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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_1

  作者:清  恽毓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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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恽毓鼎

目录
北上日记光绪八年壬午
计偕记光绪十二年丙戌
味腴室读书日记光绪十二年丙戌
味腴室读书日记光绪十三年丁亥
味腴室日记光绪十五年己丑
味腴室日记光绪十六年庚寅
北上记光绪十六年庚寅
日记摘录
日记光绪廿一年乙未
日记光绪廿二年丙申
日记光绪廿三年丁酉
澄斋日记光绪廿三、廿四年丁酉、戊戌
守拙日录光绪廿四、廿五年戊戌、己亥
澄斋日录光绪廿五年己亥
南游记光绪廿五年己亥
日记光绪廿九年癸卯
澄斋日记光绪卅年甲辰
澄斋日记光绪卅一年乙巳
澄斋日记光绪卅二年丙午
澄斋日记光绪卅三年丁未
澄斋日记光绪卅四年戊申
澄斋日记宣统元年己酉
澄斋日记宣统二年庚戌
澄斋日记宣统三年辛亥
附录
崇陵传信录
恽毓鼎奏议选
诰授资政大夫赠头品顶戴原任日讲起居注官二品衔翰林院侍读学士恽
府君墓志铭

光绪八年壬午
北上日记
光绪八年壬午
光绪八年,元黓敦牂,正月初一日起(予年二十)
正月初一日,戊子晴。早起拜年。孙乐亭、家容生叔、小园、韵梅来。灯后抹牌。
初二日晴。掌灯抹牌。
初三日晴。晚间落影,抹牌。
初四日晴。饭后往藩司前看灯,因登黄鹤楼,游人甚众,稍坐即归。鄂省可游者止此,究之毫无意味耳。
初五日晴。舒松岑、吴蕴生、方先生来,三鼓方散。
初六日晴。早起出门,往各处拜年。饭后吴蕴生、吴道甫、方先生来,日暮即散。
初七日晴。饭前剃头。
初八日晴。
初九日晴。连日无事,晚间打牌。
初十日晴。
十一日晴。
十二日晴。
十三日雨。饭前剃头。
十四日阴晴各半。饭后访方先生,坐谈许久,偕往道甫处,晤蕴生、道甫,并见刘少味,稍坐即归。
十五日晴。早起拜节。饭后韵梅来。夜间抹牌。
十六日阴。韵梅邀饮,饭后偕诸兄及虎弟至彼处。因同游曾公祠(祠祀曾文正公暨益乡胡文忠,亭台楼阁稍有可观),顺往广货店一行,复回韵梅处。席散天已昏暗,健步而归。
新雨之后,道路泥泞,甚难行也。
十七日晴。徐士丈请先生,邀予兄弟作陪。傍晚赴召,座客六人。步行而归。
十八日晴。
十九日晴。早起剃头。黄昏丁羹卿来。
二十日晴。今日为三叔祖七十正寿,早起往盐署拜寿,吃面即归。复至横街古董摊上,买得旧版《唐宋八大家》一部,价六百。又有明刻《说文》一部,惜缺一本,未买。
二十一日阴晴各半。发蒋少甫信一封,寄交章幼同处。
二十二日晴,下午有风。早,吴蕴生来。晚间放烟火,尚有可观。
二十三日晴。蕴生、羹卿来。蕴生在此抹牌,二鼓始散。
二十四日晴。
二十五日晴。饭后出门,在藜青阁买得朱子文一部,版甚好,价六百文。晚间,擘兰吃汤包子,颇为果腹。掌灯打牌。
二十六日晴。饭时方先生来。晚间抹牌。
二十七日晴。甚热。饭后抹牌。
二十八日日赤如血,甚热。
二十九日晴。日色仍赤。饭后打牌。卜润生来。
二月初一日晴。早起狂风如吼。饭后至藜青阁。归后复偕望兄至兰陵正街,搜罗旧货。
买得墨评旧版《诗经》一部(未著姓氏,不知何人所评,字甚好),价三百。路遇韵梅,同访刘树干未晤。晚间雨。是日剃头。
初二日晴。
初三日晴。一日无事。晚间吴稼珊来。
初四日晴。一早孙先生暨唐先生到鄂。吴蕴生来。
初五日晴。
初六日晴。京信到。蒋少甫于上月丁嗣祖母艰。
初七日晴。饭后剃头。
初八日晴。一早陈政雨来。
初九日晴。
初十日晴。
十一日晴。
十二日阴。晚间微雨。
十三日晴。餐桂亭背桂树开花,只两朵,想天气过于和暖故耳。饭后孙伟之来。
十四日阴。终日微雨。王先生于明日卸事,搬在西街。饭后剃头。晚间大雨。
十五日一日大雨如注。
十六日雨一日未止。看《廿二史札记》起。
十七日阴,午前狂风如吼,有拔木发屋之势。
十八日阴。清明节。饭后偕诸人登黄鹤楼,坐少顷,由司湖贡院一绕而归。晚间抹牌。
十九日晴。
二十日晴。
二十一日阴。饭后微雨。接少甫信并讣一份(上月廿一日所发信已接到)。是日剃头。
二十二日晴。
二十三日晴。《廿二史札记》看完。
二十四日雨,雷始发声。
二十五日雨。
二十六日晴。饭后李云舸来(系从安陆上省,明日即动身)。
二十七日晴。
二十八日晴。
二十九日睛。
三十日晴。黄昏丁羹卿来。
三月初一日阴雨。
初二日阴雨。
初三日晴。谷雨节。写少甫信一封,交王先生带至常州,由赵家转寄(初五动身)。
初四日晴。早起舒松岑来,史子经亦来(系从金坛来湖北者)。饭后剃头。
初五日晴。饭后方先生来。半夜微雨。
初六日早阴,午晴。
初七日终日阴雨,晚间稍寒。
初八日终日阴雨,寒甚。晚间雷雨交作。
初九日午前阴雨。剃头。
初十日早前冷,饭后晴。
十一日晴。
十二日晴。
十三日晴。
十四日晴。剃头。
十五日一日晴,甚热。晚间雨,雷电交作。
十六日晓起天已放晴,仍热甚。
十七日晴。
十八日立夏。一日大晴。半夜大雨且雷。予睡,未之闻也。
十九日早起大雨如注,一日未住。饭后剃头。
二十日阴雨。公寄品舅信一封,交雨擎带去。
二十一日天竟放晴,稍热。
二十二日晴。彦生叔来。
二十三日晴。望之接湖南信,崇之于月之十四作古,伤哉,痛哉!二十四日晴。傍晚吴蕴生来。剃头。
二十五日晴,尤热。阅申报,法国大兴师攻越南,有灭此朝食之势。然越南为广西藩蔽,使法国并而有之,非中国之利也。
二十六日阴。
二十七日阴雨。
二十八日一日大雨如注,天稍寒。
二十九日晴。丁羹卿、舒松岑来。
四月初一日丙辰朔。日有食之,云阴不甚见,且小雨。
初二日晴,饭后阴。
初三日晴。
初四日晴。饭后吴蕴生来。
初五日晴。剃头。
初六日晴。伯父兼署臬司,于是日接印。制台今日出殡,早起偕诸兄及虎弟至文昌门,仪仗极盛,唯路远人挤,甚为疲苦,午刻始归。饭后蕴生、羹卿、彦叔均来,黄昏去。
初七日晴。早发思臣信一封(由信局寄)。黄昏陈良甫来(名显扬,系臬台监印)。晚间雨。吕八舅母自陕西到鄂,留住署中。
初八日一夜大雨,至晓甫住。韵梅来。饭后复雨。
初九日晴。
初十日阴晴各半。剃头。陆幼篯年伯来(新选巴东教官,曾在此代馆数月)。饭后至藜青阁买书。
十一日晴。饭后羹卿、蕴生来。
十二日晴。两撇到。接品舅信。彦叔来。
十四日晴。韵梅来。饭后剃头。筱园来。良甫来谈。
十五日晴。饭后蕴生、松岑来。良甫来谈。
十六日晴。蕴生、松岑来。
十七日阴。一日大雨。蕴生、松岑来。八舅母起身,三两日后始开船也。
十八日晴。饭前吴蕴生来。
十九日晴,热甚。巳刻祭祖,未刻拜堂见礼,二鼓后同人即散。
二十日晴,仍热。两点钟回门见礼,陪席者四人。傍晚始归。半夜微雨。
二十一日阴,闷热更甚。早起至五伯处谢。两至岳母处(先往谢昨日之席,后往谢见面礼)。归署吃饭。傍晚蕴生来。
二十二日阴,微雨稍凉。松岑来。
二十三日一日阴雨。饭后春潭来。
二十四日一日阴雨。饭后至岳母处,留饮。阅《申报》,金陵竹生花,说者谓主兵,且引咸丰壬子竹生花为证。灾异虽不无穿凿,鄙人则殊抱杞忧也。傍晚春潭来。早起剃头。
二十五日晴。
二十六日晴。饭后春潭来,偕出拜门,有见有不见。回时便在岳母处少坐即归。蕴生来。
二十七日晴。傍晚春潭来,吃饭去。
二十八日晴。饭后至春潭处少坐。
二十九日晴。饭后偕春潭、大哥、望之至黄鹤楼,因约诸君天禄斋小饮,掌灯即散。
三十日晴,晚阴。
五月初一日天明大雨如注。发岳父信,由信局寄。
初二日阴。伯父请春潭,余兄弟代陪。席散至内坐许久始去。
初三日阴。
初四日一日雨未止。剃头。
初五日,端午一日阴雨,闷热异常。早起拜节至岳母处,未见。韵梅、蕴生、方先生来。晚,雷电。
初六日,夏至阴晴各半,闷热更甚。饭前至岳母处,少坐即归。
初七日阴。饭后春潭来,傍晚又来,吃饭去。
初八日一日阴雨。傍晚至岳母处,吃晚饭而归。
初九日阴晴各半。
初十日阴晴各半。早间春潭来辞行,十三走。傍晚至岳母处,吃晚饭而归。晤程少农。
十一日阴晴各半。晚间陈良甫招饮天禄斋,未赴。
十二日晴。傍晚至岳母处,晚饭后复往,少坐即归。
十三日晴。岳母今日动身。早起往送行,遂送过江,至乾裕访王韵芩未晤。在天兴楼吃饭,庄若林作东。(岳母系乘“江永”轮船,今晚十点钟开。)两点钟渡江归,暑风甚大。
归后头痛,大卧。伯初叔公来(自苏州起服来省)。
十四日早雨。一日阴。严蔚轩(武昌令)年伯来。饭后病,头晕发热,困卧半日。
十五日阴雨。病稍愈。今日伯母生辰,早起勉强出去拜寿。一日避风,殊闷闷也。
十六日一早大雨。一日阴晴不定。发康生、思臣信,均由官封寄去。又发少甫信,由信局寄。剃头。
十七日晴。饭后在义泰恒看会,尚有可观。
十八日晴。甚热。
十九日早晴,饭后阴雨。
二十日一日大雨如注。
二十一日晴。发常州信,饭后至士丈处少坐。早起剃头。
二十二日,小暑晴。晚间微雨。一日收拾书籍,颇疲乏也。韵梅来(托有刘树千事)。
写严蔚丈信一封,系荐梅成衣,交其携往武昌。
二十三日早雨,饭后大晴。韵梅来,晚间姑娘为予送行。
二十四日晴。早起往各处辞行,五伯、伯初叔公、仲屏处下轿。申刻士安、蕴生招饮天禄富,为予送行。座中方先生、道甫兄弟皆北闱应试者,尽欢而散。今早李方去看轮船,招商局“江表”船于廿七日开,即定于是日起身。
二十五日阴复雨,殊闷闷也。吴道甫来辞行。晚间舒松岑来。
二十六日阴晴各半。早间韵梅来,约明日在汉镇为予饯行。傍晚,伯母给酒食及馒头,
适伯初叔公来,遂留之,天黑始去。伯初谈及赵子林(不知其名,俟打听)署长兴县,循声卓著,真能不要一钱。甫履任,即与百姓在城隍庙赌咒,誓不取非份之财。每月初一,将所入公费等项详开一单,粘于庙外。洵廉吏也。而其尤擅长者,则在捕盗。其法于照壁外钉两大桩,以巨铁链锁其上。每获一盗,将其缚于链上,屈曲其身,使之欲上不得,欲下不得。
如是者一日,盗必实供。既供后,以善言导之,戒其嗣后不可作贼。盗如应允,则命其往擒一盗,将功赎罪。若能获得,列为亲勇,月给工食(皆自己出,不动公帑);不能获,仍以铁链处之。盗所获之盗,亦如法炮治。署事未几,其亲勇已有四十馀人,皆有飞檐走壁之能。
故能道不拾遗,萑苻患息。他县有盗,请长兴代捕,可克期而得。是以民歌其德,贼畏其威。
如此干员,近今颇不易得,亟录之,以志其英迹云。早起剃头。
二十七日晴。十点钟辞行过江,韵梅设饯于汪秋樵家(安徽人)。侑酒者九美,花团锦簇,亦有可观,但无出色者耳。席散,树干招饮花酒,谈许久。席甫设,陈政雨亦邀饮于他家,复往,略为酬应而归。晚间天闷热不堪,蚊子又大肆毒虐,几于体无完肤。一夜未寐,殊为苦也。
二十八日晴,有风。晓起眼眩腹闷,大有发痧之势,急以痧药治之,鼻口兼施,始得清爽。天明四点钟始开轮,七点钟过黄州,十点钟过蕲州,距省已三百六十里。看湖北下游地势,大率以黄州为扞蔽,得黄州而善用之,上瞰武昌,下临蕲州,大江以西尽城守矣。十点三刻过田家镇,水师副将在焉。十一点二刻过武穴,二点钟到九江。遥望庐山,清奇怪特兼而有之。停轮上货,至十点钟,以天色将变,路险难行,遂不开船。早晚均在账房吃饭。
账房唐冠卿,香山人。半夜雨。
二十九日竟日阴晴不定,微雨。四点钟鼓轮,十点钟过安庆,二点钟过大通。六点一刻至芜湖,停轮,大雨。八点钟开,三更过南京。
六月初一日晴,大风。五点钟至镇江,珽卿先在此等候,遂附轮同赴沪。饭后风更甚,颇为颠簸。
初二日晴。五点钟抵上海。即在太古昌徐旭山处落脚,一切供应较之栈房竟胜十倍,甚可感也。少停,即同旭山出门买书。饭后复出照相,归后乘马车至静安寺。是时也,天朗气清,大风拂面,群花毕至,妍姹咸集。予左顾右盼,饱看芳菲。然如此冶游,究属伤风败俗也。旭山遂邀饮聚丰楼,偕往金桂园观剧,三鼓始归。剃头。
初三日晴。伤风发热,甚为讨厌。早起往拜上海道邵筱村(友濂),未见。饭后邵观察枉过。晚间诸君同出看电气灯,予以病卧不能行,甚闷。发第一号家书。
初四日晴。热仍不退,精神格外疲顿,奈何!傍晚,旭山在石孙家摆酒,强予往,予辞,不获已,乘轿而往。席散至天仙观剧。品舅北上,已于初一日到沪,住万安楼。今日在路始碰着,海中又可结伴同行。
初五日晴,饭后雷雨。病仍未减。早间品舅见访。灯后旭山、珽卿往金桂观剧,恐余寂寞,以轿载余而往,情谊殷拳,良可感也。看未毕,先归。“丰顺”轮船于今日到沪,准于初七日开。接刘树千信。
初六日一日阴。饭后请医来看病,诊予感冒风寒,不甚要紧,开方而去。
初七日一日阴。写树千回信,交旭山携回。饭后出门买物,顺至周桂芳家小坐。旭山邀在华众会茶园吃茶,有素面颇佳。复至肇贵里黄繡尹家,觅品舅不见。晚间微雨上船,一表为肤箧者攫去,数也。同舟同乡甚多。叔来、季文两太叔祖亦在船。
初八日晴。黎明开轮,晚八点钟人黑水洋。今日虽无大风巨浪,予已呕吐数次,僵卧不能动矣。
初九日早微雨。黎明至烟台,少停。饭后出黑水洋。一日波平如镜,舟稳如家,为之
大快。
初十日晴。波浪仍平静,如此飘洋,真罕觏也。半夜至大沽口,拨货停轮。因登舟顶望月,上下空明,四无障翳,胸襟为之一廓。
十一日晴。九点钟开行,午刻入口,有炮台三。昔日僧惠王在此拒洋人,有广东奸细以二十万卖与敌人,遂至天津失守,文宗北幸,守御之要所关如此。内河有七十二湾,水狭且不深,轮舟屡次搁浅,迟至四点钟尚未到紫竹林,遂换划子摆至春元客栈,暂作息脚。予自上轮后四日未饭,是晚始得一嚼。壁间有题壁诗,依韵和之。复往浴堂洗浴。
十二日晴。发第二号家信。晓起坐车往谒筱珊太叔祖(住二道街),留吃早饭。复至南斜街拜元卿大哥,未晤。黄昏偕子辛等在杏花村吃茶,并有酒菜,刘吉六东。步月而归,顺至佛照楼,访汤炳臣。
十三日晴,热甚。五鼓装车,黎明开行。未数里,予车覆焉,人尚未伤,幸极。三十馀里至韩口打尖,四十里蔡村宿店。武清县治,一路田禾茂盛,丰稔可期,为我农一喜。
十四日晴。四鼓开车,七十馀里在安平打尖,五十里至张家湾宿店。通州治。是晚将箱子寄放店内,令其日内送来。衣裳另打软包,恐崇文门需索故也。孟子日:“古之为关者,将以御暴;今之为关者,将以为暴。”忆此,不禁慨然。
十五日阴。三鼓开车,二十五里虞家卫小憩,二十五里至崇文门。在路遇大雨,车轨中水骤至数寸。十二点钟至北半截胡同。予偕大哥先出剃头,然后谒见外祖母、寄父母、二舅母。予住外厢房,一路鞍马劳顿,晚间即歇,酣寝达旦。
十六日阴,微雨。早起出门拜客,均下车,惟细姨未见。拜未毕,回寓吃饭,复出。
聘师在外坐馆未晤。晚间,寄父、次伯、韫兄邀饮广和居,二鼓后归。椒舅在席间谈及内蒙古地无海,居民所食之盐从何出产,四座皆茫然。当向《元史•食货志》中查之。(〔眉〕均山盐也,自张家口知之。此仍谬。口外盐均出自内蒙吉兰泰盐沼,晶莹味美。此天之所以锡北氓也。男惠注。一一前数字壬寅春所写,此注则壬申冬,已三十一年。上距先君日记之时则五十一年矣。)品舅到京。
十七日晴。发第三号家信。刘剑生、蓉生、俞笏东、何表伯均衣冠来。晚间在玉雨处纳凉赏月,三鼓始寝。
十八日晴,热甚。偕寄父至伏魔寺访仰皋、鲁叔文,叔文留饮,尽欢而返。饭后寄父邀至天和馆观剧,戏甚佳。归后外祖给酒食,又复醺然。
十九日晴。早起人城拜客,晤椒舅。回寓午餐。傍晚珽卿来。发常州信,交信局寄。
张家湾所放箱子,居然送来。晚间,鲁叔文招饮万兴居,未赴。
二十日晴。早起剃头。偕大哥入城,赴伯绅、仲梓之约。归后复出,访小斋未晤,遂至仰皋处,少坐即返。鲁叔文来。
二十一日晴。王灿卿、方先生、珽卿、管凌云来。饭后至琉璃厂购物。傍晚偕寄父、大哥至广和居,赴受轩表伯之约。席散,顺访韫兄。
二十二日晴。方先生、管赓云、凌云、潘小斋来。晚间,仰高邀饮义胜居,二鼓即归。
写少甫信一封,附外祖母家信寄去。
二十三日晴。傍晚,雷雨交作。早起偕大哥访珽卿,复至武阳馆访方先生,晤福荪、吉六,子年未晤。饭后聘师枉过。师近来讲究《说文》,聆其绪论,具见精蕴。晚间玉雨邀饮,座中皆苏州人。
二十四日晴。关帝圣诞。早起偕玉雨往伏魔寺拈香,顺访仰高、叔文,遂至小斋处少坐。方先生、刘梅荪来。晚饭后至次伯处。
二十五日,立秋阴晴各半。饭前至吴慎生处谒藜师。饭后,藜师枉过,葭生、伯雅来。
夜半寒热大作。其抖也,如冰沁心;其烧也,如火炙肤。苦极。
二十六日晴,晚微雨。早起热稍退,至黄昏寒热复作。藜师过谈许久。
二十七日阴雨。刘洪如邀饮便宜坊,钮伯雅兄弟邀饮泰丰楼,皆谢之。因父忌不出门,且病不能与也。黄昏寒热又作,殊为愤闷。谢静轩来京,余搬住内厢房。
二十八日阴雨。饭前至吴慎生处就诊,未开方,说一古方。饭后吴道甫昆仲来,予病未见。饭间服药,微汗,热仍不减。
二十九日雨仍不止。饭后寒热又发,请吴筠汀(仁和人)来诊,开方而去。吴道甫兄弟来,人内视予,言及渠在海中遇大风,舱中皆水,于等真大幸也。接三哥信,言及湖北水灾甚大,十馀县皆被淹没,居民大半为鱼,深可悯侧。晚晴。热大作,满体起紫点,有似乎疹急发,表之。
三十日晴。点隐不见,精神疲弱。饭后筠汀来诊,云昨所发非疹。晚间仍烧。
七月初一日晴。病似稍减,晚间仍烧。
初二日阴雨。饭后吴筠汀来诊,云病已减,惟痰未去耳。掌灯复烧。接三哥上月十九家信。
初三日一日大雨如泻,晚晴,夜复倾盆。掌灯仍烧,奈何!
初四日雨仍不止。早间热似稍退。饭后筠汀来诊,谓予亏弱,用补剂。次伯及玉雨来。
掌灯复烧。
初五日晴。精神尚健。饭后次伯偕南京濮君(濮公文暹之子)来诊,说予病宜发散,如服补药,将不治。晚即服其方。掌灯寒热大作,予热虽久而未退,而寒则早已除去,今忽大发,不解其何故也。
初六日晴。热仍不退。
初七日晴。热仍未退。何寿轩表伯枉过。
初八日晴,天大热。晚间发热加剧,坐卧不安。
初九日雨。仍烧。晚间祝君来诊。
初十日晴。烧仍不退。饭后陈莲舫来诊。
十一日晴。晚,病大剧。夜间,气喘色变,其势颇险,吴慎生来诊,开方。
十二日晴。热已轻减,格外疲弱。饭后藜师枉过。
十三日晴。早间热稍减。饭后吴慎生来诊,云脉有弦象,受风之故,亟宜避风。余熙臣来。
十四日晴。病大减。晚间玉雨来。
十五日晴。吴慎生来诊。珽卿来。
十六日晴。病已减,困卧一日。二鼓庖人不戒于火,枕席、衣服尽被焚去,烟焰迷腾,幸大哥等知觉扑灭之,然而险矣。
十七日晴。仍卧一日。叔来、季雯二太叔祖来。干仲来。
十八日晴。今日为品舅生日,寄父设席祝寿,余以病不能出也。今日吃面少许。接三哥信。晚间,吴慎生来诊。
十九日晴。服药后,疾大减,精神稍健,能起坐。
二十日早晴,饭后阴。傍晚藜师枉过,长谈而去。大哥于今日搬进城去。
二十一日阴。饭前叔来太叔祖来。一夜雨,抵晓未住。发第四号家信。
二十二日晴。黄昏何顺甫来,说及场前借养病习静,于场中大是有益,甚为有理。
二十三日晴。今日为寄母生日,余以风大未敢出门,就室中拜寿。珽卿、道甫、质甫来,次伯枉过。邀慎生来诊,开方,补气服十帖。
二十四日晴,大风。写三哥、五弟信,交大哥寄。饭后俞笏东来,长谈。
二十五日晴。接少哥信,说及苏门前月地震。今日学台考罗,予病不能出,求品舅代考。(〔眉〕即录遗也。)
二十六日晴。余始出房门。大哥、品舅出城。品舅昨日代考,甚为辛苦,不安之极。
饭后藜师枉过。
二十七日晴。饭后叔来太叔祖来。
二十八日一日阴,时雨。早起剃头。避风竟日。夜半雷电风雨大作,予酣睡未闻。
二十九日阴晴不定。大哥出城。饭后藜师枉过。是日为地藏王诞日,晚间满地插香。
考罢出案,大哥第一,予六十五名。
八月初一日晴。早起精神疲顿,筋骨酸痛,以曲茶治之。衣冠拜二舅母寿。傍晚玉雨来,说三场乱号,暗记玉雨用“洲”字,予用“禁”字。今日简放学政,仲梓得福建,丁桐生得云南,冯联棠得河南。
初二日晴。早起赴间壁谒藜师。饭后方先生、受轩表伯、叔来太叔祖、次伯、汪芷沅来。
初三日晴。二舅三十生日,早起拜寿。衣冠往间壁谢吴慎生,晤玉雨。饭后谒藜师。
徐伯文、汪芷沅来,遂偕同人作龙虎之戏,掌灯即散。晚间,雨大至,雷电交作。
初四日阴。饭后大雷雨。发少甫信。晚间作龙虎之戏,胜焉。
初五日晓雨,俄而西北风作,天竟放晴。傍晚至藜师处少坐。一日寒甚。
初六日晓雨,午晴。饭后搬小寓,在路复遇大雨。两点钟至寓,同宅中熟人甚多,予不暇往访也,而来者甚众。傍晚至贡院一行。
初七日晴。姚子祺、蕴硕兄来。熟人来者仍不减于昨日。傍晚复至贡院看牌。一日风日清和,甚可乐也。
初八日晴。黎明即起,饱餐。日出接签点名,进场坐东渭字拾贰号。熟人唯袁子年在东文场,饭后访之,食其馒首。初鼓封号,三鼓题纸下,首题“子曰雍之言然”,次题“日省月试”三句,三题“伯夷圣之清”三句。诗题“松风含古姿,得松字”。一挥半篇。曲肱熟寝,半夜寒甚,三棉犹不甚暖。
初九日晴。黎明起,十点钟首艺写作俱毕,接手作次篇,四点钟毕,作三篇未誊,灭烛安睡。一日精神倍觉焕发。
初十日晴。予二十生日也,胡里八涂而过之。日出起做诗,誊文,补稿,午正交卷,领签而出。昨夜有河间人遇鬼,自宫,尚馀一息,其报甚显。
十一日黎明起,点应进场如初,坐东剑字七十五号。七十二号为凌云,谈天甚快。饭后阴略雨,半夜晴。三鼓题纸下,即起做《易经》文,毕即寝。
十二日晴,大风,傍晚稍止,二鼓复风。一日手不停挥,掌灯皆毕。半夜寒甚。
十三日晴,犹有风。十点钟出场,偕方先生访子年,叔来、季文二太叔祖,均未晤,遂至寄父处少坐而归。夜眠甚酣。
十四日晴。黎明起,入场坐东必字二号。今年添设四十篷号,四面以篷遮蔽,三人一几,仅有坐地,夜不能眠。予幸免焉。同在龙腮者,仲光、福生,点“南皿”时,在龙门招呼熟人,以便明夜乱号也。是日,东场有一士子为号军所殴,血流满面,诸生共抱不平,故而至公堂禀明,当即将号军立送刑部,从重治罪。其被伤之士,则请医诊看,给药敷治,以了此案。彼号军因属不法已极,而该士为无妄之灾矣。(监临示诸生牌甚趣:“诸生且各归本号,本堂自有道理,为诸生泄愤。”)半夜雨。
十五日,中秋节早晴,饭后阴。黎明题纸下,策五道(〔眉〕策题,一道经,二道史,三道学校,四道水利,五道廉政),甚易。自己实对四篇,五篇抄之他人。四点钟雷雨,幸傍晚即晴,夜间月色分外光明。如此光景于矮屋中遇之,亦无聊之极矣。三鼓步月出场,回寓酣寝。
十六日晴,傍晚阴,微雨。早起剃头。乘车出城。干仲来。晚间次伯招饮,偕寄父、大哥同往,三鼓始归。汪芷沅述及孙莲舫论诗之《九罭》一篇,系周公留召公之作,于“公
归无所”等语方合,其说甚当。接伯父、三哥、五弟信各一封。
十七日阴。寄父生日。早起衣冠拜寿。徐伯文来。珽卿自城中搬出,住外书房。晚间叔文来,共作龙虎之戏。常府同乡京官今午在馀庆堂接场,辞之。
十八日阴晴各半。唐昆华巳刻招饮,却之。饭前访次伯处。午刻赴李秋丞之召;未刻赴朱燮翁、次伯、蕴兄之召;申刻赴受轩袁伯之召:三局皆在广和居。真困于酒食矣。二鼓归寓。
十九日晴。寄父以子正生曰在场中空过,择于今日为予补做。早起衣冠磕头。徐伯文来。晚间寄父设有酒席,兼为品舅饯行。席散,共作龙虎之戏。
二十日晴。午刻珽卿邀饮广和,散后往文昌馆观剧。静轩邀饮泰丰楼,遂于戏毕后偕静轩同车而往,三鼓始归。
二十一日晴。早起出门拜客,饭后始归。偕寄父至次伯处,送叔来、季文二太叔祖行。
叔文、质甫、昆华、宝龄、蕴兄来。品舅就陈严生明府书启席,有口外之行,本拟今日动身,以车不到,迟至明早。发常州信。
二十二日晴。早起送品舅行。今日花妹下定,委予陪媒。聘师召饮福兴居,润甫邀饮乐楼花厂,均以无暇辞焉。饭后访小斋、叔文,均未晤。路遇道甫,邀往广和居小饮。席散,遂乘车至福兴居,赴钮伯雅之约。三鼓始归。
二十三日阴,天明微雨。姚子祺邀饮广和居,却之。饭后至聘师处。
二十四日晴,甚热。早起送珽卿起身。十一点钟偕大哥至长椿寺,次伯在彼诵经故也。
食素面,席佳。遂至文昌馆观剧。散后道甫邀饮熙春,乘韫兄车同往,三鼓归寓,以事至藜师处。
二十五日晴,仍热。早起至藜师处,晤玉雨。饭后韫兄邀往文昌馆观剧,归后至广和居赴俞笏东之约。席散,偕笏东到寓,坐谈良久乃去。
二十六日晴。早起至藜师处长谈。饭后偕仰高至文昌馆观剧。五鼓起观彗星,星出于东南,在井鬼之分,长二丈馀,其形似刀,恐非吉兆。
二十七日晴,热甚。早起偕玉雨、仰高至前门关帝庙求签。顺访熙臣,少坐即归。饭后,在藜师处长谈。晚间藜师、玉雨召饮广和,散甚早。发湖北信。
二十八日,寒露晴。饭前偕寄父至彰仪门大街。饭后访道甫、筱斋未晤。访干仲,谈许久始归。晚间竹山、次伯、韫兄来。
二十九日一日阴雨,不出门。饭前在藜师处长谈。师于初一日移馆苏州潘宅。饭后打牌,二鼓方散。
三十日晴,早起偕寄父进西华门。将游承光殿,不果入,遂游中海。内城有三海,南海、北海、中海,皆天子观玩处。其中为殿一,曰武成;为阁一,曰紫光,昔日毅皇帝召见英吉利于此,关帝显圣,英人惊怖几死,圣天子威灵,足使外夷僭邦心折。殿阁中四壁皆画,本朝武功如平金川、平准噶尔等之事,皆详细图绘。又有午门受俘、紫光阁筵宴朝外国使臣二图,皆有纯皇帝御容。并有功臣像十馀箱,展视七八轴,乃知少陵所谓“褒公鄂公毛发动”,非虚谀之语也。呜呼!予观于此而不禁有慨矣。夫国家定鼎之初,明裔辗转于边境,三藩蠢动于滇闽,戮力穷年始能平定。既而内地虽静,外域潜窥,边部诸回负隅不服。我纯皇帝大振威武,详策庙谟,爰命重臣率兵讨叛。维时将佐竭谋,士卒尽勇,忘生舍死,奋力战攻,卒使爝火之光泊焉就灭。献俘阙下,铿锵泮水鸾声;郊劳亭前(福大将军班师,上亲劳之于良乡,后遂名其亭曰“郊劳”),肃穆将军虎旅。告成功于太庙,日择黄辰;收负版于遥疆,人皆赤子。当其时,臣称其职,民安其生。野有栖亩之粮,民弃闭门之钥。而朝廷以上亦复君臣倡和,赓虞廷全糺缦之章;辇毂周行,修泰岱封巡之礼。懿欤!洵千载之一时也。迄今才数十年,山川犹是,而曩时之气象,不可复睹矣。今昔之感,可胜道哉!游毕,复至殿旁龙王庙略憩,时已晌午,同至庆福居午餐,出城归寓已三点钟矣。少息,又至西庆云一行,
在藜师处坐谈。余芷龄邀饮泰丰楼,却之。阅京报,刘晓澜议新疆善后事宜、请行屯田一折,与余曩时所拟防边疏之意正合。其言郡县不可设,亦能揆度情势。斯为经世之文。晚饭后,偕椒舅、寄父、大哥访韫兄,遂在彼打牌,三鼓归寓。

计偕记
光绪十二年丙戌
离别园林甫三月,往来河海万千程。婆娑春梦真堪笑,徒把芜辞累管城。
不辞握笔写深更,无巨无纤尽显呈。为怕家人询旅况,好将此籍看分明。
浣红生自题
光绪十有二年,岁躔柔兆阉茂。
正月初一日,乙未,立春节阴,午后雨雪冰珠交作。晨起往局前谒宗祠,顺至数处拜年。饭后又乘轿而出,薄暮始归。夜雨未息。一日客甚多。
初二日,丙申一日微雨,间以冰珠。季申兄暨寿良、双三弟来。惕身来议北行结伴,并云芷沅在沪上会齐。
初三日,丁酉阴晴不定,且微雪。士瀛、镜老来。礼叔来长谈,傍晚始去。晚,落神影。
初四日,戊戌晴。段新畲来。饭后偕三兄、诸弟至府城隍庙,类都中厂甸之举,亦颇喧阗,特无甚可观。最后遇澄兄、吴俣轩同出。庙后所谓荷花池者(地名),有武技一场,皆以妇女演耍,殆即跑解之艺,功力兼到,实具真实本领,与掉元虚者不同。观者皆啧啧叹赏,不诬也。傍晚归。
初五日,己亥晴。发寄父、大哥信,交礼叔附寄。饭后补出拜年,惟晤家赓、廷兄、屠敬山。敬山以朱卷见赠。二三场专主许书,渊懿朴茂。杏书来,相左。
初六日,庚子晴。接珽卿信,并《说文新附考》、《引经考证》各一部。饭后至城隍庙,路闻岳母病危之耗,急赴北岸,已于午刻逝世。病止六日,身后萧然,伤哉!因留料理诸务。
景襄先生本邀酉刻饯行,辞之。景老自至北岸,因邀,峻却不获,只得往赴,一坐而归。座客有武学老师及去年新贵。
初七日,辛丑晴。代北岸发岳父及苏州程小云信。晨起往北岸,因钱不凑手,诸事宕空。本家至亲互相推诿,可发一叹。同议阿领丧服,杨子荣谓:祖在,孙不得称承重。
顷朱姓曾因此贻诮,宜服斩衰三年,而讣上则只称齐衰期服孙。程均丈谓,宜直称承重。余谓承重者,承宗嗣之重者也。祖在,则所谓宗嗣之重尚在祖身,孙而遽称之,是忘祖也。乌呼!可着服斩衰而称期服,是名实相戾也。子在,为父母斩衰,子没,適孙服三年,天理人情之至也。既无子孙又服期,天下岂有曾有子现有孙而无三年之名者乎?或以周制祖在孙为祖母服齐衰杖期相难,余谓周制之存于今,不从者多矣,即如《丧服传》父在子为母服期,若必遵此制,则刻讣之时亦将上列杖期,天下称齐衰期服子乎?佥谓必如何而可?余谓宜援齐衰五月曾孙、齐衰三月元孙之例,称斩衰三年孙,斯于情理名实俱符合矣。
初八日,壬寅晴。晨起赴北岸,未刻人殓。晚饭后归。先生今日开学。
初九日,癸卯晴。接子禺信。饭后往北岸,兼访研琴、次云两丈,均未晤。归值礼叔在此,少谈而去。
初十日,甲辰晴。午刻赴史佳若太姻伯之召,菜甚佳。座客有竹坡叔公、惕身及余逸
斋。逸斋将随刘芝田星使出使英国。谈及黄河之势断难尽复故道,唯有弃地予河,筑遥堤一法耳。向议此者亦颇有人,而悉沮不行者,则以民埝旁田园庐舍一旦悉付河伯,则民失其生。
欲筑遥堤,当先以荒田移民开垦,授牛分种,年不起科,俾民各有业,不与河争地,然后大工可建耳。
十一日,乙巳晴。礼叔、元直来。接大兄信并朱卷。帖肆以旧拓《虞恭公碑》求售,竟有二千馀字之存,较兰泉侍郎《金石萃编》所见多至一半。未敢决其必真,留两日还之。
十二日,丙午阴。岳母头七,晨往北岸。饭后访胜吉少谈。傍晚微雨且风,偕三兄赴幼润之招,陪先生,二鼓后归。
十三日,丁未晴。复珽卿信。代北岸发徐伯父信,托礼叔带。又代发邵阳、麻阳信,信局寄。
十四日,戊申晴。午刻,伯父为会试同人饯行(惕身、士瀛、子延、幼舲、学生恒甫),余及三兄代主,傍晚始散。元直来,偕至新府街打灯谜,稍立而返。接大兄信、企贤表叔信、子禺信并仲弟所带《说文》两部。
十五日,己酉阴。午时拜节。饭后往城隍庙略游而返。蒋子范来。晚,至凤来仪茶肆听戏一出。
十六日,庚戌阴,微雪,甚寒。复子禺信,托礼叔带。
十七日,辛亥阴。饭后礼叔来,遂偕出。在礼叔许小坐。复至北岸。晚,雪,乘轿往麻巷赴伯诗叔公之招。座客十六人,畅饮而归,漏三下矣。
十八日,壬子晴。傍晚,惕身来,说开洋本在廿八,闻近来彼处天气极冷,恐须迟至下月初矣。
十九日,癸丑晴。元直来。傍晚,次云、均甫二丈来,仆人误以余他出拒之。余料均丈必有话谈,因即答访。遇二人于途,遂偕至步瀛茶话。散,往协兴赴幼润之招,以段氏古韵牴牾之处质之丁孟虞,聆其语似甚有见。以时地仓卒,不克细谈,甚怅。十点钟归。发徐受之信。
二十日,甲寅晴,稍暖。晨起偕三兄步至青果巷,三叔公冥庆故也。面后归。澄兄、仲光、子延来。发少甫信。
二十一日,乙卯晴。孚生、仲光、胜吉来。饭后访惕身未遇,晤其子谦伯。复往北岸一行,归遇惕身于巷口,因邀入小坐而去。在书肆买赵文敏《松雪斋诗文集》一部,又《渔洋诗话》两本,当夜阅毕。
二十二日,丙辰晴,有风。阅《松雪集》,前五卷皆诗,清逸无俗韵。五古淡而不枯,质而不俚,尤得陶、谢门径。饭后仲光来。
二十三日,丁巳阴,微寒。阅《松雪集》,六卷至十卷皆文,又外集一卷,题跋附焉。
子昂文不逮其诗,要亦清迥拔俗。有《书今古文集注序》云:“《诗》、《书》、《礼》、《乐》、《春秋》,皆经孔子删定笔削,后世尊之以为经,以其为天下之大经也。秦火之后,《乐》遂无复存。《诗》、《书》、《礼》、《春秋》由汉以来诸儒有意复古,殷勤收拾,而作伪者出焉。
学者不察,尊伪为真,俾得并行,以售其欺,《书》之古文是已。嗟夫!《书》之为书,二帝三王之道于是乎在,不幸而至于亡,于不幸之中幸而有存者,忍使伪乱其间耶?又幸而觉其伪,忍无述焉以明之,使天下后世常受其欺耶?余故分今文、古文而为之集注焉。嗟乎!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余恐是书之作,知之者寡,而不知者之众也。昔子云作《法言》,时无知者,曰:后世有子云,必爱之矣。庸讵知今之世无与我同志者哉!”按子昂卓见与草庐同,今人知元之辟古文者有草庐,不复知有子昂矣。故备录之。其集注仍兼古文者,厄于当时功令也。惜其书不传(此文颇得欧、曾之逸)。其论作文,谓一以经为法,一以理为本,必不可不作者勿使无,可不作者勿使剩。又《叶氏经疑序》谓:“大凡读书不能无疑。读书而无所疑,是盖于心无所得故也。无所得则无所思。不思矣,何疑之有?此读书之大患也。
善读书者,必极其心思。一字不通,弗舍之而求一句;一句不通,弗舍之而求一章;一章不通,弗舍之而求一篇。夫如是则思之深,思之深则必有疑。因其疑而极其心思,则其有得也。
凡书皆然,经尤甚。”至理名言,皆可为法。教山来。
二十四日,戊午晴。晨起往天宁寺拜陶太夫人之寿(常州绅宦人家遇生日,辄于庙中延僧唪经,名曰寿经。无非穷和尚立此名目欺骗妇人财物耳。而众莫之悟也,可笑可恨)。
面后赴北岸代其清理物件,并检查田租及积欠,傍晚始归。彭福祉有信来,并寄所撰《匏瓜录校勘记》。此书系溧阳芮岩尹先生(城)所著,伯父刻之于汉口。其时校对甚疏,鲁鱼亥豕不一而足。福祉觅得旧本详加雠对,并参以己见,细心考订而成。是记亦可见其致力之勤,用心之密矣。又接受之信,知已于卅一日起身,先道人都。
二十五日,己未晴。一日收检书籍。丁羹卿来。阅李富孙《说文辨字正俗》两卷,剖析甚精(是书共四本,叔弟于书肆购之)。
二十六日,庚申雨。岳母三七,乘轿往北岸,饭后归。陆幼篯年伯枉过(名开济,丁卯湖北榜,正任巴东教谕会试者),未晤。接少甫信。
二十七日,辛酉雨。发岳父及大兄信。乘轿至伯芳大伯处辞行,晤澄兄,遂至三叔婆处。赴八叔之召。五伯出南田翁墨迹见示。字贰册,系临晋唐帖十四种。画壹册,系模古十二种。仙逸神能,无品不备。外间赝鼎殆不足过目,直觉爱不释手,掩卷后犹有馀韵也。画系纯庙赐阮文达者,上有御宝叁方,文达纪恩诗两首,幕友分题十首(皆一时名士,诗字俱佳)。三伯得之于津门贾人。真稀世之珍也。散后复至隔壁吕、赵两处一行,又往伯思、叔畲二叔公处,知芷沅定于初六日自杭起身,在沪会齐。
二十八日,壬戌雨。接少甫信、孚生信。
二十九日,癸亥晴。发少甫信,又发宁波孚生信,约其初七、八在沪会齐。
三十日,甲子晴。叔畲叔公、刘伟臣来。
二月初一日,乙丑晴。惕身来,定于初四起身。发少甫信。
初二日,丙寅早晴,饭后雨。往姑母处及北岸管、赵二处辞行,晤士瀛、幼润,以缩本《皇清经解》惠借,矮屋中为利无穷。重光来,订北行同伴。命唐升往雇船,价洋十二元,定日在外。明晚移泊小南门外御史桥码头。发珽卿、福之信,由局寄。《唐诗叩弹正续集》,国初杜紫纶先生(诏)所选,专取中晚。首香山,迄韦庄。长吉诗选至九十馀首,义山诗至百馀首,东野亦三四十首,其好尚可知。搜罗颇备,足为学诗者之助。然取郊、岛而遗昌黎,颇不可解。岂以其魄力雄壮,步武盛唐,与诸家不类而置之耶?佘久闻此书,顷在元直处见之,附论数语于此。
初三日,丁卯晴。段新畲邀协兴,座只幼润。归后收检行李。元直来。大嫂于辰刻得一女。
初四日,戊辰阴,大风。午后下船。惕身、仲光两同年同伴。四点钟解维,掌灯泊东门外昌桥。
初五日,己巳晴。风仍不顺。八点钟十里过戚墅堰,十里过黄林,十里过王牧,十里过洛社,十里过石塘湾,十里过高桥,十里至无锡,偕二君上岸,至茶室小憩,遇惕兄令侄,托其带去惠泉酒一坛。
初六日,庚午阴。三十里过新安,三十里过浒市关,二十里至枫桥。风大逆,雨至,遂泊。时已一鼓阑矣。夜雨达旦。
初七日,辛未雨一日未止。清晨移泊娄门内狮子口。乘轿往钮家巷少甫处,叩见斗眉舅公。遂至欣舅处,欣舅备酒席相待已二日矣,于是设筵畅饮,三点钟始散。顺拜苏州府魁文农太守(元)、元和县程序东明府(其德。甲子年丈,又为先祖甲辰门下门生),末至大井巷谒见次山高叔祖母并叔来、季文两太叔祖,在彼晚饭。归舟已二鼓矣。老太太出所著《洗蕉吟馆诗稿》见示,随披览一过,亦清新,亦雄厚,不似闺阁中手笔。余最爱其《咏落叶》
云:“千林齐下洞庭波,无那秋光婉晚何。小院静知风力减,深宵寒杂雨声多。凄凉汉殿哀蝉曲,萧飒阴山敕勒歌。却笑浓阴能几日,不堪生意顿婆娑。”《送林夫人归闽》云:“剪烛西窗话夙因,伤心我亦过来人。湘江竹泪痕犹湿,沧海桑田梦不真。南浦剧怜芳草暮,东风又放柳条春。阳关一曲无聊甚,珍重归途莫怆神。”(又断句云:“山色放晴舟稳渡,涛声人梦月临窗。”)《伤五媳》云:“于归有三载,一旦遽泉途。情重怜夫婿,伤怀泣幼雏。生原同梦幻,死或误医巫。知否堂前恸,西风泪欲枯。”其他零句,五言如同上题云:“莺花春一梦,风雨夜三更。”《张庆堂花烛词》云:“眉图弓样月,髻绕镜中云。”七言如《落叶》云:“人情晚岁臻平淡,红紫来年赖蕴含。”《题梅花帐额》云:“影浮淡墨人俱瘦,神到秋毫纸有香。
千载多情高士癖,一缣冷韵素娥霜。”《哭二儿》云:“弓冶有心承父业,文章无路答君恩。”
《题潘某西湖饯秋图》云:“尊酒已从湖上醉,秋光应向画中还。”《和人四十自寿诗》云:“好山便是埋愁地,诗卷真成养病书。”又云:“尘埃未必无青眼,事业终当付黑头。”皆佳句也。今年皇上谒陵,三月初七日车驾始还宫。会试头场改为初十日入场,已见上谕,亦未有之事也。
初八日,壬申阴。晨起步行访欣舅。至萧家巷谒姚彦丈,未见,晤公蓼。返至钮家巷,值少甫考诗古未归,在彼午饭。复偕欣舅往元妙观一行,在玉楼春茶话,少甫亦至,同出买物。少甫邀饮一阳楼,同座仲光、公蓼。散后少甫、公蓼送余下船,畅谈而去。
初九日,癸酉晴。狂风如吼,舟不得开。乘轿至钮家巷,又至义巷拜汝华舅,未见,仰高岁考未归。又至大井巷少坐,叔来、季文二太叔祖邀饮源兴楼,烧鸭甚佳。散后闲步于大街小巷之中,遂游顾氏怡园,地不甚大,而结构精严,点缀幽雅,颇足怡神。仍至大井巷小坐即归。少甫已在船久候,畅谈而去。晚,风益大。发常州信。
初十日,甲戌阴。清晨开船,三十六里过维亭,三十六里至昆山,泊。微雨。
十一日,乙亥阴。五十里过陆家浜,又五十里泊黄渡。一日颇觉不适,以曲茶治之。
十二日,丙子阴。四鼓趁潮开行,五十里过周泰伯庙,小泊又行。一路春阴漠漠,山树迷离,绝好云林画景。午后抵上海。有大方栈伙引之到栈,至一房,忽见芷沅所书楹联,见其家人,知已于初十日到,惜外出,未即把臂,稍待之。雷雨骤至,临晚始已。芷沅仍未归,即偕惕仲赴四马路之中和园小饮。又至天仙观剧。戏过半,芷沅寻踪而至。场上金鼓大作,对面不闻声,遂偕出至普庆里茶话而别。中天月色皎然,非意所及也。归舟即眠。
十三日,丁丑晴。晨将行李搬至大方栈,与芷沅同住。今夜开两轮船,“深大”无舱,“海定”佥谓不稳,未敢涉险,只得株守他船矣。闷甚,往源丰润访陈连城,交去伯父信一件,托其招呼轮船。顺至扫叶山房,买《说文释例》、戴东原《方言疏证》、《尚书》(孙辑马、郑注)、《南北朝文钞》(彭兆荪选)、《曝书楼词》,共洋四元三角。复往永保栈访业舅,兼晤胜吉、敬轩、重清,在彼午饭。又偕业舅至连城处,少坐返寓。又偕芷沅、仲光往四马路长乐园听书。散至万华楼茶憩。吴彦生昆仲、张楚生、赵伯度、文士瀛、陈容民均在坐。至薄暮,往普庆里张宅赴盛我航之招,归寓已三鼓矣。邮常州信并广锁。
十四日,戊寅晴。饭前未出门,偕芷沅畅谈。午后至文玉山房买《郎潜纪闻初笔》,价洋五角。又往文瑞楼买旧板《全唐诗钞》,洋三元。业舅来,偕赴招商拜杏丈未遇。遂至万华楼,遇刘缑丈,坐许久。芷沅、楚生、砚生亦至。王君星采者(徽州人,在仁大典),与楚生有素,遂同邀至复新园晚饭。散后,偕仲光往老丹桂赴连城之招,一点钟归寓。发常州信并广锁两把。
十五日,己卯晴。晨起甚为不适。惕生邀坐马车,固辞不获,乃先至普庆小坐,即往静安寺,遇徐旭山,立谈片时。归途头忽大眩,急返栈静卧。旭山来。
十六日,庚辰晴。人仍不适,畏风特甚。有冯少亭者,常州人,贸然而来,自称伯绅堂弟,言语支离,情形闪烁。余觉其不伦,急托故麾之去。少顷,业舅来,谈及,知此人姓名无定,到处撞骗,同乡中屡为所欺。人情变幻如此,险矣哉!饭后,沈昂青来(苏州人,
在源丰润掌笔墨),说“高升”十八可到,船大而速,房舱即可看定(“高升”系怡和船。账房刘东峰,宁波人)。晚间,楚生邀海天春啖番菜,却之。灯下独坐,闷损无聊,成诗四绝。
其一:“神山将到却吹回,寂寞高楼一酒杯。羁客离愁骚客感,无端都向静中来。”其二:“隔墙车马玉龙鸣,空外春风卷市声。人自喧阗侬自静,一帘竹影月初晴。”其三:“花倍精神月倍华,轻歌妙舞万人家。寻芳愧我心情懒,赢得春愁别样赊。”其四:“碧梅花映碧纱窗,遥想深闺倚玉釭。莫把金钱问行客,春风春雨滞申江。”正在吟哦,旭山忽来,固邀肇贵里张宅酒话,只得同往。三鼓返栈。
十七日,辛巳阴。病稍愈,尚未健。乘轿入城,拜邵筱村观察(友濂),请免验单。
有客未晤,顺拜容民。又访连城,晤昂青,决计看定“高升”。归栈午饭。屠敬山、陈容民来。黄昏偕容、芷、惕三君往陈家木桥,赴盛杏丈之召。席散,访砚生,少坐先返。
十八日,壬午阴雨。晨往永安街访旭山,畅谈,在彼午饭。归栈。傍晚,往复新园,赴王季和(名作梅,小坪太守令郎)、张楚生之招,馔甚丰。散后偕重光乘兴闲游。
十九日,癸未阴晴不定。“海晏”已至,芷沅、惕身改计,附轮而去。余已托连城,倘再反覆其间,依人作计,不几为傀儡乎哉!遂决意俟“高升”。惟同人均去,旅邸倍觉寂寥。
赖泽之同年偕郑大敬诸君新搬至栈,稍可慰情。往新椿记访敬山,又访连城,又往阜安里访徽州唐昆华部郎。归栈,业舅来。晚,昆华邀饮杏花楼,送字者不识余姓,遍问不得其人。
少顷,昆华自来,畅谈至三鼓。
二十日,甲申晴。“高升”已到。业舅来,帮同照顾行李,遂偕下船。所定房舱已被人占去,只得改坐官舱。安置妥贴后,复偕至万华楼茶话。晚,在杏花楼消夜。散,偕仲光登舟,同伴敬山、泽之、士敬、子康、怀冰也。聚谈,颇不寂寞。
二十一日,乙酉晴。天明开轮。
二十二日,丙戌晴。两日风平浪静,稳等江轮,真难得也。
二十三日,丁亥晴。晨抵大沽。水浅载多,不能进口,停轮一日,烦闷异常。
二十四日,戊子晴。潮来势小,仍不能行。因改用拨船,借小火轮船拖带,薄暮始开。
舱面风狂如虎,不可顷刻居。暂借水手船尾住舱小坐。夜将半,因与仲光等五君枕藉一榻,勉强成寝。诸君相谓,今夕之事不啻患难相同,鸿爪雪泥,他日当忆此一番聚会也。四鼓抵码头。余先至太昌栈。
二十五日,己丑晴。天明行李上栈。布置毕,进城访椒舅,适遇惕身,知其住招商局。
定于后日开车。复出城至排头街谒兰生太叔公,在彼午饭,借轿往津道署谒万莲初年伯(培因)。返栈小憩。傍晚复至排头街赴兰生太叔公之召,座客兼有芷沅。余疲倦已极,不能支持,席未终先还。发常州信。
二十六日,庚寅晴。昨嘱栈房雇车,以近遇皇差,车皆为官局截留,应谒陵之用,又公车异常拥挤,一时竟无从觅雇。再三催促,至午后始得四辆,乃偕仲光登车。六十里宿杨村。
二十七日,辛卯四鼓开车。六十里河西务,午尖。六十里宿张家湾。一路黄尘卷地,暝不见人,扑面眯目,甚为烦苦。
二十八日,壬辰天明开车。五十里至广渠门。城吏索酒钱,给以大钱贰百,应声而去,迥非曩年气焰矣。缘前岁曾重办一次,稍有惧心,蠹吏之不可不以法惩之如此。午后抵北半截胡同卸车。晤受之。多年阔别,一旦畅叙,觉快慰异常。傍晚偕寄父访韫石、厚存两兄,次伯随扈而去。俞笏丈亦来。掌灯返寓。晚饭后偕寄父、颖芝、受之赴财盛馆听戏,未毕先归。
二十九日,癸巳晴。清晨入城至大兄小寓少坐。复至东城根谒岳父,留午饭。孚生亦在彼,遂偕出城。傍晚又偕寄父到韫兄处及武阳会馆。芷沅、惕身诸君已到,兼晤恒甫、子延。掌灯到福兴居赴陈桂林之招。散后偕受之又到会馆,畅谈而返。
三月初一日,甲午晴。大兄出城。惕身来,同在受之处畅谈。午刻往福兴居赴玉雨之招。召鹿。散后,偕玉雨访伯渊(现丁艰在家),兼晤袁渭渔同年。归寓在内久话。掌灯往广和居赴庭芷年伯之召。散甚早。
初二日,乙未清明。晴。往广慧寺吊冯升之世伯之丧,顺谒陈聘臣师。又谒汪柳门学士,以去岁所著《六书转注明疏》就正。学士赠余《说文统系图》一纸。是图曲阜桂未谷先生所定,罗两峰先生所绘。学士得其原本,重勒石于济南学署者也。归寓午饭。将三场卷面填好。无事,看书数卷,颇觉闲静。傍晚偕桂林、玉雨畅谈。
初三日,丙申晴。先祖中丞公、先祖妣盛夫人、先考中翰公、先妣蒋宜人、先世父中宪公、世母董恭人皆卜于今日安葬潘家桥新茔。不肖孤以求名之故,迢迢千里,不克临圹一哀,内问寸心,且悲且歉。韫兄、仲光来。三点钟赴琉璃厂买书而归。发常州信,全泰盛寄。
晚,仲光来,因在此下榻,清谈半夜,颇慰旅怀。
初四日,丁酉晴。饭后芷沅来。晚,寄父请客,客多未与。席散,芷、惕二君来谈。
少坐,偕至韫兄处清谈,夜半始返。接常州信。
初五日,戊戌晴。收拾零件,先令唐升押人内城。余乘车诣老丈许,留午餐。复至乾元寺胡同谒刘次方师,公出未见,因返小寓。同寓沈子贞同年昆仲及余兄弟也。
初六日,己亥晴。写大卷壹开,白折壹开。再谒次师,仍未见。
初七日,庚子雨。写大卷壹开。偕子贞出城,次伯至自东陵,因往谒。午后寄父请客,余作陪。房门锁固,忘带钥匙出城,因借玉雨处下榻,与桂林隔壁而谈。
初八日,辛丑晨微雨,未几即晴。次伯未得分校,余免回避,乃入城,顺谒岳父,谢见面礼,稍坐即行。韫兄、芷沅、惕身搬来同寓。一日客来访者有五十馀人,来往如梭,应接不暇。余性恶烦扰,颇简于酬酢焉。
初九日,壬寅晴。往贡院看牌,余及大兄皆在第叁牌。归令李方、唐升收拾考具。一日来客仍不减于昨日。次伯、鲁叔文、姚思臣来送场。因偕叔文访徐仲山同年,故人相见,分外款洽,久谈始返。两日亦时至友人处答访,不胜纪载。所有熟人,太半晤面,憧憧往来,求一刻之静而不得,独与知己数人畅叙离衷耳。
初十日,癸卯晴。黎明起,饱餐。先令李方、唐升负考具至龙门外。曰初出,偕大兄至贡院,接签接卷,由东右门人,坐东调字五十号。号宽且长,一边堆积零物,侧身而卧,颇有馀地。午刻封号。遍视同号,非特无一熟人,并求一曾经识面者亦不可得。兀坐矮屋中低吟周犊山文数篇,以畅文机。掌灯即寝。三鼓题纸到,头题“子张问行”一章,次题“中庸不可能也”,三题“取诸人以为善”一节。诗题“报雨早霞生”。略布局势,仍倒头酣睡。
十一日,甲辰晴,燠热非常。黎明起,连挥三篇。黄昏写作俱毕,握笔研思,颇不作第二人想。点灯作诗一首而寝。
十二日,乙巳晴,更热。天明未寤,号军来唤始觉。写诗补稿,八点半钟放头牌,余因纳卷,随队而出,到寓小息。誊正场作三篇。大兄、子贞兄弟亦至。张濂孙、汤伯丈、岑泰丈来接场。人来人往,仍极纷纭。晚,在隔壁受之处饮酒。叔文亦来,畅谈而返。
十三日,丙午晴。点名稍晏,日高始人。坐西重字拾陆号。号尤宽,有翻身之地。午正封门,同号仍无一熟人。誊头场首艺,以备寄归。看《尚书》马、郑注《洪范》一篇。阴训覆,骘训升(升犹生也),谓天覆生下民,解作积善之名,不知始于何时。掌灯即寝。三鼓题纸下,《易》题“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书》题“六府孔修,庶土交正”,《诗》题“终南何有?有纪有堂”,《春秋》“冬十有一月,晋侯使荀庚来聘。卫侯使孙良夫来聘。丙午,及荀庚盟。丁未,及孙良夫盟”,《礼》题“侍射则约矢,侍投则拥矢。胜则洗而以请,客亦如之。不角,不擢马”。起作《易》艺毕,倒头复寝。
十四日,丁未晴,天热非常。黎明起,握笔作《书》艺。午初,五篇俱毕。申正,真草俱写就。自来作文无如此神速者。末篇考据尤简当可喜。薄暮晚餐即寝。
十五日,戊申大风骤起,号帘皆飞起。收拾考具。七点钟放头牌,偕大兄出场。已而雨声大作,私虑三场狼狈矣。逾刻竟大放晴。烦闷皆除,凉风徐起,又感天公之默相也。晚,偕诸君畅谈。
十六日,己酉晴。日高入场,坐西虞字拾陆号。同号有养源,且连舍,此次无虑岑寂矣。谈日、高事甚悉,盖养源充驻日本领事及朝鲜电局者也。三鼓题纸下,不复展阅,酣寝如故。
十七日,庚戌晴。策问;一经学,二史学,三小学,四边防,五黄河。俱不甚难。偕养源互查,十得八九。掌灯真、草俱毕。夜甚寒。
十八日,辛亥晴,有风。黎明出场。稍休息,即乘车出城。次伯枉过。饭后拟偕桂林往听戏,途遇受之,据云今日官工,各处无戏。因复折还。闷极无聊,卧看《困学纪闻•诸子门》一卷。引证博而论断确,深宁自是宋代第一等读书人。晚赴次伯之召,坐皆公车。寄父亦至。夜半冒雨而归。
十九日,壬子阴,微雨。半日看书。饭后偕受之往庆和观剧。散时尚早,顺至寿春、云龢茶憩。傍晚往广和赴庭丈之召,剧未终先归。半夜雨。
二十曰,癸丑晴。起甚晏。在受之处畅谈。午刻乘车往便宜坊赴吴慎丈之召,座皆苏州公车。主人亲为调度,肴馔甚佳。散后观澜同至寓小坐。客去倦卧,华胥一梦,日斜始觉。
晚,寄母作东,食黄花鱼炒面,然余宿饱未解,不能多食矣。在内久坐,方出就寝。发三哥及幼润信并场作一篇。
二十一日,甲寅晴。清晨出门拜城外客,顺往富兴楼赴董效曾之招,主人未到,因留字辞谢。东客拜毕,即往馀庆堂赴柳门学士之召,散后西行谒毕东师、周筱师,皆未见。唯晤徐季师,并谒俞曲园先生(先生名樾,字荫甫,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先祖甲辰所得士,学问博洽融贯,天下推为通人)。略谈,言及今科题目,先生谓昔人言古无笔墨,此说未确。
若使只用刀笔,子张之绅何以书之?即此一端,其学可见。黄昏归寓少息,即往福兴赴韫兄之约,召鹿。沈兰台又邀景龢,席未终先返。李半林固邀寿春,苦却之。书绅一事,归与玉雨谈及,玉谓古有漆书,绅上正可用漆,为之恍然。甚矣读书之难也。
二十二日,乙卯晴。清晨送庭丈,起身即出门。再谒东师,见之。遂入城,在仲楫处午饭。乃由西而东,谒徐应师、乌达师,皆见。孙燮师公出,未晤。拜毕,出前门,在关帝庙求签(“知君袖里有骊珠,生不逢辰亦强图。堪叹头颅已如许,而今方得贵人扶。”),语甚灵切,倘得徼幸,当补书其故,兹先不具论焉。晚,寄父招饮便宜坊。体甚疲倦,归寓即寝。
惕身邀春馥,却之。
二十三日,丙辰晴。写大卷两开。仰高自苏来。傍晚至会馆,惟晤彦孙、子钧。复访伯渊,坐谈良久。携灯徒步而归,在桂林、颖芝处谈甚畅。
二十四日,丁巳晴。写大卷壹开。午刻往乐椿园赴岑泰丈昆季之招,饮酒甚豪。今日壬午南榜在安徽会馆团拜。晚,偕大哥同往观剧。三鼓偕仲光徒步而归。有邱(秉瑞)、陈(其镳)者,素未谋面,忽折柬邀余兄弟福隆堂,却之,然主人情盛,亦可感也。
二十五日,戊午晴。写大卷贰开。韫兄、惕身来。饭后偕思臣往广慧寺访李毓如,未晤。遂访秋丞。三点钟往福兴,赴惕身之招,召鹿。傍晚偕玉雨诸君到财盛馆观苏府接场之剧,有想九宵者名噪都下,举国为之若狂。观其演戏两出,名花笑日,翠柳摇风,正如姑射仙人桃霞而出,情移目夺者久之。又双跑马中口技亦佳。两点钟始返寓。
二十六日,己未晴。十点钟始起。写大卷甫两行,蒋醉园来长谈。何顺甫、姚制芰继至。饭后写满两开。李毓如来。傍晚诣次伯、韫兄处,掌灯归。知直隶中额只二十三名。会试者共有七百人,合叁拾中壹,难矣哉!晚饭后在内长谈。
二十七日,庚申晴。写大卷贰开。庄秉文、史孚生来。晚,在慎丈处畅谈。桂林、玉雨又来谈,夜深方寝。
二十八日,辛酉晴。巳刻,大宛京官接场。午刻,武阳京官接场。偕大兄先至大宛试馆,兼祭先贤魁星。席未终,即往广和赴武阳之约。散后与子贞、仲良、子康、畅生、泽之诸君同到寓小坐。客去,写大卷壹开。张润生、赵士瀛来。晚偕蕴苓、兰台、受之、颖芝、芷沅、惕身、韫兄、大哥在福兴吃梦。看梦者吴玉雨。尽欢而散。客有招想九宵者,颇觉减色,不似彩氍毹上碧衫红袖,使人意消也。
二十九日,壬戌晴。写大卷壹开。庄九丈、冯仲梓、岑云阶及赵士瀛来。饭后做墨盒,色甚黑。随意看书数卷。接礼叔信。晚,寄父请客,余作陪。
三十日,癸亥熟梅天气,阴晴不定。写大卷壹开。饭后偕大兄访林梅桢,面请其写琴条一幅。傍晚偕寄父到次伯处,遂同诸君至福隆堂。余及韫兄、大哥作东。留鹿。适梅桢亦在彼请客,因往入席,饮酒甚多。归寓三鼓。
四月初一日,甲子晴。写大卷壹开。濮梓丈来。偕大哥至绳匠胡同拜厚存大嫂三十正寿,送去礼二色。遇士瀛,分到公车费八金,先还吉庆长宿账,少坐即往福兴。寄父请客三席,余及大兄代主。散尚早,因归寓。复写大卷半开。钮伯雅、王子筠来。傍晚往聚宝堂赴戴艺郛年丈之召。艺丈谈文论艺娓娓不倦。出示拟作三篇,理精法密。又集唐顾太夫人寿序一篇,语语切合,尤妙在零金碎玉仍有灏气行乎其间,毫无联缀痕迹。三鼓始散。
初二日,乙丑,立夏节晴。晨起食烧酒豆腐。同人约在蕴苓处字课,各写大卷一本。
偕大哥、受之同往。九点钟动笔,五点半钟写竣。虽觉费力,而时刻却甚从容,殿廷上可不虑矣。薄暮归。厚存兄来,遂偕至广和,与大哥、仰高同吃梦,饮烧酒十三壶,甚畅。
初三日,丙寅晴。起甚晏。偕大兄、仰高往松竹斋观陈殿撰(冕)状元原卷及吕太史(风岐)朝元原卷。顺购《都门丛裁》一部而归。写大卷半开,手甚颤,殆饮酒过多之故,因搁笔。饭后随意看书几卷。接子禺信。
初四日,丁卯晴。写白折壹开半、大卷半开。饭后偕大兄至南横街赵处,同棣威往陶然求文昌签。余先得一签(“戍人归日及瓜时,三十年前老健儿。闻说东堂今有待,不须求赛敬亭祠。”)。又代大哥得一签(“画送中枢晓禁清,欢从塞北弟兼兄。太平时节难身遇,不负烟霄是此行。”)语兆甚吉,姑待后验。归后濮柚生及云倚来,老丈亦枉过。晚,至便宜坊赴赵仲丈之召。
初五日,戊辰晴。闻伯渊定于后日南还,因往话别。在彼午饭。归,着衣冠赴徐季和师处观剧,系乡会门生集资公演,余不在摊分之列,而师兼邀余。戏甚佳。一点钟偕寄父同车而返。姚制芰午刻招福隆堂,却之。
初六日,己巳阴。写大卷乙开。与寄父、大哥诣次伯、韫兄处不遇。复至大川淀访汤伯丈,亦不遇,知其考御史名列二十有四。归途过南横街,雨至,急赴赵处暂避。晤仲丈、上瀛、重卿、棣威,坐谈良久。雨稍止乃归。饭后又写大卷一开。观澜来。傍晚天气甚凉爽,因偕大哥、仰高往法源寺观牡丹,共有数十株,红白相间,清馨袭人。镇日饱餐色香味,和尚之福不浅哉(住持名静涵,年七十馀,矍铄如五十许人)!留连片时,归途又遇雨,急奔而归。岑泰丈邀粤东馆观剧,未赴。夜雨。
初七日,庚午雨,终日不止。院积水成河,寸步不能行。王友松招安徽馆吃梦,冯雨丞同年招福兴,皆却之。写大卷两开半。饭后甚无聊,诣受之、桂林处畅谈。
初八日,辛未天竟放晴,甚为凉爽。写大卷壹开半。饭后往次伯处,均出未晤。晚,偕寄父至景龢赴芷沅之局。召鹿。一点钟返寓。
初九日,壬申晴。写大卷半开。与大哥、颖芝同车至馀庆堂,赴江韵涛之召。本邀巳刻,时已未初。他客略用酒肴先去。坐谈许久,次伯、韫兄始到。又布席饮啖,同座无他姓,可一笑也。薄暮散。遂与韫兄到寿春,受之未到,贻机亦在彼。先入座小谈,受之继至。复设筵畅饮。召鹿,群芳毕集,笙管齐鸣,极一时之盛。归寓将四鼓。
初十日,癸酉晴。睡起日影将中。剃头毕即吃饭。胜老、笏丈、厚兄来访。重卿、棣
威少谈而返。接常州信并康生夫人托买物银四两。晚间早寝。
十一日,甲戌晴。心颇不定。受之、桂林来畅谈。午刻往广和赴方勉丈之召,散甚速。
归后在内代写信四封,复写条幅两纸。芷沅、重卿来,少谈即去。晚,偕大兄至泰丰楼吃梦。
同局颖芝、受之、惕身。韫兄看梦。沈琪泉及桂舲、玉雨召鹿。散尚早。
十二日,乙亥阴。是日揭晓。七点钟即起,彷徨于中庭。午刻与芷沅、惕身、彦孙、韫兄同饮,相对无言。归后往大街看红录,掌灯返。轧善如年丈送来酒席,遂与同寓诸君开怀畅饮。十点钟犹不闻好消息,乃寝。
十三日,丙子阴。天明买来题名录一纸。武阳唯庄秉文一人,其馀友好皆被摈斥。春梦已醒,反觉坦然。乘车至武阳馆访下第诸公。顺至松竹斋买物。往源丰盛访汪子沅,挪盘费足银八十金。前门修石道不通车,绕进崇文门,到东城根谒岳父,在彼午饭,久谈而返。
厕上得诗一首:“一场春梦今初醒,沧海明珠竟就沉。遥想灯花窗下卜,闺中犹自盼泥金。”
大兄反其意又得诗一首:“这场春梦何曾醒,沧海明珠讵久沉。牢记陶然亭下卜,再来准许报泥金。”余申其意又得一首;“谁道文章无定价,漫将命运判升沉。此番好把工夫用,一寸光阴一寸金。”又一首:“凤阙寻春春莫寻,萧条燕市日初沉。片帆将作莼鲈计,稳度鲸波万顷金。”玉雨亦和一首:“文章一尺胜千寻,学问深时气自沉。莫道儒冠终误我,年来声价比黄金。”唱和甚乐。
十四日,丁丑晴。本拟明日起行,外祖母再四挽留,特迟一日。饭后至武阳馆访芷沅、幼舲诸君,取回前所托写之件。顺至琉璃厂,为五弟购《小仓山房诗文集》一部,价四千五百,乘车而归。晚,寄父设酒肴,为同寓诸人饯行。席散,在内久坐。
十五日,戊寅晴。一日收拾行李,友好托带信件者纷纷送来。老丈枉过。次伯、韫兄、史恒甫、俞笏丈、。濮子丈均来。柳门学士以《六书转注明疏》见还,并作序弁其首。又惠以《说文系传校录》一部。作启谢之。(顷间返舍,蒙颁赐《说文》一部,乍披篆体,势若翩鸿,裁味微言,讹分亥豕。逾恒之贶,开卷知恩,虽锡百朋,未均斯喜。又拙著一种,殆等管蠡,辱荷弁言,曲加藻饰,所谓揄扬过当,君子失辞,比拟纵横,小人惑志。或长者振兴绝学,欲以鼓舞人才,如侄下愚,亦邀奖借,感德滋永,图称滋深,特恐樗栎微材,终辜培植耳。风尘仆仆,马首将东。翘瞻通德之门,弥切望尘之恋。)思凡、厚存来,同在内畅谈,三鼓方去。今早遣于升至通州雇船。领回落卷,在郑思贺房备荐。
十六日,己卯阴雨。清晨装行李,共用二把手车二辆,唐升押以行。偕大兄至绳匠胡同辞行,皆未醒,呼起之,少坐即返。在内饱餐点心,拜别登车。受之送余,泫然欲泣。甫出国门,大雨骤至,幸不久渐息,然淅沥终未停也。一路泥潦,车甚费力。六点钟抵通之皇亭,寻见于升,乃登舟。系如意船一只,颇宽敞,价亦不昂。小憩。往馆中买来饼菜,甚适口。夜,星斗满天,为之色喜。
十七日,庚辰晴。一日候行李不至,舟不得开,闷甚。傍晚始到,检点下船,布置停妥,沽酒畅饮。
十八日,辛巳晴。黎明解维,午后风色不顺,行一百八十里,初鼓后泊红庙。在路得诗一首。(《落花》:“数枝红艳褪朝露,蜂蝶无言散午衙。莫向东风怨零落,人间尚有未开花。”)
十九日,壬午晴,风甚逆。黎明开船,七点钟二十里过河西务。又数里,风雨大作,舟不得前。乃泊于荒村岸侧。四望无人,扁舟独系,声喧篷背,凉透轻衫。村酒微斟,醺然薄醉。杜康遣闷,几不知有天上玉堂之感矣。
二十日,癸未晴。黎明解维,西北风大作,挂帆疾驶。午初,一百二十里过杨村,少泊买物。此地出产茯苓糕干,买六包,每包四十文。于升等包饺子当午餐,甚佳。九十里抵天津,时甫三点钟。泊舟东门外之三叉河口。大兄上岸拜客,余托病不出。晚,椒舅至船,邀至永庆楼小叙,座无他客,只余兄弟也。问“海晏”,明日可到。寄父致椒舅信并参两匣、银贰两,仰高致洪端甫信,均交去。
二十一日,甲申晴。东南风大,舟不得下。饭后始移向紫竹林,泊炮台。因地方稍僻,又移新海关前。船上四面阳光,热气薰蒸,殆不可耐。乃与大兄至招商南栈访刘安丈、吴岩孙,畅谈甚快。薄暮二君邀往赵桂兴点心馆小餐。晚,风狂如吼,四壁冷气逼人,以夹被幛之,稍得安寝。
二十二日,乙酉晴。“海晏”已到,水浅不得拢码头,移舟就之。醇邸此次往旅顺、烟台阅演炮台,系乘“海晏”往返,中流改坐小轮。营伍先期列队迎接。旌旗晃日,铙吹喧风。小轮遍扎彩绸,醇邸居中,李傅相、善将军、恩都统列坐其后。又有太监一员,系内务府总管,加三品衔(本朝太监位止四品,此加三品系异数。临行时,太后谕以不准带顶,免致招摇,故只带七品顶戴焉),威仪甚盛。十一点钟上船,拥挤异常,无可位置,因与账房吴渭卿同室。
二十三日,丙戌晴,甚热。清晨船将开,水浅不能转头。迨至尽力移过,潮势已退,不复能行。闷极无卿,与同舱诸人纵谈。有湖州钮茗笙孝廉(泽昕),谈甚合式。晚,趁子潮开至大沽口。
二十四日,丁亥晴。潮小沙阻,仍不能行,又停轮一日,真烦闷也。晚十点钟始开驶。
二十五日,戊子晴。一日风平浪静。读《渔洋山人精华录》卷四、卷五。人极不适,腹泻不畅,大有痢势。
二十六日,己丑阴。风雨交作,船大颠簸,饭后更甚。僵卧地上,摇荡欲死。白浪打窗,衣被尽湿。幸两日未食,免于呕吐。夜间,风声、雨声、水声、轮声相喧激,不能安寝。
二十七日,庚寅阴。风稍止,馀波未息。清晨过茶山,稍得起坐进食。目眩耳鸣,体疲足软,若大病新愈。十二点钟抵上海码头,命于升雇船,过拨行李,移泊观音阁。稍憩,往华众会剃头、吃点心,访旭山未晤。至文瑞楼交仰皋信并银七两。知本科状元赵以炯(贵阳),榜眼邹福保(元和),探花冯煦(金坛),传胪彭述(衡山)。邹是己卯乡榜,号咏椿,有数面之识。归船,见大哥字,知途遇陆彦俌、徐士安、张楚生,约余在万华楼茶话,再续他局。然余疲倦已极,不能再出,作字辞之。
二十八日,辛卯晴。清晨尚有事未了。潮势退后舟不得过闸,又停一日。写寄父、岳父、玉雨、仰高信,托源丰润寄。晚,访旭山不遇。至文瑞楼买《骈体文钞》、《七十家赋钞》而归,价洋乙元一角。
二十九日,壬辰阴。清晨解维,到新闸小泊候潮。八点半钟开行,一日顺风,甚为省力。掌灯泊赵家港,昆山治。
五月初一日,癸巳阴。四点钟解维,一日仍顺风,四点钟行一百三十里抵苏,泊娄门内华阳桥。微雨。折柬招少甫,因同访欣舅,在彼饮啖。雨甚,雇船而返。
初二日,甲午大雨。不克登岸,遂开船。午后雨稍止,风大逆,行甚迟。五点半钟九十里到无锡,绕城行又一时许,泊王婆墩(俗音如此,恐非是)。
初三日,乙未晴。一日无风,拉纤而行。三点钟抵城,进南关,泊舟惠民桥下,便衣登岸。

味腴室读书日记
光绪十二年丙戌
十月初二日七弟生日。读《通鉴》第二百十卷唐睿宗景云元年至玄宗开元元年。司马承祯对睿宗曰:“国犹身也,顺物自然,而心无所私,则天下理矣。”语甚粹。晋陵尉杨相如时政疏有云:“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恶佞邪,然忠正者常疏,佞邪者常亲,以至于覆国危身而不寤者,何哉?诚由忠正者多忤意,佞邪者多顺指。积忤生憎,积顺生爱,此亲疏之所以分也。”语至明切。阅《戴东原集》卷一四篇古文。《尚书今文古文考》叙次最核。《书顾命后》谓旧本析“王若曰”以下为《康王之诰》为非,分经文为三段。“惟四月”至“命士须材”
为首段,叙群臣受顾命之事。“狄设黼良”至“出庙门俟”为次段,记逾年即位,唐王先受册命之事。“王出,在应门”至末为三段,记适治朝,践天子位之事。余因取《顾命》合下篇读之,信然。如此一分,倍为清晰。深服先生读书之精。因悟黼裳、蚁裳、彤裳皆逾年即位之仪。即位上承祖统,不得复顾私亲,故君臣皆吉服从事。迨礼毕趋出,王乃释冕复服新裳,经文一“反”字甚明。蔡传苏氏所讥,毋乃未审。西汉经师最重章句,盖章句明则经义自明,于此可见。发大兄信。
初三日读《通鉴》二百十一卷未毕,客来,抵暮乃去。灯下看《曾文正公家书》第一卷、第二卷。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渎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摘卷一一段)
初四日一日事杂,不得观书。刘静之师、吴质甫来。灯下看《家书》第三卷、第四卷。
初五日晨起出小北门诣黄塘乡秦家村扫墓。轿中思《尚书》今古文篇数,颇了了,因识于此:伏生书本二十八篇,其中析《盘庚》为三,分《顾命》“王若曰”以下为《康王之浩》,计增三篇,为三十一篇。《太誓》三篇后出,增入为三十四篇。欧阳、夏侯所传悉遵不易,此今文之篇数也。孔氏壁中古书得多十六篇,以其绝无师说,渭之逸书。其中多《九共》,为九篇,计增八篇,为二十四篇,合今文三十四篇为五十八篇。至于卷数则并《盘庚》三篇为一卷,《九共》九篇为一卷,《太誓》三篇为一卷,《顾命》、《康王之诰》为一卷,其馀每篇一卷共四十五卷,增《书序》一篇,又为四十六卷,《武成》一篇建武之际止,故贾、马、郑所传仍为四十五卷。此今古文之都数也。东晋梅赜伪书于今文仍析为三十一篇,又析《尧典》为《舜典》,《皋陶谟》为《益稷》,为三十三篇,增多十九篇,内析出《太甲》为三篇,《说命》、《泰誓》亦各三篇,为二十五篇,合今文之三十三为五十八篇,以符合旧时篇数。
至于卷数则取百篇之序,散列各篇之首,而以同序者同卷,异序者异卷,上篇之序列次其间为四十六卷,以符合旧时卷数,此伪古文之都数也。未初归家,一路为大风所吹,颇觉不适。
看《东原集》五篇,《书郑风后》辨郑卫之音是音非诗。桑间濮上之音,据郑君礼注引“纣作靡靡之乐”为证,不引《桑中》之篇,明其音之由来已久,非《桑中》诗。有功于诗教不
少。
初六日作书院文一篇。
初七日看《东原集》八篇(第一卷毕)。《周礼大史正岁年解》二篇,《春秋改元即位考》三篇,皆经书之大义,治经者不可不知。先生尝自言《改元即位考》三篇,倘能如此做得数十篇,《春秋》全经之大义举矣。近世南皮张香涛制军亦云,每经皆有大义数十条,学者当通大义。观于此数篇,可以知所从事矣。看《家书》第五卷。接少甫信。
初八日往局前吊蓉初舅公之丧。读《通鉴》,补上次未毕者。又读二百十二卷(五年至十三年)。姚、宋并为开元名相,然崇喜任权数,又近阿谀,非璟匹也。唐宦者之弊始于杨思勋之立战功,养兵之弊始于张说之召募壮士不问邑役优为之制,言利之弊始于宇文融之括逃户及籍外田税。饭后写大兄及少甫信。王仲先来,抵暮乃去。复阅《改元即位考》。议论之周密,非一览所能尽。看《家书》第六卷。此数卷叙述当日办贼机宜,情势至为明晰,而于用兵之道论之尤精,惜中有间缺,未免前后不连耳。
初九日读《通鉴》二百十三卷(开元十四年至二十一年)。国子祭酒杨瑒奏诸司帖试明经,不务求述作大指,专取难知,问以孤经绝句或年月日,请自今并帖平文。按今汉学家治经亦多蹈此弊。先是选司注官,唯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裴光庭为吏部尚书,始悉用循资格,无问能否。选满即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才俊之士无不怨叹。胡注:此即后魏崔宏之停年格循而行之,至今犹然。才俊之士老于常调者多矣。愚谓循资注选可杜躁进之阶,亦不可尽废,要当兼复汉代征辟之法,参而行之,始可得人也。饭后访仲光,少谈即归。看《家书》第七卷。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读书以训诂为本,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身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摘两段)
初十日眉卿弟来辞行,赴京完姻兼小试。读《通鉴》第二百十四卷(开元廿二年至廿九年)。韦縚奏请宗庙每坐笾豆十二,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圣人知孝子之情深而物类之无限,故为之节制。人之嗜好本无凭准,宴私之馔与时迁移,故圣人一切同归于古。《书》曰:‘黍稷非馨,明德唯馨。’若以今之珍馔,平生所习,求神无方,何必泥古,则簠簋可去,而盘盂杯案当在御矣;《韶》《濩》可息,而箜篌筝笛当在奏矣。既非正物,后嗣何观。”此一段说得好。縚又奏:《丧服》:舅丝麻三月;从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外祖至尊,同于从母之服;姨舅一等,服则轻重有殊云云。按此等处古圣制礼当自有精意,须细思之。“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也。李林甫既相,九龄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
看《家书》第八卷,于当日敌情地势无不了了,此等本领实不可及。
十一日半日写信(寄父信、岳父信,寄火腿两只,戴艺丈信为王仲光事)。饭后重光来会。看《东原集》第二卷计九篇。定天子诸侯皆三朝三门,无五门之说,证之礼经悉合。
《匠人沟洫之法考》云:“先王不使出赋税之民治洫与浍,而为法令民治洫浍者当其赋税。
故农政水利之大,皆君任之,非责之民。及其失也,竭民之力,毕以供上,于是洫浍不治,井田所由废也。中原膏土,雨为沮洳,水无所泄;旸为枯尘,水无所留。地不生毛,赋减民穷,上下交病矣。”向季四兄借储选十大家韩文,将其批语圈点,录入茅鹿门本。今日批六篇。灯下看《家书》第九卷,谆谆以胸次廓大、谦光俭约相勖。又功成之际,最多惧词。可法也。
十二日次伯动身,将各信交去。读《通鉴》第二百十五卷(天宝元年至五载)。是时奸臣在外,艳妾在内,纪纲紊矣。批韩文八篇。阅《东原集》第二卷毕。此卷皆记宫室冕服之制,必先将注疏看得大概,方能知其精核也。灯下看《家书》第十卷。
十三日读《通鉴》第二百十六卷(六载至十二载)。“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
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人为宰相。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芯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李林甫欲杜边帅人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峻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以恩结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尽用胡人(胡注:安禄山、安思顺、哥舒翰、高仙芝皆胡人也)。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摘六载)“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然后遣之。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隳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人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国无武备矣。”(摘七载)“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彖曰:‘君辈倚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君辈得无失所恃乎?’”(摘十一载)批韩文七篇。方镜老来会。
灯下看《家训》卷上。此二卷附《家书》之后,别为编次,专寄劼刚、砻侯昆仲者,所论多读书作字之法。
十四日读《通鉴》第二百十七卷(天宝十三载至十四载)。批韩文八篇。看《家训》下卷毕。
十五日读《通鉴》第二百十八卷(肃宗至德元载)。批韩文六篇。接少甫信。
十六日批韩文十篇。看《东原集》卷三八篇。《与王内翰书》辨“光桄横”,《答秦尚书书》辨“胡遐何宁”及“惨懆讯谇”、“搏摶”及“鼋鍊”及“鷕鯛”诸字,皆精核达训诂之原。《尔雅注疏笺补序》云:“援《尔雅》附经而经明,证《尔雅》以经而《尔雅》明,然或义具《尔雅》而不得其经,殆《尔雅》之作,其时六经未残阙欤?”余因悟《说文》中僻字无征于古、无用于今者甚多,殆汉时尚存证据欤?灯下看《先正事略》卷一。
十七日赴局前吊卜平甫之丧,又诣姑母处拜寿。读《通鉴》第二百十九卷十馀页。质甫来,遂畅谈,抵暮乃去。灯下看《事略》卷二。
十八日作书院官课文二篇。
十九日作书院师课文二篇。
二十日补诗四首。补读《通鉴》半卷(至德二载七月止)。批韩文七篇。看《东原集》卷三三篇毕。《答江慎修论小学书》云:“大致造字之始,无所凭依,宇宙间事与形两大端而已。指其事之实曰指事,一二上下是也;象其形之大体曰象形,日月水火是也。文字既立,则声寄于字,而字有可调之声;意寄于字,而字有可通之意,是又文字之两大端也。因而博衍之,取乎声谐,曰谐声;声不谐而会合其意,曰会意。四者,书之体止此矣。由是之于用,数字共一用者,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印、吾、台、子’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曰转注。一字具数用者,依于义以引伸,依于声而旁寄,假此以施于彼,曰假借。所以用文字者,斯其两大端也。”按此论六书次第最好,说假借尤简明,唯说转注处不能无疑,详见余所著《转注明疏》中。灯下看《事略》第三卷。
二十一日三兄生日,五弟亦改是日。读《通鉴》第二百十卷(至德二载九月至乾元元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裨将李怀玉杀玄志子而推姑子侯希逸,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
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
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之谓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肃宗遭唐中衰,荣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彼命将帅,统藩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书》云:‘远乃猷。’《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胡注:二语甚尽唐末藩镇将卒之情状)。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迹其厉阶,肇于此矣。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凌偏裨,偏裨得以凌将帅,则将帅之凌天子,自然之势也。(胡注:贾谊廉陛之论正此意。)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然后大宋受命,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
岂非治谋之远哉!”愚按此种文字皆极有关系,学者所宜熟读也。看《东原集》第四卷,《答段若膺论韵书》甚长,当先将先生《声类考》细读一过,方能了然于此书所云也。以文理艰奥,只阅一篇。
二十二日幼润来谢辞,谈极久。饭后和徐受之自题住处茅庵诗四律。
二十三日剃头。看曾袭侯日记,有一段云:“今之学者不耻不智,顾且为虚憍夸大之辞以自文饰。一旦有事,朝廷不得贤士大夫折冲樽俎之才而用之,则将降而求诸庸俗骈侩之间。诗书礼义无闻焉,唯货利是视,其于交际之宜、措施之方,庸有当乎?抑或专攻西学,不通华文,鉴其貌则华产也,察其学术性情,无以异于西域之人,则其无益于国事亦相侔耳。”
语甚透切。又有一段云:“中西通商互市交际旁午,开千古未曾有之局,盖天运使然。中国不能闭门而不纳,束手而不问,亦已明矣。家乡僻左,蒸汽之轮辑不径于见闻,扺掌拊髀,放言高论,人人能之。登庙廊之上,膺事会之乘,盖有不能以空谈了事者。吾党考求事理,贵能易地而思之也。”亦说得是。批韩文八篇。看《东原集》卷四毕。此卷皆论音韵之文。
《书玉篇卷末》考反切始于孙炎叔,然三十六字母定于唐末僧守温,非来自西域、创自释神珙,足破郑樵、沈括之谬。《书广韵四江后》云:“《广韵》别立四江以次东冬钟后,似有见于古用韵之文,江合于东冬钟,不入阳唐,故使之特自为部。不附东冬钟韵内者,今音显然不同,不可没今音,且不可使今音古音相杂成一韵也。不次阳唐后者,撰韵时以可通用字相附近,不使以今音之近似而淆紊古音也。惜不能尽从斯例,如七麻当分为二韵,一次鱼虞模之后,一次歌戈之后。五支当分为二韵,一与支脂微附近,一与歌戈附近。十虞当分为二韵,一与鱼模附近,一与侯幽附近。一先当分为二韵,一与真臻淳敦文魂痕附近,一与元寒桓删山仙附近。三萧四宵五肴六豪之字当别出古与尤侯幽通者为一韵,次尤侯幽之后。十二庚十三耕十四清当别出古与阳唐通者为一韵,次阳唐后。十八尤当分为二韵,一与脂之微附近,一与侯幽附近。二十二覃、二十三谈、二十四盐,当别出古与侵通者为一韵,以次侵后,上去人准此分之。定韵吋仅仅明于江韵,馀诸韵则在明昧之间,不能截然分别,宜乎好古者讥其论韵之疏欤。”按此论极确凿明晰,他日若于韵学有得,当继先生之志成之。发受之信并和诗。
二十四日读《通鉴》第二百二十一卷(起乾元二年),甫及半,季兄与弟来谈,饭时乃去。批韩文八篇。
二十五日饭前大兄自鄂旋里,因畅谈别后事。傍晚,五弟亦到,船泊过远,未上岸。
发少甫信。
二十六日迎五弟夫妇上岸。一日贺客极多。
二十七日二十八日连日事杂,不得观书。
二十九日写礼叔信,畅论作诗之旨一千馀言。右目痛胀异常,静坐不敢久视,闷甚。
接少甫信。
三十日目仍不愈。仲光来会。
十一月初七日接少甫信,即发复信并受之信、洋五元。
初八日写珽卿信,托购《明史》,交质甫带。夜赴钱均伯之约。
初九日批韩文十篇。
初十日补读《通鉴》二百廿一卷(讫上元元年)。批韩文五篇。向均伯借《艺舟双楫》(泾包慎伯先生《安吴四种》之一)。看《文谱》一篇,文甚长,节录其要于此:“余尝以隐显、回互、激射说古文,然行文之法又有奇偶、疾徐、垫拽、繁复、顺逆、集散,不明此六者,则于古人之文无以测其意之所至,而第其诣之所极。垫拽、繁复者回互之事,顺逆、集散者激射之事,奇偶、疾徐则行于垫拽、繁复、顺逆、集散之中,而所以为回互、激射者也。
回互、激射之法备,而后隐显之义见矣。是故讨论体势,奇偶为先。凝重多出于偶,流美多出于奇。体虽骈,必有奇以振其气;势虽散,必有偶以植其骨,仪厥错综,致为微妙。次论气概,莫如疾徐,文之盛在沉郁,文之妙在顿宕,而沉郁顿宕之机操于疾徐,此之不可不察也。有徐而疾不为激,有疾而徐不为纡。夫是以峻缓交得而调和奏肤也。垫拽者,为其立说之不足耸听也,故垫之使高;为其抒议之未能折服也,故拽之使满。高则其落也峻,满则其发也疾。垫之法有上有下,拽之法有正有反,是故垫拽者,先觉之鸿宝,后进之梯航,未悟者既望洋而不知,闻声者复震惊而不信,然得之则为蹈厉风发,失之则为朴樕辽落。姬嬴之际,至工斯业,降至东京,遗文具在,能者仅可十数,论者竟无片言,千里比肩,百世接踵,不其谅已。至于繁复者,与垫拽相需而成,而为用尤广。比之诗人则长言咏叹之流也,文家之所以热情尽意茂豫发越也。繁以助澜,复以丰趣。复如鼓风之浪,繁如卷风之云。浪厚而荡,万石比一叶之轻;云深而酿,零雨有千里之远。斯诚文阵之雄师,词囿之家法矣。集散者,或以振纲领,或以争关纽,或奇特形于比附,或指归示于牵连,或错出以表全神,或补述以完风裁。是故集则有势有事,而散则有纵有横。《易》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士君子能深思天下所以化成者,求诸古、验诸事、发诸文,则庶乎言有物而不囿于藻采雕绘之末技也。”夫作文读文皆可为法。
十一日幼泽来,畅谈至午。看《东原集》卷五。此卷皆论天象之文。
十五日祭宗祠。
十六日连日做书院文四篇。
十七日批韩文九篇。看《艺舟双楫》一卷半。接汪子渊信。
十八日晨起至北岸一行。读《通鉴》二百二十二卷(起上元二年,迄代宗广德元年)。
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史朝义降将薛嵩、田承嗣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苟冀无事,因而授之(胡注:河北藩镇自此强傲不可制矣)。看《艺舟双楫》两卷。
十九日晨起至局前史宅并麻巷本家处道喜,傍晚归。灯后复至史宅。
二十日读《通鉴》二百二十三卷(起广德元年秋,迄永泰元年冬)。仆固怀恩辨寃一疏理直气壮,未可以叛臣而并议之。泽潞节度副史李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离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由是天下
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十一日看《艺舟双楫》一卷半,皆论书之文。
二十四日祖母大祥,提于是日除服。
二十五日黎明偕大兄下船,至上店谒宗祠,笾豆陈列,祖嘏雍容,大有古意焉。掌灯返。
二十六日为王重光村翁撰骈体寿序一篇。
二十七日崔子禺自鄂来,带到《明史》一部,缺去末本,即写信致徐伯父,恳其设法补足。
二十八日往青果巷赵宅拜寿。批韩文七篇。
二十九日读《通鉴》二百二十四卷(起永泰元年闰十月至大历八年)。批韩文六篇。
看《艺舟双楫》一卷毕。
十二月初一日读《通鉴》二百二十五卷(起大历九年至十四年)。德宗初政极有可观,使始终得贤相以辅之,当不亚贞观之治。阅《东原集》卷六,皆论水道之文。善长虽依经附注,不言《水经》撰自何人,《唐书•艺文志》始以为桑钦撰。钦在班固前,固尝引其说,与《水经》违异。善长于经文“涪水至小广魏”,解之曰:小广魏即广汉县也。于“钟水过魏宁县”解之曰:魏宁,故阳安也。晋太康元年改曰“晋宁”。然则《水经》上不逮汉下不及晋初,实魏人纂叙无疑(摘《水经注序》)。灯下阅雷浚《说文引经例辨》上卷。浚字深之,吴县人。今尚存所著书闻有四种,余曾见其《说文外编》十六卷,此亦其一种也。序云《说文》引经之例有三:一说本义,所引之经与其字之义相发明者也;一说假借,所引之经与其字之义不相蒙者也;一说会意,所引之经与其字之义不相蒙,而与其从某从某某声相蒙者也。
故取《说文》引经九百六十有五条分为三科云云。其书明晰而精核,洵为读许书者所不可少。
本义科有一条云:“祘,明视以算之。”《逸周书》曰:“士分民之祘,均分以祘之也。”段氏玉裁曰:“今《逸周书》无此语,当在亡篇内。”又曰:“或曰:本典解‘均分以利之’,即此句也。”复按:或说是也,《说文》古本当云:“《逸周书》曰:均分以祘之。士分民之祘也。”
上句引古,下句乃许释《逸周书》语。今《说文》两句既误倒《逸周书》,又误祘为利,遂急索解人不得矣。精确之至。
初二日读《通鉴》第二百二十六卷(起大历十四年至德宗建中元年)。协律郎沈既济选举议云:“夫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
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罢之,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刘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减半以下犹可,过此则不能运矣。”批韩文五篇。阅《东原集》第七卷,皆论历算之文,未细看,接阅第八卷两篇。接徐受之信。
初三日读《通鉴》第二百二十七卷(起建中二年夏至三年)。批韩文十篇。看《东原集》第八卷,皆论性之文。先生之意,以宋儒以虚灵复初论性,为糅于异学之言,不可为训。
根据《孟子》兼举理义材质反复证明,较程子论理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理不明之说,尤有把鼻。愚意千古论性,其旨莫明于《孟子》,亦莫详于《孟子》。学者但取《孟子》而熟玩之,贯通之,自可豁然于本初之理。宋以后陈陈相因之语录虽置而不观可也。发少甫信。
初四日读《通鉴》第二百二十八卷(起建中四年春,至冬十月)。批韩文七篇。叔和学生来谈,遂达暮。看《东原集》第九卷。《与某书》云:“君子或出或处,可以不见用,用必措天下于治安。宋已来儒者以己之见硬坐为古贤圣立言之意,而语言文字实未之知。其于
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谓理强断行之,而事情原委隐曲实未能得。是以大道失而行事乖。”又云:“圣人之道,使天下无不达之情,求遂其欲而天下治;后儒不知情之至于纤微无憾是谓理,而其所谓理者同于酷吏之所谓法。”又云:“圣贤之道德即其行事,释老乃别有其心所独得之道德,圣贤之理义即事情之至是无憾,后儒乃别有一物焉,与生俱生而制夫事。古人之学在行事,在通民之欲、体民之情,故学成而民赖以生;后儒冥心求理,其绳以理严于商韩之法,故学成而民情不知。天下自此多迂儒。及其责民也,民莫能辨,彼方自以为理得,而天下受其害者众也。”
初五日读《通鉴》第二百二十九卷未毕(起四年十一月)。饭后往北岸一行。看《东原集》第十卷。“‘三百’之皆无邪,至显白也。况夫有本非男女之诗,而说者亦以淫佚之情概之。于是目其诗则亵狎戏谑之秽言,而圣人顾录之,淫佚者甘作诗以自播,圣人又播其秽言于万世,谓是可以考见其国之无政,可以俾后之人知所惩,可以与南豳雅颂之章并列之为经。余疑其不然也。”(摘《毛诗补传序》)“日月之行终古不变,故交食一事可以验推步之得失,其不应,失在立法,不失在天行。使天行有变,必不可以得其准,无从立推步之常法矣。
而圣人警于天变者,以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犹有蔽亏,人君可自谓无蔽,不省于亏失乎?日,君象,月,臣象,日失其明甚于月,喻君之蔽亏甚于臣,故曰‘亦孔之丑’,曰‘于何不臧’。”(摘《诗比义述序》)此二段均说得精。
初六日补读《通鉴》(迄五年正月)。“《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摘《陆宣公奏疏》。胡注:陆贽此言深究否泰损益之义,诚足以箴砭德宗之失。)“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胡注:此数语亦深中当时君臣之病),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闻仲虺扬赞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颂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同上。胡注:陆贽告君之言可谓深切著明。)批韩文五篇。看《东原集》第十一卷。《族支谱序》论宗法最明晰,《为程氏祀议》尤得情理之中。“事无大小,亘古今无豫为杜弊之法,其所恃以弊无自开者,盖有故。凡事之经纪于官府,恒不若各自经济之责专而为利实。”(摘《汪氏学田碑》)
初七日董坦生舅祖以昨夜三鼓捐馆,老成雕谢,感慨系之。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卷(起兴元元年二月,尽四月)。陆宣公诸奏皆深明大势,甚当事情,《通鉴》载其疏特多,有以哉!初八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一卷(起兴元元年五月,尽贞元元年七月)。以宦官窦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胡注:宦官握兵柄,自此不可夺矣)。批韩文三篇。看《东原集》第十二卷终。与大兄参酌作坦三舅公挽联云(大、三兄出名):“五六年乡里归帆,幸精神未迈,步履犹安,颐养适林泉,冀借桑榆收晚景;八十载光阴弹指,痛诸舅先亡,外兄遥隔,凄凉临穗帐,空将涕泪洒冰天。”又代杨春霆姨丈作一联云:“紫塞久淹留(时在奉天),三十年甥馆云违,幸有掌珠承侍履;青城痛摧折,数千里噩音遥递,何堪泪血腕征衣。”
初九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二卷(起元年八月,迄三年七月)。“于阗王曜上言:‘兄胜让国于臣,今请复立胜子锐。’上以锐检校光禄卿,还其国。胜固辞曰:‘曜久行国事,国人悦服。锐生长京华,不习其俗,不可往。’上嘉之。”行幐钉鞋(上幸梁州,李昇、郭曙、令狐建皆着行幐钉鞋,更控上马)。胡注:幐当作縢,行縢以邪幅缠足膊肠(今俗名腿肚子)。
《诗•采菽》“邪幅在下”,传云:幅,偪也,所以自偪束也。笺云:邪幅如今行縢也。偪束其胫,自足至膝。正义曰:邪缠于足,谓之邪幅。余因悟古者履内有袜,袜内又有行縢,故君臣燕礼有脱袜之仪。《左传》褚师声子袜而登席,盖以有足疾不便行縢,第着外袜,故有脱之将殼之言,而卫侯怒其失礼也。今西洋妇人以帛缠膝下,尚有行縢之意。又按:古人外朝只解履,至燕朝乃并解袜。《左传》杜注,古者臣见君□袜云云,尚未辨析。胡又注,钉鞋以皮为之,外施油蜡,底着铁钉。按此物与今无异,其制殆即始于唐时。未刻往天主堂送三舅公之殓。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一七篇。
初十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三卷(起三年八月,迄六年)。批韩文七篇。看《经韵楼集》卷一又卷二数篇。
十一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四卷(起八年春,迄十年夏)。“凡是谮诉之事,多非信实之言,利于中伤,惧于公辩。或云岁月已久,不可究寻;或云事体有妨,须为隐忍;或云恶迹未露,宜假它事为名;或云但弃其人,何必明言责辱。词皆近于情理,意实虚于矫诬,伤善售奸,莫斯为甚。”又曰:“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摘宣公奏疏)批韩文。
十二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五卷(起十年夏,迄十六年)。批韩文六篇。看《经韵楼集》卷二《且字考》一篇,至为精密,可以正诸刻本之误,可以析自来说礼家之疑。愚按且字之见于《仪礼》注者凡四,《礼记》注者四,《公羊传》注者三,今照段氏所引备录之,以资考据。《乡饮酒礼》“司正升相旅,曰某子受酬”注云:“某者,众宾姓也。同姓则以伯仲别之,又同则以且字别之。”《少牢馈食礼》“皇祖伯某”注云:“伯某,且字也。”《士丧礼》“父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士虞礼》“适尔皇祖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檀弓》“乌呼哀哉尼甫”注云:“因且字以为之谥。”《杂记》“阳童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
《曲礼》“有天王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坊记》“其死曰孟子卒”注云:“孟子,盖其且字。”《公羊》宣十五年“王札子杀召伯、毛伯”注云:“札者,冠且字也。”定四年“刘卷卒”注云:“刘卷氏采,不名且字。”桓四年“天王使宰渠伯纠来聘”注云:“宰渠伯纠,天子下大夫,系官(宰)氏(渠)且字(纠)称伯者,(伯)上敬老也。”(以上随手摘入,无次序)。愚又按古者有姓、氏、族、字、且字、谥之分,今以孔子一人证之:子为姓(孔子出于商,姓子),孔为氏(宋大夫孔父以字为谥,后人因以为氏,孙以王父字为氏,故孔子氏孔),即为族(郑君曰族者氏之别名),尼为且字(段按:《说文》:且,荐也。凡承藉于下曰且。凡冠而字只一字耳。必五十而后以伯仲,故下一字所以承藉伯仲也。言伯某仲某是称其字,单言某甫,是称其且字),加仲称仲尼为字。鲁哀公因以尼为孔子谥(孔子谥尼,故汉封孔子后为褒成侯,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君。愚按使尼不为谥,则汉称宣尼加谥于且字之上,不成文法)。以字为谥,见于《左传》隐七年、《穀梁》桓二年(本作“孔父字谥也”,今本孔下衍一氏字,不可通)。
十三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六卷(起贞元十七年,迄顺宗永贞元年)。批韩文七篇。
十四日往天井巷口本家处贺君硕大令爱出阁之喜,抵晚方归。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论丧服多得礼意辨,舅祖宜称太舅,见《后汉书》不得有祖之称,舅非同姓不得称父,姑非异姓不得称母,足正世俗之谬。
十五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七卷(起宪宗元和元年,迄三年)。饭后往天井巷口陪新,二鼓后归。
十六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八卷(起元和四年),未毕。
十七日往三叔婆及纪六舅处,均拜寿。遂往吊董四舅公丧并襄题主,抵晚归。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多考正《礼记》文阙误,其事甚微,所关甚巨。
十八日一日看大兄书寿屏,未观书。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又卷四数篇。《大学》
“此之谓自谦”,郑既云谦读为慊矣,而又云慊之言厌也者,正恐人读为“行有不慊于心”
之慊同惬,而以此足之。汉人嗛、谦、歉通用。子夏《易传》用嗛为谦,《大学》之篇用谦为嗛。唯歉字汉人少用,谦、嗛即歉也。嗛者口有所衔也。人有不自得于心,正如口有所衔未下于嗌,乃不快不足之反,而“心广体胖”乃是快足之境。章句所云“以自快足于己”,似预侵章末,语气重矣,愤乐参半而愤多乐少,用功全在愤处(摘《大学》“此之谓自谦”
郑注释)。
十九日大雪厚三寸许。晨起往园中冲寒小步,琼楼玉树,如入画图。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八卷(迄元和七年)。子禺复自鄂来,接伯父信并补到《明史》末本,少坐而去。
看《经韵楼集》卷四毕。
二十日重光来谈。看大兄写屏,仍未观书。偶翻徐孝穆传,有云:“为一代文宗,亦不以此矜物,未尝诋诃作者。”可以为法。世之恃才傲物者,正是才不足之象,非有馀之象。

味腴室读书日记
光绪十三年丁亥
闰四月初十日晴。今年虽将《资治通鉴》看毕,其馀则东翻西猎,坐废光阴,忽忽悠悠,一无心得。爱博而情不专,正是余之恶习,今将痛戒此弊,定一简约易守之程,每日读《明史》一二卷,写大字六十个,读韩文五六篇,先高声朗诵以取其气机音节,继沉心密咏以玩其意致条理。傍晚抄诗六七首,用曾文正公注。五古专取陶、谢,七古专取韩、苏,五律专取少陵,七律专取山谷,七绝专取放翁,庶几用志不纷,可期恒久。本日照程办讫。傍晚元直来。重光同年以余前为其封翁撰寿文,备礼来谢,再三却之不可,只得照收。然文甚不佳,当之殊有愧也。
十一日晴,燠热殊甚。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二日阴雨,略爽。晨将文誊毕。看史读韩如课。灯下阅《说文释例》,略有会。
十三日晴。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四日晴。功课照常。写字时,想余字结构太劣,或上重下轻,或左小右大,横竖尤不平直,今后当于体段上用功夫。因执此意作数十字,而手不从心,仍无一笔是处。
十五日晴。正看《明史》,叔畲叔祖及季申兄来,谈及将以安邱王氏《说文释例》付石印,因携写本来,嘱为校对。其写本长约二尺半,宽约三尺,每张三十四行,每行二十七字,字甚端好。客去,因先校第六卷同部重文一条,至晚对四张馀。按许书重文有二义:一可得同中见异之义,如茑之重文樢,则以茑系草本故从草,寄生于木,故又从木。遬之重文遬,则遬为行疾,警为言疾也。一可得古合今分之音,如逶之重文伪,知委从未声,在歌韵,为字亦在歌韵也。迁之重文栖,知西字古读在先韵也。此类甚多,细看极有益。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十六日早阴雨。接少甫信,看《明史》一卷。校《释例》四页,鱼豕之多,上方几满。
此书系照四川本写,原书板式极精,而中多误字(篆字尤佳,而笔画亦多不合)。余所有系山东刻本,字体颇恶,然讹误不多,非此次之两相核对,不知其善也。傍晚雨,至园中小立,一片清声,千林爽气,何止扑去俗尘数斗。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七日阴,微雨。看《明史》一卷半。写字时悟信本笔意均从魏碑化出。又《曾文正公日记》云,褚书取横势,欧书取直势。细玩良然。校《释例》四页。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光绪十三年丁亥十八日晨起偕大兄至青果巷拜翁寅臣妹倩并送行,少坐,复至叔畲叔祖处,值其亦校《说文释例》,因助考订数字。在彼午饭,借张皋文先生手批《文选》一套而归。寅臣复来答拜。客去,校《释例》五页。或体不特取叠韵,亦有取双声者,如頻之或体鯧,撇之或体繫,皆同声,由此类推,可兼尽假借之法。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九日晴。剃头。看《释例》卷五,有一段云:“《说文》:‘劈,治也。’引《周书》:‘我之不劈。’窃谓许君所言乃《尚书》正解也。劈,治也,推究流言所自起而治其罪也。
若云避位,则不应居东。《诗》‘驾言徂东’,《毛传》:‘东,洛邑也。’则周公居东,亦是洛邑。既居陪京,何言避位?且果系避位,则流言自东来,公反居东,并无尺柄以当馁虎之蹊,亦不智矣。业已避位,则王疑当释,何待风雷之警乎?‘罪人斯得’,斯者迟之也。以公之
智而须二年乃得,公之仁也,其事彰著而后云得也。此正嬖治之明验矣。故以居东为东征者误,罪人未得,无可征也。以为避位尤误。周公乃为流言所撼,忍置王室于不问,此后世不足者避嫌之伎俩耳。”余按此说甚确。《史记•鲁世家》周公曰:我之所以弗避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见太王、王季、文王。与此说略同,盖西汉古文师说也。又按《金縢》一篇,众说纷纭,迄无定论。愚意孝昭十四能辨燕旦之诬,成王一代圣君,岂明智不及孝昭乎?况霍光疏远之臣,周公亲则叔父,德为圣人,宜为王所亲信,孝昭不疑霍光而谓成王疑周公,无是理也。窃谓管蔡流言,周公以武王新崩,嗣王年幼,己身实系天下安危,若避嫌而去,恐奸计遂行,天下离畔,无以对三王在天之灵,故仍留辅成王摄行政事。成王亦知流言为诬,专任周公而不疑。管叔间无所施,遂挟武庚以畔。周公奉王命东征,勤劳二年,罪人斯得。
观于《大诰》,一则曰“王若曰”,再则曰“王若曰”,其为奉命出师无疑。迨三监既夷,周公恐王狃于太平,渐耽安逸,故作《鸱鸮》之诗。其词危,其情迫,冀以警动成王(《无逸》篇亦当作于此时)。而王以天下既平,公诗忧危过切,意谓过虑,心不以为然,亦未敢诮公者。“诮”当作“信”,《说文》:信,古文作“計”,与“诮”字省文相同,以形近而误。未敢信公者,未敢信公言为必然也。至“秋大熟”以下,西汉今古文说皆指为周公既没,成王葬公之事阙如,孙氏《尚书注疏》断此下为《亳姑》之逸文,传者以有“金縢”字样与前相同,乃并合为一篇,亦无不可。“王亦未敢诮公”以上,祷疾讨乱正文已毕,此下殆史因周公之事而并及见终。此篇盖统言生平,犹后世世家之体,其他《大诰》、《多方》等乃分事详言之耳。何以见其然也?国君十二而冠,王亦宜然。弁乃冠者之服,当武王崩时,成王年方十岁,次年救乱,又次年克殷(见《尚书大传•洛诰》,成王年才十二耳。若如马、郑诸家之说,因天变而迎公,迎公而后讨叛,则此一节尚在克殷之前,王年十一,其时未冠,安得爵弁以临事乎?况询史注书,亦非幼冲所解。《汉书》梅福传及儒林传皆云,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而皇天动威,雷风著天。王充《论衡•感类篇》亦云,王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火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又曰开匱得书,觉悟泣过,决以天子礼葬公,出郊观变,天乃雨,反风,禾尽起。《史记•鲁世家》、《后汉书•周举传》、《汉纪》张奂疏、《白虎通•丧葬篇》、蔡邕《琴操》,虽有小异,而其旨皆同。此必师师相传之说,《金縢》后半篇之确解也。
亲迎者,“亲”当作“新”(《大学》“在新民”亦作“在亲民”),“迎”读平声,自新其意以上迎天意也。后人泥“亲迎”之语,谓成王亲迎周公。无论周公既在洛邑,道里辽远,非可朝发而夕至,诗之所咏,史之所书,皆无车驾徂东之事;即下文“国家礼亦宜之”之“礼”
字,亦无着落矣。鄙意如此,附录之,以俟通经之君子焉。又按《史记》“王亦未敢诮公”,“诮”作“训”,恐亦是“計”字之误。即作“训”字,训,顺也。王未能顺公之意,说亦可通。校《释例》七页。灯下抄陶诗数首。
二十日阴雨。发礼叔、质甫信各一封。看《明史》一卷,摘《职官志序》人杂录中。
校《释例》四页,第六卷毕。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二十一日晴。看《明史》二卷。写大字,读韩,均如课。陶诗抄毕。先将谢集点勘一过,以便选录。
二十二日晴。看《明史》一卷。巳刻偕大兄应雪师之召,座间刘彬孙说及《俞民丛书》中有《六书说》一篇,讲音义最精晰,嘱余代觅此书,当为留心借阅。未刻归。叔畲叔祖、季申兄来,畅谈至晚。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三日晴,热甚。互校《说文释例》第十一卷。有“鄦”字一段云:“鄦读若许,第谓其音同耳,而经典无不借用。惟《史记•郑世家》尚有“鄦”字,且说解曰:炎帝太岳之胤甫侯所封。叙中溯其得姓之由曰:太岳佐夏,吕侯作藩,俾侯于许。许不作鄦者,以‘五经无双’之许君,而于其姓尚且从众,不敢擅改。可知考古义当严,适时用当通,譬诸草木区以别矣。世之好用古字者,良由所识本少也夫。”此最说得好,洞中今人症结。余因思不特作字宜然,凡署地名、官名皆宜直用今名,方合遵王之道。今人好奇炫博,地名、
官名必取秦汉唐宋。若以非是,则不免于俗者。人为本朝之人,而所处之地所居之官者皆前朝之地与官,名实相违,大不可也。且今之所谓雅者,皆前人恒称之辞,其时上自士大夫,下至农工商贾,悉以为口头言语,了不为奇。今乃取其口头语袭用之以为雅,不特为有识所嗤,古人有知,亦当笑其愚陋耳。黄昏校毕。灯下过热,未抄诗。
二十四日晴,稍有风。一日散漫殊甚,仅校得《释例》三页。是即肆之机也,求放心之难如此,可畏哉!发积山书局信,将校就《释例》两卷寄去。又发岳父信。
二十五日晴。看《明史》一卷。选《文选》五十六篇,以备朝夕讽诵。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六日晴。看《明史》两卷。写字,读《文选》。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七日晴。剃头。看《明史》两卷。写字,稍有得于瘦挺之致。校《释例》第十四卷四页。灯下读文。
二十八日阴雨。作窗课一篇。发叔来曾叔祖信。
二十九日一夜大雨,达旦乃止。看《明史》一卷《高皇后传》。“一日,问女史:‘黄老何教也,而窦太后好之?’女史曰:‘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是其教矣。’后曰:‘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吴兴富民沈秀助筑都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帝怒,将诛之。后谏曰:“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将灾之,陛下何诛焉?”帝或告以赈恤,后曰:“赈恤不如蓄积之先备也。”克元都俘宝至,后曰:“元有是而不能守,意者帝王自有宝欤?”帝曰:“朕知后谓得贤为宝耳。”后拜谢曰:“诚如陛下言。妾与陛下起贫贱,至今日,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故愿得贤人共理天下。”又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皆名言也。写字如数。饭后段新畲来,久坐乃去。灯下抄谢诗数首。
五月初一日阴雨。看《明史》一卷半,孝穆纪,太后、庄烈愍后二传,叙次最佳,读之三过。兴宗、睿宗传另作一卷,列诸王前,体例最正。前史亦有此例,但此则兼以后附,尤为得体也。大礼之议,张璁说是称本生加谥,亦人子之情。必欲其考孝宗而称兴献为叔父,颠倒伦纪,乖剌天性,殊非所安。特称宗祔庙,则蹈于丰昵之失而不合礼经矣。写字读文如课。夜甚热,不抄诗。
初二日夏至。阴雨。谒宗祠,午后归,读《文选》。
初三日阴雨。叔畲叔祖、季申兄曾将其所校《释例》二卷送来,嘱校义文。因与大兄细校一过,错误极多。校毕交局寄去。傍晚雨稍霁,至北岸一行。
初四日阴雨。一日功课无旷。
初五日阴雨。拜节祀先。
初六日小晴。看《明史》二卷。饭后韫硕兄来,述及迪舅病势,殊深悬虑。久谈始去。
写字读文如课。《申报》浙江萧臬司谢恩折有云:“峻急不足与更新,当以弼教为明刑之本;粉饰尤易于滋弊,当以察吏为致治之原。”四语甚好。
初七日晴,稍热。功课无旷。薄暮至北岸一行。接鄂信,湘中难民二千馀人窜至湖北荆州府属石首县,陷据其城,知县不知去向。其地距省垣五百里,门户洞开,无险可守,星星之火,亦不无可虑也。接岳父信。
初八日阴雨。作窗课。
初九日阴雨。灯下看《日知录》第十卷。明代赋税之制,取民无艺,苏松等府钱粮尤重,一府所纳抵湖广一省,财尽力殚,逃亡相继。而官田一项更为秕政。卒之民力既竭,国势亦颠,流寇乘之,竟倾宝祚。亭林剀切论列,不啻痛哭流涕之谈矣。
初十日阴雨。一日功课无旷。发岳父信,内附欣舅一函,托其代觅孙子昌云骑尉执照。
此事由余经手寄京托迪舅代办,此照若有遗失,何以对孙君哉!灯下看《日知录》第十卷毕。
论驿递漕运行盐,确实可行,深有得于余心,反复讽诵者久之。
十一日阴雨。池中水势平桥,荷花俱经浸没。一日功课无旷。灯下看《日知录》第十一卷。
十二日晴。校《说文释例》第五卷十页。元直来。傍晚访仲光,谈及郡城盗贼之多,白昼公行抢劫,殊属不成事体。余谓欲弭盗贼,莫如办保甲。欲办保甲,莫如责成绅士,每一大绅各管一段,挨户稽查。如长生巷及化龙巷北头均归余家经理,他处类是。或十日,或半月,府县一出考核,则事不繁而法易行,又不假吏胥之手,绅士各顾家室,无不竭力尽心。
至于内河,亦仿此法,码头歇船必全船行认保,遇有面生可疑及行踪诡秘者,驱逐出关(水关)。如此则贼无所容,自然远颺而去矣。仲光深以为然,并云太尊如访及此事,当以余言应对。又言龙舟竞渡,男女错杂,最败风俗、坏人心,今岁阻止不行,计亦良得。久谈始归。
十三日晴。做窗课。发少甫信。晚,仲光来,在园中步月。谈及有浙人欲从余兄弟批文,余从师不暇,何敢为师哉!因固却之。
十四日晴。一日功课无旷。《曾文正文集》有《与朱太学孔阳书》,论六书转注,其略云:老者会意字也,考字转注字也,部首之可指数者,如犛部、爨部、畫部、眉部、冓部、筋部、稽部、橐部、寢部、重老部、履部、飲部、鹽部、弦部、酉部,皆转注之部也。凡形声之字,大抵以左体为母,以右体之得声者为子,而母字从无省画者。凡转注之字大抵以会意之字为母,亦以得声者为子,而母字从无不省画者。省画则母字之形不全,何以知子之所自来?唯好学深思,精心研究,则形虽不全,意可相受。如老字虽省去匕字,而可知考、耋等字之意从老而来,履字虽省去舟文而可知屨、屐等字之意从履而来,橐字虽省去豕字而可知囊、橐等字之意从橐而来,寢字虽省去夢字而亦可知寤、寐等字之意从寢而来。推之犛、爨、畫、眉等部莫不皆然。其曰建类一首者,母字之形模尚具也。其曰同意相受者,母字之画省而意存也。抑又有进者,转注之字其部首固多会意者矣,亦有不尽然者,如鹽从鹵,監声,形声字也,而所属鹽鹼等字仍不害其为转注之字。歙从欠,裔声,形声字也,而所属之歡仍不害其为转注之字。至于酉者象形字也,本不得目为转注之部,特以酉字之才不足以统所属之字,似应别立酒部,而于醞釀酶醋醇醃等字,增曰:从酒省見声,从酒省襄声,从酒省寿声、昔声、享声、离声云云,乃与全书义例相合。盖此等字本不仅胚胎于酉字,实由酒字贯注而来。斯又许君所未指为转注而不害其为转注者也。愚按,东原先生有云:“守一说之确者,终身不易乃是。”余于转注一门,始治小学时,惟戴、段互训之说是从,后乃迁其解于《说文》同意之字。丙戌春曾著《转注疏证》二卷,畅发其旨,质诸同人,或疑或信,而余意固不摇也。久而稍有未安,以为古人制字以利民用,当简而易明。余之所说过费穿穴,人于艰深,殊乏自然之致,求诸古人之心,当不如是。今阅文正此论,反复玩索,觉与造字之原合,与许君考老之例合,与建类一首同意相受之旨亦无不合,而仍简而易明,无强探力索附会支离之弊,信乎说之至确者也。继自今当尽毁旧稿,守以终身,不复游移两可矣。因备载之。傍晚偕大兄至小浮桥,预祝朱太师母明日八十七岁寿辰。
十五日晴。伯母生日,来客甚多。今日适值烈帝圣诞,有轮叉之举(考烈帝姓陈,讳呆仁,隋司徒也。某朝〔不记是元是明〕有贼兵攻常,城已濒危殆,贼见城上有神灯数百,守埤兵士皆以人负人罗列城堞,大惊而遁。邑人感神恩威,因仿为轮叉之举,扎采为高架,上坐两小儿,扮为各戏,以一人负之而行。岁时报赛,以答神惠。至烈帝封号不知始于何时,俟考)。俟其赛神既毕,招之来寓,供诸客同观,共十一部(吾乡呼车一辆为一部,轮叉声近于车,因讹为车,亦以部呼之)。往来穿插,亦颇可观。与同人谈及现在名器之滥,虚衔花翎本朝廷酬庸之大典,今则劣绅大贾人人有之,且有伪造以饰观瞻,俨然厕学士大夫之列者,深可一叹。
十六日阴雨。看《明史》第一百二十四、二十五两卷。《陈友定传》末附元末忠义诸臣事迹,不具《元史》而见于《明实录》者共二十馀人。此等皆元代故臣,不便人为之传,而其大节卓卓,又不忍湮没不传。扩廓帖木儿、陈友定、把匝剌瓦尔密皆完守一方与明师相
抗,大兵屡出而后定之,与明事交涉最多,故特为之立传,而以诸公附列于中。用意之深,体例之苦,皆前史所无也。写字读文如课,以日长添看《经义述闻》五六条。本朝小学之深,段氏之外推王氏父子为最,曾文正公极为服膺,谓其于实理虚神面面俱到。余记性平常,段书太繁,苦难卒业,拟专就此求通借声音之法,为读群经之关键焉。
十七日阴雨。发叔来太叔祖信。
十八日晴。为徐子展先生补祝昨日四十正庆,莒生弟、伯诚侄(俱今年入泮)适来,因留共饭。饭毕畅游园中。看《经义述闻》四则。
十九日晴。补做窗课,数有客来,未能告竣。
二十日晴,甚热。将窗课做毕。齿痛殊甚,以盐青果、竹叶汤治之。
二十一日晴,尤热。齿尚不愈,并连咽喉作痛,因静坐看《述闻》二十馀条。王氏深斥虞仲翔旁通之说,以为舍本卦而取于旁通,刚爻而从柔义,消卦而以息解,适以滋天下之惑。
二十二日燠热尤甚,汗流不止,兼以齿痛不减,殊觉意乱心烦。携《日知录》第一卷至隐花小榭静坐,四围竹影蕉荫,炎阳尽隔,披书细读,稍解烦蒸。傍晚,黑云如峰,丰隆大作,斜风急雨,相继而来,土腥袭人,一洗沉闷之气。惜不久即霁,夜间苦如前。
二十三日齿痛小愈,作窗课。
二十四日晴,甚热。将窗课誊清。饭后至园中,看《日知录》卷一十馀页。慈溪黄氏震《日钞》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唯随事谨省则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不待言心而自贯通于动静之间者也。孟子不幸当人欲横流之时,始单出而为求放心之说,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则心有所主,非虚空以治之也。至于斋心服安之老庄,一变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乃始瞑目静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为,其不能无抚者,势也,而患心之难降欤(省斋记)?又曰,古今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山阴县主簿所壁记)。愚按此言切中讲心学者之弊。宋儒张子言礼,朱子言敬,皆最无弊。至慈湖、象山及明之阳明,天分虽高,皆未免涉于禅学。刘念台以静坐说慎独,亦误。
二十五日晴,甚热。至园中看《日知录》第一卷。亭林极斥希夷、康节之《易》学,识见卓然。
二十六日晴,尤热。三嫂生日,衣冠拜寿。看《日知录》第一卷毕,接看第二卷。“七八九六”一条不甚了然。愚按孔氏《周易疏》谓阳爻称九,阴爻称六,其说有二:一者乾体有三画,坤体有六画,阳得兼阴,故其数九,阴不得兼阳,故其数六;二者老阳数九,老阴数六,老阴老阳皆变,《周易》以变者为占。按《左传》、《国语》有艮之八泰之八,如第一说则不可通,其义非也。第二说郑康成、杜元凯皆同之。盖少阳称七,老阳称九,少阴称八,老阴称六。《周易》生于变动,阳动进而称九,是息之义也;阴动退而称六,是消之义也。
老足以包少,故但言九六而七八备焉矣。其称八者,以爻之不变言,抑或《连山》、《归藏》数用七八,与《周易》异,未可知也。
二十七日晴,甚热。晨起至北岸,又至向三舅处探剑农夫人之丧。看《日知录》第二卷。《顾命》及《康王之诰》,蔡传引苏氏之说,诬圣昧礼,甚属妄谈。亭林疑篇中有阙文,谓“狄设黼扆”以上为成王顾命,“登遐”以下为康王,逾年即位,援证甚备(《戴东原集•书顾命后》,其旨与亭林同)。家子居先生著论极非之(邵阳魏氏采人《书古微》),谓作谥而葬,葬而祔礼也。成王三十七年四月崩,葬则当在十一月。葬则举谥,而曰新陟王,何欤?曰“命作册度”,曰“御王册命”,册命者,册康王为天子之命,自“皇后凭玉几”至“用答扬文武之光训”是也,书之册而史臣宣之之辞也。成王崩,即为此册,迟至一年宣之,何欤?逾年
即位,见于祖庙,承先王先公而止,陈皇后之命,何欤?“三宿三祭三咤”,说者以为奠于殡礼之哀而教也,见于祖庙而行之何欤?然则顾命之书非逾年即位之书也,非逾年即位之书则为柩前即位之书无疑矣,而何所谓阙文耶?盖古者,始死,东方正嗣子,所以别其尊。既殡,柩前立嗣君,所以传其统。逾年朝庙改元,所以慎其初。三年诸侯朝于天子,天子见于诸侯,所以明其治。盖至是而亲政矣。三年之礼,于“高宗谅阴”明之,逾年之礼于《春秋》书即位明之,柩前之礼于《顾命》明之,皆折衷于孔子云云。其义较顾氏为长。按《日知录集释》中,黄氏汝成曰《公羊传》“正棺于两楹之间然后即位”,此语必有所本。“天子七日而殡”,此书云:“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供攒涂也,所以殡也。自此以下变册命于大行柩前,即出见诸侯于治朝,然后反而成服,皆癸酉日事,于事于情于礼意无不协者。既殡而后衰麻,殡时尚服无端,但髻发腰绖耳,无脱衰袭吉之嫌也。”其意亦不以顾说为然,与子居先生说合,而指次情事尤详明。
二十八日晴。看《日知录》第二卷毕。亭林信梅赜书而疑书序,故此卷所论颇有不惬人意处。接看第三卷,注引全氏曰,古未有诗而不入乐者,特宗庙朝廷祭祀燕享不用,而其属于乐府,则奏之以观民风,是亦乐也。是以吴札请观于周乐,而列国之风并奏,不谓之乐而何?古者四夷之乐尚陈于天子之廷,况列国之风乎?亭林于是乎失言(亭林谓《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二《南》、《豳》之《七月》,《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颂》诗之入乐者也。十二国风《鸱鸮》以下六篇,《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以下十三篇,诗之不入乐者也),况变风亦概而言之。《卫风》之《淇澳》,《郑风》之《缁衣》,《齐风》之《鸡鸣》,《秦风》之“同袍同泽”,其中未尝无正声,是又不可不知也。又引陈氏曰,诗篇皆乐章也。然诗与乐实分二教。经解云,诗之教,温柔敦厚;乐之教,广博易良。是教诗教乐,其旨不同也。王制曰,乐正立四教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教诗教乐其时不同也。故叙诗者止言作诗之意,其用为何,乐则弗及焉,即鹿鸣燕群臣、清庙祀文王之类,亦指作诗之意,而言其奏之为乐,偶与作诗之意同耳。叙自言诗不言乐也,意歌诗之法自载于《乐经》,元无烦叙诗者之赘及。《乐经》今已不存,则亦无可考矣。古人用诗于乐,不必与作诗之本意相谋,《文献通考》论之甚悉,如射乡之奏二南,两君相见之奏文王清庙,何尝以其词哉!况舍诗而征乐,亦异乎古人之诗教矣。朱子尝答陈体仁书,言诗之作,本以言意,非为乐而作。斯语甚当。及传诗则傅会乐章以立义,与己说相违,不可解也。剖析甚精。
二十九日晴。看《日知录》第三卷毕。太原、韩城二段考据最精确。实始剪商注引徐璈曰:习凿齿曰,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剪商之功。惠栋曰,《尔雅》剪,勤也。《诗》言太王自邠迁岐,始能光复祖宗修朝贡之职,勤劳王事也。璈按习氏之义,证以雅训及惠氏之解,则知文王三分有二,犹合六州之众,奉勤于商。当太王之初基,值殷宗之继轨,虽天佑岐周,亦不得遽云剪断矣。
六月初七日连日校《释例》,未观书。
初八日晴。做书院文一篇。傍晚,至北岸一行。阅《申报》,礼叔选授长洲县教谕,可喜之至。
初九日晴。发礼叔信。
十五日晴。连日送礼者络绎不绝,无暇观书。晚,月食。
十六日晴,甚热。伯父六十正诞。黎明即起,一日贺客甚多。接麻阳信。
十七日晴。接礼叔信并诗八首。
十八日晴。作书院文一篇。
十九日晴。立秋。又作书院文一篇。
二十日晴,连日蒸热殊甚,且写各谢寿信,不观书。
二十二日晴。晨邀徐、方两先生、屠敬山、王重光、赵士瀛至协兴小饮。散后至书肆一行,买《四六注海》(蒋评本)、《国朝画识》而归。
二十三日晴。书院课期,热甚,未作。半夜雷电交作,大雨如注。
二十四日侵晨雨止,馀润犹存,凉意袭人,始有秋意矣。看《日知录》卷四,顾氏说《春秋》最正大直截。


味腴室日记
光绪十五年己丑
四月初九日,揭晓绶金来谈。在关圣前求签得“好于清夜把心扪”之句,余窃意签语甚吉,非五魁即二百名外矣。往米市胡同看红录,知绶金中四十七名。因偕四兄至会馆,适伟臣丈报到,中一百〇五名。徬徨至薄暮,归寺。晚饭后,将就寝矣,忽报录人至,第二百三十一名煇毓昆(〔眉〕扪心也,“忄”误为“火”)。次伯及厚存均来,谓“昆”字系“鼎”
字草书之误,必余中式无疑。余亦疑信参半,客去,心中忐忑不能成眠。
初十日,丙戌晴。李方往礼部看榜,余果中式第二百三十一名。因至电报局发常州电。
往源丰润取银七十两,归寺。饭后,至棉花三条胡同,谒第三房房师王保之先生(名培佑,山东平度人,癸未翰林),辞以考差后见。入城,谒座师昆小峰大司空(冈)、廖仲山少宗伯(寿恒)、壬午座师徐荫轩协揆(桐)、达峰大司马(乌拉喜崇河)、监临犊山藩尚(嵩申)、本科知贡举孙燮臣少冢宰(家鼐)、壬午房师刘次方侍御(纶襄)。出城,在会馆久坐。
十一日,丁亥晴。移寓武阳会馆。城外谒座师李兰荪大宗伯(鸿藻)、潘伯寅大司空(祖荫)、己卯宗师徐季禾宗丞(致祥)、拜大兴京官王友松比部(鹏运),索到印结一张。
因拜礼部李玉舟丈托其买卷。归来填亲供一张,写复试卷半本。大兄将出京至天津,余往送行,一言不得发而归。
十二日,戊子晴。大兄出都。写复试卷半本。亲友来道喜者甚多,不具载。饭后偕伟丈、绶金移寓起厝泮(在太和门之西首)。次伯来谈。
十三日,己丑阴。五鼓起,结束停妥。天明点名,人中左门。文题:“登太山而小天下。”(二句)诗题:“风传刻漏星河曙,得河字。”四点钟,三人同纳卷而出。往咸安宫谒次伯,并晤陆蔚廷年丈及冯仲梓,乘车出城。
十四日,庚寅晴。谒座师李兰孙大宗伯(鸿藻),并拜缪仲丈、汤伯丈。往魏乐胡同吊毕东河师之丧,壬午是日公祭也。饭后,写大卷四开半。复试报到,余取壹等第壹名。意外之喜,殊可惭愧。发常州电。伟丈一等第六名。晚饭后,仲先、稚和诸君来畅谈。接常州电。
十五日,辛卯晴。便衣谒徐季师,商量拜阅卷老师诸事。因人城谒阅卷徐应轩、乌达峰、嵩犊山师、席卿冢宰(锡珍)、吟涛抚宪(松森)、许星叔大司马(庚身)、翁叔平大司徒(同龢)、孙子寿少司徒(诒经)、朗轩少宗伯(宝昌),或见或不见。余卷出叔平师手。
灯下构策冒策尾,夜深方寝。
十六日,壬辰晴。谒城外阅卷祁子和抚宪(世长)、楫云阶少司寇(允升)、汪柳门少司空(鸣銮)。谒房师王保之先生。三场评语皆极华美,经文有“合观五艺足征根柢深厚”
之语,相赏可谓至矣。堂上已为李师所摈斥,适廖师所中二百三十一名第三房直隶卷一本,以卷头谬误撤去。房师往廖师处竭力为余卷说项,乃得补中。故余卷虽中于李,而实中于廖也。为房师知己之感安有穷哉!归寓,编辑策中各门空论,夜深方寝(托吴稚和带家信一封,并老丈寄家用银二十两)。
十七日,癸巳晴。写大卷三开。饭后编辑策论。何受丈、俞笏丈枉过。晚饭后,诣李玉舟处,托其办殿卷。
十八日,甲午晴。光梁自津还。知大兄已于十四日抵津,暂住电报学堂。偕孚丈往源丰润,孚丈借银二百两,写笔据一纸。因至财盛馆团拜。芷秋、竹芬演《小宴》,芷秋、莲
芬演《双思凡》,极佳。座师唯昆师未到。五点钟散。入城往子寿师处,送去殿卷两开。灯下编辑策论。
十九日,乙未阴。写大卷两开。蔚廷丈枉过。饭后访熙年,未晤。次伯来馆,送来制就松烟墨一瓶。灯下编辑策论毕。
二十日,丙申晴。日赤而光淡。次伯枉过。厚兄来谈。饭后在松竹制考具,入城仍寓起居注。
二十一日,丁酉晴。日仍赤。(〔眉〕本日殿试)三点钟起,饱餐,收拾笔墨。天大明始点名。中式名次单数人中左门,复数人中右门。余及伟丈均人中左。布置略妥,出至丹陛,向北行三跪九叩礼。赞礼者系满语,不可解,以意会之。跪受题纸,一荒政,二食货,三安攘,四蚕桑。九点钟,前二道对讫,先写,十二点钟两刻写就四开。午餐,对后二道,两点钟写起,六点钟毕。卷交监试王大臣,另草稿副本写两行,出交礼部堂官。伟叔尚少一开,候其交卷,七点钟同出。余卷第二开脱一字,以文理尚无碍,听之。此外一无疵病,不知可望前列否。赶前门出城,至馆已掌灯。晚饭后早寝。
二十二日,戊戌晴。日仍赤。晚,伟丈邀致美斋。
二十三日,己亥晴。偕伟丈至虎坊桥送芷渊。在次伯处午饭。归后写朝考卷二开半。
晚早寝。接伯父谕,并汇银贰百两。
二十四日,庚子晴。三点钟起,偕次伯、伟丈、幼润人内听宣。到东华门天已大明,步行穿西华门至西苑。日出如血,赤而无光。苑内绿树成荫,烟波浩渺,风景颇近江南。立待良久。七点钟,读卷大臣始出,传宣:状元临桂张建勋,榜眼德化李盛铎,探花汉军刘世安,传胪善化杜本祟。因至内阁少憩乃归。报到余二甲第二十九名,发电至常。伟丈二甲十三名。致诸弟信并书,托仲瑜同年带。
二十五日,辛丑晴。两点钟起,偕次伯、伟丈入内朝贺。卯刻,皇上自西苑还宫。辰初御太和殿受贺。自太和至长安重门洞开,殿廷东西密陈御仗,乐部奏乐,鸿胪传胪宣制:授状元为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为编修。二甲以下赐进士出身,三甲以下赐同进士出身。
三鼎甲出班就五品石跪。新贡士视中式名次,单数在廷西,双数在廷东,随班行礼毕,皇上退朝。礼部官捧黄榜置于龙亭内,出长安左门外张挂。余乃登车而归。接五、六、七弟信,写朝考卷三开半。灯下读试帖。发大兄信。
二十六日,壬寅晴。在低桌考凳上写朝卷四开。晚,厚兄、怀冰来谈。
二十七日,癸卯晴。入城拜翁叔平师六十正寿,少坐即归。闻大兄自津还,仍住护国寺。先遣李方往,余于饭后偕伟丈至寺。大兄恐余之往,先出门以避之。少顷,大兄返,见余车在门,复掉头而去。怨毒之于人诚深,然余自问并无丝毫开罪处也。仍偕伟丈归馆。
何寿丈枉过,送来张显庭年丈所制松烟明墨合一个。三点钟后移入起居注。
二十八日,甲辰(〔眉〕本日朝考。)晴。三点钟起。黎明自中左门点名入。论题“戒俗吏矫饰”,疏题“劳农劝民”,诗题“柳边人歇待船归,得归字”。三点半钟交卷而出。少坐即出城。次伯、仲固丈枉过。
二十九日,乙巳晴。偕伟丈至高庙,大兄反锁其门,隐而不见。前为段干木,今为泄柳矣。午刻,往安徽馆,赴孚生、士瀛、次云、士敬之约。傍晚报到,余一等五十七名。伟丈二等,殊出意外。
三十日,丙午晴。晨起偕绶金至翰林院看榜。买得全单一纸。朝元蕲水陈曾佑,余于直隶,当第五,可望馆选矣。发常州电。藜师枉过。午刻偕伟丈在安徽馆请士瀛诸君。散后,余邀诸君在馥春酒叙,掌灯即散。
五月初一日,丁未阴。拜城外客,至次伯处午饭。在徐季师、王保师处长谈。晚,微雨。怀冰诸君来。
初二日,戊申晴。接质甫信,殷殷以“虚怀若谷,不改本来”相勖,良友意厚,甚可
感也。接三哥、五弟信。发常州信,并寄去场作三篇,请燮师改削。晚,在元兴居与惕身、士敬公局。归后自敬来畅谈,一点钟始寝。
初三日,己酉晴。十一点钟始起。写外祖母信,并木匣两个,又上伯父一禀,并补服两副,均托孚丈带。
初四日,庚戌晴。晨起至城内外乡会房师、座师、复试阅卷师处拜节,顺访钟英。钟英邀德兴堂便饭。四点钟归寓,烦热特甚。
初五日,辛亥晴。至缪老太爷、汤伯丈、次伯、大兄处拜节。在次伯处午饭。偕四兄往打磨厂天乐园听小荣椿部戏,颇佳。绶金、厚兄亦至。傍晚归寓,接常州电。
初六日,壬子晴。为仲光写扇两柄。偕伟丈至翰林院演礼。诣次方师,并访秉文。晚,早寝。
初七日,癸丑晴。十二点钟即起,一点钟登车,将至西苑,忽然鼻衄不止,觅凉水扑治,良久乃住。抵苑尚早,在车中假寐片时。(〔眉〕本日新进士引见。)晨六点钟在西苑门外排班。七点钟皇上御勤政殿引见,背履历讫(〔眉〕恽○○,顺天人,二甲进士,年二十五岁〔惠按:先君于己卯入学时,系报十五岁,故较真年龄少二岁〕,朝考一等〔与普通引见不同〕),鱼贯而出。因谒见麟芝庵、陆风石两太老师。归寓酣寝。一点钟偕仲光往万福居,赴汤仲信之约。席散入城,诣次方师请日,壬午同房将请房师也。怀冰来谈。
初八日,甲寅晴。无事,写白折两开。傍晚,在次伯处久坐。
初九日,乙卯阴,大风,饭后微雨。偕季兄往肉市广和楼观小洪奎部,不甚佳。傍晚天复放晴。
初十日,丙辰晴。清晨余尚酣寝,仆人唤醒,知报到,余幸得庶常。因往次伯及老丈处磕头。归寓写拜前辈白帖。发常州电。接家信。伟丈用部属,可惜之至。
十一日,丁巳晴。拜老师。
十二日,戊午晴。拜老师,至翁师处,适值韬甫之祖太夫人八十正寿,因入拜祝,吃面而出。傍晚归。夜雨。接常州信。
十三日,己未阴晴各半。晨入西城拜谒,归寓。复至乐椿花厂,偕同房冯雨人、赵小鲁、江金波、端仲信、王仲光公请次方师,散后回馆题名,在文帝、武帝、魁星前拈香。再出拜城外同乡。
十四日,庚申晴。饭后入城拜谒。晚,至兴胜寺,赴胜吉之约。步月而归。
十五日,辛酉晴。饭前拜城外老师,饭后偕秉文、四兄至大栅栏庆乐园观同春部。夜,大风。
十六日,壬戌晴。入城拜谒。便衣诣大兄处,见之。
十七日,癸亥阴,微雨。入城拜客。饭后晴,归寓。偕四兄至浴堂濯垢。晚,在义胜居为怀冰、仲光、四兄吃中书梦,余及伟丈、绶金看梦。
十八日,甲子晴。入城拜客,归寓午饭。复至西城一行。晚,雨人来畅谈。
十九日,乙丑晴。入城拜客,归寓午饭。写应酬扇件。
二十日,丙寅晴。拜城外客。晤郑听湘,话先人旧侍事甚悉。此人现不知去向,一朝失足,遗恨千秋矣。晚,诣江韵丈,托其为两弟起文书。
二十一日,丁卯晴。拜城外客,归寓午饭。燥热特甚。写扇幅数事。发常州信,附去老丈一信。
二十二日,戊辰阴雨。七点钟起,至翰林院行上任仪。大翰林一员宣初十日谕旨,庶吉士等皆南向跪听。宣毕,行三跪九叩礼。复谒至圣祠、昌黎祠,十二点钟归寓。发湖北信,复吴哲甫,并附去老丈致越裳一信。晚,在老丈处长谈。
二十三日,己巳晴。夏至节。国忌,不拜客。写散馆卷半开。接伯父信,并银贰百两。
饭后在次伯处少坐,复往徐季师处送行。归至琉璃厂散步,买得《砖塔铭》一本,价四千文。
二十四日,庚午阴。偕同房诸君在乐椿园公请王保之先生(新阳李传元号橘农、嘉善郁保章号宪辰、贺县李孝先号南陔、武陵唐右桢号召皆、英山金鸿翎号汝仪、米脂高增融号再樽、宁陵吕敬直号恪符、泰安王济号既生、辽州刘秉钧号叔衡、富乎武瀛号仙航、临桂张其鎡号文明、乎定陈铣绶号鸾浦、太谷阎维玉号正堃),共十四人。未与名者三人(崔兴亿、郑襄、李延撰)。二点钟散。复至三里河拜薛叔耘年丈。
二十五日,辛未晴。四兄等入城考中书。八点钟入城拜客,在廖师处见蒙自杨鼎臣同年(增新,新分甘肃知县),年齿甚轻,而通达事体,论事皆息心静气,贯彻首尾。廖师极为首肯,余亦敬佩万分。自愧粗浮于事,皆仿佛依稀一无着落,大有告子“不得于言,勿求诸心”之弊。归来与伟丈谈及,自誓此后当向沉静一路加功,以期变化气质。接常州信,并闱艺三篇。道路泥泞,竟日摇撼不安,颇以为苦。
二十六日,壬申晴。巳刻往乐椿园赴王保师之召。徐贵来,知三兄及五、六两弟已抵都。席散,因至护国寺畅谈一切。接伯父谕并七弟信,又纫秋信一纸。傍晚归寓。
二十七日,癸酉大雨竟夜,道路成河。不拜客。写散馆卷一开。饭后诣王保师,送板价并谢昨宴。归,五、六弟来,至晚方去。在老丈处久谈。
二十八日,甲戌晴。拜南城客,往谢公祠,应冯梦华、章幼叔两同年之约。散后,复略拜客,归寓。三兄及两弟来。酉刻赴濮子泉年丈之召。
二十九日,乙亥晴。拜西南城外客,归寓午饭。复出拜客。晚,冯雨人招景华,偕仲光同往,召秦。发常州信两封。
六月初一日,乙亥晴。偕六弟往贡院看中书团号榜。大哥竟遭摈斥,至可凭者莫如字,而亦无凭,可慨也。阳湖取者五人:刘保良、吕幼龄、刘叔楠、季申兄、赵剑秋。五、六弟均来馆久坐。缪老太爷枉过。写扇件数事。
初二日,丙子晴。晨起,拜东城外客。因往福隆堂赴次方师之召。傍晚在高庙久坐,因邀三兄,五、六弟,厚兄,饮于便宜坊,并邀季兄及伟丈,伟丈未到。
初三日,丁丑晴。大兄两字来催搬寓,不致余而致李方,余只可嬉笑以答之。饭后,三兄来,同至琉璃厂一行,傍晚去。
初四日,戊寅阴。十点钟至翰林院上学。少顷,大教习福中堂、翁尚书均到,庶常等皆迎于二门内。教习更朝衣谒至圣,复更公服谒昌黎。庶常等皆排班。两教习升公案上任,起行交拜礼,相向三揖。庶常等行一跪四叩礼,后二叩,赞礼者唱免。礼毕各退。顺甲第进号书,十人一班,各执《大学》一本或《书经》进至教习前,教习以朱笔标“六月初四日”
五字于简端,乃退。以次号书毕,教习行,庶常皆恭送于二门外,各乘车而返。怀冰来谈。
晚,骤雨。
初五日,己卯晴。偕季兄至绳匠胡同拜次远伯母三十一寿,在彼午面。复拜西城外客数处而归。改削复试文。晚,雨。
初六日,庚辰晴。偕伟丈、季兄至草厂七条徐姓处,推邵子数。归寓午饭。赴湖南会馆团拜,黄榜请老师兼饯同年外官。散后拜客数家而归。
初七日,辛巳晴。拜东城内客,谒教习陆凤石师。
初八日,壬午阴。拜西城内客,在素礼庭世丈(麟)处午餐。归路至宣武门,大雨倾盆而至,暂在月洞躲避,幸不十分狼狈。雨稍小,疾驰而归。
初九日,癸未晴。往聘师处唁丧明之戚。在江苏会馆,偕孙叔和、刘伟丈、费屺怀、徐擘甫公请八县同乡。傍晚至琉璃厂一行。夜,写七弟及纫秋信,交仲光带。雨。
初十日,甲申晴。辰刻到庶常馆应开门课,题为“蛾子时术赋”(以“知类通达强立不及”为韵),赋得“夜雨长溪痕”,得痕字。先交诗篇,用白折写。大教习备午餐。餐后送教习去,乃归。江苏己丑同年在馀庆堂公饯苏人作令他省及他省人之作令吾苏者,余派分资而未往。中书引见,季兄记名,可喜之至。阳湖取五人,惟刘叔楠未用。
十一日,乙酉晴。闭门作赋。五弟来。傍晚偕三兄,五、六两弟往财盛馆观剧,己未团拜也。归馆已四鼓,三兄等在此下榻。
十二日,丙戌阴。六点钟起,送仲光起身,写课卷两开。偕伟丈往福兴居公请武阳同乡熟人。风雨交作,洒然生凉,座客皆有寒色。归寓复写字一开。
十三日,丁亥晴。写卷两开,令马贵交至翰林院。饭后至缪老太爷处,祝筱珊年伯母三十正寿。在次伯处少谈。复往高庙,久坐而归。
十四日,戊子晴。人城祝许星叔、廖仲山两师寿。又至东河沿答拜冯伯渊。饭后邀四兄、三兄、五弟至庆和园观小荣椿部,六弟因病未来。在束鹿堂买《缙绅》一部而归。接静之师信。写上外祖母禀,并礼叔信,为请封事。冯雨人邀福兴,却之。
十五日,己丑晴。发苏州信。在乐椿园请江韵涛、陆蔚廷、濮子泉、李玉舟、吴慎生五年丈,冯雨人同年,何受轩表伯,何润夫表兄,次伯作陪。暴雨倾盆,时止时作。
十六日,庚寅晴。写应酬各件。饭后至福兴居,赴查荫阶年伯之召,玉阶、隽臣代主。
散后步行而归。买山晓阁《古文赋汇题注》一部。
十七日,辛卯晴。次弟来。饭后,四兄邀三庆园同春部。接七弟信。
十八日,壬辰晴。偕伟丈、绶金在福兴公请会试诸君。散后同至广德楼,观小荣椿部。
十九日,癸巳晴。写应酬各件。品园舅自多伦诺尔来。饭后往西城内外拜客,在保之师处久坐。夜半大雨。
二十日,甲午阴,微雨,午刻偕伟丈至陶然亭,赴庄心和丈之召。用劳闿臣家庖,菜甚精美。中席先散,往福兴赴冯雨人之约。散后惕身拉往韵春,召秦,二点钟始归寓。
二十一日,乙未晴。阅台湾抚臣刘铭传复奏铁路一折,其意主于兴修,而指陈得失处支离廓落,一派谬说狂谈。任事之臣,才识如此,可为寒心,愤闷不怡者半日。午刻往同兴楼,赴邹紫东同年之约。孙叔和来谈。夜,次寅来此下榻。
二十二日,丙申晴。在乐椿园请大宛同乡,归往老丈处拜寿。
二十三日,丁酉天明时雷电风雨交作。会馆约课,设有午席。次伯来久谈。秉文邀万福,却之。
二十四日,戊戌忽晴忽雨,大似黄梅天气。一日看书写字。发七弟信。
二十五日,己亥晴。拟至琉璃厂,中途泥泞不得通,折回。次寅来。饭后偕四兄往同仁堂、桂林轩买物。笏东丈来,读别墅之“墅”如“署”音。客去查之,果音“署”,上声,在语韵,又别音“野”,义亦通。吾常读如“士”音,不知何本,字典并无此音。近今说字,以讹沿讹,反忘其本。若对人读“墅”如“野”,鲜不笑为认白字者。以此知处世接物,无一不当虚心。接七弟信。晚,在老丈处谈。胜吉邀万福,却之。写复静之师信。
二十六日,庚子晴。晨起往琉璃厂一行,以地图托松竹、含英、清秘寄售。次伯枉过。
二十七日,辛丑晴。先人忌日。饭后偕季兄至次伯处及高庙久谈。灯下看《困学纪闻》十则。
二十八日,壬寅阴晴各半。会馆第二课。往兴胜寺答拜乡试诸君。饭后偕季兄至琉璃厂一行,几有泥涂之辱。怀冰来谈。
二十九日,癸卯阴雨,夜益甚,达旦方止。看《困学纪闻》十馀则。
三十日,甲辰晴。一日看书写字。叔坤来。晚饭后在老丈处久谈。
七月初一日,乙巳阴雨竟日。惕身来谈。
初二日,丙午晴。饭后偕季兄至庆乐园观义顺和部。李慧叔邀福隆,却之。
初三日,丁未晴。入城拜宝师母寿,晤侄世兄东之、华政(裕启)。出城往兴升店,拜杨子英太年丈,又为荣履吉大令送行。午刻在福兴请端仲信、潘奕卿、史幼润、冯雨人,幼润未到。
初四日,戊申晴。迁居高庙。在粤东馆偕刘静皆(世安)、费屺怀(念慈)、姚棫卿(士
璋)、冯子庄(端)、宝龢年(丰)、李枚生(鹏飞)、曹价人(树藩),公请教习陆老师。冯系丁卯举人,姚则丁卯优贡也。
初五日,己酉晴。晨起至会馆,写扇件数事。午刻往广和居赴潘小斋之约。散后至同乐轩观同春部。酉刻,季兄邀福兴,席未终大雨倾盆而至,良久不息。坐待雨势稍小,狼狈乘车归馆。头眩恶心,手足冰冷,痧势甚重,刮之摘之,服药闻药,不见喷嚏。静卧半时始觉稍适,乃就寝。天明时遍体大汗,衣被尽湿,系服药太多,过于发散之故。接苏州信。
初六日,庚戌晴。疲顿异常,如坐云雾中。晚回高庙。
初七日,辛亥大雨竟日。饭后拟偕三兄至会馆,中途雨甚不得行,三兄折回,余坐车到馆。往广慧寺吊陈世兄之丧。夜住会馆。发常州信。
初八日,壬子晴。一日入城,往各师处送朱卷。归馆,次寅在此,遂同回高庙,中途几陷泥淖中。
初九日,癸丑晴,热甚。再入城拜客。出城至源丰润取银一百两。
初十日,甲寅晴。先慈忌辰。何寿丈邀馀庆,陆凤师邀燕善,潘奕卿邀广和,均未往。
一日在馆收拾行李,清理账目。
十一日,乙卯晴。遣马贵下潞雇船。往亲友处辞行。次伯邀晚饭,大雨骤至,偕季兄同车而归。积水不能行,遣人驼负以人。发常州信。
十二日,丙辰天竟放晴。九点钟与老丈及伟臣诸君揖别登车。三点钟三间房午尖。薄暮抵通西门,穿城至东关,觅船不得,只得在宏兴店卸车。石路吉屈崎岖,无三步平坦,入城后尤甚。肩痛如脱,骨震欲苏,地棘天荆,无此艰苦也。疲乏不胜,不食晚餐而寝。
十三日,丁巳晴。天明,魏喜觅到马贵,知昨日有水手在八里桥候予而未见。偕季兄至船中少坐,在复兴馆午餐,仍回店酣卧。四点钟行李二把手车始到,乃下船。
十四日,戊午天明骤雨,未久即晴。平明解维,水势盛涨,顺流而下。至上灯时行二百七十里至杨村,又乘月行三十里泊港口,可云神速矣。
十五日,己未阴。八点钟抵紫竹林,先至电报学堂访陈苍源昆仲、许锡珍,因乘轿至排头街,谒兰生族曾叔祖,在彼午饭。大雨骤至,不得行。傍晚始归,遂住学堂。
十六日,庚申阴雨。乘轿在城内外拜客。李傅相于余家世甚悉,谈及累代世谊,意甚殷拳。归学堂午饭,人甚不适,以曲茶治之。仍住学堂。
十七日,辛酉晴。知招商“新盛”船到埠,不得抵码头,泊于去紫竹林七十里之唐山口。因检点一切,发伟丈两信,并洋十九元,一由源丰润寄,一由洋关信局寄。四点钟放舟登轮,住上舱一间,甚凉爽。
十八日,壬戌晴。一日上货,不得开轮,闷甚。账房陈望生,宁波人;顾静川,太仓人,招呼极好。看《困学纪闻》两卷。
十九日,癸亥晴。货犹未上毕,二点钟始开出。大沽上煤,复停轮。看《困学纪闻》一卷半。
二十日,甲子晴。天明开轮。看《纪闻》两卷。
二十一日,乙丑晴。晨入黑水洋,半夜出黑入绿。两日风平浪静,饱食安眠。七次海轮,此为最适。看《纪闻》三卷。
二十二日,丙寅阴。一点钟过茶山,天色陡变,风浪颇大,幸已在内洋,不甚颠簸。
三点进口,四点钟抵埠。雨骤至,暂住吉升栈。剃头洗浴,如释重负。晚饭后,邀季兄在新丹桂观剧,归栈复久谈,乃寝。
二十三日,丁卯晴,郁热特甚。清晨即起,人城拜龚观察。出城拜张楚生、任逢年、徐旭山、陈连城。旭山在汉未回。饭后雨。傍晚偕张崧甫往恒裕昌(宝善街,店伙汪子谅,常州人)洋货店买物。上灯,邀季兄在序宾园晚餐。餐毕,季兄邀天仙观剧。发常州及京信。
陈望生邀同安里王月仙酒叙,余往而主人已去。
二十四日,戊辰晴。命仆人收拾行李下船。饭后至久安茗谈,玉人无恙,风致嫣然,坐对半时,颇有海上移情之趣。傍晚季兄邀坐马车往申园一巡,归已上灯。因邀张楚生、陈望生、顾静川、余熙臣、家善卿叔祖、季申兄于久安酒叙。乐事未已,别愁更牵,鬓语依依,弥增惆怅。散已十二点钟,乃回舟酣寝。余于熙臣定交最早,丰神洒落,才气纵横,自是一时英俊。年来江湖落拓,细行多疏,物议纷纭,颇不可耐。然语言之际极悔前非。临别赠言,殷殷以勿增气焰,勿食洋烟相勖。其人可惜,其才可爱,其情尤可感。余因世之毁熙臣者过于不齿,兹特表而出之。
二十五日,己巳晴。日出解维,一日顺风,惜逆潮而上,不得畅行。九十里泊黄渡。
二十六日,庚午早晴。风色极顺。十一点钟过陆家浜。饭后,舟人前后不和,心手不复相应,天又阴雨,多所耽搁,上灯始泊昆山。两日无事,唯以杜诗消遣。
二十七日,辛未阴。十一点钟抵阊门。剃头吃饭。雨势甚大,冒雨登岸,至大儒巷,又略拜客。雨益甚,仍回大儒。晚间,人甚不适,头眩发热,恶寒恶心,吃粥一盂而寝。一夜大雨如注。接七弟信。
二十八日,壬申雨仍不止。人略清健。饭后下船,夜甚凉。
二十九日,癸酉晴。移舟至枫桥,西北风大作,不得开行,停泊一日,闷极。傍晚雨。
八月初一日,甲戌晴。风仍不顺,勉强开行。晚泊南望亭。
初二日,乙亥晴。风仍不甚顺,午刻过无锡,索来纤夫五名。四鼓抵东仓桥。
初三日,丙子晴。七点钟抵家,衣冠登岸。知三兄处科侄殇去,甚觉可惜。三兄两次北闱,一抱黄门之戚,一增子夏之伤,殊难为情也。
初四日,丁丑晴。甚热。剃头。乘轿先到至亲处,兼吊虎臣五兄之丧,在彼午餐。四点钟归家。
初五日,戊寅晴。发京信。傍晚诣燮师畅谈。
初六日,己卯晴。热甚。出门拜客。饭后在家休息,略收拾书房。
初七日,庚辰阴。稍凉。饭后拜客。发京信。
初八日,辛巳阴。燮师枉过。饭后拜客。
初九日,壬午晴。写散馆卷半开,读赋数篇。
初十日,癸未晴。热甚,不减伏天,静坐犹汗流浃背。余生日,在祖宗司命前磕头。
又乘轿至府署谢太尊送礼,未见。复诣本家述川叔,少坐而返。吴葭生来谈,留其午餐,又许久乃去。读赋数篇。傍晚,士瀛来,晚饭酒。余腹甚不适,有痢势,以百洁丸治之。大雨雷电交作。
补录各省试差:五月初一日云南:平利李联芳,固始张星炳。贵州:南海陈如岳,临桂刘名誉。
均编修。
十二日广东:贵筑阁学李端棻,闽县修撰王仁堪。广西:怀宁陈同礼,长乐潘炳年,均编修。福建:嘉定副都徐季和师,山阴编修鲍临。
二十二日四川:天门仆少胡聘之,安顺侍读黄卓元。湖南:宁河编修高庆恩,宛平修撰陈冕。甘肃:桂阳陈兆文,望江檀玑。均编修。檀甫出都即丁外忧。
六月十二日湖北:闽县中书陈璧,崇仁编修华煇。江西:祥符副都沈叔眉师,太仓编修陆继煇。浙江:顺德少詹李文田,衡山编修陈鼎。
二十二日江南:安邱鸿卿李端遇,厢蓝户主承荫。陕西:潍县修撰曹鸿勋,吴县编修刘传福。
二十四日以承荫系江宁驻防,改曹为江南副,刘为陕西正,而承副之。
七月初八日山东:正黄礼右宝朗轩师,商城编修蒋良。山西:福山谢隽杭,仁和徐琪。河南:宛平徐致靖,历城李葆实。均编修。顺天监临:厢黄阁学文治,吴
县工尚潘伯寅师。
八月初六日顺天大主考:汉军正蓝协办徐荫轩师,厢黄藩尚嵩犊山师,番禺吏侍许筠庵师,钱塘户侍孙子授师。
同考官:正蓝侍读寿耆,厢蓝侍讲荫廉,黄县王锡蕃,内卿卢俊章,莒州管廷献,均编修。兴县检讨康洒清,沂水御史刘次方师,太仓陆宝忠,弋阳江澍畇,丹徒丁立钧,侯官陈舆冏,武陵周克宽,旌德吕珮芬,均编修。合肥检讨蒯光典,泰州赞若王贻清,江夏御史胡泰福,南昌御史童毓英,仁和礼主詹鸿谟。
十一日,甲申晴。稍凉。腹中仍不适,连服天中茶。写团折扇各一柄,读赋数篇,作试帖一首。接外祖母信,即作复函,并都中携来各件交原船带回。
十二日,乙酉晴。腹仍不甚适。读赋数篇,作试帖一首。史干丈、家竹坡叔祖过谈。
钱观生来,请其诊脉,开方。接伟臣信。灯下读试帖。
十三日,丙戌晴。巳刻赴葭生处陪吊,在彼午饭。饭后襄题神主,四点钟始归。田治庭年丈在此,因具礼谒见。灯下作试帖一首。
十四日,丁亥晴。次寅弟妇生日。写大卷半开。人颇不适,因搁笔。饭后身体凛凛有寒意。晚饭后寒热大作,因入内卧,夜热甚。
十五日,戊子晴。头痛而眩,体中时作寒热。拜节、祀先,均不能出,闷甚。发苏州信并件。
十六日,己丑晴。人甚燥闷,昏卧半日。傍晚,忽手足厥冷麻木,恶心头眩,大有急痧之势。赶请善针者来,挑之推之,始得稍定。钱观生来诊。
十七日,庚寅晴。热退而不楚,疲弱异常。观生来诊,谓予将发疟疾。接苏州信并月饼。
十八日,辛卯晴。发苏州信并书。饭后寒热大作,天明始退。
十九日,壬辰晴。一日无恙,略吃饭,避风不出。
二十日,癸巳晴。饭时寒热复作,连日请观生来诊,连进柴胡,亦无可如何。
二十一日,甲午晴。风块大作,自头至足,无一不痒,遍体爬搔,手为之极。观生来诊,谓伏邪外透,可望寒热渐轻。
二十二日,乙未晴。青果巷祭祖,余不得往。十一点钟寒热复来,观生来诊。
二十三日,丙申晴。一日无恙。发苏州本家信并件。在内无事,阅《通鉴辑览》元一朝毕。
二十四日,丁酉阴。寒热复作。
二十五日,戊戌阴,凉。精神甚疲。阅《辑览•明纪》。观生来诊。
二十六日,己亥阴。饭前寒热即作,困顿一日。
二十七日,庚子阴。接京信并三兄等闱作三篇。阅《明纪》。观生来诊。
二十八日,辛丑阴。十点钟寒热即作。
二十九日,壬寅晴。秋分。闷极无聊。肩舆祭祠,礼毕先归。晚阴雨。观生来诊。
三十日,癸卯阴。八点钟寒热即作,余服观生药,毫无效验。渠亦鼷鼠技穷,因停药。
闻朗存言,五、六两弟于廿六起身,三兄则决意候榜。阅廿四日谕旨,京师大雨雹,雷火焚天坛祈年殿。
九月初一日,甲辰阴。饭后忽发寒热。
初二日,乙卯阴。八点钟寒热即作,饭后四点钟退,少顷复作,一日两疟,奇哉!发苏州信。
初三日,丙辰饭后发寒热。
初四日,丁巳阴雨。十点钟发寒热。观生来诊,谓予间疟转为日作,此佳兆也。
初五日,戊午一日雨不止。饭后发寒热。发苏信。
初六日,己未阴雨。(以下连日发寒热。)
初七日,庚申阴雨。
初八日,辛酉阴雨。
初九日,壬戌阴。接苏州信并小菜。
初十日,癸亥阴雨。接五、六弟信,知其于初八日抵申。数日在内,病退后阅选《得月楼赋》甲乙丙丁四编一遍。
十一日,甲子阴雨。病退后闲阅石天基《传家宝》中“知世事”一种,于人情物理阐发特精,大有益于持躬涉世。接苏信。
十二日,乙丑阴。五伯送来贺仪三十元。望京电甚切。七弟在顾文光打听北榜消息,知于明日揭晓。
十三日,丙寅阴。仲光来,因偕至协兴,余连饮热黄酒四杯,觉遍体温暖,略吃菜吃饭,复至宛委山庄一行而归。寒热竟不至。夜雨。
十四日,丁卯雨。外间已报五人(吕椒生舅〔樵光〕、刘浩〔如瀚〕、安生丈〔学诚〕、董受之〔受祺〕,又汪姓系徽籍人常州学)。(〔眉〕汪名应度,号春宇。又知庄秉澄〔雅藩〕中式大兴籍,余己卯同案也。又吴稚英〔琳〕寄河南籍,本省榜。)椒舅年四十七,文战十有二次,绩学晚遇,有志竟成。刘氏棣萼交辉,可云佳话。董系绶金胞兄。至掌灯家中尚不得电音,知三兄等无望矣,废然而寝。
十五日,戊辰阴晴各半。发苏州信,五、六弟抵里。接老丈、伟臣、绶金三信。
十六日,己巳阴。看《困学纪闻》卷二。偕两弟谈。
十七日,庚午晴。发伯闻师信并朱卷。夜间伯母肝气大发,胃脘作痛,呕吐不止。余等于二点钟均起,延观生夜轿来诊,谓系肝阳犯胃。医去,痛略平。余乃就寝,时已四点钟矣。
十八日,辛未阴,风甚大。看《纪闻》卷二,复读试帖。晚间季兄、与九、莒生来谈。
毕文荣来。
十九日,壬申晴,风颇大。早,往隔壁张处祝慎之舅公七十寿。季兄及与九、莒生来谈,三点钟始去。看《纪闻》卷二。“躁火鼢脒黼黻”,林艾轩谓璪火为一物,而引《考工记》“火以圜”为证,此郢书燕说也。璪、火为二,郑、孔皆无异议。《说文》玉部璪云:“玉饰,如水藻之文。”下引《虞书》云云,是璪为水草文之证。鸟兽跄跄,马融以为笋虚;凤凰来仪,吴棫以为箫声之和。果如此说,古圣人作乐之神,天神、土地祇降感通之妙,全不见矣。
二十日,癸酉阴雨。看《纪闻》卷二数则。金仁山伯益、伯翳辨极明确。晚读试帖,灯下看《近思录》。
二十一日,甲戌阴雨。祭祖开贺,来客不少,午刻大祀先于大厅,助祭者绍兴、六叔、澄甫、季申、念劬、三兄、善庆、与九、莒生、寿椿、四弟、伯诚侄,吃酒饭,兴甚豪。三点钟客尽去。酬应一日,颇觉劳碌,乃静坐稍憩。看《纪闻》两则。灯下看《近思录》。接苏州信。
二十二日,乙亥晴。耔云丈来谈。写对两付,看《纪闻》数则,“五观”一条,翁氏注精当之至。
二十三日,丙子阴雨。吴葭生来谈,许久乃去。写京信数封,看《纪闻》数则。
二十四日,丁丑阴。特祭宗祠,与季申兄合办。助祭者十七人。饭后微雨。归略不适,适观生诊伯母病,余附诊焉,谓系感冒凉邪,汗之即愈。伯闻师自乡上城枉过,未晤。
二十五日,戊寅阴晴各半。发老丈信,附致伟臣信(为请封事)、周松斋信(为刘咏丈处事)。绶金复信,为五弟虚症颇剧,延余伯初来诊,谓病虽沉重,然一时不至成瘵,当可医治。南闱揭晓,武阳获隽者十人(张鹤龄丈〔鹤龄〕、刘葆真〔毓麟〕、薛葭生〔绍元〕、
庄士兰〔兴〕、朱湛恩、徐汝翼、谈承恩、杨振祚、李宝箴、姜麟书),南北共十七人,可云盛矣。
二十六日,己卯晴。燥热异常,易重棉为两夹。地湿如水,潮气上蒸,颇不可耐。天时不正,唯有择爽垲静坐观书以避之。重光来,谈及久雨不止,将成大歉。苏、松、常镇本有积谷数百万石,八月初浙省大水,米价增至斤四千馀文,四郡商民以本年秋收可望全丰,转瞬新谷即出,因将陈谷运浙贩卖,获利颇巨,而各囤为之一空。此时米价翔贵,各肆倒闭,府县出示劝其平粜,禁其居奇,其实粒米无存,将至接济断乏矣。时势如此,殊切杞忧。夜,西北风大作,稍有寒意。
二十七日,庚辰阴,甚寒。送两先生关书。抄赋读本一篇。看《纪闻》数则。文王受命改元,异说纷纷。《书•西伯戡黎》正义至谓貌虽事纣,内秉王心,其诬文王实甚。翁注引《竹书纪年》:帝辛三十三年,王锡命西伯,得专征伐。沈约注云:文王受命,九年大统未集,盖得专征伐,受命自此年始。且《纪年》于帝辛之四十二年,分注云:周武王元年,《逸周书•柔武解》:“维王元祀。”注云:“此文王卒之明年。”《大开武解》云:“惟王一祀。”
是武王即位改元,无因文王之年之说也。伯初来诊,开参耆以培养髓液。接大、三兄信,知六弟得挑誊录(房师何人,尚未探悉)。三兄于廿二起身。夜复雨。
二十八日,辛未阴雨。抄赋一篇,复读赋数篇。发苏州信。伯初来诊。
二十九日,壬申阴雨。霜降节。读赋数篇,看《纪闻》数则。晚饭后五弟病忽增剧,余适发风块,热而且痒,不得出视,焦急万分。伯初来诊,谓将发间日疟疾。五弟身体甚亏,曷能禁此,心焉忧之。
十月初一日,癸酉晴。读《唐赋》十馀篇。伯初来诊,余亦附诊,谓系肝疾未平,风阳上僭,宜以药疏之。
初二日,甲戌阴。写对七付,抄赋一篇。灯下阅《纪闻》数则。伯初来诊。发费屺怀同年信。
初三日,乙亥阴雨,入夜弥甚。抄赋一篇,阅《纪闻》数则。九五福言富不言寿,吴太易之说最精。
初四日,丙子阴。肩舆出门谢客,行至西下塘,大雨不止,狂奔而归。抄赋一篇。发吴道甫信,为三兄将续娶事,并附致珽卿信,均有朱卷。夜雨达旦。伯初来诊。
初五日,丁丑晴。抄赋二篇。伯初来诊,谓疟疾虽退,脉象软弱无神,阴阳两亏,宜兼培益。接屺怀复信,知江苏将成灾歉,情形中丞已附片陈明。入晚北风大作,略有晴意。
初六日,戊寅晴。杂事不得静坐,抄赋一篇。元直来,谈古今甚洽。灯下看《纪闻》。
初七日,己卯晴。天气如能不变,两邑晚稻可望收成。磨墨看书。接外祖母信,又长洲县学信,惊悉礼堂表叔于初三日戌刻捐馆,叹诧不怡者久之。灯下看《近思录》。程子砚云:“有主则实,邪不能人。”后又云:“有主则虚,无主则实。”朱子所释,亦未详尽。愚意颇疑后义不如前义之确。沉思累时,仍未通释。
初八日,庚辰晴。杂事不能静坐。伯初来诊。
初九日,辛巳晴。早起诣鹤龄丈处,送喜伯。闻师枉过。饭后往答谒,未见。顺谢客。
成儿患气喘,晚饭后势甚剧,急请观生,因病不至。乃请湘溪诊,云肺胀须防。丑寅二时,以麻黄治之,服药后喘更剧,且见汗,只可停药。一夜不眠。三兄自北返里。
初十日,壬午晴。天甫明,唤推惊者来视,云系喉风。观生亦来,所见相同,谓须防气脱,姑以黑锡丸救之。午后气略平,稍能进食。刘先生荐其令岳何翁惠艺,自乡间延来,诊系痰喘,开平降方而去。观生复来,云虚火上升,尚在险途,第较早间略和,可以进药。
夜间颇能睡息,众人之心少安。又有乡医曹姓,三叔婆荐其来诊,不甚有把握。
十一日,癸未晴。请观生,知其于昨晚赴锡,怅恨之至。又不敢杂以他医,恐反偾事,只得仍将昨方尽服一剂,饭后气渐平。写对四付。
十二日,甲申阴,有风。晨起肩舆出小北门,特祭黄塘乡秦村嘉善庵先茔。两点钟至青果巷午饭。饭毕出东门,特祭三里庵又骙公茔。归家已傍晚矣。代外祖母写致张雪桥丈信,因交局寄山东。
十三日,乙酉晴。读赋。饭后访叔起、季超两丈,在彼久谈,抵晚乃归。灯下代鹤龄丈作试帖一首。
十四日,丙戌晴。答拜陈伯商前辈。孚生丈来谈,士瀛丈亦来辞行(将至浙到省),剧论乃去。灯下看《近思录》数则。四鼓,正酣眠,六弟来唤,云五弟气喘过剧。急披衣登楼视之,屡濒气厥。至五鼓稍定,乃归房稍憩。
十五日,丁亥晴。立冬节。请观生早轿,正在诊脉,肝风大作,目眩筋孪,手振气逆,大有痉厥之象,急治以柔肝之剂,午后稍定。竹坡叔祖召饮,余已作简辞谢。旋因伯父有话须商,仍至周线巷一行。客已将散,少坐即返。晚复请观生,候至三鼓不至,疲甚乃寝。接苏州信。
十六日,戊子阴。观生来,云昨晚在友人处夜饮,十二点钟归寓,始知余处往请,夜深不克来。诊五弟,云肝阳虽平,然肝脾肾均亏,恐致复僭,开柔肝填髓方而去。成儿气喘已平,亦开方调理。写大卷一开。
十七日,己丑晴。敬轩来谈。写大卷半开。往局前祝姑母寿,傍晚始归。灯下看《纪闻》。发苏州信。观生来诊。
十八日,庚寅晴。先慈生辰,拜供。读赋写字。饭后诣燮师长谈。傍晚在通桂小酌。
灯下看《纪闻》。
十九日,辛卯晴。作试帖一首。饭后孚丈来,因同至局前,写喜事各帖,晚饭后乃归。
二十日,壬辰晴。作《野舍时雨润赋》,以“一雨及时人种田”为韵。灯下看《遁庵文集》,系宜兴储广期先生(方庆)所著。先生为礼执先生之父,于同人先生为从侄行。是集则同人选定评点也。
二十一日,癸巳晴。傍晚至宛秀买新翻储选五种(《左传》、《八大家》未出)。
二十二日,甲午晴。朗存表棣与椒生舅令嫒缔姻完娶,季兄为媒,余为灼。是日过日帖。午刻前往男府,宴毕,押帖至女府,掌灯归。灯下阅遁庵文,喜其理势兼明,行文亦有得于昌黎、六一。
二十三日,乙未晴。朗诵《史记》数篇,颇有会于叙事文提勒之法。饭后写对六付。
接苏州信。
二十四日,丙申晴。写对十馀付,甚矣,身为人役也。
二十五日,丁酉晴。刘先生在协兴请余逸斋,约余作陪。早起同往余处,以便偕行,始知刘先生请客之柬误廿五为初五,致逸斋先约而他出。余因邀刘先生至馆,早餐而归。
二十六日,戊戌晴。连日东翻西阅,信口诵读,毫无一定之业。悠悠忽忽,可愧也,可惧也。
二十七日,己亥晴,甚热。晨起,刘先生仍申前约。余先往,刘先生往约吴剑龙,余至协兴则逸斋已在,系余伯初作东,见余皆邀人坐。谈饮至终席而刘、吴不至,余只得先面以俟。少顷,刘先生到,余已扰伯初,不复能下箸矣。归后,女府遣肩舆来迓。午席散,押同嫁装(常人谓之行家)至男府。掌灯归,人颇不适。
二十八日,庚子晴,尤热。先往男女两府道喜。回拜孙叔和同年(无锡来)。归寓午饭后,男府来迓,三点钟席散发轿,余同往,俟女府发轿而返。晚,疲困特甚,早归。
二十九日,辛丑晴。人不爽健。胜吉送来老丈信一封,有银二十两,系恳其代划者未交来。饭后即发复信,附去董绶金家汇银信一封。傍晚,拜胜吉未晤,在管处少坐而归。拟明日巳刻与孚生丈、季申兄公请叔和,假座园中,请胜吉、稚和作陪。胜、稚皆来谢,叔和亦以明早回锡辞不赴。晚不适早卧。叔和自来,乃出谈,久坐而去。夜发热头眩。
三十日,壬寅晴。小雪。一日热退不楚。观生诊五弟兼诊予(此系初一事),谓系感冒风邪,药之即愈。在内无事,读储选西汉文。
十一月初一日,癸卯阴。一日养病不出。接苏州信。
初二日,甲辰阴雨。先中翰生辰。避风不得出。发五伯信。江西便人来,带到余托恒甫所购局本《朱子全书》一部(四十本,价三元)。
初三日,乙巳阴雨。养病。接老丈信,内附伟臣信。连日读汉文,觉贾生之文善于蹴起逆势,故特见雄健。
初四日,丙午阴,西北风,天骤寒。病愈,而肝气不甚平,以十制陈皮治之。
初五日,丁未阴。
初六日,戊申阴雨,间有冰珠。
初七日,己酉阴。写扇、条数件。孚生丈来谈。接胜吉信,划款竟食前言,人之无信,何以行哉!
初八日,庚戌阴。抄赋二篇。发伟臣信,为请封事,开去履历一纸,附上老丈一函。
灯下用朱过批《大云山房文集》十馀篇。此批向系传录本,或云子居先生自加,或云白本文太史所评,今未能定,大约两说均不可信。(文中有自记者,俱低一格标明白记。批本有称子居文云云,其非自加可知,且语气亦不类。初集文俱成于嘉庆以后,其时白本文已卒,不及加评也。)余意圈点或系自加,评语则当时友好知文者所加也(〔眉〕或云吴仲伦先生评,近之)。近时湖北本家镌于书局,圈点只具首尾,苟略殊甚,且有脱误,不足据。余以两本参订,稍觉整齐。发苏州信。
初九日,辛亥阴。抄赋二篇。饭后稚和来畅谈,抵暮乃去。因往通桂,与季兄合为孚丈、士敬饯行。灯下批《大云文》十五篇,卷一毕。
初十日,壬子晴。抄赋三篇。
十一日,癸丑晴。抄长赋二篇。饭后批《大云文》卷二十馀篇。写八叔信并朱卷,交季旭初带。
十二日,甲寅晴。往潘桥扫墓。伯父一舟,余与六弟一舟,十点钟开。西北风甚顺,扬帆而行。沿途水没低田,几成巨浸。掌灯初抵潘桥。
十三日,乙卯晴。行墓祭礼。十一点钟解维,适值东南风,往返俱顺,快意之至,傍晚泊戚氏堰。余腹甚不适,连泻三次,幸夜中不至起旋。
十四日,丙辰晴。复乘东南风而行,九点钟抵家。腹疾已愈。接大兄信,诬毁五弟甚力,薄矣哉!灯下批《大云集》卷二毕。
十五日,丁巳晴。大雪节。甚热。抄赋二篇。饭后至大街及千秋坊看屋,以三兄喜事将为女府设公馆也。顺访幼舲不晤。至北岸管处一行,检点树荃先生诗词板,交子容刷印。
灯下批《大云集》卷三。接外祖母信并件。
十六日,戊午晴。至麻巷吊庄宣之封翁,观子巷吊史燮甫太年丈及子贞年伯母之丧,均代伯父陪吊。午初归,抄赋一篇。灯下批《大云集》卷三毕。
十七日,己未晴。抄赋两篇。仲光来谈,以哀启嘱余改削,为归并移易,令五弟缮写。
灯下批《大云集》卷四。
十八日,庚申晴。抄赋两篇,兼披阅馆赋十馀篇。仲光来谈。灯下批《大云集》卷四毕(初集终)。
十九日,辛酉晴。抄赋两篇,是选钞毕。大率局求其整,机求其圆,句求其庄,字求其稳,皆平妥精能,施之殿廷而无弊者也。灯下读《史记储选》。
二十日,壬戌晴。读赋。为礼叔作墓志一篇,局法、调法悉本庐陵,所嫌者太似耳。
然初学作古文,必从规模始,然后几于变化。姚郎中曾言之,余唯谨守绳尺,益加自勉而已。
二十一日,癸亥晴。读赋。傍晚偕六弟下船,往上店祭祠,开至白家桥泊焉。读《史
记》,略有会于抑扬锁勒之法。
二十二日,甲子晴。五鼓解维,九点半钟抵上店,十二点钟行礼,余主祭,六弟读祝。
饭后返棹,八点钟抵家。晚颇疲,早寝。
二十三日,乙丑晴。西桥、仲光先后来谈,遂至半日。发大兄信,并刘谷生官照三纸,功牌一纸,交谷生自寄。
二十四日,丙寅晴。往河庄祭祠。饭后下船,开三十里至奔牛泊焉。读《史记》封禅、平准二书,细玩其脉络之细,渡接之清,波澜之妙。
二十五日,丁卯晴。向明解维,开二十五里至夏墅,衣冠上岸,谒仲山叔祖。因晤本家六十七世至七十一世十馀人,设酒菜留予早餐。水路本可到石桥湾,缘彼处无人招呼,乃在此易舟而轿,徐贵乘小车。令船放空至石桥。行七里至牛郎庙小憩,见六十七世本家两人,设鸡子酒,意甚殷拳,酒味甘如饴。八里过万岁镇,相传为梁武帝故里。五里抵河庄,有砖城,周围三里。北门外十馀里濒江。因在永大质当下榻。傍晚竹坡叔祖亦来。
二十六日,戊辰阴。先至祠堂瞻仰,规模宏敞,门外为“鄱阳世泽”横额,衡阳彭雪琴宫保书。第一席为光裕堂,亦彭宫保书,中悬御书“福”字额,旁悬“理学名儒”(逊庵公)、“瓯香三绝”(南田公)等额。第二席为正寝,祀汉梁王相贞道府君、宋提举常平茶盐公事方直府君、南分始祖承之府君、北分始祖述之公。左夹室为“崇德”,祀逊庵公、南田公、孝子庸之公及庚申殉节诸人。右夹室为“报功”,祀有功于宗祠者。东庑为“显亲扬名”,祀科甲诸公,先府君与焉。西庑为“源远流长”,祀各分支祖及捐资人祠各主。第三席为女寝,祀始祖妣傅夫人以下。左夹室祀“节孝”,右夹室祀各“命妇”。十二点钟开祭,余在前寝主祭,礼与上店宗祠同,而更繁重。一点半钟礼毕,在质当午饭。微雨。三点钟乘小车至石桥,陆行十里,一路暝烟四起,村落苍茫,洵画景也。掌灯抵船,因上岸谒见各本家,见六十六世、六十七世两人,馀处以阴黑不得遍往,托二公为致意,乃开船。十里至夏墅泊焉。
时已二鼓。
二十七日,己巳晴。未明开船,至奔牛风大顺,十二点钟抵家。在路看《朱子全书》卷一(《小学》,《为学之方》),至中余病痛处,不禁悚然。
二十八日,庚午晴。冬至祭祠以明日先祖妣忌辰,提今日行礼。晨起先至十八家村赵处拜寿,继至宗祠,饭后归。复往燮师处坐谈。
二十九日,辛未,冬至节作赋。燮师枉过。
十二月初一日,壬申晴。读赋,读韩文,灯下看《朱子全书•为学之方》。接苏州信,发大兄信,为燮师请封事。
初二日,癸酉晴。发苏州信并银壹百贰拾两。
初三日,甲戌晴。江苏即用县郁宪辰同年(保章)来。饭后往答拜,兼拜李子康,均未晤。收拾书箱,趁天气和暖,闲暇无事,将所有书籍俱整齐紧排,为明岁北上之计也。灯下看《朱子全书》。
初四日,乙亥晴。一日收拾书籍。灯下看《朱子全书》。
初五日,丙子晴。一日收拾书籍。
初六日,丁丑晴。往伯方大伯处陪吊,在季兄处午饭,复往襄题主,归已曛黑矣。发徐伯闻信。
初七日,戊寅晴。收拾书籍毕。灯下看《朱子全书》卷二《存养类》。女府到常。
初八日,己卯晴。往赵源盛买庚帖等。史提珊来拜。饭后女府上岸,移入大街市房。
写帖数付。
初九日,庚辰晴。写帖毕。缛节繁文诸多可省,而吾乡俗例牢不可破,亦无可如何之事也。灯下看《朱子全书》。
初十日,辛巳晴。连日心颇不定。朱子云:“心有事时当如无事时。”余涵养太浅,少
经事即觉憧憧,可恨可愧。灯下在伯父处立语良久,说祖父事甚悉。先世以寒苦起家,而余辈坐享其逸,若不勉自砥砺,何以为人!十一日,壬午晴。往天王堂巷张处陪吊。饭后写对数付。
十二日,癸未晴。
十三日,甲申晴。三兄过定。男媒家竹坡叔祖,女妁史干甫丈。幼润来道喜。灯下细读《史记》屈原、伯夷列传。《伯夷传》以“名”字为主,通幅波澜顿跌,无非宕出此意,至末幅乃与点睛。《屈原传》以“怨”字为主,却仅以中幅两见,如大海中日影,空山中雷声。柳子厚之“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洁非节字缩句之谓,乃意无夹杂、墨无旁沈也。若以字句求之,则《史记》文字之可节者亦多,安得谓之洁耶?因思陈寿《三国志》,昔人称为高简有法。所谓简者,其妙在刊落琐屑浮诞与不甚可信之事,独举要辞,所以为有法。宋子京修《新唐》,只是于字句加功,虽事增文省,以语古法则远矣。
十四日,乙酉晴。写琴条两幅。灯下读《史记》留侯、陈平世家,多用倒勒总钤之笔,最可玩,知此便无散漫之病。又读《孟苟列传》,以宾形主,主意提得分明,则虽宾繁于主,无非为主意出力。同人先生此篇旁批最佳,宜细审之。夜寒甚。又思《伯夷传》为列传之冠,拈“名”字作主,则此下凡列于传者,皆有“名”者也。传末云:“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自负亦复不小。
十五日,丙戌晴。小寒节。往崇德寺王仲光处陪吊,面后归。午刻在局前陪先生饮,傍晚归。灯下读《史记》数篇。《管晏列传》固是借知己发慨,然细详史公之意,则以管仲、晏婴事迹言论详见于《春秋左氏传》及所著《管子》、《晏子》中,世间多有其书,不胜载,亦不必载,故转就一二轶事曲折写尽其生平,行业则以总语隐括之,所谓见一羽而知凤,见一毛而知麟也。构局苦心,赞语中固明言之,后世知此者鲜矣。
十六日,丁亥晴。八叔处九妹许字胡式嘉姑丈之子多嘉表弟,余作女媒,往来两处,灯后方返。
十七日,戊子晴。费屺怀同年自苏来。连日料理各事,颇忙。
十八日,己丑阴。答拜屺怀,未晤。陶念乔、吴稚和两同年招饮,却之。晚,稚和复来邀,乃往。座唯屺怀、干甫。席间谈丹徒县知县王仲芳大令(芝兰)治行甚悉,真一时能吏也。
十九日,庚寅晴。清晨起,衣冠酬贺客,跪拜甚劳。午刻祭祖,三点钟发轿,掌灯始回。十一点钟见礼,庙见诸事悉竣,乃送人洞房。十二点钟共寝。
二十日,辛卯晴。往女府谢亲,例不见。徐先生放学回宜兴。
二十一日,壬辰晴。会亲,请仲屏姻伯母及提珊,均谢。饭后往拜女府,略坐而回。
二十二日,癸巳晴。女府折柬来请,亦谢不往。至马山埠董处陪吊,客甚少,久坐乃归。灯下作《先府君事略》,未脱稿。
二十三日,甲午阴。甚寒。饭后雪。傍晚肩舆至青果巷吕宅赴送梅生二舅母之殓。祀灶。
二十四日,乙未仍雪。一日唯以手谈消遣。
二十五日,丙申阴。雪止甚寒。清晨乘轿至各处拜客。午后谢质甫来。
二十六日,丁酉晴。过年。提珊来。
二十七日,戊戌晴。
二十八日,己亥阴雨。算清各账务。
二十九日,戊戌阴,雨止。
三十日,己亥阴。晚,祀先毕,诸兄弟团坐畅饮,颇得乐趣。
(庚寅春正弟毓巽补记八日)


味腴室日记
光绪十六年庚寅
庚寅正月初一日,壬寅阴雨。
初二日,癸卯阴雨。饭后出门拜年。灯下无事,看《日知录》卷八、卷九。
初三日,甲辰晴。两日唯以“百官铎图”及“状元筹”消遣。灯下看《日知录》卷十。
初四日,乙巳晴。早半日至各署拜年。饭后史提珊来,托其刻石章四块。灯下看《日知录》卷十一、十二。
初五日,丙午晴,稍寒。饭后至郡庙一行。晚,作四子戏。
初六日,丁未阴雨。吴砚生开吊,委季弟往陪。巳刻请史提珊午饭,朗存作陪,在园中久谈。晚,作四子戏。
初七日,戊申晴。季弟邀协兴早餐,顺至郡庙一行。午后作四子戏,夜分方散。
初八日,己酉晴。闻静之师回里,饭后衣冠往谒,略谈。详阅提珊印谱,颇古劲。
初九日,庚戌晴。往府直街拜静之师母五十寿,青果巷拜念先丈二十寿,均不坐而行。
元、寿二侄开学,仍延刘丙孙先生,以成儿附入。晚,请先生,幼润、安生作陪。(江阴缪啸压,冯季同表叔,孙晋蕃,王雪怀,周衡甫年伯)
初十日,辛亥晴。燮师招陪先生,午初往,未刻返。傍晚,又至姑母处陪先生,归甚晏。
十一日,壬子晴。写对。接外祖母信。
十二日,癸丑晴,甚热。季超丈邀饮协兴,顺至书坊买《同治中兴京外奏议》(价四角)、《日知录集释》(价乙元一角)。
十三日,甲寅晴。提珊来刻图章,作半日盘桓,乃走访陈叔畴并晤伯商前辈。
十四日,乙卯阴雨。至小河沿买烟火。接伟臣信。
十五日,丙辰晴,立春。成儿腮肿特甚,偕至湘溪处诊视。饭后,至叔畲叔祖处陪媒。
晚,祀先。
十六日,丁巳晴,甚热。至青果巷午宴,女府代媒也。湘溪来诊。傍晚至小浮桥送刘先生太翁入殓。
十七日,戊午晴,甚热。八叔处九妹出阁,适表弟胡幼嘉。清晨即往道喜,又至男府一行。午刻祭祖毕,复往男府赴代媒之宴,随赘轿回青果巷。晚饭毕即返。夜半娴女忽患呕泻,扰攘一时许,乃得就寝。发苏州信。
十八日,巳未晴,燥热尤甚,似暮春天气。饭后至乾益查外祖母处利银事。又访刘先生商量延权馆事。因至燮师处坐谈。湘溪来诊。夜大风。
十九日,庚申阴,一日大风如吼。作《戴次仲谈经夺席赋》,以“解经不穷戴侍中”
为韵,傍晚脱稿。向叔舅邀饮。
二十日,辛酉阴,天顿寒,重裘不暖。成儿又患咳喘。观生来诊。发大兄电,为刘谷生官事。
二十一日,壬戌阴,雪,寒甚。读赋。徐先生来开学,伯诚侄来权馆。晚,请先生,季超、提珊作陪。
二十二日,癸亥晴。往北直街祝刘保良太翁六十寿。缪筱珊年伯自江阴来。观生来诊。
二十三日,甲子晴。答拜筱丈未晤。一日读赋。
二十四日,乙丑晴。作《仁寿镜赋》,以“仁寿之字昭然可观”为韵,傍晚脱稿。灯下看《中西纪事》卷一。
二十五日,丙寅晴,复热。读赋。饭后游园甚畅。少前来。灯下看《中西纪事》卷二、卷三,是书署名江上寒叟,闻之伯父云,系当涂夏新甫先生(燮)所撰,从前在江西曾识其人,极留心时事者也。
二十六日,丁卯阴雨。叔畲叔祖具柬招饮,却之。李荫山来。写扇三柄。灯下看《中西纪事》卷四。接苏州信。
二十七日,戊辰阴。读赋。仲光来谈,述其尊人哲之年丈现为青云山土地,仲光及其太夫人青云山庙祝,皆有梦征,不虚也。饭后偕仲光至千秋坊看屋,顺至宛委山庄,因往燮师处坐谈,师委书寿屏八幅。发徐伯文信,为地图事。看《中西纪事》卷五、卷六。
二十八日,己巳晴。看《中西纪事》卷七、八、九、十。
二十九日,庚午晴。写对十馀付。晚,头痛目胀,早寝。
二月初一日,辛未晴。鉴千招饮,却之。目痛益甚,延观生来诊,谓系肝风与外风相搏,不甚紧要。
初二日,壬申晴。养疾不出,唯目痛虽减,不能观书,闷甚。
初三日,癸酉阴。养疾不出。
初四日,甲戌晴。至书房少坐,然目眩不能久视。籽云丈来谈。请谭姓画师来,嘱其临摹先考、先妣神像。
初五日,乙亥晴。检点字画,挈带入都。连日服药而目疾仍不复原,闷闷。
初六日,丙子阴。仲光来畅谈,以二百元赎去抵押田单,饭时乃去。午后收拾行箧。
籽云丈来。
初七日,丁丑阴。娴女周岁。半夜雨。
初八日,戊寅雨。下乡别墓,次弟偕行。清晨下船,风不利,晚泊戴溪桥,写扇两柄。
初九日,己卯竟日雨。八点钟抵潘家桥,十一点钟冒雨展墓,衣冠尽湿。一点钟开回,泊洛阳桥。
初十日,庚辰阴,大风,舟几不得行,勉强摇牵而上。连日无事,细观倪畲香先生所辑《儒门语要》三卷,确然见静坐养心是学者入手第一义,向来只谓心学为禅,未尝措意,今乃知周、程、李、杨、罗、朱以来相传指诀,正是如此,与孟子正合。禅学所谓养心,只是不动心,守此一件作死工夫;吾儒则由此扩充,明辨笃行,以施诸事物也。延平云:“心下热闹,如何看得道理出?”我辈此心汩于利欲场中,昏驰已久,若非正本清源,收拾此心,使确有归宿,纵教论知论行,只是一场说话也。三点钟抵家,始知伯母昨日大发肝气,虚阳上升,面赤自汗,其势颇剧。接徐伯闻信。
十一日,辛巳晴,甚寒。干甫丈招饮,午刻往赴。蒋子谦亦在青果巷招饮,席散往作周旋,并为八婶送行。夜间,伯母疾复大作,请观生夜轿。
十二日,壬午晴。为燮师写寿屏四幅。重光为予饯行,移尊园中,兼有他客,席终即散。
十三日,癸未晴。伯父请会试诸君,余代主席,散,久谈,傍晚乃去。
十四日,甲申晴。写寿屏三幅。伤风,人极不适。竹坡叔祖、季申兄皆邀饮,均以疾辞。晚间发热特甚。
十五日,乙酉晴。热犹不退,困顿之至。观生来诊,以薄荷、茅根等表之。服药后大汗,热退。陈叔畴邀巳刻,董泰臣舅邀申刻,均辞。
十六日,丙戌晴。人颇疲乏,避风不出门。看《儒门语要》,许鲁斋云:“喜怒哀乐爱恶欲,一有动于中,则气便不平,气既不平,则发言每失。七者之中,唯怒为难治又偏招患
难,须于盛怒时坚忍不动,俟心气渐平,审而应之,庶几无失。忿气如烈火,火焚徒自伤。
触来勿与竞,事过心清凉。”此一段最宜服膺。
十七日,丁亥晴。人稍健。写寿屏一幅毕。接岳父信,知于正月选授湖北应山县知县,可喜之至,因写复贺信并湖南信。
十八日,戊子晴。一日收检行装,异常嘈杂。
十九日,己丑阴。出门辞行,并祭宗祠,崧云五伯补授湖北粮道故也。抵晚方归。三兄、诸弟设酒肴薄饼为予饯行。晚饭后在伯父前立谈甚久。接徐伯闻信并图十一部。
二十日,庚寅阴。出门辞行,午饭时归。饭后收拾行装。晚,叔畲叔祖邀协兴,偕五、六弟同往,席散雨至,借伞而归。发苏州信。
二十一日,辛卯阴雨。料理行李下船,燮师、管申甫丈、陶念乔同年来送行(念乔并惠书两部)。饭后,观生来,请其诊视开方。因衣冠辞行。提珊、伯诚诸兄弟,元、寿两侄送余至北水关登舟,少坐俱去,乃解维。心中千头万绪,惝恍如有所遗,瞑目静坐片刻。晚泊仓桥(马贵随行,又丁聪丈旧仆曹珍将往天津,亦附余同行)。
二十二日,壬辰阴,寒甚。醒闻水声甚厉,从窗隙外视,岸行若飞,询诸榜人,知已过戚氏堰。西北风大作,抟帆而行,十二点过无锡,薄暮遂达金阊。从来坐船无此神速。一日无事,写扇面数件。抵岸以天暝不克移泊娄门,因肩舆入城至大儒巷谒外祖母、舅母,畅谈至夜分方寝。
二十三日,癸巳晴。至亲友处拜会并谒黄子寿方伯、刘景韩廉访,均晤。方伯处谈尤久。掌灯归,仍寓大儒巷。船已移泊娄关内张相桥,路尚远,不归舟。
二十四日,甲午阴,雪,寒甚。写团折扇六件。傍晚偕少甫至观前一行。
二十五日,乙未晴。接常州信,知伯母恙已轻减。饭前走访李橘农同年,请其开在苏各前辈住址单。饭后因携毡帖遍拜,均未晤。归少憩,复至观前一行。
二十六日,丙申晴。发第一号家信并买寄各件。外祖母以酒肴相待,兼请斗眉。外祖母年已九十一,神采焕发,步履坚强,真所罕觏。子寿方伯惠以桐城光律元(聪谐)《有不为斋随笔》,庄述祖《弟子职笺释》,方伯自著《紫泥日记》,黄漳浦《十四札疏证》四种,《隋主簿吴岩墓志》,《荆州刺史李则墓志》,明吴宽书七言墨拓对一付,又为书八言楹联。
二十七日,丁酉阴。命曹珍至书局买钱塘女史汪端《自然好学斋诗集》、《明三十家诗钞》,价一千五百文。步行至大井巷,赴季文曾叔祖之约。归已日曛,复写折扇一件,乃辞行。少甫、墨缘送余下船,少坐而去。卧看《紫泥日记》一本讫。
二十八日,戊戌睡醒闻篷背雨声滴沥,舟停避雨不行。少顷,雨稍微,复鼓棹前进。
饭后晴,风色大顺,越昆山,泊陆家浜青浦县界,距省百二十里。看光氏《随笔》甲、乙、丙、丁、戊五卷,不分门类,随手琐记,所论有极精当可喜处。抛书静坐,颇动乡思,得诗三章。
庚寅二月既望,散馆人都。积雨初霁,东风笑人,绿波漾晴,芳草含媚,春愁既纵,别怀转浓,惝恍登舟,忽如有失。
杯酒独醉,不能销丛生之忧;柳丝虽长,不能绾将离之绪。嗟嗟!何人不别,何别不伤,矧仆少小工愁,生平多感者乎?因是驱遣楮墨,雕镂肝肠,聊咏短章,助其太息怅惘出门去,故园花正稠。风尘从此别,春色不胜愁。未报恩勤德,多惭侍从俦。
莫嗤儿女态,难忍是离忧。(忆伯父母)
频年遭驿马,南北逐征鸿。为问荆花树,春来发几丛?连床前夜雨,孤棹异乡风。
寂寞凭谁诉,斜阳古渡红。(忆弟)
流水自东去,我心犹向西。寒烟迷蝶梦,残月咽鸡啼。遥忆深闺静,应怜翠黛低。
登楼休望远,柳色易含凄。(忆内)
余近年作诗,多不存稿。偶于枕上记得去年在京曾有出闱见柳色一首,似尚不恶,爰附录于此。
会试出闱,见郊原新柳倏已含青,有触于心,偶成一首旬馀未暇到林阿,瞥见垂杨绿渐拖。乡思每从闲处触,光阴强半苦中磨。例来吉语惭亲友,官样文章笑臼科。问讯大罗天上事,霓裳可许月边歌?廿九日,己亥阴,微雨。竞日看《随笔》己、庚、辛、壬、癸五卷毕。写扇两柄。晚泊张家泾,距上海四十五里。
青浦道中南浦晴波澹似油,片帆无恙过苏州。野桃红处初斜日,垂柳青时独放舟。苦忆乡园成夜梦,唯馀僮仆伴清愁。春风两度莺花节,偏值王郎赋远游。
忆园中海棠晴光暖罨绮罗天,万点嫣红剧可怜。欲向梦中化蝴蝶,春风吹到画堂前。
三十日,庚子阴雨。春分节。阻潮屡泊,四点钟抵上海观音阁码头,移住级升栈。晚饭后岑寂无事,访玉人于公阳。
闰二月初一日,辛丑一日大雨。访旭山,在彼午饭。写对四付,屏四幅。偕旭山肩舆至公阳,茗谈一时许。旭邀东公和花氏酒叙,同座朱仙伯、时菶仙(广莱)、尹紫旭(彦钊)、徐澍生(士霖)四太守,召玉,一点钟归栈。
初二日,壬寅阴雨。至源丰润,连城在杭未回,晤其同事焦乐山、顾紫霞,交去伯父信,取银五十两。往申报馆取《图书集成》一部,共一千六百二十九本,仍交号觅便寄常。
在乐善堂买《朱子心学录》一部,洋三角。返栈托栈伙宣姓定太古行“武昌”轮船舱位,与沈子振、子钧同年昆仲偕行。旭山来访,因同肩舆至太古昌栈。写屏四幅、扇二柄。在彼晚饭。同至东公和,赴紫旭之约,召玉。席散,摹先年丈又邀日新里,半席先散,归船,发常州信并件,又写一信交源丰润附书寄常。
初三日,癸卯阴。船犹不开,因访旭山少坐。十二点钟开轮,至茶山停一时许。出口后颇有风浪。
初四日,甲辰阴。午前犹有风浪,入黑水洋后转觉平静,略能进食卧谈。
初五日,乙巳晴。十点钟抵烟台,停轮三时,复行。
初六日,丙午晴。坐卧不适,骨痛特甚,苦矣哉!十点钟到大沽,停轮拨货,六点钟进口,不久复泊葛沽。
初七日,丁未晴。天明驶轮,水浅沙淤,竭两轮进退之力,两点钟始达刘庄,距码头约有五里,下行李,换拨船,四点钟抵春元栈。解装略憩,访苍源、建侯于电报学堂,少谈而返。晚,在宁安居茗坐。
初八日,戊申晴。往扒头街谒兰生太叔祖,在彼午餐。饭后为烟所醉,头目眩晕,呕吐狼藉,静卧半日,至灯后犹不能动,乃乘轿归栈,困惫不胜。(发第三号家信。)
初九日,己酉阴。虽未复原,人已清健,乃开车。椒舅来栈,交到汇款京松银五十两。
建侯亦来送行。四点钟宿杨村,武清辖,去天津北关六十里。
初十日,庚戌晴。半夜十二点钟开车。在车中酣睡,比醒已七点钟,抵河西务打尖,武清辖,去杨村六十里。尖后即行,四点钟六十里,宿张家湾,通州辖,在州南十二里。
十一日,辛亥阴。四鼓开车,五十里抵广渠门,时约午初,卸车西河沿大苑试馆。解装剃头,异常清适。伟丈知余到京,来长谈。晚,大风。
十二日,壬子晴。衣冠拜客。在次伯处午饭。傍晚归寓。老丈枉过,彼此相左。
十三日,癸丑阴。颇寒,见雪。命马贵将携带各件并送人礼物分投清讫。次伯老丈枉过。刘安丈来谈。发第五号家信。偶阅《曾文正日记》云,唐先生言:“最是静字工夫要紧。
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亦是静字工夫足。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工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又曰:“凡人皆有切身之病,刚恶柔恶,各有所偏,溺焉既深,动辄发见,须自己体察所溺之病,终身在此处克治。”按唐名鉴,字镜海,著有《国朝学案小识》。此两言,前一条系学圣贤入手工夫,后一条则变化气质工夫也。卧思日间与安生丈论房首办请房师各事,倾筐倒箧,言无不尽,自谓为人谋甚忠,不知此种伎俩皆从炫能讨好上起见,似公而实私,似诚而实伪,非从慎独上痛下工夫,安得心田清静哉!
十四日,甲寅阴。醒甚早。枕上看《曾文正日记》。唐先生言,为学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闲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阅之,觉此心昭然,大有入处。记得临动身时,伯父勖以为学之要云:宋儒千言万语,莫妙于“提醒”二字。又举昔在礼部主稿时,公务纷杂,如理乱丝,因痛下“主一”工夫,使此心无一毫外走,乃得秩然就理,精神不致懈散。后来出任湖北粮道,日行公事极为安闲,此心便放倒了,因叹治心之难。
又举上蔡一年去得一“矜”字相勉,尤中余病痛,若不切实省克,何以副伯父期望之心。散馆在即,自不能不密用考试工夫,拟午前写散馆卷数开,午后读赋数篇,灯下读试帖诗。三、六、九作赋,以半日为限。以此数端为场前正功。每日抽两个时辰,看宋儒书数页,为检摄身心之严师。如此勿忘勿助,行之有恒,或者身心泰然,不至虚度长日乎。既起就案,因书此以自课。竟日雪花飞舞,寒甚,须著重裘。衣冠在西城内外拜客,归寓午饭。子振昆仲来拜,因搭车至青厂,往南柳巷访棣威,未晤,交去洋百元。在松竹斋购买铜具、纸件。甫归,安生丈、厚存兄来访。安丈邀龙源楼小叙,九点钟归。《曾文正日记》有云:“未来不迎,当事不杂,既往不恋。”此三言可为涵养操存之法。
十五日,乙卯晴。皇上谒东陵。奉皇太后启銮。受轩表伯、仲固年伯、润夫表兄答访。
伟丈来谈,多阅历有得之言,伟因邀庆乐观同春部。散后偕至教场四条口访怀冰,往广和赴伯温丈之召,顺访潘弈卿,归寓已三鼓。取京官印结一张,托清秘堂汤黼辰年丈赴翰林院销假。
十六日,丙辰晴。清明节。读赋,制墨盒。怀冰、泽之来谈,留其午饭。之后同出至琉璃厂书纸店一行,因至会馆访老丈。晚饭后乘车而归。时已十点钟。棣威邀京善,未往。
十七日,丁巳晴。写大卷两开。饭后读赋摘赋,吟玩既久,既而看书写字,觉心目间无往非赋,此专心之效也。凡学皆然,吾其知所勉矣。薄暮静坐半时,收拾此心,令空荡荡地,乃收视返听之后,心中转觉震撼不宁,盖由过于着力把捉,致有此病。要当从容涵养,归于自然,乃为有得耳。
十八日,戊午晴。写一赋一诗。饭后厚兄、孟孚来谈。客去摘赋,至晚静坐,思延平教学者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伊川谓不当于未发之前求中。二先生之言似乎不同,盖伊川恐人专求未发,一向偏在空寂上去,到动时便倾倒了,故教人且从已发后省察涵养做功夫。延
平则因此心一向胶扰,未易下手,故教人且收摄思虑,向内寻取,从不睹不闻时做功夫。其要只在慎独,随事提醒,随念察识,不使一毫走漏纵弛。到得静固静、动亦静时,便见两先生合处。
十九日,己未晴,甚热。写一赋一诗。饭后访伟丈、怀冰剧谈。伟丈谓治心处事之道,当以耐烦为第一义。余谓扼要功夫不外“主一”。朱子所云,读书时只读书,着衣时只着衣,理会一事时只理会一事,了此一件又做一件。又云,如读书要读这一件又要读那一件,又要写字又要做诗,人只有一个心,如何分做许多去?到得合用处,都不得力。两君甚以为然。
呜呼!此学不讲久矣。如得二三同志相与切磋琢磨,庶易收夹持之益。伟丈因约义胜居小饮。
散后又同回怀冰书房少坐,聘师亦出,因以两日所书大卷就正,谓余笔画时有不分明处,当留心细改之。
二十日,庚申晴。写卷一开半。剃头。看《明史》熊廷弼、袁崇焕二传。饭后衣冠在城内外答拜各客。见庄秉澄殿卷极佳,可备三名之选。在绳匠胡同与杏堂久谈。归寓更衣往熙春赴张彝廷世丈之约(宪延年伯之弟),召秦,散甚早。读试帖。
二十一日,辛酉晴。写大卷两开半。限二刻作试帖一首。闻季申兄到京,饭后至武阳馆视之,因在老丈处畅谈。晚饭乃返,大风扬沙。
二十二日,壬戌晴。写卷一开。觉胃气上行,四肢不暖,大小便俱急数,乃静坐凝摄,半时始复,温适如常。又写卷一开,饭后在同寓陆纯甫(绍周,乙酉举人,宛平籍)处久谈,借其案头李二曲先生《四书反身录》。秉文答访。晚读试帖。缪柚岑邀广和,却之。发第六号家信。睡前看《儒门语要》,薛中离先生(侃)有云:《语》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何是“闻道”?“知德者鲜矣”,如何是“知德”?“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如何是“见大意”?于此省悟一分是入头学问,省悟十分是到头学问。因就枕沉思许久,苦未有得,倏即睡去。中夜复醒,偶触斯旨,忽觉洞然,急披衣起,挑灯握管而为之说曰:闻道夕死之旨,记得白沙先生有云,人只争一个觉,才觉便见我,大物小物有尽,而我无穷。唯其无穷,故微尘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恋,死不知憎(约略记是如此。架上无白沙语录可查,不知字句有异同错误否)。此虽近宗门作用,然觉之前自有一段存养工夫,到得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所谓觉也。既觉之后,见得日用寻常,色色形形,万殊一本,性体中非不足,性体外非有馀,怡然涣然,一切荣辱死生更何足道,夫子乐在其中,颜子不改其乐,皆此理也。
有得于心之谓德,要识得天地万物悉备吾心一点。本体之明,亭亭当当,不待着意安排,不假向外搜索,但常常提醒,不令昏杂,到人欲净而天理见,天地位,万物育,便是知德尽头。
曾点见得一举一动,天理流行,无少欠阙,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因物付物,而我无与焉。
扩而充之,即夫子老安少怀,其胸襟度量亦是如此。斯者何?炯然不昧之良心也。功夫之得失盈歉,分寸离合,他人所不及知,而良心无不知焉,更瞒他一些不得。开云未信,正是近里着己,甘苦自道语,故夫子说其不欺。此四章书看似不同,实是一理,乃悟中离先生一串说下,真是善于启发也。吾辈用功欲几于闻道知德地步,窥见曾点、漆雕开意思,一言以蔽之曰慎独。写至此搁笔微思,闻马贵鼻息正酣,邻友亦阒寂无声,市柝轻送,凉风徐鸣,真觉此心旷然,毫无胶扰。呜呼!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夜气之存,盖无几矣。此情此景,非静中安能领取哉!
二十三日,癸亥晴。车驾还宫。写大卷一开。马积山来谈,因往蔚廷年丈处贺嫁女之喜,留彼陪媒。男媒陆伯葵师(叔坤去岁挑誊录出其房),女媒陈梦陶世丈。席散即归。
源丰润午刻邀福隆堂,辞之。归寓复写卷一开半。晚,至福隆堂赴李慧叔年丈之召,召秦。
二十四日,甲子晴。往西城及城外谒见各师。在季兄处午饭,次伯处小坐,顺至五圣庵答拜积山并晤濮云依,掌灯归寓。天气甚热,三棉颇不能胜。
二十五日,乙丑晴。往东城谒各师。在同和楼午餐,四点钟归寓。伟丈来候,不遇而去。写大卷半开。发常州电,为老丈挪款事。
二十六日,丙寅晴。闻大兄出城,因至五圣庵恭候,至则已往他处,不克晤。在濮氏昆仲处午餐。往武阳馆候季兄,在老丈处久坐。掌灯往财盛馆观剧。乙酉团拜,大兄来招故也。一点钟归寓。
二十七日,丁卯晴。写卷两开。饭后衣冠入城,在徐荫轩师相处论学至三点钟之久。
师云,主敬主静不可分而为二,世人诋周子为禅学,只缘错认静字故也。又云,一字彻始彻终。“道之大原出于天”,此一之最初;“唯精唯一”,此一之极至。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浑然天理,一私不杂,此境非圣人不能。学者只从主一入手,到得纯熟后,或者有无所用主之一境。至于用功之时,则不可存此心而妄希高远也。又云,今训诂之学盛兴,动斥义理为空虚之说,不知子臣弟友何者是虚?孟子云,践形尽性,有物有则。义理不外形色,世人跳不出子臣弟友圈子,即跳不出义理二字,安得以空虚目之。又云,今人讲训诂,习辞章,其心只是骛外,圣贤教人无非近里着己下工夫。子夏在圣门列文学之科,为后世训诂词章之祖,而其论求仁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曰笃曰近,直指本心,何尝教人骛外来?余因问:姚江良知之说究竟如何?先生云,良知之说未可厚非,阳明实从《学》、《庸》、《语》、《孟》中体验出来,特以此提倡,学者不善领略,遂专守良知求顿悟,遗却居敬穷理下半截工夫,走人弄精魂一路,故其门人当时已多走作,后世亦遂群起而攻之。余因问:良知固出孟子,若《学》、《庸》、《论语》则未之前闻。先生云,良知之义非孟子杜撰。《大学》云:“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此不待学而即能,诚求者非良知乎?《中庸》云:“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甘苦酸咸孰不知之,而其所以知甘苦酸咸者,则人日习而不知,然则此所以能知者,非良知乎?《论语》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子路气质虽觉略粗,何至如此自欺?夫子所云,正欲其向良心上讨取真幾,炯然不昧也。非即阳明所谓一点良知,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亦只不要欺他云云之旨乎?推之《易》云,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此知亦即良知。不过孟子以前未尝道破“良知”二字,其理则可参取也。大凡学问门径不同,而及其至则无不同。譬如适京师者,或自崇文门入,或自彰仪门入,或自东西二便门入,其所入虽别,而其至京师则未尝有别也。但当潜心理会,身体力行,不必过分门户主张太甚。又云,前西宁办事大臣豫公(师),现在西城建一乐善公所,每月十六日集诸生讲学。此公虽系姚江之学,而其所讲则多有启发处,亦一时儒者也。又言广西刘嘉树前辈(名誉),操履平实,于此道大有功夫,现住西河沿,嘱余试后往从论学。又在昆师处少坐。大风扬沙,乃归寓。接少甫信。
二十八日,戊辰晴。写卷两开。冯聃生来拜。饭后至乌师处吊师母之丧。又至陆凤石师处交《仁寿镜赋》教习课卷一本,未晤。归寓写卷半开。怀冰来谈,因邀余致美斋小饮,步行而归。《四书反身录》有一段云:人之所以为人,止是一心。七篇之书反复开导,无非欲人求心。孟氏而后,学知求心,若象山之“先立乎其大”,阳明之“致良知”,简易直截,令人当下直得心要,可为千古一快。而末流承传,不能无弊,往往略工夫而谈本体,舍下学而务上达,不失之空疏杜撰鲜实用,则失之恍惚虚寂杂于禅。程子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朱子约之为“主敬穷理”,以轨一学者,使人知行并进,深得孔门博约家法。而其末流之弊,高者做工夫而昧本体,事现在而忘源头;卑者没溺于文义,葛藤于论说,辨门户同异而已。吾人生乎其后,当鉴偏救弊,舍短取长,以孔子为宗,以孟氏为导,以程、朱、陆、王为辅,先立其大,致良知以明本体,居敬穷理,涵养省察以做工夫,既不失之支离,又不堕于空寂,内外兼诣,下学上达,一以贯之矣。
二十九日,己巳晴。剃头。磨墨。端仲信、冯雨人、潘奕卿、史叔起丈、史恒甫来拜。
恒甫交到次寅信一封,系十三日缄寄。客去写卷半开。至琉璃厂一行,买《文献通考正续合编》(价三两)、叶注《近思录》(价四千)。《通考》系卢宣旬所纂,于马氏正书略有删减,而续以南宋至明,胜于常熟严氏详节本。叶书后附《续近思录》,系紫阳门人蔡模(九峰先生之子)集朱子语,仍依前录名类编次。
三月初一日,庚午晴。至小寓访大兄,他出未晤,留字而行。因至城内外答拜各客。
在季兄处午饭。三点钟归寓。写白折半开。椒舅过谈。发第七号家信。
初二日,辛未晴。庶常馆大课,八点钟往,翁师已到,福师正来,题为“金带围赋”,以“一时名士皆在选”为韵,赋得“溪留闰月花”,得留字。先交诗片,饭后恭送两教习,乃归作赋,八点钟脱稿。椒舅来谈。
初三日,壬申晴。写卷。十二点钟毕。因交翰林院。看《朱子全书•道统类》三卷。
初四日,癸酉晴。为季兄作“择其善者而从之”两句文,未脱稿。饭后至源丰润一行。
在同明斋买影印散馆卷八张,俱不知何人手笔。因往武阳馆访老丈,不晤。在季兄处坐谈,大风起,遂归寓。安生丈来谈。
初五日,甲戌晴。写卷两开。饭后作文脱稿。夜微雨。
初六日,乙亥晴。写卷一开。季兄将搬小寓,顺道来谈。饭后同往同乐轩观同春部。
老丈枉过。
初七日,丙子晴。写卷两开。限两刻作试帖一首。奕卿来,谈及中国兵轮弊端,了若指掌,将来设起海氛,不堪设想。唐升送来鸭肉二肴,因于傍晚招潘筱齐、厚存兄小酌,并留奕卿在此畅饮而散。接常州信,述里门及家事甚悉,不啻与诸弟面谈,旅客愁怀为之一减。
初八日,丁丑阴。平明即起,乘车至贡院送两兄入场,往各寓访苏、常熟人,又在场前招呼点名既毕,乃行往安福胡同访聃生,在内久谈。遂至武阳馆视浩如、铁卿,皆因病未入场者也。偕老丈往源丰润一行,又偕返大苑馆久坐始去。自到京后看《儒门语要》一遍讫。
此书系丙戌所买,当时正事口耳之学,又滞于讲学家门户之见,以其近于禅学而忽之。年来逐逐于故纸堆中,诸事放倒,心中时有不顺,身体为之不安。所处虽是乐境,而此心扰扰憧憧,甚以为苦。颇有触于孟子“持其志无暴其气”、周子“寻孔颜乐处”之旨。复玩此书,乃知养心定气是入手扼要工夫,静中默自体验,益信所言之不谬。向也几以浮光掠影而失之,今当约守此编,辅以《近思录》,沉潜反复,不复疑惑,主敬主静合为一途,为程朱、为陆王举所不论,吾唯着里用功而已。
初九日,戊寅晴。写卷一开。伟臣、绶金来谈,为绶金写白折一开。客去又读赋数篇兼看《近思录》,自今日始。
初十日,己卯阴雨,颇为凉爽。写大卷两开。饭后入城,为两兄接场。晤季兄,见其场作甚佳(首题“子贡曰夫子之文章”两章,次题“知所以治人”至“有九经”,三题“霸者之民”四句。诗题“城阙参差晓树中,得阙字”)。候大兄至五点钟尚未出,乃出城发苏州信。灯下看《近思录•伊川易传》云:性则皆善,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叶注:“性无不善,才者性之所能,合理与气而成,气质则有昏明强弱之异,其昏弱之极者为下愚。”按程子言才与孟子言才不同。孟子云:“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自其发于性者言之,是指性之所能。程子云:“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自其禀于气者言之,是指质之所能。叶注牵混,殊不了了,当改云:“性无不善,才者质之所能,有昏明强弱之异,其昏弱之极者为下愚。”
于义始明。程庸斋《性理字训》云,性之所能,无有不善,质之所能,有善有恶,是皆谓才。
合孟、程而说之,其义甚备。
十一日,庚辰晴。写卷两开。读赋读试帖。老丈枉过,偕至源丰润借银四百两,八厘起息,年内归还,经手秦远帆、邱子瑜。
十二日,辛巳晴。收拾衣箱。饭后至西华门外静默寺答拜鄂抚谭敬甫年丈,又祝孙燮师、麟芝师寿(麟本明日寿,预祝以省往返)。往翠花街拜高熙廷年丈,系外祖壬戌门生,与先人熟识也。归寓,颖庭来谈,同往龙源楼赴陆念修丈之约,同座唯萨(霖)号济田,大门侍卫。
十三日,壬午晴。写卷两开。饭后访伟臣未晤,因至次伯处赴申刻之召,十一点钟归。
十三日(原文如此一一整理者注),癸未晴。清晨入城送三场。次方师在东右点名,
因趋见,并同至公所少坐。归寓写卷两开。伟臣来谈,偕出至会馆一行,过琉璃厂买《读书录居业录摘要》(郑绪章辑,薛、胡各两卷),价三千,《近科同馆赋》,价二千五百。返寓读赋。接伯父谕并汇银贰百两。灯下写家信。
十四日,甲申晴。写卷三开。饭后奕卿来谈。客去读赋。
十五日,乙酉晴。写卷三开。发第八号家信。
十六日,丙戌晴。为颖亭写扇一柄,对一付,又写屏四幅,作第九号家信托颖亭带并木底香蕈、白折书又散馆卷一本(系录先中丞公道光庚子散馆一等第二名《正大光明殿赋》)。
饭后静看《读书》、《居业》两录摘要,无一条不着实,无一条不深切,真可为千古严师。因置书于案,对之三叩首,自矢终身遵守不渝,庶几变化气质,庶几可期寡过。文清、文敬在天之灵,或亦默牖我乎!写白折半页,读赋数篇。夜间月色皎然,在中庭徐步,天空似水,微风送凉,忽闻邻店歌靡靡之声,悠扬入听,顿觉枨触春情,此心无主,不知深闺少妇,挑灯罢绣,亦常忆及征人否?盛少帆舅祖过谈。
十七日,丁亥晴。磨墨。季兄来谈。因偕至次伯处,饭后归寓。写卷半开。往鸿升店武阳馆答拜各客。
十八日,戊子晴。写卷两开。两点钟往韵春,赴惕身之约。甫出门,忽有怪风一阵着地盘旋而上,天地为之昏霾,急至左近帽店躲避,风过乃行。召秦,傍晚归寓。陆念修丈招龙源,辞之。
十九日,己丑晴。写卷一开。衣冠入城,拜汪师母寿。又往乌达师处公祭师母。偕惕身在同和楼午餐。归寓又写卷一开。傍晚,部友骆西恒来谈,交到托查各事,因写致陆耀卿信,托颖亭带回。在车中看《近思录》,颇有会于横渠心统性情之说。
二十日,庚寅阴。写卷一开半。饭后大雨,洒然生凉。申刻在福兴居请客(吴星初年伯,吕葭生舅,盛少帆舅祖,史叔起丈,赵世瀛、刘伟臣两丈,赵子耀,岳父)。
二十一日,辛卯晴。谢钟英来畅谈。钟英于三国舆地甚精,所论极有依据,亦朴学士也。留其午餐乃去。写卷一开。宝龢年同年来,互观所习大卷,指摘得失。惕身衣冠来,同至韵春小坐,因约余聚宝堂小饮,召秦,宾主二人尽欢而散。
二十二日,壬辰晴。作《勤政殿赋》,以“君子以自强不息”为韵。来客甚多,屡次搁笔,至三点钟方脱稿。又读赋数篇。灯下作试帖两首。藜师枉过。
二十三日,癸巳晴。写卷两开。饭后伟丈、怀冰、秉道、季兄来谈,甚洽,因同出访绶金,傍晚归。
二十四日,甲午晴。接常州信。写卷半开,以目痛为止。饭后访龢年未晤,归寓觉左目稍胀,不敢观书作字。
二十五日,乙未晴。写卷一开。至会馆访怀冰、子贞、稚和。未刻往万福居公请会试诸君,客到三桌,尽醉而归。
二十六日,丙申晴。写卷一开。往同升堂赴朱嵩生之约。归寓又写卷半开有馀。龢年来谈。灯下看《读书录》有云:“促迫褊窄,浅率浮躁,非有德之气象。”此八字余皆犯之,安望其进德哉!
二十七日,丁酉睛。写卷一开。往湖南馆己未团拜兼请鄂抚谭、前藩于两年伯,新出小学堂班昆戏居多,莲芬演《双官诰》全本,竹芬、桂枝演《白罗衫》全本,砚侬、莲芬演《掷戟》,均妙。戏散始归。接三弟信,又纫秋信并笋豆。
二十八日,戊戌晴。写卷半开,极不顺手,乃搁笔往武阳馆同府团拜,并请八县公车。
席散偕季兄、怀冰诸君畅谈。天甚热,候日落始归寓。读赋数篇。少帆舅祖过谈。
二十九日,己亥晴。写卷开半。饭后作《玉人用心若镜赋》,以题为韵。写纫秋信,交老丈附寄。又发重庆余云墀丈(恩鸿)信,为少帆舅祖事。
三十日,庚子
北上记
光绪十六年庚寅
光绪庚寅八月二十七日,甲子晴。过浒墅关小泊,买席并豆腐干,皆土产也。九点钟抵阊门太子码头,命周贵往王洗马巷通知。
二十八日,乙丑晴。全眷上岸。成儿复发哮喘,彻夜不能眠,疲苦已极。下榻王洗马巷。接常州信并洋四元。
二十九日,丙寅晴。成儿气稍平,余仿钱冠生方药为酌开一方使服之。饭后至西美巷访橘农,值其患病未愈,在卧室久谈。又至大井巷、钮家巷、萧家巷一行。归寓,发常州信并件。下榻王洗马巷。
三十日,丁卯阴。至阊门皋桥买物。一日无事。下榻王洗马巷。傍晚访仰皋。
九月初一日,戊辰阴。接常州信。饭后偕少甫兄至阊门买物,傍晚归。赴仰皋之约,甚畅。连日写应酬各件。
初二日,己巳晴。外祖母邀余夫妇、子女游留园,画舫各一。午初出城,抵园,余先访园主人(盛旭人观察)。例,游资人九十文,同乡熟人则不索。归船午餐。偕诸人入园。
旧园曲折有致,新园地势寥阔,山石亭池尤错落含画意。惜木樨香里士女如云,未免烦杂扰兴也。游赏至暮乃出。纫秋先率子女回舟。余仍下榻王洗马巷。
初三日,庚午晴。饭后下船,与少甫、墨缘揖别,移泊娄关。发常州信并《文选》一部,食物两种。又发刘艺传信。
初四日,辛未阴。风色大顺,十点钟扬帆直过昆山。灯后泊三江口,距黄渡十里。
初五日,壬申阴。午前风色仍顺,饭后以潮来水逆,不得畅行,傍晚始抵新闸,三鼓移泊老闸。
初六日,癸酉晴。至级升栈询悉“海晏”已开,“新裕”未到。饭后行李起坡,率眷口移寓栈中。夜,在三雅园观剧,张寿颐丈作东。戏未散先归。
初七日,甲戌晴。访旭山,在汉未来,晤其管事李宝臣。又至源丰润,晤紫霞、乐山。
饭后偕纫秋、成儿、娴女乘马车游愚园。纫秋及子女合拍一照。在楼中用茶点。四点钟归。
夜,早寝。发常州、苏州信。
初八日,乙亥晴。至宝善街买物。发家信并件,又附致炳卿、幼润各一信(又季兄一信)。三点钟偕崧甫在也是楼听书。访小玉于同安。晚,往聚丰园赴源丰润之约。散后偕紫霞至同安、尚仁闲步。十一点钟归。
初九日,丙子晴。重阳佳节,乡思凄然,诵摩诘“遍插茱萸”之句,沉吟者久之。先令刘福搭“拱北”轮船赴津,以便预雇大船在白荡口等候。饭后入城,拜上海道聂仲芳观察(缉规),为谢护照兼有寿颐丈事。晚,拟至三雅观剧,以成儿又有发喘疾,不果。
初十日,丁丑晴。“新裕”抵埠,饭后移行李登轮。
十一日,戊寅晴。十二点钟开轮,一过茶山即风浪大作,困卧不能起。
十二日,己卯晴。风益甚,白浪击窗,船愈颠播,呕吐狼藉,两孩亦然。
十三日,庚辰晴。天黎明,风稍定,以为可望平稳矣,甫炊许,风势又大作,困苦迫急,惟有号呼而已。今日为纫秋二十九岁生日,乃于奔涛骇浪之中昏愦呻吟以度,殊可怜也。
十一点钟过烟台,直过不停轮。两点钟风竟渐息,起坐略进饮食。
十四日,辛巳晴。天明抵大沽口,一点钟趁潮进口,八点钟抵白荡口,命周贵往寻刘福,竟不知去向,乃另雇舟,价银十五两五钱。督率移拨行李,月明如昼,尖风刺人,迨部署妥帖,天已将明,草草就寝。
十五日,壬午晴。天明开船上溯,风逆水溜,两点钟始抵紫竹林,泊海军公所码头。
至电报学堂访建侯,知刘福已往迎余,中途竟未相值。又诣扒头街谒兰生曾叔祖,在彼晚餐,谈及北河水荒过甚,盗贼横行,近来抢劫客舟之案已见两起,不能无戒心。因向水师营统领郑诚斋副总戎(崇义)处索到炮船一只,护送到通,虽所费略多。然旅魂可恃以无恐矣。夜间建侯来长谈。
十六日,癸未晴。发常州信。朱嵩生信,托其向城门招呼。又给于升信,告以将抵都门。访建侯,在彼午餐,剃头。刘福已来,退去所雇船只,大费口舌。偕建侯上街买物。又至震兴钱店兑银,知店主系本家,请出相会。询悉系铁箫公之后,兄弟二人,长寄林,次寄生,名兆澍,辈行尚幼余一世,年五十馀,皆无子嗣。此支现只存伊二人,无可承继。吾族外迁者,其后皆不繁,亦怪事也。寄生馈余食物两种,殷殷颇有族谊。饭后移舟泊三汊口,与炮船相傍,哨官郑千总(明发)。
十七日,甲申阴。黎明解维。行至龙风寺,狂风逆吹,斜雨骤集,因泊焉,距杨村二十里。时甫两点馀钟,闷损之至。连日无事,辄读柳州文《与许孟客书》、《西汉文类序》,极似太史公。夜,风雨益暴。
十八日,乙酉晨醒已过杨村,天竟放晴。掌灯泊河西务。
十九日,丙戌晴。五鼓开船,行三十馀里,风大逆,屡泊荒岸。傍晚始定,又行十馀里,泊香河。
二十日,丁亥晴。一日风色甚顺,行一百三十里,灯后抵通州。
二十一日,戊子晴。作谢郑诚斋信(赏以洋十二元),交郑弁带回,并附致兰生先生一信。清晨率眷口乘单套车进京,行李暂存恒通店交周贵看守。二十里双桥午尖,两点钟进东便门,三点半钟进宅。傍晚往武阳馆访大兄,知其定于廿四日起身回常。又访朱嵩生。
二十二日,己丑晴。衣冠入城拜增幼亭驾部(钩),系崇文门税务堂委,托其向城门招呼,适值其出门未晤。归寓作字,令刘福送往兵部。增君唯利是图,皮箱一只索我银四两,刘福不答而返。乃致监督嵩犊山师书。
二十三日,庚寅晴。诣次伯略谈。顺访孟孚。归寓嵩宅送来回信,已允饬人向城门招呼。即令于升下通,助周贵收拾行李。往米市胡同拜潘师母寿。伟臣来,偕至会馆送大兄,大兄仍不理我。
二十四日,辛卯晴。又令刘福下通。一日人甚不适。交大兄带去伯父母一禀并丝带等。
渠黎明起身,不及往送。灯后周贵来,知行李已达齐化门。
二十五日,壬寅晴。稚和来谈。饭后行李抵宅,城门护送诸人,给以当十钱三十二千,不争而去,于升之功也。次伯枉过。
以上失记。
十月十一日,丁未晴。写白折半开。午刻赴署,掌院接见。荫轩师已到,论学甚久。
云《中庸》舜“必得其名”,武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得与不失,此中身分自别。又云往岁读《诗•卫风》(应为《鄘风》。一一整理者注)《墙有茨》、《鹑奔》诸什,颇疑夫子删诗,何以备采此种,及读《定之方中》,乃悟家庭之不正,其祸必至于亡国。既有禽兽之行,即召禽兽之侵,故终为狄所灭。至文公侧身修行,乃成中兴。圣人以《定之方中》次诸诗,自有深意也。又云四凶之恶,尧明明知之(如“靖言庸违”、“方命圮族”之类),何以能容其在朝直待舜而后去之?此系千古一疑窦。先儒论此均未透。散后谒子授师未见,谒次方师略坐谈,又至徐季和师处祝寿。归寓,伟臣来谈。
十二日,戊申阴,微雨如雾。写折一开。苏济帆来,为纫秋、成儿诊病。饭后访稚和。
看《朱子全书》,摘六条。
十三日,己酉阴,稍寒。写折一开。读欧文,读史(下不备书,有间则书)。傍晚,访伟臣不晤。看《朱子全书》,摘七条。
十四日,庚戌阴。写折读书。往广慧寺吊周采臣同年太翁之丧。饭后,吴慕濂(永)
来拜。看《朱子全书》,摘三条。
十五日,辛亥晴。写读无间。接郑诚斋复信。发湖北五伯及老丈信。看《朱子全书》,摘三条。
十六日,壬子晴。朱嵩生邀龙源楼,却之。汉文帝除肉刑,《纲鉴全编》载,陈季雅论以为非,陈埴论以为是。故建安中议复肉刑,孔融以为不可。曹魏时,钟繇、陈群均以为当复宫刖之制,王朗非之。愚按朱子答郑景望书曰:今世徒流之制,既不足以止穿窬之奸,又有失于重者,如强暴赃满之属,皆不当死而人于死。当采陈群之议,此可以折衷矣。看《朱子全书》,录四条。
十七日,癸丑晴。写读无间。饭后至大栅栏买物。看《朱子全书》,录六条。
十八日,甲寅晴。先妣生辰家祭。至妙光阁吊姚季湘丈太夫人之丧。饭后补写读无间。
傍晚,至上斜街赴年伯寿丈之召,同坐有周子黻,系河南知县,论许仙屏河帅现整顿河务,自信过勇,待下过刻,所言虽觉可听,实不能底于行,将来恐不免后患。指陈利害,缕缕分明,能吏也。接湖北信,老丈已调署云梦。
十九日,乙卯阴。写读无间。看《朱子全书》,摘四条。
二十日,丙辰阴。看史,未写字。饭后出门答拜各客。闻缪仲英太年姻丈病殁,因往探丧。归寓更衣至韵秀,赴叔南之约,召秦。
二十一日,丁巳阴。壬午同年公请年伯陈右铭廉访(宝箴),余系值年承办。十点钟至富兴堂,朱古微、徐鞠人两前辈、章幼叔同年继至。一点半钟廉访始到,入座尽欢而散。
二十二日,戊午晴。写读无间。录朱子书八条。
二十三日,己未晴。写读无间。录朱子书十六条。
二十四日,庚申晴。录朱子书六条。为娴女断乳。
二十五日,辛酉晴。写折一开。饭后往太平街送庄心和丈夫人入殓,候甚久。至安福胡同看表妹,交去外祖母一禀,托其附寄。出城在受轩丈处少坐而归。
二十六日,壬戌晴。吴稚和铨宰洪雅,便服往谈。傍晚访伟臣,适剑秋在彼,久坐同别。录朱子书七条。接张崧甫信并小照。
二十七日,癸亥晴。发天津信。录朱子书五条。合观朱子答范伯崇、吕子约、何叔京、林择之诸书,其于居敬穷理之工夫节次,可谓明备而无偏害矣。愚按朱子之意,大要欲学者先存得此心,不使走作,而格物穷理以察其端倪,辨其是非,体验亲切,敬义夹持,操存固守,无一毫间断,久之自有个通贯浃洽处矣。盖涵养是彻始彻终之事,而以穷理工夫互相发明,不涵养无以清穷理之源,而舍穷理亦无以立涵养之本也。
二十八日,甲子晴。至西单牌楼二条兴隆街圆通观,访前西宁办事大臣豫锡之先生(师)。此公讲求宋儒之学,于当街庙设立乐善公所,月课诸生而为之讲学,有古儒者风。
徐荫师称其知行并进,煞有见地,命余以后学礼见之。坐谈一时许,予质以素日所疑二条,均发挥亲切,足相启发。(问上蔡讲《论语》“子见齐衰者”、“师冕见”两章,谓本末一贯,一部《论语》皆当以此求之,其意如何?先生曰:于此足见圣人一团仁爱侧怛之心充塞胸中,触处流露,无所为而为,不期然而然,取“长沮桀溺”章参玩,即见大意。上蔡语此正欲人于圣人作止语,默求天理流行之妙耳。问舜除四凶,先儒谓尧能容他,舜却不能容他,可见舜不如尧之大。此论固非,然究竟应作何义?先生曰:读书首当论世。尧时天下未平,以不得舜为己忧,唯急亲贤是务。四人虽心术不端,然其才必有大过人者,故尧均驾驭之,以尽使诈使贪之效。至舜时,外患将平,渐次肃清朝廷,又鲧有治水不成之罪,故不得不去之耳。
谓舜不如尧之大固非,谓四凶在尧时恭顺,在舜时跋扈,故舜去之,亦浅之乎测圣人也。)
(〔眉〕《程子遗书》中论此事凡三条,甚精确。此论不合,盖殛四凶在治水之前也。)又至冯处贺表妹生女洗三之喜,至门始知小孩已殇去,乃与仲丈久谈,在彼午餐。又出城答拜数客而归。接橘农信。
二十九日,乙丑晴。

日记摘录
此中有摘录戊子、己丑、庚寅日记中要语,当与日记并存。
澄斋识
挽董坦生舅祖大兄及三兄出名外祖、外孙年八十五,十二月初七日逝世。诸舅早亡。外兄子恂,时在鄂。
四五年乡里归帆,幸精神未迈,步履犹安,颐养适林泉,冀借桑榆收晚景;八十载光阴弹指,痛诸舅先亡,外兄遥隔,凄凉临穗帐,空将涕泪洒冰天。
又代杨春霆姨丈岳父、婿姨丈时在奉天,从母在家侍奉,不忍远离,三十馀年矣。
紫塞久淹留,三十年甥馆云违,幸有掌珠承侍履;青城痛摧折,数千里噩音遥递,何堪泪血腕征衣。
挽史子绍鹾经大兄出名子绍以盐经历在浙需次多年,官况极窘,往依其叔父研孙太守于鄂,竟以疾卒,年仅四十。丙戌冬十二月廿九日因往溧阳便道过此,与大兄畅谈,而一面匆匆,遂成永诀。
禾城暂叙,鄂渚重逢,访我记年前,风雪闲谈小除夕;范叔长贫,崔骃不乐,痛君真命厄,江山望断早秋天。
挽蒋迪甫母舅绿衣弱质,夙荷垂怜,今春手简遥传,犹念及吾母早亡,深盼孤儿重北辙;白发高堂,正当迟暮,一旦音容遽渺,痛从此长安再至,忍驱羸马过西州。
又余四兄弟出名正秋分噩耗遥闻,犹疑传说非真,一病讵应成永诀;念吾母同胞仅此,倘使重泉相见,衔悲难免问高堂。
又大兄及三兄出名大兄作频年射策,幸托仁帡,宾至久如归,感从前东道情深,嗣是频添行李恨;十载为郎,竟赍壮志,人生真似幻,际此日北堂垂暮,那堪遽折树萱心。
挽赵母刘孺人代吕翰卿作姨母、姨甥翰卿母殁已十八年。丙戌春,其母舅刘廷玉又卒。孺人以十月临产,子三日不下,遂母子俱殒。
心摧萱草,岁纪重更,犹窃幸从母方强,每当衣摄东堂,恍触北堂千载慕;泪洒州门,挽歌在耳,更何堪干儿未产,竟使峰倾太华,惨随少华一时颓。
挽家兰生伯代扬庭族兄作扬兄需次江右,近藉差归里,将行矣,而兰伯卒。
廿馀年宦海遥羁,溯从髫断,中历艰难,平生踪迹多疏,每太息光阴荏苒;二千里征尘甫涤,未叹生离,遽悲死别,何意归来一面,竟勾销叔侄因缘。
挽庄母孺人代扬兄作岳母、婿在江右同处廿馀年,前年始返里。扬兄归时,孺人已病。其子在鄂作幕,因事归,以十月十四日早抵家,而是晚孺人卒。
廿馀年杖履,竟共秋归,犹幸啮指灵机,鄂渚初还游子棹;三十日征尘,又和泪黦,遥想深闺噩梦,章江剧痛掌珠心。
挽蒋迪甫舅代向叔舅作表兄弟迪舅生于外家吕氏,与向舅自幼同居,嗣迪舅随宦至京,向舅又以知县入都引见,下榻邸第,此后则不复相见。
卢李少同居,廿馀年宦海萍飘,樽酒竟成千古事;光阴惊逝水,十一载郎官匏系,科名盼断七旬亲。
积半生苦诣,阻迹蓬山,崔长岑以不乐损年,撒手遽西归,谁向北堂树萱草;慨总角同游,分驰宦辙,江文通竟销魂诀别,回思款东道,空依南斗望京华。
挽吴子权观察岳父、婿观察初仕滇中,曾知曲靖府事兼摄迤东道篆,继以观察改仕鄂垣,于丁亥十月十六日骤得风疾,十九日殁于官舍,配吕夫人时适抱恙,其长君需次安徽,未及视敛。叔伦其第二婿也。
蓦地间噩耗到江南,不闻疾疢,遽中膏盲,综生前治谱流传,堪与戴侯垂德诔;转眴际薤歌盈楚北,伯氏未归,娇儿远别,痛此日岳峰摧折,难偕元礼慰慈怀。
挽家芷祥兄兄于乙酉岁病殁。病革前有不祥之梦,自知不起,果于十月谢世。其子伯诚降制满服后入科试县学。
将葬,补撰此联。
一别遽招魂,讶生前噩梦有征,聚窟难求延寿药;五旬如泡影,幸身后佳儿继起,泷冈待展表阡心。

棠阴书院联书院左有文昌祠,南近鬲湖。
结邻傍文昌六星,愿诸君明德维馨,常使珠光射牛斗;辟地近鬲湖十里,看此日人才蔚起,平分秋气人词场。
正月建寅泰本卦丑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三阳在下相连而进,拔茅连茹之象,征行之专也。占者阳刚,则其应吉矣)。象曰:拔茅征吉,志在外也。
味腴室札记《春秋》大义不外经、权二字。经者先王之大法,权者圣人之妙用。如崇王道、黜霸功,经也;以尊周攘夷予桓文,权也。诸侯无王命不得征伐,经也;而讨叛定乱,权也。文成数万,皆当作如是观。
伊川《易传序》极精密。其要领则求“言必自近”一语足以蔽之。前半篇皆发挥此意。
朱子不信《春秋》书法,然如书日书月书爵书人之类,却确然有个道理,圣人著书断无任其纷纭歧互之理,但不宜过于穿凿,必如程子所云,优游涵泳,默识心通,始得耳。
延平答问最好看,须将朱子之问先揣度一番,拟其是否,然后再阅延平所答,便觉其理益精。如此思索,极有益于学者也。
《论语》“犯而不校”,与《孟子》“三自反”境地深浅不同。“三自反”是学者克己工夫,“犯而不校”则已臻天理浑然、物我两忘之候。
朱子答陈器之、林德久两书,本《孟子》“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乃所谓善”之说,于发见处论性最有把握,非若释氏所谓明心见性,索之昭昭灵灵,流向空寂去也。
延平答问论忠恕一贯之义,较《集注》为精。盖忠恕尽头即是一贯,忠则无自欺,恕则无自私,表里洞澈,非一贯而何?《集注》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一借字,觉得忠恕自忠恕,一贯自一贯,犹未免分而为二也。
看薛文清“人伦礼乐之本”一段,因悟文物度数五声八音,只是有形之礼,有形之乐,所谓礼乐之迹也。其无形之礼乐只在吾身,吾能敬即礼具矣,慢则非礼,吾能和即乐具矣,戾则非乐,此所谓礼乐之意也。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其义如此,断无终日行礼乐之理。向来于此层每有窒碍,近始觉稍有入处。(以上戊子年)
看《王心斋语录》有云,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此直是佛经所谓无耳目鼻身意,凡有所见,皆是虚妄一派说话,但当论心之所见所向如何耳,岂可便如此说。
姚江致良知之学是从功夫积久后悟出来者,今王学诸儒却拿此作一件题目,尽屏学识闻见,专于此做功夫,其于程朱主敬穷理之功相去远矣。
在廖仲山师处见同年蒙自杨增新,年齿甚轻,而通达事体,论事皆息心静气,贯彻首尾。
廖师极为首肯,余亦敬佩万分。自愧粗浮,于事皆仿佛依稀,一无着落,大有告子“不得于言,勿求诸心”之弊。自誓此后当向沉静一路加功,以期变化气质。
俞笏东丈来,读别墅之墅如“署”音。客去查之,果音“署”,上声,在语韵,又别音“野”,义亦通。吾常读如“士”音,不知何本,韵书并无此音。近今说字,以讹沿讹,反忘其本。若对人读“墅”如“野”,鲜不笑为认白字者。以此知处世接物,无一不当虚心。
为盛礼堂表叔作墓志,局法、调法悉本庐陵,所嫌者太似耳。然初学作古文,必从规模始,然后几于变化,譬作字者必先临帖也。余唯谨守绳尺,益加自勉而已。
连日心颇不定。朱子云:“心有事时当如无事时。”余涵养太浅,少经事即觉憧憧,其何以应大事临大变哉!可恨可愧!伯父言祖父事甚悉。先世以寒苦起家,而余辈坐享其逸,若不勉自砥砺,何以为人!
停年格始于元魏崔亮,循资格始于唐裴光庭。论者佥以为非。愚谓循资注选,可杜躁进之阶,亦不可尽废。要当兼复汉代征辟之法,参而行之,始可得人也。
史称徐孝穆为一代文宗,亦不以此矜物,未尝诋诃作者。此可为法。世之恃才傲物者,正是才不足之象,非有馀之象。
安邱王氏筠云:考古义当严,适时用当通;世之好用古字者,由其所识本少也。此说洞中今人症结。余因思不特作字宜然,凡署地名、官名皆宜直用今名,方合遵王之道。今人好奇炫博,地名、官名必取秦汉唐宋,若以非是,则不免于俗者。人为本朝之人,而所处之地,所居之官,皆前朝之地与官,名实相违,大不可也。且今之所谓雅者,皆前人恒称之辞,其时上自士大夫,下至农工商贾,悉以为口头言语,了不为奇。今乃取其口头语袭用之以为雅,不特为有识所嗤,恐古人有知亦当笑其愚陋耳。
细读《史记》伯夷、屈原列传。《伯夷传》以“名”字为主,通幅波澜顿跌,无非宕出此意,至末幅乃与点睛。《屈原传》以怨诽而不乱,括《离骚》之旨即为一传之主,却仅以中幅两见,如大海中日影,空山中雷声。柳子厚云“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洁非节字缩句之谓,乃意无夹杂、墨无旁沈也。若以字句求之,则《史记》文字之可节者亦多,安得谓之洁耶?因思陈寿《三国志》,昔人称为高简有法。所谓简者,其妙在刊落琐屑浮诞与不甚可信之事,独举要辞,所以为有法。宋子京修《新唐书》,只是于字句加功,甚至以艰深文浅陋,虽事增文省,以语古法则远矣。
又,《史记》留侯、陈平世家,多用倒勒总钤之笔,最可玩,知此便无散漫之病。又读《孟荀列传》,以宾形主,主意提得分明,则虽宾繁于主,无非为主意出力。
又,读《管晏列传》,固是借知己发慨,然细详史公之意,则以管仲、晏婴事迹言论详见于《春秋左氏传》及所著《管子》、《晏子》中,世间多有其书,不胜载,亦不必载,故转就一二轶事曲折写尽其生平,行业则以总语櫽括之,所谓见一羽而知凤,见一毛而知麟也。
构局苦心,赞语中固明言之,后世知此者鲜矣。(以上己丑年)
近来看得静坐养心是学者入手第一义。向来只谓心学为禅,未尝措意。今乃知周、程、杨、罗、李、朱以来相传指诀,正是如此,与孟子合。禅学所谓养心,只是不动心,块然守此一件作死工夫;吾儒则由此扩充,明辨笃行,以施诸事物也。延平云:“心下热闹,如何看得道理出?”我辈此心汩于利欲场中,昏驰已久,若非正本清源,收拾此心,使确有归宿,纵教论知论行,只是一场说话也。
卧思日间与刘安生丈论房首办请房师事,倾筐倒箧,言无不尽,自谓为人谋甚忠,不知此种伎俩皆从炫能讨好上起见,似公而实私,似诚而实伪,非从慎独上痛下工夫,安得心田清静哉!
临动身北上时,伯父勖以为学之要云:宋儒千言万语,莫妙于“提醒”二字。又举昔在礼部掌印时,公务棼杂,如理乱丝,因痛下“主一”工夫,使此心无一毫外走,乃得秩然就理,精神不致懈散。后来出任湖北粮道,日行公事极为安闲,此心便放倒了,因叹治心之难。
又举上蔡一年去一“矜”字相勖,尤中余病痛,若不切实省克,何以副伯父期望之心。
曾文正公有云:“未来不迎,当事不杂,既往不恋。”此三言可为涵养操存之法。
散馆在即,终日读赋摘赋,吟玩既久,既而看书写字,觉心目间无往非赋,此专心之效也。凡学皆然,吾其知所勉矣。
无事静坐半时,收拾此心,令空荡荡地,乃收视返听之后,心中转觉震撼不宁,盖由过
于着力把捉,致有此病。要当从容涵养,归于自然,乃为有得耳。
延平教学者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伊川谓不当于未发之前求中。二先生之言似乎不同,盖伊川恐人专求未发,一向偏在空寂上去,到动时便倾倒了,故教人且从已发后省察涵养做功夫。延平则因此心一向胶扰,未易下手,故教人且收摄思虑,向内寻取,从不睹不闻时做功夫。其要只在慎独,随事提醒,随念察识,不使一毫走漏纵弛。到得静固静、动亦静时,便见两先生合处。
与刘伟臣丈谈,伟丈谓治心处事之道,当以耐烦为第一义。余谓扼要功夫不外“主一”。
朱子所云,理会一事时只理会一事,了此一件又做一件。又云,如读书要读这一件又要读那一件,又要写字又要做诗,人只有一个心,如何分做许多去?到得合用时,都不得力。伟丈深以为然。呜呼!此学不讲久矣。如得二三同志相与切磋琢磨,庶易收夹持之益。
主敬主静不可分而为二。世人诋周子为禅学,只缘错认静字也。
一字彻始彻终。“道之大原出于天”,此一之最初;“唯精唯一”,此一之极至。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浑然天理,一私不杂,此境非圣人不能。学者只从主一人手,到得纯熟后,或者有无所用主之一境。至于用功之时,则不可存此心而妄希高远也。
今训诂之学盛兴,动斥义理为空虚之说,不知子臣弟友何者是虚?孟子云,践形尽性,有物有则。义理不外形色,世人跳不出子臣弟友圈子,即跳不出义理二字,安得以空虚目之。
今人讲训诂,习辞章,其心只是骛外,圣贤教人无非近里着己下工夫。子夏在圣门列文学之科,为后世训诂辞章之祖,而其论求仁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曰笃曰近,直指身心,何尝教人骛外来?以子夏之笃实,夫子犹恐其为小人儒,然则今之学者可猛省矣。
程注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最为痛切。今之学者皆为人也。
前西宁办事大臣豫心师,字锡之,在西城建一乐善公所,每月十六日集诸生讲学,犹有古风。余曾往听讲,质以所疑,大约善于旁通博引,口辨纵横,似今士子之对空策,于本义实不能亲切启发也。
昔之学者主程朱而诋姚江,今之学者并主姚江者而亦无之,可慨也夫。
象山说本心,当时朱子辨之,有明及国初诸儒辟之,信无遗蕴矣。然因此遂讳心学而不讲,则又未得其本也。余三五年来逐逐于故纸堆中,诸事放倒,心中时有不顺,身体为之不安。所处虽是乐境,而此心憧憧扰扰,甚以为苦。颇有触于孟子“持其志无暴其气”之旨,乃悟养心定气是入手握要工夫,未可谓心学近禅,徒为高论也。在书肆买《读书》、《居业》二录,无一条不着实,无一语不深切,真可为千古严师。因置书于案,对之三叩首,自矢终身遵守不渝,庶几变化气质,庶几可期寡过。文清、文敬在天之灵,或亦默牖我乎!
《读书录》云:“促迫褊窄,浅率浮躁,非有德之气象。”此八字余皆犯之,安望其进德哉!(以上庚寅年)
读史须统观全局,熟审其始末先后以定是非,方不致有偏漏。若斤斤于一事一句,以记诵为能,此程子所谓玩物丧志也。余向来不免斯失。
与孙虎峰书日前闻阁下有留京开吊之举,私衷缕缕,窃所未安。本拟就寺面陈,而客次匆匆,未能尽达。退而思之,觉此举重大,系人观瞻,诚有不可冒昧者。《礼记》奔丧之制,阁下知之悉矣,无烦为阁下赘。征之外间议论,不免啧有烦言,佥谓阁下既得凶音,即当仓皇去国,留连旬日,殊觉非宜。仆虽力辨阁下之留京实因百事未清,不能骤去,至开吊之说,则拟暂清讣稿,托友于启行后代发代收,并非亲身设吊;然中心终有不能已于言者,谨为阁下陈之。
夫在京中设吊者有三:有亲殁京寓而即设吊者,其讣文则曰:亲视含殓,择期扶柩回
籍安葬。有己身在外,闻亲殁于京而奔丧回京设吊者,其讣文则曰:需次某地,闻讣星夜匍匐奔丧至京,遵制成服,择期扶柩回籍安葬。有既奔丧回里,而复至京设吊者,其讣文则曰:闻丧匍匐回里,遵制成服,择期安葬。此三者,士大夫之所通行者也。若在京供职,闻丧而不即奔,先行成服设吊,则未之前闻,何则?其讣文若曰星夜回里,则于踪迹不符;若仅曰匍匐奔丧回籍,则方当大故,惊痛奔驰之不暇,何暇耽延旬日,设幕受吊乎?此又掩耳盗钟之策也。如谓须待信出都,尤为不可。夫所谓待信者,恐凶耗或有传讹,必待确信而始成行也。今阁下则既成服矣,尚何信之待乎?考之于礼则不合,较之于例则不恒,质之于物议则纷纷而相诽,诚非计之得者也。无论现无此例,即例或可袭,岂能间执途人之口乎?阁下但见两次电音皆有待信之说,既待信,不得不设吊。阁下之心公心也。不知者执因以为利之说加诸左右,则公而私矣。阁下孝思纯笃,前日奉唁之顷,涕泗交零,哀戚之容,惨难入目。
因以为利之见,断不忍为阁下疑。然市虎传讹,不可不慎。阁下哀痛之馀,或无暇深顾而却虑。然仆与阁下相交不浅,有所闻有所知而不告,是陷友于不义也。设阁下他日追悔,责仆以不言,仆之咎更无可辞矣。契之同年,爱阁下者也。其为阁下谋者,皆古人诤友之义。愿阁下敬之听之。仆口讷于言,而心之爱阁下,则无异于契之。用敢布其胸臆,佐阁下之不逮,伏乞采择为幸。毓鼎顿首。
旋得虎峰复书,深以此书为是,而悔前日为众口所惑,已决意中止,即日出京。良友之受尽言可敬也。然外间诸公谈论,竟有谓此言迂腐不必听者,弟遂受不情名。乞以此文上呈伯父,仰求训示为盼。

日记
光绪廿一年乙未
(〔眉〕乙未三十三岁)
余之有日记也,自戊子始。中载历年读书课程及摘录各书精要语,甚详备。惜或作或辍,不能接续汇齐以资参考,甚悔之。自今日始,复立此记,以有恒为准的云。
乙未岁六月初九日晴。热甚,傍晚雷雨。诣王保之师,贺传补江南道御史之喜。为孟常改《赦小过》文。时疫甚重,死亡相继,皆在顷刻之间。余依藿香正气散古方,酌加附子、干姜,以救伏寒,配成末药施送,未知有效否。
初十日阴。湿热下注,左足不良于行。伯温丈以和梅北海市诗四章见示。志先来。娴女患病,请西岑丈诊治,服药后,晚略清减。一日养病,看《三鱼堂日记》消遣。阅邸抄,两广谭制台(军,钟麟)、马抚台(中丞,丕瑶)禁赌折有关风化。此事自南皮张公督粤时所开,每年赌规所入不过三十万元,而民害日深,政体大坏。折中有云:“当此时艰子乙亟,民俗凋残,即使用款难筹,亦何堪以呼卢喝雉之钱为理财筹饷之计。量入为出,酌盈剂虚,与其取不义之财而大亏政体,何如减无用之费而稍挽颓风。”数语通达之至。又曹侍御(志清)请严饬外县认真缉捕盗贼一片有云:“大抵盗贼恃捕役为护符,捕役即以豢贼为生路,而不肖牧令又多以讳盗为规避处分之计。”说得曲尽情弊。又《饬禁差徭苛敛》一片,亦痛切。
十一日晴。足尚未健。西丈来,为娴女诊疾。谈及做州县之难及差役、家人之舞弊,可为浩叹。修辑《国史•王德榜列传》讫,因誊真。
十二日晴。早诣西丈诊疾,开一温补方。点看《明纪》四卷(《太祖纪》)。董绶金同年来谈。
十三日阴。点看《明纪》卷五(《太祖纪》)。接湖南梁叔庄(恩湛)信,又陆季良信。
扎克齐以武清田契八顷来借银四十两,付去。吴子明前有信来,兼寄诗一册,又赠我两律。
夜间作诗三首酬之。
调寄邯郸吴四兄大令两载相思洺水滨,搴衣欲见怅无因。临风却寄琼章美,饮我真逾赵酒醇。生本多情方造福,吏如不俗便能循。讼庭花月池塘草(指令弟子和太史),惭愧金门待漏人。
杜陵身世感蹉跎,一曲清商唤奈何(君寄诗一册,皆忧时之作)。天相嬴秦成久醉,人居燕赵易悲歌。武灵台古空烟雨,马服山荒长薜萝。芜吏登临怀往事,伤时涕泪恐无多。
六年京洛素衣缁,芸省浮沉愧圣时。一代风流槐里传,半生心事玉溪诗。楼头花鸟遂成笑,江上莼鲈有所思。多谢故人相望厚,皇华久已负襟期。
十四日晴。点看《明纪》卷五讫。
十五日晴。至国史馆交功课,又领得宗室《霍穆欢传》(号慎斋,阁学,六弟辛卯、
大兄壬辰座师)。约汤丈、敬山、叔南手谈。晚,小酌,兼约西丈。西丈后散,灯下茗话,畅论养气存神之法。
十六日阴晴不定。苏济帆来谈。纂辑霍慎翁传仅一开半,了无事实,唯叙官阶差使而已。此等只能入表存其姓名。特公家文字,不能不立专传也。点看《明纪》卷六(太祖),写字百馀。朱梦霆来谈。阅邸抄,徐侍郎(用仪)退出军机及抚理衙门,翁、季二尚书入总署,钱侍郎(应溥)入军机。傍晚出门拜客。
十七日晴。济帆来,为平姬诊疾,发浙江徐季和师信(为吕业卿舅事)。写字百馀。
点看《明纪》卷七(惠帝)。
十八日晴,立秋。湖北解高锡委员屠大任来见。访西丈,请其改方。西丈云:法人此次索云南普洱府城外孟乌、孟旺土司地。其地皆产茶、产锡,膏腴地。无此二土司,即无普洱也。抚署王大臣皆枝梧未决,徐侍郎(用仪)独欣然画稿许之。英使臣闻之,至抚署大闹。
云南京官绅衿亦递公呈阻止割地。不知上意如何也。又丁衡三军门(槐),云南人,曾上条陈,以英、法二国觊觑滇南,处心积虑,久而必发,请回籍自练土兵防守。上颇以为然。军门向政府言其事,徐用仪大惊,云:“我们添兵防守,如使大英闻之,如何得了!”嘻!可笑也。又访子蔚,问疾。邱振声来,交去六弟及姜(麟堂)、徐(文田)、庄(清华)、刘(欢)、郑(光照)六人国史馆誊录功课费一千九百馀金。晚,气满腹板,竟夕不成寐(复吕镜宇年伯信,交鲍荫庭年伯转寄)。
十九日阴雨。请西丈诊疾,云:“清阳下陷,宜和肝脾以调之。”一日在内静卧。读宋晁具茨先生诗集(名冲之,字用道)。诗十五卷,只两本有口口口笺注。具茨诗不甚传,然格律高迈,备唐以来诗法,苏、黄之后,范、陆之前,自成一大家。余十许岁即喜为诗,读张船山诗,从性灵入手。甲申、乙酉间,改学李义山,为一变。戊子、己丑间,古体学陶、韦,近体学大历十子,而汇流于新城,为一变。辛卯、壬辰间,自嫌诗华,近年改学黄山谷,为一变。今得是集,反复玩味,颇有入处。专心读之,或有进益也。陈养源观察(久颐)来会,系张香涛制府保举出使人才。
二十日晴。气少平。接王严阁信。点看《明纪》卷七讫。在内静卧,看《容斋随笔》三卷(此书与《困学纪闻》最足沾溉后人。余阅已三过,然玩之尚不厌也)。
二十一日晴。济帆来谈,交还前借款三百两。张子晋来谒,颇致力于古文。写家信。
西岑丈又来,久谈乃去。
二十二日阴。写五伯信,又岳父信,均托屠篆生带。至上斜街吊徐伟侯先生之丧。答拜养源、篆生,均未见。至刘叔南处,祝年伯母五十九寿。盘桓终日,夜间畅饮而散。大雨达旦。
二十三日阴。发家信,内附复业卿舅、王仲光同年各一信。饭后访邱振声,又交去京松银六百二十八两,一律交清。觉肌毛洒洒生寒,急归,蒙被取汗。略愈,人颇困倦,静卧。
看《容斋随笔》两卷。夜雨。
二十四日阴雨。访西丈开方,坐谈良久。至冯雨人前辈处,祝年伯、年伯母双寿,略坐即返。张子晋以所作古文六篇来呈,细阅一过,喜其笔力法度均到古人。子晋前此自言文学大苏,不虚也。写字百馀。
二十五日晴。点看《明纪》卷八(成祖)。访子蔚久谈。未刻赴汤丈手谈之约。晚饭后归。
二十六日晴。左子衡(运机)来拜。写字百馀。饭后答拜左君未晤。在养源处少坐。
入城答拜管凌云丈。车中看《日知录》一卷。晚,约橘农、雨人、根生、恺臣于广和,谈甚畅。根生论诗亦深,有取于山谷。
二十七日晴。中翰公忌辰。点看《明纪》卷九(成祖)。傍晚,访子蔚。
二十八日晴,热。戴邃庵来见。中丞公生辰。管凌云丈来会,因留午饭。诣沈友卿,
道喜兼陪媒。
二十九日晴。写字。访西丈,久谈。点看《明纪》卷十(成祖)。天闷热特甚,不堪伏案。访子蔚消暑。子蔚久病之后颇有意于变化气质。
七月初一日晴,甚热。至惜字馆查课,在馆午饭。归写屏对十馀件,惫甚。傍晚颇不适。温丈招福隆堂,辞。
初二日晴,尤热。不敢伏案,逍遥随意检阅而已。姚本泉、张子晋均来见。午后橘农来谈,兼示赠余诗四律。橘农说夜眠下身必然盖被,酒不可多饮,甚暑静坐最好,便不致染时症。谈及湖州戚润如比部(人铣)之子以时症卒,其妇刎颈以殉,可哀已。
初三日晴,仍热。至史馆交《霍穆欢传》,又领得《马如龙传》。点看《明纪》卷十、卷十一(仁宗)。邱振声交来功课票八张,誊录照五分。接吕椒舅信并汇京松银壹百两(聚增炉房)。橘农又赠诗一首。
初四日阴雨。天气顿凉,可御夹衣。点看《明纪》卷十二(宣宗)。访吴蔚若世丈,未晤。访子蔚,询马如龙事迹。夜,甚不适。
酷暑次橘农同年韵岂有热从常侍带,竟教火向酂侯焚。肠枯欲浣华池水,肤合谁蒸泰岱云。静觅禅机归丈室,偶吟蛮语学参军。丁沽风雨昆山月,回首炎凉六载分。
题扇画蝶瑶阶芳草夕阳红,拓就滕王画本工。羡煞双双花里活,一生沉醉倚东风。
初五日晴。将云峰书院(闰五月份)课卷封交济帆转寄。访西丈诊脉,兼访马如龙事迹始末。西丈论养心之道,甚有益。归改削钟生(锡潢)文策,交龙光斋。
初六日晴。绶金同年驰柬相召,遂入城视之,知其太夫人病垂危,嘱为筹款。归写广东信,交局寄(附贺万寿折件)。接江西吕箴叔舅信,现摄分宜令篆,为吴子明姻事。即送子蔚阅。
初七日晴。人甚倦,恶寒。饭后访橘农散闷,谈至薄暮。橘邀广和小酌,座唯恺臣。
即席呈橘农一奕涤烦暑,悠然忘主宾。遣怀当七夕,对影只三人。妙论抒心得,高谈健病身。
夜凉风器重,未厌酒杯频。
谢橘农惠茯苓白术滇南老松蟠蛟青,空谷日月钟精灵。千年真气结根底,轮困盘郁成仙苓。蛰龙旁睨不敢食,留济人世延颓龄。天台野术亦佳绝,坚胜精金白胜雪。云头之名天下奇,功参造化和气血。鲰生病湿胸未舒,常资珍品驱停淤。药肆收采苦不实,强将珷砆充璠玙。胸中磊块何日净,深山大泽滋沮洳。李侯念我久委顿,不自服饵却相赠。闻名先喜二难并,入手应逾百朋媵。药炉水鸣蚯蚓间,香气不散相回环。松风谡谡健筋骨,便合置身淮南山。

初八日晴。点看《明纪》卷十二讫。接李平泉上海信。访子蔚久谈。余劝其看宋儒书涵养性情,子蔚深以为然。
初九日晴。诣史馆查书归,点看《明纪》卷十三(英宗)。接第十号家信,知吾乡亦大疫,亲故罹其灾者甚多。傍晚,访叔南。叔南邀广和。散极晏,倦甚。
初十日晴。蒋恭人忌辰。接五、六弟信。温丈、叔南来谈。为钟生修改第五道策。
十一日晴。过节。清晨,竟将祭神忘却,精神恍惚一至于此,可恨可叹,又自痛内助之不可无人也。午刻祀先,荐茄饼。请二妹来检视衣饰。访董效曾丈,小坐。晚饭后,访西丈,久谈。西丈反复诵《孟子》“牛山之木”章,谓此章指示学者入手工夫,为千古真命脉。
余亦诵“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谓察识扩充工夫,此章尽之。通夜不成寐,甚矣心之杂乱也。
十二日阴。王泽寰来,请为其封翁作寿文。谈其曾祖母之节孝,封翁之孝友,令人钦佩。一日看《儒门语要》,以资静摄。敬山招手谈,却之。夜早眠。
十三日晴。写应酬一件。至增寿寺吊朱宜斋之丧(嵩生令兄),兼襄题主。顺访志先,交去前欠电费十七两。接衰袁秉道信,知西席薛耕山茂才(元龄)已代订定,允于明春开轮北来,欣慰之至。点看《明纪》卷十三讫。傍晚,嵩生送素席一桌,邀西岑丈小酌。西丈言:“仪封人是孔子生平第一知己。门弟子之赞夫子曰圣,曰曰月,曰生民未有,而仪封人‘木铎’一言,直将我夫子万世师表一眼看破,一语断定,岂非卓识?惜未详其姓名,否则配食庙庭无愧也。”余谓夫子所遇隐遁诸人,仪封人自是第一流;晨门、丈人次之,荷蒉、接舆又次之,长沮、桀溺又次之,微生亩最差。夜半梦有人传授修炼之诀,其说甚长,醒后唯记得三句,云“炼心养性之法,当先使无而有,再由有而无”云云。在床再四玩索,此即太极生阴阳五行,阴阳五行复归太极之理也。
十四日晴。至万寿西宫吊张润泽祖太夫人之丧。国史馆送来《陈建侯传》,请复辑(陈号仲耦,乙卯年伯,曾任武昌府知府)。以梦中语作字,质之西丈。西丈复云:“心神专则梦境清。鬼神来告,当必不谬。‘由无而有,由有而无’二语已概括修道之始终。凡物皆自无生有,人之生也亦然。初用功时,在虚无窟中混合神气,无所谓丹也。迨神气凝而生精,则无中生有矣;迨精气结,则更有矣;迨精气化而归神,则有者无矣;迨神通变化,则无者亦无矣。此即造化之妙也,非知者,神不能传之。”此一段议论阐发精妙,非曾用功者不能如斯洞达也。点看《明纪》十四(英宗)。访子蔚,西丈亦至,久谈而归。接史振九、益三信。
十五日晴。补祀神。修辑《陈建侯传》。陈系循吏一流,而原辑直率,不足以传其绩,因为增改甚多。饭后衣冠答拜诸客,顺谒温丈,少坐。接王薇阁信。
十六日晴。将陈传誊真。批阅云峰书院课卷。
十七日晴。接天津吕纪云舅信,即刻作复寄去,并附复椒舅一信。批阅课卷。饭后,病足,卧看熊文端所辑《学统》,自和靖至延平,奋然兴学问之思。
十八日晴。一日静养。看《学统》朱子至敬轩。夜,发寒热。
十九日晴。晨,请西丈诊视。至史馆交陈传。答拜赵剑秋。出城谒李蠡莼年丈。归后服药,静卧,随意浏览。晚,至广和赴志先之约。
二十日晴。白露。诣西丈诊疾久谈。复王薇阁信托刘恺臣带(并件)。事务烦杂,心乱甚,静坐一时,始略定。编同门录姓氏交龙光斋。晚,静坐既久,徐步中庭,觉天地清朗,心胸为之一廓。
二十一日晴。答拜各客归,为泽寰封翁撰六十寿序脱稿。阅京报,大学士九卿覆奏蓝田吕氏大临从祀孔庙折,叙次生平言行著作甚详。程门四先生皆跻两庑矣(荐山系沈叔眉师督闽学所请。兴叔则陕西黎学使荣翰所请也)。平姬于戌刻举一子。
二十二日晴。病足,卧。看《学统》敬斋、整庵。此书于儒释之辨甚明。后来唐确慎辑《国朝学案小识》,旨意略同,皆辟金溪、姚江者也。午刻赴李芍农年伯之召。
二十三日晴。小孩洗三。未刻赴马石蘅之约;兼约观剧,辞。晚,水气凌心,呕吐甚剧,请西丈诊治。
二十四日晴。略愈。访西丈改方。写家信。未刻赴周容皆年伯之召,酉刻客尚未齐,仆人来报史仲屏丈自鄂来京,在寓相候,不坐而返,久谈始去。为冯志先捉刀作贺沈友卿完娶诗一首。友卿拟乞假归娶表,遍贻同好征诗,余亦贻以两律,俗笔不足存。
乞婚表达九重天,文采风流最少年。十幅霞笺名士艳,二分明月美人圆。梁栖玳瑁巢初稳,地近蓬瀛气自仙。定有催妆诗句好。伴他眉妩绮窗前。
二十五日晴。发家信,附去堂谱一本,丸药三种。晚,至会馆赴汪春宇之招。体颇不适,归后大发寒热,竞夜如焚。
二十六日阴雨。请西丈诊视,谓恐系疟疾。一日热未退清。接岳父信,并银四两(史仲丈交来)。又接刘少竹信(局来)。是日五伯奉旨升鄂臬,武阳无两司儿四十年矣。
二十七日阴。甚寒,御两棉。热稍清。竟日看《近思录》,发明存养门沉寂之馀,殊有理会。西丈来改方。接天津吕纪云舅信。
二十八日晴。养病。看《近思录》。见得静坐是学者入手真实工夫,此理庚寅年始悟出,近更深信不疑。朱楚白来,送朱卷,兼为余诊脉。谓宜服补中益气汤。同人在青梅居公请石蘅丈,余亦附主人,未往。
二十九日晴。养病。楚白以家藏四十馀年陈皮见赠,色香味俱佳。
三十日晴。访西丈,畅论义理。饭后访子蔚,傍晚始归。又至便宜坊赴陈孟甫同年之约,坐谈而已。
八月初一日晴。盛大人生辰,拜供迎。静斋来辞行,谓余湿气太盛,宜常服苍术酒。
署中接见。归途答拜数客。到家写斗方两个,颇得用笔之妙。
初二日晴。橘农来谈,约偕入城,至汪柳师处道喜,又至友卿处陪媒。戏谑语太多,为累不小,静卧思之颇悔。当熟玩横槊语以自警。接老丈信。
初三日晴。人已健。早诣友卿道喜,兼赞礼。热闹场中忽有感触,遂归。晚,友卿来邀,未往。诣西丈,静谈。汤潜庵先生所云“师友多讲论一番,即增一番光明”,见得是如此。
初四日晴。写五伯及老丈信,交全泰盛寄。国史馆来送信,知已补纂修,兼送黄方伯(彭年)《循吏传本事》,实来请纂辑。因谒提调李子丹年丈,未晤。至江苏馆祝曹再韩前辈尊翁年伯七十寿。熟人甚多,入座谈甚久。归途顺访子蔚。夜漏二鼓,西岑丈函来,以车中所作“在格物”文见示。大旨格物主内省说,与姚江之说相近,见得格物工夫即诚意正心入手工夫。程子所谓圣贤干言万语,无非欲人约之,使反复入身来,正此意也。即作字答之。
初五日晴。访子蔚。归为孟常改功过格序一篇。原本理解颇明达,可喜也。写家信,交全泰盛寄,附去姨太太五十寿、五弟夫妇、六弟妇三十寿礼各色。又复袁秉道一信。看《汤潜庵先生文集》卷一(序记)。
初六日晴。看《潜庵先生集》,所言多启发人。在寓请陈养源,史静伯、仲屏、管凌云、养和四丈,温丈、伯雅、本泉、雅初作陪,西岑丈辞,未到。傍晚始散。
初七日晴。答拜诸客。归写应酬屏、扇。傍晚,访子蔚。
初八日晴。看《潜庵先生集》卷二(书辨),其指示本体工夫确可持循,不可徒作文字读过也。李子丹年丈送来刘中丞(蓉)《养晦堂文集•奏议》。检阅其致曾文正书数首,大旨专守程、朱,深不以姚江为然,议论与稼堂先生最相近。午后谒芍农年丈,代大兄敬致墓志润笔五十金。顺访作黼。申刻往便宜坊赴根生同年之约。根生云,壬午同年孙少鼎(传奭)
潜心理学,煞有体会。惜以养亲出都,不得往访一质所疑。
初九日晴。至史馆取《循吏黄辅辰传》副本(黄号琴坞,曾任陕西风邸道,子寿先生之父。同治五年,陕抚刘蓉奏请入《循吏传》)。至会元堂赴杨定光年丈、钟梓勤同年之约,梓勤以新刊雷副宪(铉)《励志杂录》见贻,计论学十九条,论治廿四条,共四十三条。归途细细玩绎,中有云:阴阳鬼神之说,圣人相易言之,他书未之及也。故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迨周、张二子始切切指以示人,然要人知得即气即理,无物不有,无时不然,不可须臾离却。工夫乃是教人切近处,非是教人高远也。又云,养得性情和平,方可作事。看来古今莫大事业皆从性情做来。故圣贤之学只是理会性情。又云,读书全在涵咏玩味,便是以义理养其心。又云,须从旧法中做出新政来,只在事事实做。实做便无弊,不实做便都是弊。又云,要做伊尹事业,须先励伯夷风节。皆精要。顺道诣仲屏丈少坐。
初十日晴。余生日也。雅初夫妇来,留其饮啖。诣西丈,久谈。西丈诵先贤格言:“慎勿妄想,慎勿妄言,慎勿妄动,慎勿妄因。”余质“妄因”之义,西丈云:凡事不干己而好名包揽,纠缠牵率,致成本心大累,或轻为然诺,后不能践,又要曲以弥缝之,皆“妄因”
也。余闻言悚然,十馀年来正坐此病,深为身心之累,乃力加愧悔。以“勿妄因”三字颜诸座右,请西丈作记,不时观省,以期触目警心。
十一日晴。奉旨补右春坊右赞善。发南电。遣邱福入城呼供事,候至未刻不至,乃入城谒少詹张振青年丈(英麟),知明日谢恩已来不及,连日皇上有挪动,恐须迟至十五矣。
西岑丈作《勿妄因斋记》成,送来,简当不繁。夜颇不适。接王仲芸信。又纪云舅信,并银壹百两。
十二日晴。写请代奏谢恩呈。西丈来诊脉。
附呈稿:新授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恽毓鼎谨呈,为恳请代奏恭谢天恩事:本月十一日经吏部具奏,詹事府右赞善一缺,将恽毓鼎奏补,奉旨依议,钦此。窃毓鼎畿疆下士,词馆备员。献赋枫廷,忝附超迁之列;衡文棘院,复膺分校之荣。未报涓埃,方深兢惕,兹又渥承恩命,晋秩官僚。名长托乎承明,情敢忘乎翼善。毓鼎唯有勉培樗植,益励葵忱,竭蚁悃之颛蒙,答鸿慈于高厚。所有毓鼎感激下忱,理合循例呈请代奏,恭谢天恩。谨呈。
十三日晴。看《潜庵先生集》卷三(碑志)。至高阳师、王保之师处换帖叩节。
十四日晴。入东城至各师处叩节(在管养和丈处午饭)。车中看《潜庵先生集》卷四(杂文、语录)。语录共二十六条,皆精粹(卷五系诗词)。夜微雨,即晴。
十五日晴。入内谢恩,在传心殿少坐,三点半钟折发下,待天晓穿午门坐班。各衙门到者仅六人。向例坐班夏卯冬辰,今日迟至巳刻始有御史来。本属具文,兹并文而亦不具矣,可叹。归寓,祭神谢宅。午时祀先。饭后访子蔚,至晚乃归。
十六日晴。阅房山书院课卷。诣李蠡莼年丈,详询到任各节。
十七日晴。苏济帆来,偕访冯雨臣前辈,共诣天庆楼小酌,庆乐园观宝胜和部,皆济帆主人。归途访子蔚,其疟疾复因劳而发。
十八日阴。巳刻至詹事府上任。入门有四役呵导而行。先在主簿厅少坐,易朝服,至至圣前行三跪九叩礼,出诣春坊拜印,亦三跪九叩。升公座,标朱日用印三颗。四役磕头。
复返主簿厅更衣,至韩文公祠行礼(祠额曰“右文祠”,詹事翁覃溪先生所书。文公系塑像,金面红袍),系二跪六叩。即升车,四人复呵殿而出(赏衙门票三十二千)。顺至孙、徐二师处磕头,均未见。发纪云六舅信,又复谢盛杏丈信。
十九日晴。纂辑《循吏黄辅辰传》。傍晚在王保师处久坐。
二十日晴。小孩弥月,取名赞官,仿伯鱼名鲤之意,识君恩也。午祀先。接十一号家
信,并银贰百两;又季申兄信,并银四十八两。薛先生因太夫人不令出远门,不得来京,关书已退回。
二十一日晴。纂辑《黄辅辰传》毕,参以刘霞仙中函所撰墓志事迹,颇详备矣。入西城拜客,在唐春卿年丈处久坐。春丈谓今日时势,无论大官小官无一得行其志者,可胜浩叹。
归寓甚疲。
二十二日晴。纂辑《循吏黄彭年传》。饭后出门拜客。申刻在寓请客(渠楚南、陈孟学、何润光、屠敬山、邱子瑜、李俊臣、赵剑秋、季桂航。叔南未到)。
二十三日晴。纂辑《黄彭年传》毕。复纂《孝友黄国瑾传》。祖孙父子三人,二在《循吏》,一在《孝友》,佳话也。接吕椒舅信,并银壹百两。赵叔沄以王爵棠方伯(之春)条陈送看,凡八条:一铁路,二军制,三变通科举,四造就人才,五筹款项,六重商工,七矿务,八交涉。第一、第五、第七三条可斟酌而行,其馀固宜就今法变通,然必欲取外洋而一步一趋,亦非探本之论也。窃谓中国自有长处,患在用人不得其当,故重情面,袭具文,苟且姑息,以致弊端百出耳。必欲舍己从人,而仍用此等丧心误国、贪利营私之人,亦何法不能滋弊哉!即如中日战事,我兵皆望风而遁,无人向东发一矢放一炮者,故使敌人得利耳。岂得咎以器械之不精哉!即尽得外洋火器,而纪律不精,刑罚不严,委而去之,徒资寇也。晚,访子蔚。
二十四日晴,热甚。纂《黄国瑾传》讫,因誊真。接椒舅信,并京松银壹百两整。午刻至江苏馆赴壬午南榜同年之约。又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之约。沈左卿约广和,辞。
二十五日阴雨,顿凉。写致沈叔钧信,复椒舅信,托志先带。至湖广馆,祝毛文达夫人八十寿,入坐观剧,雨甚,乃归。朱梦霆中翰言,在内阁见庶子题本,赞善在其次。应升单中。
二十六日晴。发第十二号家信(附叔南三信),交全泰盛寄。仆人张福以事开发。饭后至宝兴隆一行,归接叔坤电,又作一信,交局寄去。灯下看《春明梦馀录》卷一、卷二(北平孙承泽著,于有明一代典章朝政谈之颇详)。
二十七日晴。看《梦馀录》卷三至卷八。饭后仲屏姻丈过谈,至暮方去。姚本泉来(为仲丈事)。接十二号家信,并银贰拾两(协成乾来)。又接叔坤不列号信(局来)。又接薛以庄丈信(局来)。又接刘树千信内附瞿薛斋信(局来)。率成儿在至圣先师前行礼。
二十八日晴。写应酬两件。至江苏馆壬午公局请林右臣(介弼)、杨蔚霞(士晟)两同年,抵晚始散。又至聚宝堂赴朱筠轩之约。
二十九日晴。看《梦馀录》卷九至十二。绶金在龙泉寺折柬来邀,因往谈。
九月初一日晴。复王仲云信。又上老丈信。又帽盒一个寄五弟。均托仲屏丈带。饭后诣史馆交黄传功课,出诣蕴和店送仲丈,至文友堂为成儿买《纲鉴易知录》一部。成儿患病,延西丈枉诊,谈至夜深始去。
初二日晴。访邱振声,为史恒甫誊录事。归发南电催速汇款。王保师折柬来邀,因便衣趋诣,保师为捐历俸,嘱为张罗二百四十金。归路访子蔚久谈。汪作黼过谈,还前借百金。
晚饭后,史少华同年招景龢,却之。接五伯信。
初三日晴。写对屏十馀事,腕力为疲。饭后,访濮梓泉丈、张伯纳同年,均未晤。又访根荪畅谈良久。晚,因孟常近日杂会纷纭,读书心颇不专,特与严词开导,因举《吴康斋日录》数则以勉之,乃知古人用功坚苦卓绝处真不可及。根荪论教子弟经书读毕,宜授以《通鉴》。俾知兴衰利弊、典章制度,庶为他年有用之材。此论甚是。余之欲以《纲鉴》先为成儿讲解,亦此意也。根荪学问极好,而粥粥若无能,朋辈中不可多得。余近来取友得四人焉:一为西岑王丈,严气正性,使我肃然起敬;一为吴子蔚前辈,心胸洞达,一破世俗龌龊城府之习,使我鄙吝不萌;一为曹根荪同年,深潜缜密,使我躁释矜平;一为李橘农同年,博学多闻,使我增长识见。
初四日风雨交作,居然深秋。发陈中丞信(内附五伯信),又五、六弟信,均交局寄。
偶检得簦字,《史记》“虞卿蹑跤担簦”注:“簦,长柄笠。”《急就篇》注:“簦、笠皆取以御雨。大而有把,手执以行,谓之簦;小而无把,首戴以行,谓之笠。”是则古之簦即今之雨繖也(繖俗作伞,盖象形为之)。
初五日晴。甚寒。点看《明纪》卷十三讫。史馆送来《循吏陈文黼事实》,来请纂辑(陈系长沙人,陕西留坝厅同知)。饭后,拜客至朱筠轩处,寒甚,饮烧酒数杯而返。灯下看书至夜半方寝。
初六日晴。答拜刘竹溪(浤,湖北知县),贻余其尊翁(名璈,前之台湾道,为刘省三中丞所陷而出戍)所校刊明赵氏建郁《孙子十三篇注释》。竹溪留心时务,示余著作三四篇,所学可见一斑。橘农来久谈。交王保师一百五十金。
初七日晴。点看《明纪》卷十四(英宗)。绶金同年以武英殿聚珍本丛书(福州本)
一百函寄存,各写标签,以便检阅(计一百四十种书,诚大观也)。
初八日晴。入西城拜客。在绶金处久坐。访叔南,未晤。
初九日晴。访子蔚久谈,偕诣喜轿铺讲价。至聚宝堂,赴史少华同年之约。散后复饮馥森。叔南招广和,未能往。
初十日晴。济帆来,偕访劬庵丈,又访梓泉丈,未晤。接厚存兄信。排各科住址单,以便发帖。恒甫电汇来京提银四百二十两,即访振声,托办誊录。
十一日晴。效曾丈过谈,知女府已到京。接十二号家信,附瞿熺孙信,并京松银四百两。二妹在观音院为伯母盛夫人作六十冥寿,因往祭。顺诣温丈、橘农,请其执柯。傍晚,访效丈,交去熺孙汇款。晚饭后,诣西丈久谈。西丈谓易卦益不如损。我辈于嗜欲酬应,一切当损之又损,以葆吾天。名言也。夜半肝气上逆,干呕发颤,良久乃已。
十二日晴。请西丈诊治。修《陈文黼传》。接五伯南京电。请润泽、惠卿、孟常写喜分红签。
十三日晴。点看《明纪》卷十五(景帝)。访西丈改方。饭后至史馆交陈传功课。顺至沙滩关帝庙,为五伯定屋(僧名真全)。天阴欲雨,急归。晚,至广和居赴志先之约。濮梓泉丈过谈。
十四日阴,大有雪意。部办董峻山来,托其赶为厚存兄交捐,免保举银两。又访效曾丈,索大结。
十五日阴,寒甚。遥望西山,皓然积白,始知山雪甚大,御重裘尚不甚温。济帆、西丈、温丈、子蔚、庄思缄均来,陆续抵暮。夜,至万福居赴济帆之约。夜半卧醒,肝疾复作。
十六日晴,稍和。接厚兄上海电。发盛杏丈信,内附上五伯信托其转交。又发棣耆信,唁其断弦。
十七日晴。连日胸中郁郁不舒,疲惫特甚。至源丰润代厚兄取印结银京足七百八十八两有零,即送结局取到大结三张,送交董峻山。晚,在广和居请客(汪孟复、陆耀星、李俊臣三大令,温丈、效丈、作黼、西丈、志先作陪)。
十八日晴。竟日困顿,随意观书。西丈过诊,午饭乃去。
十九日晴。管安人小祥,在观音院作佛事,沈岳孙、冯志先、吴雅初、赵叔沄、苏惠卿、程孟常来吊。晚归,悲感不胜。诣子蔚散闷,夜深始归。接刘嗣伯信。
二十日晴。下媒人及陪媒诸君请帖。接南京八叔电。复嗣伯信,交其令叔口口大令。

日记
光绪廿二年丙申
(〔眉〕丙申正月)
初一日晴。除夕寒颤,微发热,祀灶后疲不能兴,遂未入贺正旦。晨起在先师前行礼,复拜祖先。饭后祝高阳师寿。至董宅拜年,大风起,即归。董希文、效曾两叔岳均枉过。
初二日晴,寒甚。饭后拜南城客。拟取宋、元、明诸儒切要语编成一书,名曰《正修要录》,为朝夕玩味之资。不分门户,朱、陆、薛、王并录,唯取其于养心持躬之道有益而已。今日为始,编《周子语》八条。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客。编《明道先生语》。晚,落神影。至劳闿忱处赴刑部提调诸君之约(汤温丈、熊再卿、鹿粹斋、闿忱),缘十二日团拜请余主戏也。粹斋云《鹿忠节遗书》刻有三种,他日当见赠。
初四日晴。拜北城客,掌灯始返。
初五日晴。拜城外西路客。编《伊川先生语》。
初六日晴。皇上祭祈谷坛,臣毓鼎往迎驾。三点钟起,七点钟归。编《伊川先生语》。
饭后率成、娴游厂,购《理学宗传》。夜,肝疾,不快。接家信并京松银壹百两(去年十二月十三日发)。又伟臣、季超、薇阁信。
初七日晴。拜中城客。
初八日晴。饭后游火神庙,购得旧铜炉一个,价十二千。晚,赴汤温丈之约。编《康节先生语》。
初九日晴。岳母来,竟日未出门。傍晚访志先。临眠陡觉眩晕,伏不能起,良久不愈,请西丈来诊。
初十日晴。一日养病。济帆来谈,交来房主纯益诚糖行去年清账。吴子清丈送来诰轴两分,毓鼎以恭遇覃恩封先考为中宪大夫,先妣恭人,又本身妻室封。
十一日晴。接次伯信,惠州发。编《横渠先生语》。饭后偕橘农游火神庙,见有《孙夏峰全集》,以价太昂,未购。
十二日晴。刑部湖广馆团拜,请余提调各戏,适己未亦在馆团拜,竟日观,夜半两点始返。
十三日晴。编《上蔡先生语》。饭后拜东城客。
十四日晴。编《上蔡语》。消寒第七集,余作主人(梁铨院、段春岩、叶鞠棠、张逊之、张季瑞、陈苏生、曾重伯、徐研甫,皆己丑同年也),在云山别墅与重伯剧谈,多奇辟切至之言。
十五日晴。采涧生日,演大傀儡戏。吴稚初、董吉甫、受之来。女客散已不早,十二点钟始散戏就寝。
十六日晴。拜西城客。
十七日晴。丑初三刻十三分月食,至太常寺救护,寅正三刻复圆,行礼而返。天甫黎
明,苏诲卿来开学。未刻,至松筠庵赴重伯之约,消寒八集也。重伯出示所释《诗经》,新奇多心得处。上灯至效丈处赴约。
十八日晴。常府同乡江苏馆公请任筱沅河帅。散后至安徽馆。乙卯团拜,有《春秋配》全本,情节甚佳,十一点钟返寓。发伟臣复电,又广东电,均托志先。
十九日晴。写信(觅渡桥庄)。午刻至聚宝堂赴秋审处之约,大醉而出。拜东城外客。
在车屡眠,为老刘唤醒,抵家上灯。
二十日晴。大风,不出门,编《龟山先生语》。
二十一日晴。为成儿讲《尚书》,因与诲卿讲说今古文源流,发明《尧典》大义两处,诲卿叹为闻所未闻,自幼至今无人如此说法,盖俗学之误人久矣。饭后约温丈、叔南、橘农、志先手谈。晚,备酒肴,并约效丈。秦云来议团拜戏,留之侑尊。橘农交来曹根生令嫒八字(乙酉十二月初九日辰时生),将与成儿缔姻也。客散,采涧忽肝厥不省人事,请西丈诊视。
诲卿闻余说经,始有意于经学。余即令其治今古文《尚书》,盖余于此经,曾用数年心力,略知义类也。
二十二日晴。拜东城内客。拜年事告竣。为子蔚请感冒假。
二十三日晴。发广东信。至馀庆堂祝罗小山同年尊严慈寿。访春岩未值。归寓细看《书•金滕》一篇。署中知会廿五日引见讲官,开去衔名(旋改三十日带领)。
二十四日晴。竟日看《高景逸先生语录》(《明儒学案》)。
二十五日晴。再访春岩未值。诣二妹少坐,又至董处,傍晚始归。灯下静看《廉生节公语录》,颇觉当下有省。读先儒书十馀年,近始略有入处。
二十六日晴。竟日写家信(为龚承祖办荫袭需费四十金)。又复季超丈信。访橘农,交去所择过定吉期,托其转达根生。偕橘农至广和,今日橘本有约也。夜雪。
二十七日竟日大雪,平地深尺许。自冬迄春,滕六君第一次税驾也。发第一号家信(全泰盛信)。又作信一纸,并南中托购各件托江霄纬大令携苏转交班船带常(第二号),因访霄纬面托。又陆太师母吕庭芷丈两公幛均托霄纬带。
二十八日晴。消寒第九集,在云山别墅,擘芙主人。积雪初晴,郊原含润,楼外垂杨皆有青意,西山爽气落杯酒间,凭眺久之,心旷神怡,不复知有红尘十丈矣。
二十九日晴。接岳丈筠墅先生信,知已挂牌,仍回应山本任。焚香泣告先室管恭人。
盖恭人得疾,半由此忧郁而然也。内附史仲屏丈信。又接杭州史静伯丈信,均轮船来。孟常患病颇剧,延西岑丈过诊,未来。
三十日晴。四点钟至景运门朝房,六点半钟乾清宫见开坊者六人(余名第六),编检十人(李伯虞庶子绂藻当头)。西丈来诊。饭后酣眠一时许,刘心斋自乡来就子蔚馆。
二月初一日晴。接叔元兄信。孟常因病还乡。得子蔚柬,知已到京,因访之,稍话别后事。又至宝兴隆一行。灯下看《理学宗传》末卷张无垢、杨慈湖、罗近溪、王龙溪、周海门五家语,阅之终卷。龙溪之学却失师门宗旨,后人因龙溪而并集矢于阳明,则过矣(龙溪立身却无可议)。齿痛特甚。
初二日晴。复辑《安徽地志》。至湖广馆吊曾慕陶通判夫人之丧。答拜陶郢声大令,诣冯蓬塘前辈,均未晤。子蔚来谈。接江西朱点生大令(兆麟)信,并寄赠元史、明史纪事本末。灯下看《宗传•顾泾阳语录》,语语开心,语语透宗,夏峰先生目为通儒而列之十一子中,不虚也。接徐伯闻信,并炭敬十两。
初三日阴。社稷坛迎送,令郑贵往递职名。徐班侯来为赞儿诊疾。橘农来,云根生允于廿五日过定。午刻至会馆祭文昌帝君,到者仅五人。灯下读《泾阳语录》毕。语多心得,别有领会。读书须办此一副眼光。夜,雪。
初四日竟日大雪。饭后至安徽馆,赴辛卯团拜之请,上灯归,雪益甚,顷刻半尺许。
初五日雪。彭用侯大令(锡蕃)自江右解饷到京来见。一日写应酬各件,腕力为疲。
灯下看《宗传》冯少墟、高景逸诸先生语录(此书大致看一遍迄。除宋五子外,余最喜明儒顾、鹿二家,惜不得其全书读之)。
初六日晴,竟日狂风如虎,寒甚。随意检《明史》列传,凡阅四卷。复盛杏丈信。申刻赴沈酂廷之约。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一日看《元史纪事本末》十馀卷。英宗南坡遇弒,晋邸以世祖嫡曾孙就近入承大统,在位五年崩。太子即位,改元天顺。名分既定,统绪亦正,周、怀二王分封已久,安得干之?愚意泰定、天历之际,当书“帝崩,太子即位”,下即以“天顺”
纪年,而于文宗之起兵则直书“图帖睦尔反,帝遣某某讨之”,下历书图帖睦尔陷某郡、陷上都,帝不知所终,梁王禅、丞相倒剌沙等死之,图帖睦尔称皇帝。如此叙列,史法始严。
复谢李梅生、钱新甫两同年信,托金甸丞同年附寄。
初八日晴。两日月昼现于东方,竟日不隐,入夜月色倍明。此阴盛阳微之兆也。天道不远,殊切杞忧。一日复辑《安徽志》。访春岩同年。灯下看《元史纪事本末》。
初九日晴。看《元史纪事》讫。为诲卿改文一篇。复辑《安徽志》。傍晚访橘农。接房山书院信,出去生童课题。
初十日阴。复辑《皖志》。又复辑《湘志》。灯下看《明纪》甚久。
十一日晴。接叔坤信,并同知衔实收。又接瑾叔信。为叔沄、润泽各改诗两首。饭后谒徐、孙两师。
十二日晴。皇上祭文昌宫,臣毓鼎至神武门迎送,日出时归寓少寝。复辑《湘志》。
至宝兴隆一行。又访润夫、巽之,均未值。诣江苏馆赴苏生同年之约,少坐,即至秦韶臣前辈处。韶臣与橘农为儿女姻亲,今日传红,余作女媒,押盘至橘处,又回韶处夜宴。
十三日晴。复辑《湘志》。傍晚至烂面、绳匠一行,晚饭后归。
十四日晴。复辑《湘志》毕。陆孟孚自津来,交到蔚文谢信。又接江建霞同年信件。
温丈、润夫均来谈。复谢徐伯闻、朱点生信(徐信交温丈附寄,朱信托石位山携回)。夜,春岩来谈。
十五日晴,一日日色无光。饭后至史馆交《湘志》功课。出城至广盛昌一行。石位山来拜,兼贻夏布、冬笋等,其子石秉壬,余礼闱所荐士也。
十六日晴。皇上祭关帝庙,臣毓鼎至神武门迎送,冒大风而行,黎明归寓。复辑《鄂志》。
十七日晴。西城内外拜客。昨日菜市杀太监一名,姓寇,名连瑞,通州人,素娴文墨,为两宫所赏。十二日请假五日,既销假,即进条陈凡十事:一、颐和园不宜驻跸;一、停止勘修圆明园工程;一、不宜使皇上日近声色;一、请立皇子;一、李鸿章不宜出使外洋;一、武备废弛,沿边请练乡团;一、停止铁路工程;一、铸行银元(其三条不得其详)。奏上,太后震怒,谓祖制宦官不许干预国政,立予斩决。至市,索袍褂着就,向东拜别祖茔及老母,云:“我虽系内监,然所陈诸事皆忠君爱国之心,即骈首市曹,亦可见祖宗于地下。”帖然就戮。
十八日晴。接次寅信,并通判衔实收一纸。写岳父信,托湖北提塘带。饭后至温丈处手谈。晚饭后归(西丈来,为采涧诊疾)。
十九日晴,甚热。复辑《鄂志》。接迎静斋信(香炉营四条陈宅送来)。拜吴颖芝下媒人请帖。至董宅视岳母病。饭后,橘农来,作半日谈。
二十日晴。奉旨转补左赞善。傍晚,兰生太叔祖自天津来,因同至便宜坊,并约子蔚昆仲。谈至两点钟,兰翁始进城。
二十一日晴。起甚晏。饭后答拜兰翁,久谈。出城访济帆。
二十二日晴,热甚,可御夹衣。己丑湖广馆团拜,余提调戏局,两点钟戏散,归寓鸡鸣,疲乏已极。户部不戒于火,自二更至四更未旦,大堂、档房、颜料库焚毁略尽,所未动
者十四司耳。
二十三日晴。起甚晏。午刻至江苏馆赴庞劬庵、李玉丈两丈之约。席散回寓,易便服至福隆堂赴陈延堂同年之约。
二十四日晴。毛艾生招同丰堂,辞。
二十五日晴。巳刻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右赞高熙廷丈亦同时到任,在端范堂略谈(左右春坊各一印,俱系紫花司经局印,无清文,尚系明印)。为成儿定亲,男媒橘农,女媒颖芝。三点钟发盘,五点钟回盘。设席请媒,秦韶臣、吴子蔚两前辈,吴子和、沈酂廷、冯志先、效曾五叔岳、雅初妹丈作陪。(效丈交来京松银四百二十四两,嘱转汇常州。)
二十六日阴。引见讲官。四点钟至景运门朝房,七点钟乾清宫引见(张野秋年丈当头,是日适得祭酒,旋圈旋开)。归寓少寝。接吕椒舅信,并京松银百两。又接仲屏丈信。今日忌辰,照例素服,惟太常寺官员进斋戒,铜人及铜版则补服挂珠。傍晚,采涧忽发肝厥,逾时始愈。李玉如招同丰堂,却之。
二十七日晴。一日谢客。姚本泉来谈,述及俄国近来遍建文庙,国人皆教以习中国经书,听此,其志不在小矣,不胜杞忧。夜发肝疾甚剧,黎明始得安寝。
二十八日阴。一日疲倦。本泉来谈,云:查明司业与左右赞并较俸:左深右浅,则题本嵌司业于左右之间,左浅右深,则司业当末;左右皆浅,司业始得当头,盖左右赞有一人俸深,则司业皆为所压,不能驾而上之也。饭后,诣子蔚散闷,以史恒甫史馆功课费交清邱振声(三百十八金)。
二十九日阴。写第三号家信,交全泰盛寄,内附复瞿熙孙信,又效丈寄余宅银信。申刻至青梅居赴石蘅丈之约,冒雨而归。子蔚来谈,交还二百二十金,十二点钟始去。
三十日一日落雪珠,积地数寸。天甚寒,御重裘。写致景苏丈信,托董处附寄。考求明中叶河套形势,遍检舆地诸书,得其大概,而小地名仍不可知。灯下偶检唐李肇《国史补》,有一段云,赵辟弹五弦,人间无其术。辟曰:“吾之于五弦也,始则神遇之,终则天随之。
方吾浩然,眼如耳,目如鼻,不知五弦为辟,辟之为五弦也。”此数语可以悟为学之道,吾人用功精专,要当如此。细玩右军《感怀帖》四十九字,颇知用笔运腕之法。
三月初一日晴。访耕生未值。复迎静斋信。批阅书院卷数本。闻二妹病,往视之。(接朱颂青信,许介侯送来。)邱振声来谈,交去虞汝森京平足纹壹百两,托其捐誊录。
初二日晴。批阅书院卷。访根生,嘱其撰孙燮师寿文,因至松竹斋定屏。在文友堂小坐,买《四书本义汇参》一部。
初三日晴。引见讲官。三点钟出门,道路泥泞。抵东安门,天已黎明。皇上至中和殿看版,回乾清官引见。(李荫墀侍讲〔殿林〕得讲官。)窃见天颜清减,深以为忧,竟无人敢以摄养之说为圣明告者。又是日各衙门皆有引见。朝仪不肃,衣服不齐,敬事之忱渐凌夷矣。
回寓少寝。接常州第一号信(大哥、五、六弟均有信),并银四两。五、六弟见余拍照形容憔悴,谆谆以节劳养心相规,吾弟爱我之切,为之泣下。饭后人颇不适,诣子蔚散闷,与子和围棋一盘。温丈枉过。
初四日晴。皇上祭先农坛,臣毓鼎往午门迎送。三点钟出门,八点钟归寓,解衣酣寝。
阅课卷讫,托苏试之带回,并函致刘琴斋,约明十四日往房山考课。夜雨。
初五日晴。饭后视二妹病,顺至董处一行。夜颇不适。
初六日晴。未刻至江苏馆赴徐拙庵、陈梦陶两丈、朱梦霆、曹敏斋之约,席未终先行,至聚宝堂赴黄肇青之约。接崔子禺信(回信寄武昌省城戈甲营褚姓)。今日为中丞公忌辰,竟未拜供,且出门赴宴,恍惚荒唐一至于此,可恨可叹!
初七日阴。接季文五太叔祖信,内有六太叔祖信一封,银二千两(源丰润来)。春岩过谈,交来己丑直年账目图记,久谈乃去。写孙师寿屏一幅。晚,至嘉颖赴温丈之约。夜,渐雨。
初八日晴。一日杜门谢客,写寿屏七幅。傍晚,至宝兴隆一行,送还龚(承祖)办荫袭费四十两,又前欠首饰账四十一两零。又大兄大兴县起复文书托其投顺天府。又次寅、叔坤两照托查捐案曾否到部。又史子举注册事。
初九日晴。写寿屏四幅讫,因送松竹斋装轴加匣。申刻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归甚晏。
初十日晴。写复仲屏丈、子禺丈、瑾叔信。为成儿讲《盘庚》,颇窥见当日事势神吻。
《盘庚》佶屈聱牙,昌黎尚苦其难读,然细玩文脉语气,或语之以理,或胁之以势,或动之以情,曲折顿挫,煞是有味,朗诵数过,颇有自得之乐。傍晚,作“惜花意欲春常在”试帖一首,灯下写入白折。
十一日微雨。复季文先生信,至源丰润托其附寄,因取回银票贰千两。发兰生先生信(附去苏州家信),又复余伯申信,均交局寄。写团扇一柄。临玄寓斋本《洛神赋》十三行。
此本体势近欧柳,且时时露北碑笔意,子敬书法开北宋,玩此帖可见。接汪子渊信,论吾郡设致用局,侧重天算之非,与鄙见甚合。饭后肝气盘郁,人颇不适。
十二日晴。祝效曾丈五十寿。又入城祝孙燮师七十赐寿。出城至天庆楼赴效丈之约。
散后到三庆园观玉成部。
十三日微雨。
十四日晴。七点钟起身,赴房山,诲卿、成儿偕行。十二点钟至芦沟桥午尖,五里过长新店,二十五里过良乡县,一路平畴含润,远山送青,柳绿桃红,掩映村落,如入画图。
久居红尘中,到此心神俱远。又二十五里到房山,风雨骤至。入东门,住北街苏济帆处,疲乏,早寝。
十五日晴。拜地方官及各绅衿。在书院少坐。饭后偕济帆至纯益诚粮行一行。
十六日晴。至书院开课(生文题“父作之,子述子”,童文题“子曰:惠矣生童”,诗题“三月春阴正养花”)。斋长刘琴斋(青绶)、常六斋(履一)设宴相款,邑令许东藩(元震)作陪。席散登城东南隅魁楼远眺。申刻,济帆寓中设酒肴,坐客八人。客散拈笔拟作生题,后二比颇觉才气纵横。
十七日晴。济帆昆仲以余疾久不平,荐其表兄张素斋(纯)诊视,云系老名医,治危疾屡见神效。自长沟延来,年六十七矣。诊脉谓余系停饮气郁,切忌补剂。为开一疏气利湿方。余问,同人诊我脉,皆谓极弱,系阴阳两亏,而君独云忌补剂,何也?素斋云:脉随人禀赋不同,君脉轻而清,本质如此,乃极贵之脉,人以为弱,误矣。因至书院阅卷,生童共十六本。傍晚出榜。申刻至县署,赴许大令之招,陪客皆地方官(学师邢殿英,号乐亭,卢龙人,其尊翁系丁卯举人)。眠前服药。
十八日晴。再请素斋诊视,改开一方。九点钟登车。芦沟尖。六点钟抵家。得三哥信并银四十两。又罗景湘信并炭款十两。
十九日晴。答拜各客。吴稚英来辞行。
二十日阴,微雨。写第四号家信(并高丽参,五姑母上贺礼,赵叔泽托买各件,龚承祖荫袭照两纸),又复赵元直信,又史仲屏丈信(并高理臣年丈寄李宅二十金),瑾叔弟信(并银十六两四钱),均托周安生带。访张伯纳,值其卧病未晤。因至温丈处手谈,晚饭后归。
成儿作四韵诗,颇见明顺。
二十一日晴。写不列号家信(并木匣、帽笼、肥皂等),又王仲云信(并布照、磨照),托稚英带。又次伯信并诰轴,托吕廉生带。因访稚、廉二君,将信件交去。两日疲于笔墨,心中烦杂异常。晚饭后访西丈久谈。
二十二日晴。饭后至安徽馆丁卯团拜,未暮即归。遣儿女往观剧。申刻至同丰堂赴稚英之约。
二十三日晴。辰刻立夏称人,余八十八斤,成儿四十一斤,娴女三十五斤,赞儿十五斤,平姬七十六斤。视二妹病。诣保之师,少坐。复访橘农,借得罗念庵《广舆图》,于明
代九边小地名极详,大可资考证。其总论、分论,指陈形势利弊,尤有用。
二十四日晴。接刘树千信(瞿蘧圃交来)。又接伟臣信(折差送来)。因作复函仍交折差带去。写五伯信,又八叔信,又瑾弟信,又复崔子禺丈信,又复仲屏丈信,又复谢瞿庚丈信,交局寄。吕业卿舅自浙转饷来都作半日谈,述南中近事颇悉。傍晚访丁衡甫同年。又访殷楫臣,交去所索五伯一信(为张罗事)。至广和居赴西岑丈之约。
二十五日晴。接八叔宜昌信。访俞幼珊,请其为赞儿种痘。答谒业舅,少谈而返。晚至湖广馆观剧,甚佳,一点钟归。
二十六日晴。子蔚兄、姚本泉来作半日谈。作“以文会友”试帖一首,写入白折。致苏济帆昆仲信,恳其转请张素斋。又致邢乐亭信。曾重伯、陈粒唐两同年过谈。
二十七日雨,甚凉。饭后至广慧寺吊庄九丈出殡,至则主人已去。因至岳母处久坐而返。
二十八日晴。复冯申甫信(交大德通)。写致屺怀信。写应酬数件。子蔚来,因偕访橘农,同至广和小饮,兼约根生、颖芝,知己剧谈,至十二点钟始散。
二十九日晴。至增寿寺吊曹锦涛年伯之丧兼陪吊,熟人甚多,久坐乃行。至同丰堂赴王保师之召。归寓,五舅来谈。晚饭后为诲卿、孟常详论写字之法。
三十日晴。本泉来谈,交来伊兄乐泉大令(学康)炭敬五十金。为成儿讲《书•微子》一篇。蒿目时艰,共商去就,沉痛之音,使我刺心生感。复辑《湖北地志》。偕子蔚至橘农处,掷百官铎。晚饭后,又久谈乃归,已十二点钟矣。
四月初一日晴。复辑《鄂志》。饭后西岑丈来作半日谈,极论处世养身以心下清静为第一义。
初二日阴。接岳母来寓吃烧鸭。苏试之偕张素斋自房山来,因约至万福居便酌,邀济帆,他出未至。归访子蔚,纵论经史,不知宵漏三下矣。邢樾亭寄来公启足银二十二两,托为捐从九职衔兼赠余两礼,随作示复之。
初三日晴。素斋为余诊脉,开一消导清热方。饭后至广慧寺吊心和丈之丧。归寓,适五舅在此。程少农自鄂来。上灯时,俞幼珊来为赞儿种痘。灯下看《困学纪闻•诗类》。余于此书披阅已数过矣,广见闻,长识力,为益不浅(翁氏集释旁通曲证,大有功于深省,尤有裨于后学)。窃谓小儿读经书毕后,如能以此书为之讲解,真能培植根柢,沾溉一生。
初四日晴。皇上祭雩坛,人斋宫,臣毓鼎至午门送驾,六点钟往,十点钟归。复辑《忠义李仁党传》(橘农初辑)。傍晚,答拜数客并访雅初。晚饭后,人极不适。一夜魂梦颠倒,心胆虚怯。
初五日晴,天燥热难堪。接南昌、常州两电,因复常电,交志先。张素斋来诊,济帆偕来,留其午饭。一日内热特甚,手足心如烙,傍晚服药。以邢樾亭捐项托邱振声。子蔚来谈。接粤东刘嗣伯信,并见赠《五史纪事本末》一百零七本(广雅书局刻本)。
初六日晴,天仍燥热。内热略清。复辑《鄂志》毕。文友堂为觅《广舆考》一部,系万历年刻本,口口汪口口所著,有图有表有说,与念庵先生本大略相同,而多营制、马政、复套等议十馀篇(其图疑以罗书为蓝本),洵为治明史所不可少之书,索价八金,以六金得之(计两大本,方广二尺许)。日斜时诣温丈处手谈。陈粒唐同年招湖广馆,辞。
初七日晴。张素斋来,饭后约其观剧,遣成儿代往。在家写扇、对十馀事。接吕箴舅信,因访子蔚酌写复信。腹中甚不适,即归。效丈邀广和,辞。
初八日阴,大风。接常州电(为虞汝森事)。五舅过谈,留其午饭。客去,气逆特甚,良久未平,静卧看周密《浩然斋雅谈》上、中、下三卷,张淏《云谷杂记》两卷。龚瑞蓂自常来,携大兄信,嘱划银贰百两。效丈过谈。夜雨,颇凉爽。
初九日晴。接八叔电。至德保魁访素斋,已于今早回房山。入城祝徐、昆二师相寿。
至地安门外贺陈养源生子之喜。至国史馆交《湖北地志》及《李仁党传》功课。出城至同丰
堂赴赵剑秋之约。申刻即在同丰堂请客(巢孟芒、程少农两丈、业舅、瞿蘧庵、汤伯丈、董效丈、冯润田)。
初十日晴。请西丈为孟常夫人诊疾。龚瑞蓂来,偕至宝兴隆一行。接第三号家信(大兄、五弟)。又得常电(仍为虞事)。饭后华胥一枕,颇觉酣适。又访邱振声。祝谢味馀同年年伯、年伯母双寿。在岳母处少坐。因至广和居请客(张樊之、吴雁舟、陈粒唐、许少鹤、陈延堂、李橘农、黄肇青、丁衡甫,张、陈〔延堂〕、丁均未到)。雁舟、粒唐云,京中近闻杜鹃声唳,康节先生天津桥之叹复见于今矣。
十一日晴,甚凉。接第二号家信,并布包、纸包、油纸包等(本托许锡珍带,锡珍在保定耽搁,转交张亦琴带来),知五弟有冬闲偕元侄北来之意,甚喜。饭后贺李毓如丈娶子妇之喜。武阳馆答拜瑞蓂。人城诣陆伯葵前辈,为业舅索信。出城贺孙莱山尚书嫁女之喜。
问潘师母病。访戴少怀前辈。归寓,闻吴处慈甥殇去,因至二妹处少坐。往广和赴叔南之约,与子蔚同车而归。
十二日竟日阴雨。随意看书消遣。看《东华续录•咸丰一》。
十三日晴。瑞蓂来谈,交来上陈右铭中丞信,托为加封转寄。饭后酣眠一时许,起剃头。将赴劳凯臣之约,采涧旧疾复作,因作柬辞之。橘农来少谈。接潘奕卿信,以拾金遣邱福送交奕卿夫人,奕卿借作家用也。(西丈来诊疾。)
十四日晴。史馆送来《儒林》、《文苑》全传稿本,归余考订校阅。李子丹年丈枉过,又交来己纂未收及待辑《姓氏目录》三册。业舅来谈,留其午饭。子蔚来约观剧,因同出至庆和园观同春部,散后在万福居小酌。灯下看《东华续录•咸丰二》。
十五日晴。看《儒林》顾(炎武)、黄(宗羲)、孙(奇逢)、李(颙)四传,下五签。
温丈、业舅均过谈。复谢张素斋一信,托苏试之携回。灯下看《东华续录》咸丰三、四。
十六日晴,午后风雷微雨。西丈来久谈。接次伯信,内附致二妹信,因亲自交去,坐谈良久。晚,访子蔚,三鼓始归。
十七日晴。写第五号家信,交全泰盛寄。陆又民自太仓来,交到季良信一封并图章一匣。灯下看《东华续录•咸丰五》。
十八日晴,大风。谒徐荫师,请示团拜日期,谈两时许始行。又谒孙燮师,未见。答拜邹紫东、陈粒唐两同年。归寓少息,复至云山别墅,赴渠楚南之约。灯下看《咸丰》六、七。
十九日晴。写应酬各件。未刻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散,又至广和居赴温丈之约。
二十日晴。润泽交来课作,即时删改而去。杨蓉浦年丈过谈。饭后访俞幼珊,致去谢仪二金。访济帆,视其外症。至蕴和店答拜潘朴庭(骏),泰来店答拜吕耀廷(昱)、陆又民(长康)。诣杨艺芳丈,交去次伯信一封。诣温丈,贺简守常德之喜。归寓,子蔚来谈,至一点半钟始去。以大哥起复咨署文书,托其转交。
廿一日晴。子蔚昨谈侯朝宗有代司徒公办流贼奏议,深合今日堵剿回匪机宜。检读《壮悔堂文集》原疏,大意在委业经糜烂之区于贼,而力堵邻近完善之区,使其进不得窜,退无所掠,久必生变自毙,其法甚是,洵为办流寇之要着。连日看《东华录》广西会匪其事情形,正坐堵扼不力,以致窜出湖南,遂成勾结蔓延之势(不力扼而尾进,未有不致溃裂者,盖纵令出境,到处皆有土匪勾结,地转阔,贼愈多,倍难收功矣)。现在甘肃回匪情形正复相似。
彼处文武不和,堵剿不力,闻已有窜入新疆、四川者,一成流寇,遂不可制,思之忧愤。雪苑文议论通透,曲折尽情,兼有韩、苏之胜,昔人讥其火候未纯,非也。午后贺李玉舟年丈嫁女之喜。因至劳闿臣处手谈,三鼓始归。
廿二日晴。看《壮悔堂文集》数卷。午后酣眠一时许,甚矣,余之惰也。发龚萃民信并部议荫袭底稿。五舅来谈。灯下看《东华录•咸丰八》。
廿三日晴。上陈右铭年伯信,附去龚萃民一信。入城下徐、孙两师请帖。至蕴和店送
五舅,交去致陆孟学信,托其将存普源公栈五种《纪事本末》一箱设法运京。灯下看《咸丰录九》。
廿四日晴。家人告米煤告罄。近来月费多至八十馀金,接济不敷,撙节无法,思之焦灼。竟日肝火极旺,勉强抑制,不免屡发,以此知涵养之难。
廿五日晴。写应酬各件。近来以扇索书者纷至,几案堆积如山,几有分拨不开之势。
书本不工,而横受此累,可叹,可叹!写岳父信,史仲屏丈信,谢罗景湘信,均托程少农带,因至广升店为程、瞿二君送行,将信交去。访子蔚,少坐。诣岳母,久谈。归寓,得第四号家书(大兄、五弟),内附瞿熙孙、姜伯亮二信。又得萃民信。朱梦霆送来中允题本底稿,余当头,高熙丈次之,黄慎丈又次之。继思写应酬各件,固足为累,然余书法之长进,实资于此。缘无论写屏写扇写册页,必展帖细临,从未信手涂抹,故近来于松雪及成亲王书略得其意,颇为一时所谬许。其实未尝专事临池,皆从酬应各件得来也。由此思之,烦恼之心顿消。
廿六日晴。竟日看书。午后,温丈、子蔚、橘农来谈。
廿七日晴。入城祝翁叔平师寿。诣徐、孙两师催请。因往江苏馆办壬午团拜。十点钟,两师均到,同年到者北榜十八人,南榜二人,尽欢而散。刘心斋引其友段锦文(字汉卿,宛平秀才,年三十一岁)来执贽,略谈而去。陈养源招饮,辞。
廿八日晴。奉旨升右中允,内阁送来科抄,詹事府请示上任日期。拟谢恩呈稿,誊真交供事。饭后诣少詹冯莲塘前辈少坐。至松筠庵赴季端同年之约。竟日热甚,晚稍凉。发常州电。
新授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恽毓鼎谨呈,为恳请代奏恭谢天恩事。本月廿八日奉朱笔:“恽毓鼎补授右春坊右中允,钦此。”窃毓鼎一介樗材,五年芸馆。簪毫蓬岛,欣铀金匮之藏;晋秩芸坊,忝与华资之选。未图涓报,方切冰兢,兹复巽命特膺,擢升今职。逾半岁而三迁其秩,独受恩多;抚寸心而勉竭其愚,弥思职称。毓鼎唯有常昭勤慎,益励论思,以答鸿慈于万一。所有毓鼎感激下忱,理合循例呈请代奏,恭谢天恩。谨呈。
玉堂金殿,长垂紫珮以朝天;秋实春华,倍矢丹忱而向日。
廿九日晴。入城拜满汉正詹阔安甫前辈、张振卿年伯,均未见。归寓,会客数人。夜诣子蔚久谈。
五月初一日晴。热甚,不出门。接崔子禺信。傍晚,看二妹病。叔南约一善堂夜局,辞。
初二日引见讲官。三点钟出门,至东华门天已大明,步行至西苑门外,在六项公所久坐。六点半钟勤政殿引见。微雨。(圈出当头姚丙然。)在东安门外合兴吃面充饥。因诣东城各师处拜节,午正归寓,酣寝两时。二妹病势颇剧,再往视之。接徐听涛信。
初三日晴。入内谢恩(正詹阔安甫前辈〔普通武〕、张振卿年丈〔英麟〕、少詹绵达斋前辈〔文〕、冯莲塘前辈〔文蔚〕均到),六点钟折发下始行。至西城答拜各客。出城诣王保师拜节。阅书院课卷。酣眠一时许。闷热殆不可耐,傍晚得微雨,凉风习习,顿形爽适。两日在车中看《困学纪闻•诗类》,吋有会心。昔人谓开卷有益,信然。接龚萃民信。
初四日竟夜大雨,至早未止,凉甚,御两夹犹不觉热。早半日料理账目。饭后,吊潘师母之丧。至岳母处拜节。又视二妹疾,已危笃,不可为。奈何,奈何!得南昌电。
初五日阴雨。早祭神,午刻祀先,拜节。吉甫来,少坐。温丈过谈。看《东华录•咸丰十》。
初六日晴。访橘农,交去王年值年图记账簿。往视二妹病。归寓阅书院卷。高熙廷丈、子蔚过谈。
初七日晴。巳刻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出城至源丰润取来次伯款五十金,又以龚萃民信、京足银六十八两托其汇津。饭后陆续会客。看《东华录•咸丰十一》。
初八日晴。午前答拜各客。醇贤亲王福晋于辰刻薨逝,一切典礼俱照贤王故事。小臣愚意窃谓皇帝本生考妣丧仪似宜略示崇厚,于统绪亲情两得其正。天子辍朝,百官缟素,或十二日,或七日,似不可少也。
初九日晴。闻二妹卯刻逝世,急往哭之,在彼久坐。饭后入城,祝叔南太夫人寿。归寓写应酬各件。傍晚至同丰堂赴叔南之约。复厚兄电,托志先代发。
初十日阴雨。西丈来,为采涧诊疾。午刻至武阳馆赴巢盟芷丈之约。散后至吴处久坐,子刻送入殓始归。
十一日阴雨。卯刻夏至,荐馄饨于祖先。竟日不适。
十二日晴。腹中不畅。外舅学周先生生忌,至绳匠胡同助祭。顺拜客数家,饭后归。
接盛企贤表叔信(张明诚巡检〔国恩〕带来)。晚,甚不适。
十三日晴。痰饮积寒,延西丈诊治,以桂姜药之。竟日养病谢客,惟以小说书消遣。
效丈来视予疾。
十四日晴。养病。
十五日晴。伯母七十二岁生日,率合家大小向上磕头。男客来者苏济帆、汤温丈、汪作黼、董效丈、冯志先、吴虎臣、董受之、吉甫昆仲、苏诲卿、程孟常。一日趋跄,尚不甚疲。得姚乐泉信。
十六日晴。未刻赴张朱南同年之约。
十七日晴。巳刻至慈珍堂赴周采臣同年之约(粤菜颇有佳品,惜余病初愈,不敢多食)。接陆孟学信并书两箱(代取到《纪事本末》)。
十八日阴。出门谢客,大雨骤至,急奔而归。
十九日晴。写第六号家信(上伯母两禀,诸兄弟长信,采涧致诸嫂、弟妇信)。又复姜伯亮信,附去姜、郑、庄、徐、刘史馆功课票五张,又假金银线、蟾酥定,交全泰盛寄。
一日作书,手腕为疲。接墨缘信并食物两种。又接龚萃民信,知汇款已收到。夜雨达旦。
二十日晴。仆人张顺病垂危,赏给十四金,遣其甥护送回景州。从四眼井姚君处取回五种《纪事本末》一百零七本(《通鉴》、《通鉴长编》、《宋史》、《元史》、《明史》),广雅书局刊本,《长编本末》初见,其书纪载北宋一朝典章、人物极为详明。《宋史》既嫌繁芜,《东都事略》又稍简质,得此殊便稽览,惜南宋数百年无如此一部好纪载也。午后无事,因检阅《真宗亲征契丹》一卷。傍晚答拜夏闻牧、朱点生,未值。访橘农,少谈。又问高阳师病。
夜颇凉。梦侍先君,谈颇久。先君又问不肖病状,就案诊视,论治法甚详,惜寤后不复记忆矣。
二十一日晴。复刘嗣伯信,交森昌寄。午后杨艺丈过谈,盛称锡山新开纱局之利。吊潘师母,己丑公祭。归寓,宝龢年同年来谈。竟日腹痛。夜雨达旦。灯下看《长编本末》卷一。
二十二日阴。辰刻在馀庆堂路祭潘师母,值二妹发引,亦至大街,因送殡至妙光阁。
午刻襄题神主。又吊萧福成太夫人之丧。归寓,管丹云丈来,久谈。访西丈,请其诊疾。灯下看《长编》卷二。夜甚不适,发热心悸。
二十三日阴。静坐养疾。看《长编》卷三。饭后吊李子丹年伯母之丧。顺道答拜数客。
诣岳母处问疾。偕效丈至广和居赴温丈之召。
二十四日阴。看《长编》卷三、卷四(卷五、卷六、卷七皆阙,卷八阙半卷)、卷八。
邱福以《杨忠愍集》求售,以三千文得之。看年谱一本,见其早年穷苦之况,在狄道典史政
事恩惠之及民,末年受罪之惨,令人感奋悲咤不能自已。又看训子遗笔。傍晚,疾复作,手足厥冷,继以发热。夜,大雨达旦。
二十五日晴。疲甚。竟日静卧,看《长编》卷九至卷十三。味馀、蔼卿、橘农、根生来谈。以金汉良誊录功课各费二百三十六两交邱振声。
二十六日晴。养病。看《长编》卷十四。校勘史馆《儒林传》。闻王云舫少宰(文锦)
捐馆。余前年大考卷出少宰手,少宰欲列之一等,为诸公所抑。去年见菘耘五伯谈及,尚为惋惜。其实余与少宰向来未通一刺也。大考例不认师生,然知己之感,中心藏之矣。月馀不看宋儒书,觉胸次烦杂鄙吝,殆不可耐。今日偶因校勘《儒林传》,检查《学案小识》,随意看玩一二卷,即觉有检束警醒意,方寸间略得清泰,以此知性理书之无刻可离,思之奋然自勉。得刘景陶信,已署奉天安东县。
二十七日晴。随意检《明儒学案》,看庄渠、白沙语录。饭后子蔚来,作半日谈。子蔚谋宽心养病之法,余劝其看宋儒书。接恒甫电。
二十八日晴。己丑同门公请王保之师。十点钟橘农来,因偕至陶然亭,旷野多风,甚为凉爽。四点钟散。访温丈、作黼。又诣岳母处,略坐而返。接八叔信并见寄银壹百两。又得刘嗣伯贺信。
二十九日晴。贺杨蓉文擢少司马之喜。访子蔚,商写致吕箴丈信。为苏、程两生论学,余命诲卿治史学,孟常看宋儒书,各因其性之所近也。以《廿二史札记》授诲卿,以《学统》(熊文端〔赐履〕纂)授孟常,为入门径路。未刻赴谢缵臣之约,座有李奇峰总兵,甲子年曾以哨长从大军光复我常者也。闻徐州民聚众焚教堂、戕外国教师,众约万馀人,竖旗大书“报仇雪耻”四字。两江刘制军电奏请剿,尚未知庙谟如何。余意此事只可设法解散,而治其为首者一二人,以伸国法而安反侧,全在地方宫之善为调停。若遇事张遑,遽议弥薙,必至激而生变,安徽之凤颖、山东之曹沂,皆与徐境毗连,素多伏莽,一旦从风响应,则腹心之患可虑也。(〔眉〕按此即义和团之先声。盖国民愤外人之侵凌,蓄致死之心已久,固有触即发,在上者复导扬而利用之,乃溃败决裂而不可收拾矣。)吾常在徐州下游,一水可达,不胜忧危。接常州电,为复温丈借款事。
三十日晴,颇热,时令始正。校勘《儒林传》。访味馀,谈及病态,与我无一不符,真可谓同病相怜矣。答拜菊生,未晤。因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召秦,座客酒兴甚豪,主人携酒二十斤,将次告罄,而拇战犹未已。余不胜久坐,逃席而归。发常州信(为采涧致燮尹夫人信,内附伯母一禀),不列号。
六月初一日晴。崇文门一带答拜各客。车中看奄明儒学案》吕泾野、杨忠介语录。未刻赴吴季卿丈之约。席散顺访梦霆。接九弟信。
初二日阴。接伟臣信。饭后入西城答拜各客。车中看《蕺山语录》有云:“义理之性即气质之本性。”余因大悟:性只当就气质说,盖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在太虚中只可谓之理,不可谓之性。一说到性,便已堕入气质中矣。《系辞》“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成字即就气质说。周子所谓“形生知发,五性具焉”,程子所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张子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一段皆是。就气质中指出义理之性,其实气质之外别无所谓义理之性也。
故学者用工夫只力求变化气质,便是复性学问(若离气质而言性,便有元虚之弊)。子夜,肝气上冲,郁逆几死,合家抢攘,至天明始安枕。
初三日阴雨。困顿异常。延西丈诊治,谓心肝脾肺肾五经俱病,仍以和养为主。一日静卧看书。朱嵩生招龙源楼,辞之。
初四日晴。服药略愈。在文友堂购取《孙夏峰全集》、《思辨录辑要》。一日看《思辨录》卷一(“或问不识字”一段〔七〕,“道学不可遇于畏人”一段〔九〕,“晦庵诗有云”一段〔十一〕,“卧病而起”一段〔十二〕,“减得一分势利”一段〔十二〕),卷二(“惠乎富贵者”一段〔十二〕,“问冗杂勿忙之时”一段〔七〕,“罗懋庵曰”一段,“人心中”一
段〔九〕,“吾十有五”一段〔十二〕,“道是人所共由”一段〔十二〕,“或问尽数穷理”一段〔十二〕),卷三(“天下之理”一段〔一〕,“人欲中天理”一段〔三〕,“人心之灵”一段〔七〕,“人性中皆有悟”一段〔六〕,“悟到时”一段,“悟处皆由于思”两段〔十〕,“思如炊火”
一段〔十一〕)。(〔眉〕此大概摘记,以便他日录入正修录要。)夜半睡醒,自思余近来之病皆系肝气作剧,然余所处所遭,毫无拂郁,实不应有此疾。总由心不定,气不平,无拂逆时觉拂逆,无烦恼处寻烦恼,以致于此。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以此知养心养气工夫不特可以进学,亦是养生妙诀。自今以往,当于此道痛下工夫。接棣戎信。大雨达旦。
初五日雨,竟日不止,檐溜琤琮,中庭积水皆满,寸步不可行。唯以看书消遣。看《思辨录》卷四(“凡案头”一段〔二〕),卷五、卷六(“不识敬天二字”一段〔三〕,“人当心中有事”一段〔三〕,“人不可有胜心”一段〔六〕,“恶念易去”一段〔六〕,卷七(首、次两段,“王范先问”一段〔五〕,“勿忘勿助”两段〔七〕,“凡遇倥偬”两段〔八〕,“禅家一切放下”两段〔八〕)。连日看理学书,心中颇觉清宁,益信前言之不谬。访西丈诊脉改方。
就枕后,忽思《大学》诚意是省察工夫,正心是涵养工夫。诚意是唯精,正心是唯一。余读理学书十有五年,此心本体之明时时呈露,当偶亦彻悟时,觉心中异常清旷,并非不可造就者。乃光阴迅速,因循作辍,自误生平,可叹可恨。雨稍止,徐步中庭,玩花草鲜润,各含生意,心中舒畅者久之。
初六日晴。写广东信。饭后访子蔚,作半日谈。余言火最能耗气,拂逆过甚,则肝火旺,思虑过甚,则心火旺,二火薰灼,真水日耗,水耗则火益炽,势不至枯竭不止。养身之道,莫妙于“心平气和”四字,而平和心气,莫如玩理学书。子蔚言看《近思录》苦无入处,不数纸即昏昏欲睡。余谓此不能勉强,当从白沙、阳明、康斋、念庵、夏峰诸语录入手,涵养性天,变化气质,使此心活泼泼地,久之必有悟处。新会、姚江昔贤讥其近禅,吾辈今日固不必立此门户,但求各人会心、各人自得可也。子蔚深以为然。灯下看《思辨录》卷八、卷九(“人心为风俗之本”一段〔五〕)。夜中雷电交作,天雨如注。
初七日晴。发广东信,全泰盛寄。随意玩味康斋、白沙语录,胸次颇有觉洒然。饭后至岳母处久坐。又访橘农,畅论理学,似此朋友讲论,盖不可多得矣。灯下看《思辨录》卷十。橘农论学,亦主理趣,归于自证自悟。
初八日晴。管丹云丈来谈。接第五号家信(大兄,五、六、七弟),并洋八元。又接椒舅信,并京松银百两。竟日看康斋、白沙、龙溪语录,觉近来见解又高一格。
初九日晴。饭后橘农来谈,因偕访子蔚,纵论今古,至夜分方散。接于智泉信。
初十日晴。至北河泡(又名莲花池),赴段春岩之约。出彰仪门五里而遥,车夫不识路,误涉积潦中,凡一里许始出险。席散,诸君共乘小舟穿绕荷荡而行,花红盖碧,清芬袭衣,薰风徐来,顿解溽暑,亦雅游胜境也。抵家已薄暮。灯下看《理学宗传》中《姚江语录》尽一卷,工夫简易直截,足启发人。
十一日晴,甚热。写吕箴舅信,并吴处聘礼程仪三百金,交百川通汇寄。访子蔚久谈。
至松竹斋买物,又至文友堂,见《王文成全书》(传习录、文集、诗集、年谱),未买。余意欲且就《夏峰集》研究,而会通参证于《理学宗传》,以求进益,一时书集案头,转无暇究心矣。接崔子禺、吕品园两丈信,又孙世兄(廷嘉,号礼仲,伯闻师世兄,向未见过)信,均陆尚志带来。夜,雷电大雨。
十二日晴。二妹五七,至妙光阁上祭,少坐即返。看《思辨录》卷十一、十二。晚,至会仙楼,赴作黼之约。散,至岳母处略谈。
十三日阴,微雨。申刻在广和居偕研甫合饯杨望洲丈并约温丈、赵子衡、谭复生(敬甫年伯三世兄、江苏知府)为曲局,唱和甚乐。
十四日晴。接大兄信,并温丈借款五百金(源丰润来)。复生过谈。入西城吊王芸舫侍郎及熙小舫前辈太夫人之丧。出城答拜数客。饭后酣眠至五点钟方觉。傍晚,访西丈久谈。
十五日晴。清晨入东城,补祝廖师寿,并拜客。至史馆少坐。归寓,管丹丈来谈。
接五伯信。傍晚,诣杨蓉丈小坐。复谢姚乐泉信。夜雨达旦。都韶臣同年(守化)来谈。
十六日雨。伯父生辰,拜供。午后畅晴,迎岳母来,傍晚又雨,遂下榻于此。校勘《儒林传》一卷半。夜半震霆,大雨如注,马棚颓塌,车骡均无恙。接庄思缄信。
十七日清晨雨止,中庭水深没阶。校勘史馆《儒林传》卷上毕(皆理学诸儒,下卷则经师也)。诸传草率殊甚,其品其学皆不足以传之。缘嘉、道以来,训诂之学盛行,视宋学若土苴,濂洛一脉几成绝响,承修诸公皆不屑置意也。灯下看《思辨录》卷十三、十四,其封建类所欲更张各条,愚意不能无疑。
十八日晴。校勘《儒林传》卷下。诣温丈致大兄信,久谈乃行。看《思辨录》卷十五、十六。傍晚,访子蔚,倚案共读《康斋日录》一卷,叹其进学之勇,克己之严,直从困衡中寻真乐,多体味有得之言。
十九日晴。菊坡前辈过谈,交来己卯浙江同门单。祝岳母五十三岁寿。因至沈太师母处少坐。归寓,校勘《儒林传》。发五伯、八叔、瑾弟信,交森昌寄。接次伯信。看《思辨录》卷十七、十八。
二十日阴雨,午后晴。至财盛馆吊萨年伯之丧。诣李子丹年丈少坐。归寓少憩。至陶然亭赴钮伯雅之约。散后至吴兴馆问姚子湘丈疾。顺访橘农。以车接采涧,余缓步而归。
二十一日晴。本泉来谈。一日校勘《儒林传》,为补汪双池一传。炎热逼人,挥汗如雨,赖有书籍养心,犹不至十分烦燥。灯下看《思辨录》卷十九至二十一。礼类一条云,古人行礼所为可贵者,非谓其一依图说确然不移也,亦谓古人举事处处皆有秩序,皆有仪文耳。
《仪礼》所载,不过写出一规模举止以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为变通者,唯不失礼意而不泥礼迹,故能行之久远而无弊也。此段真得礼中精义,自来诸儒未曾说及。
二十二日阴雨。一日校勘《儒林传》,孔(广森)传全载其《公羊通义序》,此最知要,于全经纲领义例,犁然理解,能使读者得其菁华,胜于前史连篇文赋,徒长浮华者矣。
二十三日晴。批阅书院卷,心跳头昏而止。此亦心血不足之一端。信乎,养心之功不可少也!因静坐看《景逸语录》,心气略定。接湖北王仲云信,又四川袁秉道信。午后至源丰润一行。
二十四日晴。诣温丈,交去银款。又访雅初,与季卿丈久谈。见大农筹款奏稿,欲各省督抚海关筹银一千二百万两。平常应解各款仍如数批解外,令其平空解此巨款,不知款从何出。竭泽而渔,可笑可叹!天甚热,仍看《景逸语录》。批书院卷数本。夜间不适特甚。
二十五日阴。诣西丈诊脉、开方。批书院卷。申刻在广和居请客。(补上月十五日晚宴,兼请都韶笙、陆又民。陆辞未到。)邱振声交来史(久华)、金汉良国史馆功课票。
二十六日阴。皇上万寿。五点半钟出门,七点半钟午门外行礼。归寓早餐。率成儿、娴女至妙光阁为二妹断七拜忏。午后归路至岳母处。雨大至,在吉甫榻眠一时许,复进酒点。
冒雨而归。灯下看《思辨录》卷二十二(论乐礼有极精者)前集毕,接看后集卷一。车中忽思《礼记》春秋冬夏、雷霆雨露无非教也,即夫子“予欲无言”、“无行不与”意。又思程子《易传》“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可见日用寻常无非道妙。泾阳每言当下,夏峰每言眼前,皆是此意。
二十七日晴。刘仲鲁同年以《中州名贤集》见赠,凡孙夏峰、汤潜庵、耿逸庵、张敬庵、李礼山、张静庵、冉蟫庵、李文园、倭艮峰九家,分文集、事略、语录、讲义、学规、诗集,浏览一过,持择颇不苟(湘潭黄恕斋〔舒昺〕所辑。黄现掌教河南明道书院)。批阅书院生童卷毕。为孟常改文一篇。管丹丈来久谈。接南昌电。舒宾如(鸿仪)来见。灯下看《思辨后集》卷一(“朱子论理气”一段〔十二〕,“鸢飞鱼跃”一段〔十三〕,“暮春数语”
一段〔十四〕)。复季良信并图章七方,又寄大妹银二十六两,托陆又民带。先中翰公忌辰,家祭。
二十八日晴。立秋节。先中丞公生辰,家祭。岳母枉过。午刻至广和居赴汪作黼之约。
散,偕子蔚同车访橘农,未晤。又访芋丞前辈,略谈归寓。子蔚坐谈良久,畅论养心养气之道。接六弟信,以余多病,殷殷以不用心不气恼相劝。此后当自寻乐趣,以副吾弟相望之心。
温丈交来复谢大兄信,并笔据一纸。夜半,大不适。写仲梓丈信,托志先附寄。
二十九日阴,微雨。一日养病,校勘《儒林传》。灯下看《思辨录后集》卷二。
七月初一日日食,云阴不见。病体甚疲。写家信数纸。看《思辨录》卷三、卷四,鬼神果报之事,非尽无稽,先生必执以为决无此事,未免太过。唯高景逸有一条说得最好。又谓《太极图说》一篇,主意全在人极上;今人读《太极图说》,不论人极而止论太极,失周子之意。语甚精实。傍晚,西丈诊疾。枕上思释士云:“离一切心即汝真性。”此语颇精微。
盖一切心即妄念也,真性即天理之本体也,但本体见后更须着一番涵养扩充工夫耳。接陆季良信。
初二日晴。接第六号家信(内附姜伯亮信)。发第七号信(内附史久华、金汉良誊录照、功课票),全泰盛寄。校勘《儒林传》。看《思辨录》卷五(“古人多说尽性”一段〔九〕,“仪于性学工夫”一段〔十〕),又卷四(〔三〕“舜光问诚神几”、《通书》之“诚则无事”两段),卷六。子夜,疾复大作。
初三日晴。困惫殊甚。西丈来诊。看《思辨录》卷七至卷九。桴亭先生推崇濂溪甚至,而甚不满意于甘泉。其论恳庵,谓其一生履历皆在清华,遇一足以佐之,其造诣纯粹以此。
因思不肖早年置身翰苑,散列清华,无部员奔走之劳,无州县风尘之扰,又日用皆济自南中,无内顾忧。于此而不痛自砥砺,向身心切实下功夫,岂不辜负光阴,蹉跎境遇!勉之,勉之!
无贻他日悔也。接潘爽卿信。夜雨达旦。
初四日晴。张明诚复来见。看《思辨录》卷十毕。桴亭先生学问甚正,发挥太极人极之旨,以真心学圣贤,为教极为平实,其即气质论性,尤具卓识。未刻至安徽馆赴谢味馀同年之约。散后至文友堂购《高子遗书》而归。《思辨录》有儒家养生诀云:“动静必敬,心火斯定;宠辱不惊,肝木以宁;饮食有节,脾土不泄;沉默寡言,肺金乃全;澹然无欲,肾水自足。”语极精实可行。
初五日晴。养疾。复盛企丈信。又致瑾弟信并殿卷一包,均托张明诚带。看高子年谱、墓志、行状数篇,奋然兴师法之思。效丈招同丰堂,辞。而效丈自来约,只得前往。坐久,觉眩晕,乃先归。泥涂摇杌,归家呕吐狼藉,竟夜头晕,不能展侧。
初六日晴。诣西丈诊脉。一日静看《高子语》(卷一)。接兰生先生信。
初七日晴。校勘《儒林传》讫。傍晚,至近处答拜数客。在岳母处少坐。灯下看《高子语》。写复墨缘信,托志先附寄。
初八日晴。访子蔚久谈。《儒林传》粘签、编目。刘心斋来谈,劝其从事根柢之学。
灯下看《高子语》讫。接看札记,昔刁蒙吉先生得读忠宪书,曰:“得见此书,此生不虚矣。”
其服膺如此。
初九日晴。接瑾叔信。午后至妙光阁。又访黄慎之丈,未值。至广和赴冯芋丞前辈之约。归为孟常改文一篇。
初十日晴。先妣忌辰,拜供。纂辑《汪双池先生传》。据洪腾蛟所撰小传及《国朝学案小识》,采录《论学语》三条,读《读书录》一条,参《读礼志疑》二条。双池之学专守程、朱,语多心得,天文、地理、乐律、兵法无不究畅,洵一代通儒,而一生颠沛困厄,处文人之极穷。殁后书又不甚传,曾不得比于汉学者流偶说一经,即脍炙人口,则以提倡表章之无其人也。唯痛诋白沙、阳明,至斥为贼儒,未免过当。后附《汪星溪先生(佑)传》,亦暗修之儒也。星溪有《明儒通考》一书,高汇旃千里借抄,以为得见此书瞑目无憾,不禁心向往之。暇当向书肆访求。傍晚,访子蔚少坐。又诣李子丹丈,未值。灯下看《高子札记》讫。今日家庭之间颇有拂逆,心气异常不平。平日论学津津,临事乃一无涵养,如此可恨可
耻!接吕椒舅信。
十一日晴。过节。清晨祭神。午刻祀先,荐茄饼。复寄椒舅信。陆尚志约聚宝堂,辞,复辑《皖志》。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赴子蔚之约。散,在岳母处少坐。灯下看《高子遗书•论辨类》。
十三日晴。诣李子丹丈,交去《儒林传》。入城访钱聪甫,交去兰生先生存款二千金。
与橘农约,在史馆会齐,同诣汪、柳师处下十六日公饯请柬,柳师面辞。因至前元寺答谢希文丈。炎尘扑面,归寓甚疲。黄慎之丈、吴子清、叶鞠裳相继来谈。写岳家楼村观音庵碑记,未毕手疲而止。接王仲云信。
十四日晴。写碑记毕,又写对数付。雅初来久谈。瞿耀生、孙联桂、效丈陆续来。延西丈为采涧诊疾。
十五日晴。访橘农,偕至米市胡同潘宅看屋,即文恭文勤师故宅,余将卜居与橘农合住也。晤祝年十世叔(祖颐)。又还橘处久谈乃归。午后酣眠一时许,起复辑《皖志》。刘春农世兄(荫照)来谈。次方师三世兄也以县丞在保定候补。灯下看《高子遗书》。
十六日晴。永定河决。德旨截南漕十万石赈大兴、宛平、东安、永清灾民,顺直同乡京官诣西苑门谢恩。三点钟往,七点钟事始下(此次先引见,再发奏折)。出城答拜刘世兄未晤。至宝源恒取武阳馆捐(三、四、五、六月)。归寓酣眠。诣岳母处午饭。又至江苏馆祝陈太师母七十六寿。晚膳后,子蔚来谈,携其世父鼎堂先生(树声)著作各种(《六书微》、《诗小学》、《歌麻古韵考》、《论语尊经录》、《孟子小学》、《合音辑略》、《两汉书小学》、《两汉粹言》),事实一册,拟为纂辑列入《儒林传》。谈至三鼓乃去。疲倦特甚。
十七日黎明大雨,竟日不止。写第八号家信并木匣、布色,托同乡张太太带。
十八日晴。奉朱笔转左中允。辑史馆《安徽地理志》。皖境淝水有三:一为淮北之淝水,曰北淝水,源出涡阳县东北龙山湖,历怀远、灵璧至凤阳县沬河口人淮;一为淮南之淝水,曰南淝水,自河南鹿邑县来,历亳州、太和、阜阳、涡阳,至凤台硖口西入淮,即《汉•地志》、《水经注》所谓复肥水也;一为东淝水,源出合肥鸡鸣山,北流分二支,一入巢湖,一至寿州入淮。谢玄破苻秦兵于淝水,即此。三水同名淝河,源流各别,阅者往往迷乱,特为分疏于此。作黼、橘农来谈。偕橘访子蔚久谈。
十九日晴。答拜各客。在温丈、闻枝同年处略谈。子丹丈饷斋。春岩来贺。写复崔子禺丈、孙世兄信,托陆尚志带。雅初来谈,交来次伯信,钦州发。接五弟电,又济南张寿龄电。
二十日晴。巳刻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壁悬圣祖讲官箴。御书“仁义道德”
额。恭颂(昆山徐秉义撰)、詹事府题名记(亦徐相国撰),皆正詹冯莲塘前辈新书而揭诸壁者也。顺道问徐荫师疾。归寓,写直赈捐册两开(小楷),又扇一柄。发管凌云丈信,全泰盛寄。傍晚为尚志送行,未晤。顺拜两客。灯下看《高子讲义》。
二十一日晴,午刻忽迅雷烈风甚雨,半时许即晴。赞儿周岁,吉甫来道喜,留其酒面。
写扇一柄、白折一开。接橘农柬,潘宅别有葛藤,作为罢论。杨定志丈过谈。
二十二日阴。午后吊胡芸楣年伯母之丧。顺答拜城内外客。在岳母处少坐,雨将至急归。看《高子讲义》。
二十三日阴。吊黄同年(麟兄)之丧。至陶然亭贺岳母嗣孙之喜。饭后归,为孟常改文一篇。灯下偶检《明史纪事本末》,看定郧襄、平断藤峡两卷。
二十四日晴。接常州电(为三兄及李善宜捐会典馆保举事),因访子蔚,托其询捐项章程。饭后,丹云丈来久谈。写复刘竹溪大令(浤)信,却其纳贽称弟子之请,托杨定老丈附寄,因答拜定丈及近日贺喜各客。效丈见过未值。灯下看《纪事》兴复哈密一卷。封疆之事以门户终,将相修郄,遂弃边事于不问,真前明之恶习也。
二十五日晴。为段汉卿改文两篇。作黼、温丈来久谈。缪子梁自鄂来,交到瞿薛斋信。
发陆季良信,内附上次伯信,托其转寄。又复黄榆庭、刘嗣伯信,全泰盛寄。高理臣丈过谈。
傍晚,出门拜客。在根生处畅谈。灯下看《纪事》南宫复辟、曹石之变、汪直用事三卷。
二十六日晴。接常州七号信。写扇一柄。吴容民、陈少阶来谈。午后酣眠,醒则岳母在此。傍晚,西丈为赞儿诊疾。
二十七日晴。复辑《皖志》讫。撰《儒林柯(蘅)附传》。舒宾如来见。饭后至东路拜客。
二十八日晴。接常州电。午后至江苏馆赴夏闰枝之约。散后在岳母处少坐。询吉甫小考门斗姓孔名泰,住大佛寺后身。缘元侄将来应童子试,吾家素用王门斗,以无嗣绝传,故须改用也。又答拜吴容民。子夜,肝疾复作。
二十九日晴。又接常州电,烦极头眩,不能久坐,静卧竟日,客来皆不见。效丈约万兴居兼观剧,辞之。西丈来诊。接龚萃民信。
八月初一日晴。祖母生辰,拜供。仍养病竟日。为张润泽批文两篇。随意看书数卷。
晚饭后,叔南来约会仙楼,因往谈。席未终先归。发南昌常州复电。
初二日晴。批阅书院卷。午刻至龙泉寺,己丑公祭潘师母,素面后归。王爵生同年来谈,未刻至同丰堂赴沈酂廷之约,上灯始归。采涧牙疼,饮食坐卧皆痛苦,致余心绪烦恼异常。遣奴子荣儿抄录罗念庵先生《广舆图论说》,以便与汪著《广舆表》参看。今日钞毕,订成一卷。接景苏丈复书。上海姚志梁观察(文栋。子让同年之兄)以所著时务书数种见赠,深留意于滇缅边务。夜雷雨交作。
初三日竟日阴雨。至张雁初同年处贺嫁妹之喜,江苏馆祝刘我山同年太夫人寿。至温丈处贺与吴容民令郎缔姻之喜,未刻再赴温丈、容民之约,二鼓归寓。连日俱看《宋史纪事本末》。
初四日阴,骤寒,竟御棉衣犹觉凛凛,时令不正如此。复庄思缄信,交百川通寄。为润泽改文两篇。申刻在万福居请客(刘春农、邹鹤俦、缪志梁、苏济帆、冯雨人、效丈。闰枝未到),九点钟归。接次伯信(钦州发)。
初五日阴。为诲卿改文一篇。午后至便宜坊,赴冯润田之约。广惠寺吊张子清年伯世兄之丧,松筠庵赴李子丹丈之约。归路在岳母处少坐。又访温丈略谈。接常州电,又管豫云营口信。
初六日晴。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在阙右门迎送圣驾,日出归寓。子蔚及柯凤孙年丈过谈。午刻至福兴居赴黄介卿之约。续有戏局,未往。发九号家信。接椒舅信并京松百金。
初七日晴。
初八日阴,夜雷雨。接袁秉道信。
初九日晴。蕴和店答拜蒋伯元,晤缪志梁。至史馆检索《鄂省通志》。因至前圆恩寺贺小孩弥月之喜,面后归。晚,采涧、平姬设酒肴薄饼为余暖寿。子蔚来谈。叔南招同丰堂,未往。
初十日晴。余三十四岁生日,子蔚、橘农、志梁、吉甫、受之、心斋、叔沄、润泽、诲卿、本泉、宾如均来祝,午面后始去(岳母、四婶、五婶均来)。偕子蔚至温丈处送行,并晤作黼,少谈而返。
十一日晴。批阅书院卷毕。饭后出门谢客。接迎静斋信。写家信并件,托温丈带。
十二日晴。晨送温丈登车。写致吕箴舅信,由子蔚交百川通寄。接黄榆庭信。雅初来谈。摘《蔡氏书传》中精当议论,令成儿录出,为之讲解,稍使成诵,为明理通文笔地步。
十三日晴。橘农来,偕访子蔚,同至史馆。出,在东安门外和兴午饭,又畅谈多时乃散。至希文四丈处谢寿,各师处拜节,傍晚始归。灯下看《高子讲义》毕。
十四日引见讲官。黎明至景运门,六点半钟引见(圈出当头侍讲陈秉和)。王(荣商)、高(赓恩)、叶(大遒)均以临时不到,将牌子掣下。归寓酣眠一时许。午后清理账目。竟
日阴雨。
十五日晴。心斋、叔沄、润泽来拜节。晨起祭神。午后至高阳师、保之师处叩节。又至岳母处。归,再复辑《鄂志》,令体例划一。傍晚祀先。灯下看《高子会语》。接陈右铭中丞复信。
十六日晴。
十七日晴。接家季文先生信。写大伯信,附去捂绅及各住址单。又写五伯及老丈信,均托缪子梁带。答拜柯风孙年丈,交去其太翁名蘅儒林附传。又访叔南。出,至广和赴橘农之约。
十八日晴。复辑《鄂志》。纂《儒林吴树声传》(号鼎堂,子蔚胞伯。精小学,撰有《六书微》、《诗小学》、《歌麻古韵考》、《论语尊经录》、《孟宗学》、《两汉书小学》等书)。其《歌麻古韵考》最为独得,发顾、江、段诸先生所未发。余载其全序入传,以见一斑,因持示子蔚,因在彼晚饭。两人前辈亦未相与。畅谈而返。
十九日晴。贺劳闿忱娶子妇之喜。访效丈,略谈。至妙光阁,二妹百日唪经,在寺素面。又访志先未晤。晤剑秋。
二十日晴。发广东信,交全泰盛寄。午刻至广和居赴作黼之约。迎岳母来作竟日盘桓,夜即下榻于此。傍晚食蟹。
廿一日阴。写应酬两件。连日随意检书,毫无专壹之功,思之可恨。午后酣眠甚久。
申刻至便宜坊赴根生之约。根生古文初学桐城派,具有师法,近更学养一斋,所诣甚精。冒雨归寓。灯下看《高子遗书•书札类》。作黼来谈。
廿二日阴。检读《养一文集》两卷,大抵李先生文根柢厚,意蕴深,局度谨,自足成家。余拟精选先生及家子居先生、张皋阁、陆祁生两先生四家文各数十篇为《阴湖四家文钞》,令小奴钞清,为朝夕循讽计。答拜缪子梁,托其携鄂信两封。至会馆拜孙廉重(晋蕃),请其督课成儿。志先、叔南、子蔚来谈。
廿三日晴。人颇不适。一日以《春梦馀录》消遣。
廿四日晴。吊李荆南年伯之丧兼陪吊。入城拜陆伯葵少詹,未晤。至叔南处贺小孩弥月之喜,留吃汤饼筵,傍晚始归寓。因《梦馀录》载给事中何楷募兵疏中引司马光论刺义勇之害,谓其深切著明,乃检《长编纪事•刺义勇》一卷读之。温公凡六奏,指陈情势通达曲尽,真有益文字。下孙先生关书。
廿五日阴。复袁秉道信,交文茂带。饭后至琉璃厂一行,买《历代名臣言行录》一部,本朝朱语村先生(桓)所辑,因朱子《宋名臣言行录》而推广之,上自战国,下至有明,凡二十四卷,合数千年名臣大儒于一堂(所载皆有关学问经济),如聆其言,如见其行,为立身治事准绳,岂非快事(高安朱文端有名臣、名儒、循吏三传,持择殊谨,然愚意微嫌其稍有成见)。至岳母处少坐归寓。汪子渊自南来,故人相见,握手甚欢,留其晚饭,久谈乃去。
灯下看《长编纪事•濮议》一卷,叙次详明之至。接墨缘信。
廿六日阴。起甚晏。写八叔及叔畲叔祖信,又复椒舅信并人参须两匣,均托子梁带。
至前元寺祝希文丈寿,面后行。访养源、菊生,坐谈半时即出城。纪云六舅来访未值。车中看《长编纪事》(〔眉〕《通鉴》)。宋代官衔极冗,一人也而有本职,有带职,有加官,阅之猝难分辨。读者非先将宋百宫志详究一番,未易了了。按本职谓之职事官;加官谓之寄禄官,如开府仪同三司至大中大夫;带职自观文殿大学士至待制等。
廿七日阴。纪舅、子渊来谈,留其午饭。未刻至广和居请客,同年轮作主人也。灯下阅书院卷。
廿八日阴。至绳匠胡同祝吉甫寿,在彼午面。归后酣眠甚久。接八号(葆良带来,并食物、洋元)、九号(乾昌局来)家信,久不得家书,阅之甚喜。晚膳后访西丈久谈。阅书院卷。
廿九日晴。拜李子丹丈、汪子渊,谒王保师,均未晤。访葆良详询里门近事,午饭后归。为诲卿、孟常改文。傍晚访子蔚。春岩来谈。灯下看《宋史纪事》卷三十三。
三十日阴。写家信并应酬各件。看《宋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五(刺义勇)、三十六(濮议)、三十七(王安石变法)。余于两宋事迹记忆甚疏,拟将此书浏览一过,补腹笥所未备。
《宋史纪事本末》似胜谷氏《明史纪事》(〔眉〕此说非也。《宋史纪事》因《宋史》编辑易于精密,《明史纪事》则其时《明史》未成,出于谷氏草创也,正未可优彼劣此)。
九月初一日阴。客来络绎不绝。盛杏丈来谈,因约其广和居便饭。芷沅、葆良、志先、剑秋作陪。归寓,根生复过访。傍晚,食蟹。接孙叔久、陆李良信。灯下看《宋史纪事》卷三十八(学校科举)、卷三十九(元丰官制)。根生论文极服膺包安吴。
初二日阴,微雨。访作黼未晤,又访颖芝少谈,访姚志梁亦未值。饭后督下人收拾书房。作黼约同丰堂,辞之。子蔚来谈。看《宋史纪事》四十(西夏用兵)、四十一(熙河之役)、四十二(泸夷)、四十三(元祐更化)。发第十号家信,交胡万昌寄。
初三日晴。复辑《文苑张问陶传》。饭后诣史馆交功课,兼携吴鼎堂先生所著各书交两提调阅,共商列入《儒林》。出城访子蔚略谈。
初四日晴。至宝兴隆一行(商办寅、坤两弟职衔换照,为李衡宜〔景晟〕办起复)。
午后岳母来下榻。未刻,孙先生来开学。晚,请先生,作黼、芷沅、伯雅、效丈、纪云丈、葆良、志先、剑秋作陪。纪云舅宿于书斋。客散,采涧将临产,一夜未眠。
初五日晴。寅刻得一女,以其母梦看月华而生,名曰“月华”。一日疲乏特甚,酣眠至暮。接刘竹溪信。子蔚来谈,为斟酌代麟中堂挽宗室福相(锟)联一付:“李文饶无愧宗臣,十载功名留北阙;谢安石竟难再起,三年丝竹冷东山。”
初六日晴。发第十一号家信。饭后菊生来谈。偕访芷沅久谈。又诣效丈,留吃蟹。
初七日晴。小孩洗三。未刻至惠丰堂赴朱嵩生之约。灯下看《宋史纪事》卷四十四(宣仁之诬)、四十五(洛蜀党议)、四十六(绍述)。
初八日晴。接南昌电,持示子蔚,因久谈乃归。看《宋史纪事》卷四十七(孟后废复)、四十八(建中初政)、四十九(蔡京擅国)。写琴条一幅,晴窗净几,展帖细临,颇得静中之乐。
初九日晴。徐研甫同年从前借去《洛阳伽蓝记》(汉魏丛书本),今日检还,乃据璜川吴氏本用朱笔为我校改一过,得之大喜。研甫可谓用力勤而用心挚矣。因读之终卷,文笔极奇,向来却未寓目也。效丈约天庆楼,为登高之举。四点半钟归寓。接崔子禺信。
初十日晴。巳刻至同丰堂赴颖芝丈之约。晚饭后子蔚来谈。
十一日晴。至薛云阶师处贺娶孙妇之喜。顺访黄慎丈未晤。又访志先、剑秋,适许锡珍自保定来在此,因畅谈良久乃出。午后疲倦欲眠,而芷沅来。客去,写应酬数件。晚饭后子蔚来谈,三鼓方散。
十二日晴。阅书院卷。午刻至福州馆赴翁棻卿丈、叶茂如之约。散,访效丈,又访橘农。
十三日晴。管恭人生辰,拜供。作黼来谈。大苑试馆团拜。朱嵩生推余值年,辞之不获。在济帆处少坐。顺道答拜数客。接瑾弟信,又家运生叔信。灯下检阅《明史》列传数卷。
十四日晴。至增寿寺吊姚本泉太翁之丧。午刻至广和居赴挚甫之约。散,访雅初久谈。
晚,请西丈为采涧诊疾,夜深方去。
十五日晴。六舅锡珍、刘伯涵来谈。偕先生访济帆,同至东兴居便酌,坐客围棋数局,傍晚乃返。接吴蕴生信并件。又朱颂青、刘景陶两信。连日疲于酬应,晚归,颓然病矣。
十六日晴。早起督家人莳菊。午刻至聚丰堂赴翁幼申之约。出城又至同丰堂赴邵小亭之约,少坐即归。灯下看《宋史纪事》卷五十(花石纲)、五十一(道教之崇),五十二(金灭辽)。
十七日晴。接吕箴舅信,携访子蔚。至湖广馆吊张椿叔之丧。长椿寺吊钱干臣夫人之丧。宾如、少阶来见。
十八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赴潘经士之约。申刻至便宜坊赴裴伟丈之约。真可谓困于酒食矣。夜,大风。
十九日晴。管恭人大祥,在观音堂唪经。子蔚、志先、鄂孙、雅初、吉甫、诲卿、叔沄、孟常来祭。未刻入城吊陈太师母之丧。陶端一午刻约广和,子蔚申刻约广和,均辞。岳母回家。
二十日晴。一日在家休息,会客数人。申刻赴张采南同年诗钟之约。看式宋史纪事》卷五十三。复苏电。
廿一日晴。至粥厂监放。又至江苏馆常府公请盛杏翁,三点钟客始到,主人皆有饥色,傍晚始散,疲甚。葆良约广和,辞。发常州电,又湖北密电。从潘经士处借来薛叔耘副宪《庸庵海外文编》四册,早起粗读数篇,经国远谟,言之有物,文亦深有义法,自是不朽之作。
发五伯信,托孙子斌司马带。
廿二日晴。为诲卿改文一篇,又讲文两篇。饭后出门谢客。灯下看《海外文编》。接王仲云信并银乙百两。
廿三日晴。看《海外文编》。饭后至东西城外拜客,凡十馀家,无一见者。
廿四日晴,大风。至龙泉寺祝沈太师母寿。又入城祝盛杏丈寿,面后归。看《海外文编》,措置交涉事务,真能洞中敌情。接箴舅信。
廿五日晴。至会馆访芷沅、锡珍,兼勘估修理门墙房屋。饭后偕芷沅、剑秋在琉璃厂书帖古玩店闲游,傍晚始归。接吕安生信。灯下看《海外文编》。
廿六日晴。访子蔚赏菊,品评良久。子蔚又偕过我赏菊。书斋陈列六十馀盆,颇有一两盆为稀有之种,赞叹玩赏不置。饭后至大宛试馆为元侄小试报名兼掣廪保。雅初来谈。灯下写五伯信,又得绶金信。
廿七日晴。接五伯密电。发湖北信(森昌寄)。朱古微前辈过谈。至绳匠胡同祝五叔岳母寿,面后归。诣杨蓉浦丈少谈。至同丰堂赴许锡珍、刘伯涵之约。灯下看薛叔耘先生《海外文编》毕。昔介甫得东坡海外文,辄叹赏不置,然不过词章小文耳。今庸庵海外文皆经国远谟,绝有关系,措置交涉事务,真能洞中敌情,文亦深有义法,自是不朽之作。连日快读,增长识力不少。因发两仆照抄。
廿八日晴,大风扬沙。为巢尔亭托事访濮梓丈少谈。未刻至广和居赴梁铨院之约。接刘嗣伯信并药丸。
廿九日晴,风稍止,甚寒。复吴蕴生信,托伯涵带。子蔚来谈,嘱代作寿序。作黼来,偕至恒裕访冯润田。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姚子梁、吴颖芝、许锡珍、张绍甄、刘伯涵、张采南、吴子蔚、刘叔南)。孙莲舫以自篆对联见赠并录示近作二首。此君才调不凡,惜乎浮诞不羁,所如辄阻也。赠以程仪四金。
十月初一日晴。撰寿序。尔亭、丹云丈来谈。接姚子辉同年信。
初二日晴。诣杏丈送行,为次寅力谋铁路事,杏丈满允,因留午饭。出城至龙源楼面辞伯雅之局,即至广和居赴林乔生约。孙廉舫招同丰堂,却之。卧看《宋史纪事》五十四(方腊之乱)、五十五(金)。群奸满朝,老成谋国之言一不施用,事机屡失,坐致沦亡。阅之愤闷积胸中,夜几不成寐。(〔眉〕他人见此,如谓余代古人担忧,非知我心者也。初六日补注。)
初三日晴。立冬。甚热。十点钟报到,五伯升浙江布政使,欣忭已极。臣家所被君恩为至渥矣。因发贺电。子蔚、作黼、伯涵来谈。至广慧寺吊陈太师母之丧,陪吊坐甚久。又入城唁叶鞠裳同年丧明之痛。又拜客数家而归。叔南、嵩生来谈,至绳匠胡同董处少坐。灯下寿序脱稿,持访子蔚,三鼓乃归。接墨缘信(刘葵生带来)。
初四日晴。阿丙弥月,效丈、吉甫、受之、子蔚、橘农、叔南、心斋、叔沄、诲卿、
孟常来贺,女客来者尤多。客散至聚宝堂赴吴季卿丈之约。
初五日晴。写家信。子蔚清晨来谈,嘱于寿序添撰两幅,因为填缀交去。午后蔚复来畅谈。未刻至福隆堂赴吴献斋同年之约,坐皆壬午同年,谈甚款洽。
初六日晴。入城贺徐荫师娶孙妇之喜。谒孙燮师少坐,为刘伯涵求谭中丞信。出城访伯涵,时已三钟,饥甚,索点心,畅啖之。又答拜数客。发十二号家书。锡珍、粒唐来谈。
灯下作“通商惠工”试帖一首(得“文”字)。接管凌云丈信,并寄还四十金。
初七日晴。詹事府因京察届期,来开履历清单,因照式开去。复吕安生信(蔚丰厚带),又季文太叔祖信(全泰盛寄),外人参一匣,则托汪作黼带。作黼来辞行。至魁和买参,路过琉璃厂,遍寻《瓯香馆帖》,竟不可得。因至会馆送作黼。与芷沅、锡珍畅谈而返。灯下代采涧写景苏丈、燮尹夫人信。作“关西大汉铜琶铁板唱大江东去”试帖一首,题目琐碎已极,而气概甚阔,须细切中兼雄浑,方与题称。
初八日阴,微雨。出门谢客。接家信并新侄妇上贺。伯母以元侄年幼,不欲其远离膝下,小试作罢论。五弟亦遂不来。中年兄弟见面如此之难,思之泪下。张绍甄来久谈,通达时务,议论皆中窍要,后起人材也,当夹袋储之。午后写应酬各件。灯下作“出使星轺满路光”试帖一首。接五伯电。
初九日晴。新选阳湖县高亮畴大令(承惠)来拜。写家信并七弟妇新侄妇见面礼,托作黼带。发五伯信(局寄)。午刻至元兴堂赴石蘅丈之约。傍晚归。
初十日晴。皇太后万寿,卯刻至午门外行礼。归路答拜数客,皆未见。写白折诗三首,饭后书应酬各件。访子蔚少谈。申刻至同丰堂赴叔南之约。
十一日晴。批阅书院卷。至效丈处帮写各件。饭后偕步访橘农,谈至傍晚乃归。
十二日晴。批卷毕,即交去。子蔚来谈。饭后入城祝崇峻峰先生(保)八旬晋二重宴鹿鸣寿,听戏两出而归。接家信并龚照及银三百馀两,又七弟妇、新侄妇小照。归寓,春岩来访。
十三日晴。至恒裕为龚萃民、蒋醉园查办官事。至广和居赴姚志梁之约,傍晚归。程惠泉(浙江知县,肇元,其尊翁名开运,号囊第,丁卯年伯)、刘幼云太史(廷琛,癸巳同年,次伯门生,其尊翁名矞祺,号云樵,丁卯年伯,现任浙江嘉兴县)来拜。晚,采南来久谈。
十四日晴。至武阳馆公请高亮畴大令,到者九人,三点钟散。偕葆良同车访子蔚,少坐,又至余寓看诗而去。灯下作“疏篱种菊晚香多”试帖一首,即录入白折。
十五日晴。写应酬各件。锡珍、雅初过谈。馆后酣寝一时许。陈少阶来辞行,将应广平府岑太守之聘。郑贵抄《庸庵海外文编》一卷成,因校雠加圈点。灯下写扇一柄。步月访子蔚久谈。接顾子韩表姑丈信。
十六日晴。校评《海外文编》。吴质甫自鄂来。未刻至江苏馆赴张绍甄之约,坐客不齐,一鼓后方散。微雨。
十七日阴,微雨。为孟常改文一篇。至吴季卿丈处,道字女之喜。傍晚赴董效丈、许肇丈之约。萦儿抄《海外文编》一卷成。
十八日晴。先妣蒋恭人生辰,拜供后至效丈处贺吉甫完姻之喜,余赞礼。傍晚,头晕归寓,竟夜僵卧,不敢转侧。
十九日晴。子蔚来谈。竟日拂逆不快。傍晚至粤东馆祝管士修年丈太夫人八旬晋一寿,听戏两出。又至松筠庵赴张季端之约。归寓,张绍甄来久谈。接次伯信(阳江发)。
二十日阴。起甚晏。程惠泉(桂坫,辛卯同年,甲午翰林)来谈。傍晚,效丈率吉甫来谢。因至绳匠胡同一行。复刘景陶信,托大兴县加官封马递。
廿一日晴。绍甄以东海关营弁所议海军条陈十五份见示,细阅一过,采录廿馀条入《澄斋杂录》,以备他日之用。午后出门拜客。晚间,家庭之间口角龃龉,胸中郁郁不快。
廿二日晴。竟日大风,寒甚,水已见冰,而书斋丛菊犹芳,玩赏良久,以自怡悦。写家信,又致龚萃民信。绍甄、肇良、志先来谈。接天津寿臣叔祖信。
廿三日晴,甚寒。校评《海外文编》。饭后至东城答拜各家。西丈枉过,为赞儿诊疾。
灯下作“鲁鱼帝虎”试帖一首。
廿四日晴。至沈老太太处,告以广东代送潘宅百金已妥交。又访吴季卿丈,详询节妇请旌章程,谈及盛杏丈近上条陈一份。天下为十镇,练兵三十万。一裁各省厘金,一开设银行,铸造银元,一设达成馆,由亲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奏保编检六部司员外州县入馆,习法津公法交涉诸事,备将来参赞出使总理大臣之用。于十四日会议,现将练兵裁厘议驳,大旨谓目下饷源太竭,难于招练,且三十万人亦不敷用。现有聂自成、袁世凯所招练军及南京自强军尚可敷衍。裁厘恤商便民诚为至计,惟现与外洋议加税尚未就绪,骤减此项,实于库帑有碍,且从缓再议。银行责成盛宣怀招股开办。银元先铸十万元试用,如果通行,再行增铸。以九成银、一成铜铸一元,作足银一两。因关税、国课一律收纳,惟合库平空加六两再扣去一成铜,以一百元作九十元,外间行用则无平色之分,俟通行之日,外间元宝馆锞概废不用。达成馆相地造设,由各督抚公举管学大臣,编检司员州县如议保举,其如何录用及详细章程,俟馆屋落成设大臣后妥定。今日送总署画稿,廿六日即入奏矣。(〔眉〕民间以银一两易银元一元,而交国课时仅作九钱用,是吃一钱亏矣。此法未善,恐行时窒碍不通也。)
饭后诣高理臣年丈,少坐,至会馆赴许锡珍之约,归路诣岳母略谈。发十四号家信(内附致龚萃民信,又京账报销单)。
廿五日晴。德音蠲免顺直被水州县秋粮,同乡官具折谢恩。六点钟折发下,齐诣西苑门内行礼。出至聚丰堂早餐。归寓,济帆来谈。至吴兴馆吊姚子湘丈,广惠寺吊顾蓉舫同年之丧。偕橘农同访根生未值。夜,大风。
廿六日晴。接湖北五伯及眉卿弟信并银乙百八十两,祝李菊庄太夫人寿。至恒裕访润田。归,校勘《国史•文苑传》,文笔颇芜杂。
廿七日晴。阅书院课卷。访子蔚久谈。傍晚,橘农折柬相邀,采南亦在彼,因同至广和消寒。知己三四人扺掌纵谈,不知夜漏三下矣。
廿八日晴。阅书院卷。未刻在直隶老馆请客(周芾棠、李子丹丈、苏苑之丈、张学端、吴季卿丈、许肇良、冯志先、许少镛、潘经士),傍晚客齐始入坐。质甫来谈。
廿九日阴。阅课卷毕。访石蘅丈,兼访根荪,晤其令兄纯甫。葆良来谈。灯下作“鲁鱼帝虎”其二首,燃烛录入白折。
三十日晴。竟夜大风,至晓未已。写白折半开。午后至琉璃厂修润斋装裱《诒晋斋帖》十二册。贺莲青买笔两支。灯下作“燕然勒石”试帖一首。
十一月初一日晴。校阅《文苑传》。子渊来谈。天寒日短,日间尤易悠忽,就枕自省一天所为,殊增愧悚。灯下作“直哉史鱼”试帖一首(成儿诗课题),又录昨诗入白折。接袁秉道信。润田来谈。
初二日晴,颇暖。先中翰府君生忌,拜供。午刻至广和赴橘农之约。散至高阳师处贺升协揆,许筠师处贺升大空之喜。诣岳母少坐。
初三日晴。饭后入城,贺徐荫师大拜,孙燮师调宗伯,钱密丈升总宪之喜。归路在文友堂少坐,见有残本钱塘吴氏所刻《洛阳伽蓝记》,纸板甚精,携之以归(阙后二卷),以校汉魏丛书。璜川吴氏二本,互有得失(且有讹字不少)。晚,诣子蔚久谈。
初四日晴。校《伽蓝记》,因取汉魏本加墨校注。昔人谓读书必须求善本,信然。如汉魏本讹脱殆不可读。作“看图闲教阵”试帖一首,写入白折。向刘葆良借到融斋先生《艺概》二本,凡六卷(论文、论诗、论词、论书、论经义),多独得之论,穷半夜之力阅之一过。
初五日晴。拟上“求才”条陈,成“预储使才”一条。午后访冯润田。复访志先,托
其发鄂电。归路在岳母处少坐。与葆良略谈。
初六日阴,有雪意。写应酬各件。饭后访质甫,同至琉璃厂游览。
(原稿此处空半页。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二月初一日晴。代子蔚写内廷春联。吴季卿、刘仲士丈、段春岩来谈。灯下看《高子遗书》。
初二日阴。饭后芷沅来,约往会馆手谈。因至王保师处补祝师寿,即诣馆,二鼓后方归。头眩呕恶,甚惫。夜,雪。
初三日雪花飞舞,侵晨平地已积三寸许。刘幼云招饮,作柬辞之。
(原稿此处空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廿六日晴。德音蠲缓顺直被水灾区钱粮,同乡官诣西苑门谢恩。六点钟折发下,行礼而出,到家祭神。报到,知蒙朱笔圈出,派充文渊阁校理。检《词林典故》,四库书庋藏阁中,检查进御及整理收藏,皆校理司之。旧制每日二员轮值,辰人申出。后改为虚衔不任事,相传有仪同三品之说,查《典故》无所依据(〔眉〕检《词林典故•服饰门》,据理得与讲官南上两书房同场,仪同三品)。,访子蔚,久谈。饭后子渊见过,借去《十六国春秋》一部。
傍晚,约橘农来,共啖鹿肉,论书评帖,夜深乃去。
廿七日晴。午后至会馆,偕子渊、仲士丈往琉璃厂一行,又诣岳母处,晚饭后归。连日读《汉书》,颇入佳趣。窃谓马、班并称,前人每右马而劣班,愚意以文章论,《史记》固卓越古今,若以史体论,絮兴衰治乱之要,详人物政事之全,断以兰台为上,次之范氏《后汉书》,陈氏《三国志》,唐修《隋书》、《五代志》,国初修《明史》,皆史书中之最有用者。
廿八日晴。一日料理账目,烦杂异常。得刘静哲同年书并十二金。晚,诣子蔚,久谈,三鼓始返。
廿九日阴。起后即入城,诣各师处拜年,四点钟始归,饥寒交迫。得兰生太叔祖信并十二金。发德州留致五伯电。又以三月不得家书,未知家中安否,心摇摇如悬旌,特致恒甫电,嘱其转询大兄。两电均托志先代发。灯下看《理学宗传》(此书终身味之不尽)。
三十日晴,竟日风狂如虎。至王保师处拜年。晚,接祖先神影。亥刻接灶,和衣少寝。接岳父信并银四百两。

日记
光绪廿三年丁酉
丁酉正月初一日晴。卯刻起焚香拜天,即入内。先在午门外行礼,至太和殿前。辰正二刻,皇上升殿,入班朝贺。归寓,在至圣先师前朝服行三跪九叩礼。脱朝服在祖先前拜年。
饭后祝李高阳师寿。诣岳母处。又至会馆孙先生处兼晤仲士、浏若诸君。傍晚始归。得五伯德州所发电,初七日可到京。
初二日晴,大风,立春节。惮风不出门。冯志先来谈。写家信。
初三日晴,大风。拜大街以南客。晤濮揖泉丈,托其为五伯办理安折及定方略馆寓处。
晚,落神影。子蔚赠余鹤庆吕子恒仪部(存德)《慎思记》、《讼过记》,乃昆明陈太史(荣昌)
所刊者。吕君为大兄壬辰同年,去夏病殁,年才二十八,生平求道之笃,改过之勇,皆见此记中。有如此儒者在咫尺间,竟未谋一面、聆一语,岂非憾事!读两记,语语若伤我者,又不觉汗流首竦也。
初四日晴,大风。拜城外西路客。子渊、剑秋来谈。午后随意看《通鉴》一卷。傍晚至湖广馆观剧,十二点钟归。
初五日晴,无风。因至北城拜年,抵安定门,折而西入后门,出西安门,赶宣武门而出,到家已上灯久矣。车中偶携《罗念庵语录》,初读一二段即喜其开豁,连阅十馀段,觉精密透悟,玩味不尽。念庵论学虽本姚江,却无王门旷荡之弊,当细绎之。
初六日晴。发第一号家书。又发墨缘信,内附季文先生、孙荃伯年丈复信。午后子蔚、橘农来,同至火神庙一游。买铁箫公墨笔牡丹一大幅(价七两五钱),王良常字一幅(价二两五钱),如获至宝,捧之而归。又在翰文斋买《樊榭诗文集》一部。晚,五伯遣前站张玉来,知今晚住黄村。
初七日晴。黎明遣邱福至南西门迎接,余于八点钟到兴胜寺,五伯已到,畅谈一切,饭后始归。接程(肇元)信。傍晚又诣五伯夜谈,二鼓后归。五伯赐我二百金。又三叔婆赐寄火腿、茶叶并釆涧见面礼二十金。
初八日晴。略拜客数家,至兴胜寺午饭。四点钟同移入新方略馆。
初九日晴,大风。两点钟起送五伯入景运门,在军机房隔壁班房略坐。季卿、揖泉两丈来谈,子渊、志先亦来相送。黎明同诣合兴号便酌。至西城拜客,风大起,尘沙蔽天,对面不见人,乃归。酣寝一时许。彭用侯大令(锡普)自江右转饷到京,未见。饭后,随意看《通鉴》一卷。傍晚,至岳母处久坐,晚饭前归。(〔眉〕此后接信发信均详载收发信簿中,兹不赘及。)
初十日晴。皇上有事于祈谷坛,臣毓鼎诣午门送驾(十点钟午门)。归途拜客数家。
饭后,五伯枉过。未刻,先生开学。晚,设席,请先生,兼请春酒(先生、王西岑丈、汪子渊、钮伯雅、董效丈、刘氏三昆仲、冯志先、赵剑秋)。
十一日晴,天气和暖,始有春意矣。上半日拜客。至兴胜寺,随五伯往杨艺芳丈处午饭,同出游厂,在火神庙买得《杨龟山全集》四十二卷,《罗豫章全集》十卷,皆福建刻本。
伊洛一脉,伊川传之龟山,龟山传之豫章,豫章传之延平,延平传之朱子,遂集道学之大成。
此二家余慕想久矣,得之甚喜。晚,复赴艺丈之约。
十二日晴。彭用侯来见。根生过访,约共游厂,午后以车来迓。我因流连各书摊,傍晚始归。乐哉此游也。买得明刻本《文献通考》十六函(一百二十八本),又明刻《史汉评林》八函(六十四本),价二十金。此二书思之数年,一旦得之,觉火神庙中珠玉满前,五光十色,未若是物之可宝也。又以一千馀文买周书昌先生《先正读书诀》一本。
《汉书评林》王宗沐序中有云:司马迁《史记》诚千古绝调,顾其初以英倔之气未能自伏,薄游海内欲以发其奇,而其晚又以宫幽不得志而舒其愤。好奇则不纯,怀愤则不平,故其为书于豪杰、货财、兵事以及感慨悲喜之间,有溢于人情者。虽其文足以发人意,而使其笃嗜,然以概于孔子叙书之旨,与夫垂载帝王经纶之全,则以视固书不得并也。此一段与余前日持论相合,然未易为耳食者语也。竭半夜之力看《读书诀》一过讫。
十三日阴。闻五伯母病,诣兴胜寺问视,延西丈过诊。饭后拜客,访翁恭卿丈少谈。
灯下看《龟山集》卷一(奏议)。卧思节后拜年事讫,拟定一功课:饭前读《汉书》;饭后写白折一开,看《文献通考》;灯下看理学书。遇三、六、九则饭后不写字,但写各处应复各信两三封,灯下作试帖诗一首。似尚简易,可以持久。
十四日晴。接次伯银信。李玉山、吴质甫、彭用侯来谈。岳母来下榻,因作手谈。傍晚诣五伯久谈。
十五日晴。采涧生日,肇良、吉甫、受之、诲卿、孟常来祝。橘农约游厂,未往。
十六日晴。入西城拜客。午刻至嵩云草堂,赴吴竹楼之约。申刻至广和居,赴效丈及质甫两局。散后在岳母处少坐。
十七日晴。检查《通考》卷数。质甫来谈。晚在兴胜寺久谈。
十八日晴。访子蔚。午刻至江苏馆,赴吴季丈之约,少坐即至广和作主人,消寒第五会,与梁铨院同年合办。散诣岳母略坐,又访庞劬丈。书业堂以明初刻本《通典》求售。看《官制》两卷。
十九日晴。彭用侯来见。拜西城内客。车中看《念庵语录》,洵为姚江忠臣,龙溪诤友。归寓,子渊、橘农来谈。晚饭后诣兴胜寺,挪得家用二百两,三鼓后始归。
二十日晴。五伯枉过。至东华门银闸轧宅题主,礼毕少坐即行。至全浙馆,赴吴季卿丈之召,听戏四出。又至同丰堂,赴王鉴如之约。顺道诣兴胜寺略谈,归寓三鼓。竟日酬应,疲顿之至。接八叔宜昌密电,无密本可查,对之如天书,一字索解不得。夜梦疆事溃败,洋人已入京城,洋兵三五成群布满街市,子渊以书来商去就,余拈笔大书“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八字答之。旋见案头一书,仿佛古今人表,上列屈原,陶潜在第二等中,其下注脚甚多,方欲细观,瞿然而寤。
二十一日晴。一日来客甚多,络绎不绝。未刻至聚宝堂,赴陈养源之约,略坐即入城,住西苑门外静默寺。
二十二日晴。三点钟起,送五伯请训。天明后拜西城北路客,归寓为吴质甫写册页四开。寿臣叔祖自津来。晚,诣广和,赴张子虞年伯之约。发八叔复电。
二十三日晴。饭后访子蔚。傍晚,自制菜点为五伯饯行,杨艺文、吴竹楼、曹根生、吴质甫、冯立先作陪。子虞丈、子渊未到。
二十四日晴。答拜寿臣叔祖,知其接电丁(嗣母)内艰。又拜前门东客。至兴胜寺遇五伯于途。与翰臣略谈归寓。半日会客,应对为疲。申刻至福洛堂赴苏济帆之约。半夜旧疾复发。
二十五日晴。疲甚。写三叔祖母及伯母信,诣兴胜寺交五伯。五伯为我诊疾,开一温通方。傍晚归寓,写册页两开,赶交质甫。又写岳父信,封就已三鼓后矣。
二十六日晴。诣兴胜寺送五伯,知三点钟方起身,因至大苑试馆团拜,再回兴胜寺送五伯登程。五伯待我极厚,临歧依恋,未免凄然。归寓略憩。申刻赴李蠡莼年丈之约。季端、
橘农约消寒,汪笙叔丈、聂献廷均约广和,皆辞之。连日车中细看《念庵语录》,颇有入处。
灯下又看宗传中《阳明语录》,功夫简易直截,深启发人。余于理学书玩之十馀年,时入时出,毫无主脑,只坐徒事口耳,未曾躬行体验,故徒成一浮光掠影耳。思之愤奋交集。
二十七日阴。子渊来谈,借去京足五十金。偕访伯崇议团拜戏。彭用侯来辞行。饭后为吴少序送行(将至英国)。岳母枉过,作半日手谈。晚,子蔚来,久坐乃去。灯下读《汉书》一卷。
二十八日晴。人仍不健。饭后至恒裕,访润田,又至正文堂书店浏览书籍,见有元椠朱子《韩文辨正》颇精,索价过巨不能得。以一两二钱买明椠本《唐鉴》而归。沈酂廷招饮,辞之。灯下读《汉书》二卷。橘农尝谓班史佳处在深密有法外意,不使人一览而尽,愈读愈见意味。不似他史,第读一过即索然意尽,不欲再诵也。洵然。接恒甫电。无事坐书肆中抽览各书,与书贾论板本目录,殊有益处,胜于与俗熟客谈名利,作无谓周旋。
二十九日阴。写团拜各请帖。饭后吊罗小山同年太夫人之丧。顺拜客数家。在岳母处久坐。又谒高阳师,告团拜日期。
二月初一日晴。入城至昆、廖两师处,告团拜期。见廖师略谈。顺拜东城内客。出城至吕祖祠焚香。归寓饥乏特甚。买《陈白沙集》,阅其前后序记及墓志、行状之属,凡数十篇,唯高明区大伦《游江门记》一篇,发明白沙之学最为透彻,张诩所撰行状亦颇详尽,读此二篇便可尽废其馀。
初二日晴。读宣公奏议数篇。饭后访子蔚略谈。归看《白沙集》卷一(奏疏序记)。
师荩臣(忠)来见。湖南武陵人,颇知读书,而落魄不偶,衣履皆不全。去腊困迫投缳,为人救解。读书人末路至此,为之太息。刻拟诣陕西投亲,余助以川资三金,再三称谢而别。
终年浪费不知凡几,如此用法似尚不负也。申刻赴劳闿臣之约,三鼓乃归。
初三日晴,惊蛰节。午刻至会馆祭文昌,礼毕午餐,到者仅五人(子渊、葆贞、叔南、志先、余)。在子渊处久谈。访艺芳丈,交去五伯所借八金。归寓易便衣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
初四日晴。写团拜请帖,因至昆、李、廖师处下帖。车中看《明儒学案》中《白沙语录》全卷。白沙学甚完密,宗其教者多清介之士,其所成就可知。余向来持论每病白沙为禅,甚矣耳食之为弊大也。
初五日晴。疲倦特甚。饭后至一得阁买墨汁,贺莲青买笔,又在书业堂少坐,见有松雪《过秦论》小楷精美绝伦,购之以归,即展帖临二百馀字,颇得心手相应之乐。傍晚,偕孟常、诲卿、佩伯、成儿、娴女至广和大嚼,归甚早。灯下看《甘泉语录》,以究白沙学脉。
有一事拂逆,大动气恼,连日看理学书而心气依然不平和,所谓书自书我自我也。克治涵养之功如此之疏,虽读尽宋明先儒书,究于身心何益?甚矣,余之不肖也。
初六日晴。诣蓉浦丈久坐。子蔚、子和均来谈。饭后,检点书画箱。答访汪笙叔年丈,又访橘农,又至岳母处少坐,与效丈步行至广和赴葆真昆仲之约。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子蔚京察未圈记,访之解闷。饭后旧疾复作,颇为狼狈。
初八日晴。一日静养,读《汉书》数卷。岳母来手谈,至晚饭后乃去。
初九日晴。己丑科湖广会馆团拜。九点钟即往请先生及吉甫管账。昆、廖两师均到,衣冠趋跄,晚间不甚可支,十一点钟先归。(戏演福寿部,同年到者七十五人。)
初十日阴且有微雪,天骤寒。一日静憩,看书消遣。五弟书来,四月初可以到京,甚喜。申刻至广和居,赴叔南之约。
十一日阴。算结戏账。出门拜客,归途访润田,托其为虞(树荪)、刘(增广)捐誊录。
十二日晴。写信六封。傍晚,访子蔚久谈。归看《高子语录》,眠甚晏。王西丈来,为妻妾诊疾。
十三日晴。写白折。傍晚访颖芝少谈,在岳母处略坐,至广和赴许肇良之约。
十四日阴,甚寒且雪。写白折。午刻至安徽馆赴钱干臣、毛艾生之约(主客同席,皆癸巳同年),半席先行,赴志先寓中之约。
十五日阴。写白折。至源丰润访邵缙云,顺至松竹斋买物。曾重伯移寓对门,闻余绶屏同年在彼,步往共谈。连日朱圈《明儒学案》中《高子语录》毕。余于此卷绎阅不下十馀过,车中枕上皆未释手,颇觉味之不尽。近日又细看《念庵语录》,其于良知流弊固多所救正,唯证之以上圣贤所论勤学穷理诸说,不免有所抵牾,鄙意不能无疑。
十六日阴。写白折。岳母来作半日手谈。
十七日晴。写白折甚多。汪笙叔年丈过谈,托为其世兄议婚效丈之二令嫒。余芷舲大令自鄂来。灯下接看《高子遗书》卷十,有游记数篇,胸次笔力均高,令人神怡意远。枕上思仿圣哲画像之意,取生平所景仰愿学诸儒,以时代为次,排列牌位,用一纸装为立轴,悬之中堂,朝夕奉祀,以志师法溯源,聊记于此。
愿学图至圣先师先贤子思子先贤颜子先贤曾子先贤孟子先儒涑水司马文正公先儒高密郑君先儒昌黎韩子先儒庐陵欧阳文忠公先儒延平李氏四先儒上蔡谢氏二先贤明道程子先贤濂溪周子先贤伊川程子先儒龟山杨氏三先儒横渠张子(次应居一)
先儒深宁王氏先贤紫阳朱子先儒鄱阳马氏先儒亭林顾氏先儒景逸高子先儒河东薛子先儒香庵罗氏先儒夏峰孙氏先儒潜庵汤氏十八日阴,春分节。写白折。答拜余芷舲。午刻至湖广馆赴癸巳团拜之请,上灯归。
遣儿女往观剧。灯下为采涧写信。
十九日阴,微雨。舒宾如来见。孙文卿同年过谈。起甚晏,写白折。傍晚诣岳母处,晤效丈,致汪丈之意,效丈辞焉。归看《高子遗书》卷十。
二十日阴,微雪。写白折。孟常索余折楷,为书朱子《与魏应仲书》全文以贻之,俾奉为师法。同乡林稚梅观察(志道)来拜,曾慕道通判所保人才也。略谈顷刻,不能窥其人崖略。傍晚至同丰堂赴根生之约。归为诲卿改文一篇,又看《高子遗书》卷十,下有家训廿馀则,甚切实,令成儿录出,与之讲解。本日作“文昌气似珠”试帖一首,得“昌”字。
二十一日阴,竟日大雪。常府同乡搭安徽馆戏局团拜。楼上五桌,十点钟即往。丁卯、壬午南榜,辛卯三科皆具柬见邀,余以一身周旋于楼上下东西四科之间。至夜半一点钟,疲惫极矣,乃归寓。
二十二日雪更甚,至夜不息。天时不正,一至于此,总之皆阴盛所感也。写白折。钱鸣伯同年来辞行,将随张樵野侍郎出使英国也。灯下看《高子遗书》卷十一,《泾阳先生行状》一篇极可看。
二十三日雪止,仍阴。写白折。橘农来谈。朱梦霆为丙女诊疾。客去,往鸣伯处送行。
灯下作“正大光明”试帖一首,“桓温偕诸寮属登平乐楼眺瞩中原”试帖一首。本日看《高子遗书》卷十二毕。
二十四日一日大雪。广东承差吴泰来见,交到次伯带来各处信一百五十六封,《朱子语类》一部,陈兰圃先生《语类日钞》一本(凡五卷),药三种。余于朱子之书所得亦云备矣,所患不究心耳。因取《语类日钞》看一遍讫,釆录颇有门径。陈先生汉学之功极深,而倾心尽力于朱子之书乃如此,可知凡真能读书人,断不轻斥宋儒也。余前日曾语根生,谓学问果深,任是博通经史末梢,必以宋儒书为归宿,盖义理之学颠扑不破也。彼主张汉学痛诋程朱者,其学其品皆可知。雨雪杂下,道路泥淖,寸步不能行。乙卯科在安徽馆团拜,未往。
二十五日雪止,犹微雨。岳母来视丙疾,梦霆又来诊。傍晚王西丈过谈。饭后勉强至恒裕(为唐景襄先生事)、宝兴隆(为李衡宜起服事)一行。一日看《语类》论周、程诸儒数卷。
二十六日阴。肝疾复作,静卧观《语类》论杨、李诸儒及自论为学工夫,解经数卷,深信朱子之学为自来儒者所不及,从此专心致志体验力行,将奉以终身焉。《语类》系门人记朱子之言,所学有浅深,所记有舛误,未可一概笃信,先哲论之甚详。当将《朱子文集》反复寻绎,令胸中略有把握,然后参以《语类》,以尽其蕴,庶几处处得益。西丈来为丙女诊疾。余芷舲来谈。余每劝从学诸生玩性理书而窥其意思,总不善看。甚矣,利禄之途诱人,而真肯用功者之少也!
二十七日天竟放晴。至安徽馆祝方芰塘年丈八十双寿。又答拜林稚梅未晤,因至南横街赴廉惠卿之约。惠卿托入画高忠宪《水居图》,冯莲塘阁学书《明史》本传,吴挚夫刺史(汝纶)书水居、可楼二记,汪子渊太史书忠宪集中水居各诗。把玩良久,看《水居图》风景绝佳,悠然神往。惠卿又出示高子与弟手札十三通,皆居家琐屑事,极真朴。中有一札云“虽小事亦不可糊涂”,又足见先生谨小慎微之学。此札惠卿新以十金得之,余因语惠卿云,兄近以水居征画征书,寓向往景行之思,而先生手笔即为兄所得,可见至诚感召为不虚。同人深以余言为然。雪后道路泥淖,车行甚劳,归寓易车而骑,至源丰润一行,取回次伯汇款三千三百七十金,灯下与妻妾分置各函中粘封记。
二十八日晴。至湖广馆赴乙酉团拜之请,九点钟归,遣儿女往观。看《朱子语类》论治道数卷,通达治体,绝不为迂阔难行之说。
二十九日晴。出门答拜各客。问高阳师疾,晤四世兄,又至岳母处少坐。归寓易便服至同丰堂赴余芷舲之约。
三十日晴。至湖广馆行吊。秦佩萼前辈来,久谈。汪笙叔丈、武子彝同年均来。为诲卿、孟常各改文一篇。写白折。作“黄金筑台从隗始”试帖一首,得“台”字。晚饭后访子蔚,夜深归。
三月初一日晴。写白折。作浣花节试帖一首,“鸦翻枫叶夕阳动”试帖一首,亦录入白折。拟于北小院添造小厨房一间,请冯雨人前辈来看风水,据云方位合宜,十三日未时可动工。灯下写家信,看《语类》论治两卷,开豁心胸,阅之不忍释手。
初二日阴。早半日写信。诣杨蓉丈少谈。饭后葆良来谈。至江苏馆赴王荩臣、陶端一、杨石渔、仁山昆仲之约。散后答拜徐芷帆、沈公诒,均未晤。到家微雨,傍晚遂雪。时令不正如此!写白折一开。
初三日清明,天竟放晴。写白折。午后作字约子蔚春游遣闷。子蔚意兴阑珊,遂止。
浙江新选布经历邱闱生(兆金)来见。晚饭后人甚不适。杨蓉丈枉过,久谈。
初四日晴。写浙江各信,托邱君带。未能写字。张润泽来交课,当面为批改讫。端仲信同年(谨,登州太守)之世兄名文绮(号霞轩)持仲信信来见,年甫十六,颇安详有礼。
杨蓉丈以陈兰圃《东塾读书记》见赠。灯下看论郑君、朱子两卷。其论朱子,专发明其实是
求是之学处,以关汉学家辟朱子之口,有功于朱子不浅。友好中颇有诋宋儒空疏者,恨不持此编示之。
初五日晴。德音蠲缓天津顺属钱粮,同乡官诣乾清门外谢恩,黎明行礼,至上书房他坦便饭(他坦满洲语,盖直庐之意也)。归寓酣寝。济帆来谈。答拜邱经历,托其带浙信三封。根荪以初刻《煮字斋诗略》嘱校,两日细读一过。诗不主一家而气骨韵致俱胜,余素服根荪古文辞,而不知其工诗如是也。傍晚访根荪未值,在岳母处久坐。灯下看《东塾读书记》“论”、“孟”、“春秋”三卷。
初六日阴。中丞公忌辰拜供。访子蔚,见其妻兄张叔平。叔平精铁笔,余以三小方请其镌刻。归寓作“民生在勤”试帖一首,写入白折,又为写一开。薄暮大雷雨,顷刻中庭水积成河。看《东塾记》“诗”、“书”、“礼记”三卷。
初七日大风,天竟放晴。作“绿阴幽草胜花时”试帖一首,脱手而成,毫不费力,盖熟境矣。即写入白折,又另写一开。谢味馀同年来谈。傍晚访橘农。申刻至同丰堂赴武子彝同年之约。
初八日晴。作“天街雨后绿槐风”试帖一首,即写入白折,又写一开半。接家书,随手作复信,并李衡宜起服照交局寄。傍晚橘农来谈,偕访子蔚,同诣广和小酌,橘作东,宾主三人瀹茗清谈,至一点钟始归,真友朋之乐也。
初九日晴。写白折。武子彝来谈。灯下读《汉书》贾谊、晁错二传。《史记》谊传以其尝为书吊屈原,遂与原同传,而序其言事本末处甚略,《汉书》则增入治安诸疏不下万馀言。《史记》错传仅记其与诸大臣相谗杀始末,《汉书》则增入言兵事徙民实边疏,亦不下数千言。贾、晁诸疏区画利弊、指陈事势,均千古经世大文章,然则《史记》、《汉书》之孰为有用,不待明者而决矣。朱子云,学者须是有业次,须专读一书了,又读一书,又必须是专心致意。余受驳杂之病甚大,今拟案头止列《前汉书》一部,《朱子语类》一部,其馀杂书一切收起,令心之所系,目之所注,无非是物,庶可得专精之益。
初十日晴。写白折。午后为许肇良送行,在岳母处少坐。归寓,剑秋、子和来谈。申刻至同丰堂赴钮伯雅之约。夜归,旧恙复发。
十一日阴。一日不适。接七弟电,即托志先电复。刘葆真来谈,余询以《汉书》批本,葆真谓过批最无益,随他人作手眼,于自己毫无干涉,且随后诵读不免有所漏略。此事须自立体例:第一次点句读。第二次求史法,用一色笔;凡义例线索皆与标出,其言外之意微而显、隐而章处尤宜著眼。第三次考事迹,用一色笔;凡制度、奏议有关经世者皆圈出。第四次求词章,用一色笔;凡叙次议论有精采处皆圈出。如此作几番功夫,自然贯穿浃洽,应用不穷(以上葆真语大略如此,而余润色之)。所论真精要,当遵行之。中年以后,觉记性、目力皆远不如二十五岁以前,惟悟性则颇胜于前,则十馀年诵读阅历之功也。故为今之计,只可守约以期得用,断不能贪多务博,致下梢无一理会。又孱躯多病,尤不相宜。专一用功,于进学养心皆有裨益。夜半大雨。
十二日晴。为季兄事访丁衡甫同年,祝效丈寿,面后归寓。朱多笏、王泽寰来谈。访西丈诊疾。接五弟信。
十三日晴。访橘农,招葆良来,共当面作试帖一首(“远移山石作泉声”,得“泉”字),诗成写入白折。在橘处午饭,又同至陶然亭,踏青骑马而归。何润夫、谭志云、余芷舲均来访。
十四日晴。访丁衡甫,为季兄取结递感留呈。答拜各客。在同文书局买夹带两部。饭后,王西丈来久谈。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张叔平、武子彝、刘伯崇、吴子蔚、劳闿忱、朱梦霆、余芷舲、刘叔南,闿忱不到)。归接季兄电,知明日可到京。亥正后,谭志云、余芷舲来谈。
十五日晴。遣邱福至东便门迎季兄,至黄昏未到。一日写白折甚多。傍晚访李蓉溪年
丈,为志云办起服到衙门。
十六日晴。至广和居赴王胜之同年之约,少坐即归。季申兄自南来,至会馆畅谈。季兄交到家信一封并件,又三叔婆带来食物两种。询知五弟定于廿五日北行,甚喜。傍晚,季兄来,偕访衡甫未值。灯下读《汉书•严助传》中淮南王安谏伐闽越书,情势洞明,文气激宕,在汉文中亦不可多得,读之数过。此疏不入淮南王传而载于助传中者,一以形严助劝伐闽越之失,一以淮南传但叙叛逆各情,此疏列之不称。史家布置不苟如此,若入后人手,此疏即不入安传亦当著诸闽越传中矣。
十七日晴。入西城拜客,归寓午餐。葆良、宾如来谈。又至三圣庵陪吊。写白折半开。
头眩大作,呕吐黄水四五次不止,肠胃几翻。急延西丈诊治,以旋覆代赭汤治之,服药呕止。
十八日晴。疲惫不能支。苏济帆来谈。西丈来改方,久谈乃去。饭后四兄来。余芷舲招景春,却之。
十九日晴,狂风如虎,黄沙蔽天。济帆来诊脉。至惜字馆查课,归路诣蓉浦丈久谈。
蓉丈知余患痰饮,赠以化州真桔红及桔花。傍晚,读《汉书》数传。
二十日晴,大风。西丈约同丰堂,作柬辞之。西丈自来诊脉,谓可不必避风,且以出外消遣为宜,乃冒风而往,席未终先归。甫下车,曹根生来访,畅谈文史。根生询余初学作论宜读何书,余答以吾常通行《东莱博议》,然余意宜取《十三经注疏》及宋元诸儒所注各经诸序(王弼《易注序》,郑君《诗笺序》,孔安国《尚书序》,杜预《左传序》,范宁《穀梁传序》,何晏《论语序》,赵岐《孟子序》,唐明皇《孝经序》,伊川《易传序》,伊川《春秋传序》,朱子《易传义序》、《诗集传序》,朱子《大学章句序》、《中庸章句序》,蔡九峰《尚书集传序》,陈澔《礼记集解序》,朱子《易学启蒙序》、《论孟精义序》)及二十一史中序、《文献通考》二十四序汇为一编,圈点评注,令人熟读。盖一书之源流纲领窍要俱详各序中,讽诵既熟,了然于心,则此书门径已可得其大概矣,其用甚大,不止为通顺文理计也。根荪大以为然,谓古人俱未见及此。晚饭后,芝云、芷舲、子蔚俱来谈,夜半乃去,疲极。
二十一日晴。饭后答拜谭敬甫年伯,顺拜各客。在橘农处易便衣至广和居赴吴纲斋之约,席未终先归。刘伯崇约同丰堂,以亟于静养,却之。灯下读《汉书》数传(《朱博传》叙次之妙不减太史公,反复数过,不忍就枕)。谢赞臣约江苏馆,亦辞。
二十二日竟日微雨。甫下床,四兄即来谈今论古,直至薄暮,复同车至豫和园赴叔南之约,新开河南饭馆也。
二十三日晴。闭门谢客,为养疴计,从四兄借《诗人征略》随意翻阅吟哦,以怡性情。
午后访子蔚、叔平散闷,少坐即归。灯下读《汉书•匈奴传赞》,卓识巨笔,古今有限文字也。《匈奴传》诸家评语皆斤斤较《史》、《汉》优劣于增减一二字间,以余观之,皆无关紧要,必执此以扬马抑班,殊属无谓。《史记》不载冒顿遗高后书,为之讳也。至班氏则不必讳是,故详著之。而刘会孟者乃责班氏何不效《史记》为之少讳,诧异已极,甚至指某字为《史记》雅,某字为《史记》澹宕,真魔道也(此皆明人习气陋处)。班史删改《史记》,固有失其本意,不如《史记》处,然此传则无可议,所增补且有较胜者。
二十四日晴。一日在家,闭门谢客,读《汉书》消遣。傍晚,诣岳母少坐,即至广和赴效丈之约。得次寅电,廿六日起身。
二十五日晴。芷舲、橘农来谈。
二十六日晴。己未科在江苏馆团拜,公请谭敬甫年伯,午刻前往。散后至会馆与四哥久谈。四哥以新出《续古文辞类纂》见赠(其书名与王益吾祭酒所纂同而体例不同,大旨本于曾文正《经史百家杂抄》),前编选经、子,中编《史》、《汉》、《三国志》、《五代史》,下编桐城派各家,直接姬传先生前编。其书胜益吾前辈选本,得之甚喜,抱书而归,灯下即读其所选《汉书》数篇。晚饭后访曾重伯同年,夜深乃返。
二十七日晴。济帆、志先来谈,至南半截胡同一行。一日读《续古文辞类纂》。托志
先复厚存兄一电,为吴、吕亲事。
二十八日晴。润泽来,呈课作,面为改定而去。饭后答访武子彝。又诣会馆贺四兄补缺喜,因偕访余芷舲,未值。在火神庙访陆休之占课,休之以安徽学政相许,恐亦是应酬话头也。一路在书肆纸店流连,傍晚始散,买得《遵生八笺》一部,归寓大略翻阅,中载养生之法甚备,于孱躯殊觉相宜。以京松一千两入银行股,先付五十金挂号,再交四百五十金,其馀随后零付,每月八厘行息,开立怀永堂薇记字号,交志先挂号,掣取股票两张。
二十九日晴。写字。写鄂信两函,托余芷舲带。灯下作“自古英雄尽解诗”试帖一首,得“雄”字。
三十日晴。写字。润泽来。午刻赴周幼湖比部之约,散后诣效丈少坐而归。《时务报》论官制数则,极透切,深惬鄙衷,阅之数过。灯下检阅《孙夏峰集》序跋类。
四月初一日晴。三月春光荏苒过矣,身心学问一无进境,思之瞿然以惊。写白折。午后偕妻妾儿女至南半截胡同看屋(上房十间,南北开窗,甚爽适,惜外间太鸾远散漫),因访橘农,适耕荪在坐,相与畅谈一时许始归。灯下看《夏峰集》。卧前因家务撄心,日用不给,未免焦急,遂致通宵不寐。继思急亦无益,徒于进德养生两为妨损,亟宜洒开。
初二日晴。燥热殊甚,恐有雷雨。写白折颇顺手。岳母来作半日盘桓。傍晚批阅房山课卷。灯下看《夏峰集》序跋书启类,平实亲切,果能体验力行,持躬涉世,可以寡过矣。
先生身当易代之变,忧时伤乱,多激昂感慨之言,读之使人奋发。文友堂送来旧板《有正味斋诗集》,以银四钱留之。穀人先生诗大致近厉樊榭,而隽峭稍逊,然亦饶雅秀之致,可以洗涤俗烦。
初三日晴,颇凉爽。写白折。书业堂送来原板二冯《才调集》,以一两五钱留之。韦氏所选多温柔敦厚之作,在诗家自是正宗,二冯批亦好。唐诗选本之简约者则沈氏《别裁》、蘅塘退士《三百首》(此本为书塾小儿读惯,通人每不屑齿及,其实门径极好,持择甚精,胜于《唐诗合解》百倍)及此本,皆有家数(此指其简约者)。又送来汲古阁初印《唐人选唐诗》八种,以其无《极玄》、《才调》二种,又为谁何涂抹狼藉,未留。午后诣蓉浦丈略谈,在王保之师处久坐。四哥来,未值。归寓下车,芷帆同年适来,少坐而去。
初四日晴。立夏节。吴蔚若丈来久谈。写白折半开。至江苏馆赴余石荪年丈、朱蔼卿同年之约。四哥又来,未值。归寓,佩萼前辈、绶屏同年来访,傍晚乃去。灯下读《才调集》,颇觉醰醰有味。
初五日晴。皇上有事雩坛,巳初入斋宫,臣毓鼎至午门送驾。出城答拜马植轩臬使、楼合卿通判。归寓酣寝。古微前辈、雅初来谈。傍晚访四哥,杯酒清谈,适汪芷沅自南来,相与谈论甚畅。
初六日早雨晚晴。次寅将到,为收拾住房。余近于宅之东北隅筑小屋一间,为静坐读书计。纵六尺,横一丈,施工甚简,颜曰“陋室”,复系之以联:“收拾身心,眼前别无俗物;俯仰今古,壶中自有乾坤。”茗碗炉香,左图右史,怡然自乐,不足为外人道也。位置琴书未竟而橘农见访,因同诣琉璃厂买物。归途访子蔚。与张叔平考订金石,夜深乃归。芷沅来谈。
初七日晴。检点书籍,芷沅来谈。傍晚诣岳母处少坐,即诣会馆偕四哥至同丰堂作主人。归寓已十一点钟,又作试帖两首:“日永吴蚕上箔时”得“蚕”字,“雨景如秋麦熟初”
得“秋”字。乃就枕,街柝已四鼓矣。
初八日晴。清晨葆良来,同至松竹斋,择白折两本。因访丁衡甫同年,托其用印弥封作考差试卷,以懿文办卷太劣难写故也。归寓写折誊昨诗。舒宾如、曾重伯过谈。灯下作“察车自轮始”试帖一首,亦录入白折。阅书院课卷。
初九日晴。叔南来谈。饭后入城,祝徐、昆二师寿,兼预贺明日昆世兄嘉礼。谒孙燮师未见,留诗卷七本。至魁和为季文先生买人参(共七十金)。归寓阅书院卷,至三鼓后方
寝。
初十日晴。作“鸡犬琴书共一船”试帖一首。批书院课卷,积压两月之久,因循不动笔,以致斋夫坐索,连日夜手不停挥,以此知平日因循徒然自苦。吕新吾先生所云:“果决人似忙,心中却有馀闲;因循人似闲,心中却甚忙迫。”(此四语未检《呻吟语》,末句恐有误处。)真名言也。饭后,贺李高阳师娶儿妇之喜。又入城至陆伯葵前辈及殷可亭处道喜。
归寓仍阅卷。
十一日晴。阅卷毕,交斋夫携去。写白折。何润夫来久谈。
十二日阴。竟日写白折。傍晚约子蔚、橘农广和小酌,杯酒清谈。十二点钟始归寓。
十三日阴雨。写白折。编近作试帖诗草。
十四日晴。至琉璃厂苍辰阁买墨汁(每两十二千)。又在松竹斋置备考具。四点钟移寓入内阁,与子蔚昆仲、橘农同寓。
十五日黎明起略进饮食,六点钟中左门接卷而人,坐殿西壁。文题“经正则庶民兴”,经题“三曰举贤四曰使能”,诗题“赋得方流涵玉润,得方字”。一日天色晴润,无风,笔墨异常调和,写作一无讹误,六点钟交卷,候齐蔚、橘同出,疲倦,不出城。饭后早寝。
十六日阴。清晨出城,到家得五弟沪上初六所发信,大约一二日内可到矣。饭后四哥来谈,傍晚乃去。效丈、伯雅、志先、剑秋、心斋、叔沄均来。夜,微雨。以京松五百金交志先掣取股票两张(一怀永堂薇记,一澄斋主人)。
十七日晴。马少蘅、袁芦臣来。有吕显扬者,常州人,自奉天流离至京,贫困不得行,将来求助,观其瑟缩可悯,助以盘费使去。(〔眉〕此事竟为所欺,七月中尚有人见之在李铁拐斜街。甚矣,人心之叵测也!)访子蔚,适子渊亦往,相与久谈。饭后风霾雷雨,俄顷即止,天转清润。因出门访古微前辈。未晤,访葆真昆仲、芷帆,少坐,又至岳母处。灯下读《才调集》,颇觉醰醰有味。大抵唐人诗皆有文外意、味中味,不使人一览而尽,而此选尤为得之。
十八日晴。乾清宫引见讲官,三点钟出门,六点半钟引见(圈出当头丁仁长)。答拜剑秋及泰来店吕季艇大令。归寓酣寝。午刻至汪笙叔年丈处陪媒。子蔚、芝云、马积山来谈。
傍晚,偕子蔚访橘农,同至广和小酌。十二点钟归。
十九日晴。管丹丈来谈,交去应山银信。饭后偕子蔚、橘农游城南崇效寺(即枣花寺)
看牡丹,大半开残,惟绿色一种尚鲜碧可爱,真异品也,赏玩良久。尚有黑者,作深墨色,尤可贵,惜已残尽矣。寺僧出示旧藏《训鸡图净、《红杏青松图》,康、雍、乾、嘉诸名人皆有题咏(渔洋、竹垞、初白俱有诗),结束如牛腰,殊为大观。因题观款,附名其次。展玩未竟,暮色苍然,匆匆而出。至广和小酌,兼约根荪、保良,橘作东。方燮尹自铁路来,交到五弟一字,嘱明日遣车在丰台迎接。
二十日晴。遣邱福下天津帮张寿押送行李,遣车夫至丰台。三点钟,次寅到,畅谈家园琐事。六点钟四哥来,因设酒肴,弟兄畅饮。知七弟举一子,乳名阿隆。
二十一日晴。答拜燮尹。访志先,托其发南昌、常城二电。因访季兄,在彼午饭,细读兄近来所作文赋各数篇。狂风大起,乃归。泽寰来见。
二十二日阴,仍风。寝未起,衡甫同年来,出见之。李橘农、邱振声、舒宾如、廉渭卿、方燮尹、冯志先、刘葆真、董效翁、朱蔼卿、谢味馀相继而来,几有应接不暇之势。三点钟至陶然亭,赴袁葆三之约。
二十三日晴。一日来客仍不少。午后至大宛试馆唁济帆。傍晚偕季兄在同丰堂请客(马积山、董峻山、董效丈、方燮尹、五弟)。
二十四日晴,风。步行访积山久谈。携叔坤来信,拟至恒裕商问一切,行至半途,不知何时将信失去,只得徒手而返。傍晚访子蔚。
二十五日晴。引见,误于署中知会,一点钟即往,迟至六点半钟始带引。皇上辰刻御
文华殿,觐见俄国使臣乌和他木斯科(在俄封吴王),偕子蔚、橘农诸君立于殿西隅观礼。
俄使、参赞、随员凡二十二人,或谓邦交辑睦,玉帛相将,举欣欣有喜色,余则义愤填膺,深以为耻。立久甚疲,归寓酣寝。未刻微雨,至同丰堂,赴衡甫同年之约。散后在岳母处少坐,又至广和赴志先之约。余及徐研甫、莹甫、根生、次寅擫笛拍昆腔甚乐。
二十六日晴。至钮伯雅处贺娶妇之喜,江苏馆祝吴颖芝太夫人寿。访橘农,易便衣,子蔚亦至,同诣广和吃梦,子刻方归。
二十七日晴。至陶然亭壬午团拜。风霾大起,凛然生寒。徐、孙二师均到。散后入城,祝翁师寿。
二十八日晴。在江苏馆同门公请房师王保之先生,申刻方散。
二十九日晴。至观音院行吊,易便衣到陶然亭吃梦,余及子渊、葆真、葆良、叔南为梦中人,看梦者效丈、燮尹、志先、剑秋、四兄、五弟也。手谈笛唱,传杯畅饮,作竟日之欢。归已夕阳西下矣。
五月初一日晴。放云南(周克宽、余堃)、贵州(林本荣、陈伯陶)考官。写家信交局寄。
初二日晴,燥热不可耐。午后答拜各客,傍晚始归。夜,雷雨。
初三日晴。
初四日晴。入城至各师处拜节。灯下作诗一首:喜五弟自南至三年云水阻题襟,乍拂尘装喜不禁。凤采汝还颜色好,霜花我渐鬓毛侵。连床顿解秋中味,沽酒同谈别后心。毕竟埙篪胜簪绂,莫教容易负光阴。
初五日晴。祀先。诣岳母处拜节,又至季、许二师处。写广东信。
初六日晴。小满节。午后燮尹来,偕至岳母处久坐。归寓,四兄来。傍晚,偕子蔚、次寅至广和,兼招橘农小饮,三鼓后散。
初七日晴。发广东、苏州二信。接次伯信。程惠泉自浙寄来新刻汪双池先生书四种(《礼记章句》、《札记或问》、《大礼或问》、《春秋集传》),大略翻阅,注礼三部最有用,经学家考礼之书虽多,以其浩繁琐碎,罕有全编勒成一家者。双池章句有功《礼记》甚巨(其发挥纯粹处似胜元陈氏集说,然余粗加流览,尚未敢大下断语)。
初八日晴。岳母枉过。内兄元生定宋氏女未娶而卒,宋女必欲过门守贞,以死自矢。
效丈大不以为然,语甚矫激。余意未婚守贞固非义理之正,然当势穷情切,亦宜曲全其间。
圣贤云礼从义起,又云礼顺人情,未可执一偏之见,置人于死地也。午刻至松筠庵赴李子丹年丈之召。散后访雅初、根生、茝南久谈。
初九日晴。诣效丈谈宋女事,大龃齬,外姑尤悲忿。至妙光阁,二妹周年。入城祝刘叔南太夫人寿。同乡毕集,议宋事,颇多持公平近情之论者。效丈意亦转圜。坐有彼其之子二人,效丈屡问计,竟不赞一词,有何祸可畏而模棱至此,城府亦太深矣。归路复诣岳母处少坐。
初十日晴。一日写应酬各件。
十一日阴。大解气坠,有类痔疾,竟日困顿。午后勉偕次寅至广盛昌、贺莲青、松竹斋一行。
十二日晴。茝南赠予石印魏《王僧志》,古劲沉厚,是北碑中佳帖,因自加装裱,为展玩计。茝兄兼赠明薛(益)所书《文待诏传》,时年七十二矣,而蝇头小楷精美茂密,无一率笔,足见精力过人。吾家静园藏《四十二章经》石刻亦薛君所书,较此更饶雄厚。午后
雷雨。薄暮偕次寅至南下洼,散步于苇薄丛冢之间,落日自云缝射出金光一线,异样光华,俄顷散为晚霞,半天鲜丽,玩赏久之,始缓步而归。临睡因小事动心,竟夜不寐。今日放广东考官(萨廉、刘福姚)、广西(尹铭绶、谭启瑞)、福建(葛宝华、谢佩贤)。
十三日晴。关帝生日,至会馆公祭,兼请外官。散后回家小憩。傍晚偕次寅赴效丈之约。朱梦霆约江苏馆,辞。
十四日晴。同人醵资在嵩云草堂消夏,兼为汪子渊称祝,在座十三人(汪子渊、劳闿臣、俞伯钧、董效丈、刘葆真、刘葆良、方燮尹、刘叔南、冯志先、赵剑秋、余兄弟三人),十点钟即往,竟日盘桓,薄暮始归。
十五日晴。伯母七十三岁生日,合家朝上磕头,以廿一金演大傀儡戏。巳刻开台,子刻散。拜寿者十八人(孙先生、汪子渊、董效丈、李橘农、吴子蔚、刘葆真、葆良、刘叔南、方燮尹、吴雅初、冯志先、赵剑秋、刘心斋、苏诲卿、赵叔沄、董吉甫、董寿之、四兄)。
午面晚宴,直至一点钟乃散。疲极。
十六日晴。起甚晏。浙江知县张(树俭)来拜,索五伯信,其人目动言肆,巧于钻营,决非善类。午后访寿臣叔祖,归路访谭芝云。
题方子可先生读书秋树根图为燮尹表弟作琴剑飘然岭海行,符郎伴读记南城。薄游已倦风尘味,寂寞弥增父子情。古树三秋新画本,奇花万萼旧文名。梧桐雏凤声清绝,不负丹青当纳楹。
十七日晴。出门谢客。直隶同乡在松筠庵祭杨椒山先生。午后校国史《文苑传》。连日饮水过多,胸膈胀闷作痛,竟夜不安。晚,雷雨。
十八日晴。以一千四百金存恒裕。校《文苑传》。傍晚,访张季端,唁其丧明之痛。
夜梦雷雨交作,既觉耳边犹似隆隆有声。
十九日晴。接家信。王保师来招,嘱缮奏折。四点钟缮就,携交保师,略坐而返。四兄、燮尹来谈。
二十日阴。平姬巳刻举一子,两月之中三房连得两男,殊为可喜。午后入城答谢叔南,又为寿臣、叔祖事谒瞿子久年丈,未遇。燮尹来。灯下写次伯信。
次寅题读书秋树根图(代)
溪云沉夕凉,老树瘦秋绿。谁摹辋川图,写此杜陵屋。先生古诗人,南山事卜筑。
骥子好男儿,提挈伴幽读。疏林风雨多,琅琅声相续。即今十四年,墓前草竟鞠。画手迹已陈,暗尘皴卷轴。令子千里木,天衢骋长毂。复展南墅图,更伤北庭目。回首荒山中,父子对卧宿。人声沉暮烟,灯影耿岩竹。世外得因依,一编味自足。虽增流寓感,转饶天伦福。我生亦鲜民,少小痛风木。未能读父书,身世犹碌碌。援笔题君图,怅然生愧恧。
二十一日晴。同人在江苏馆公饯燮尹,主客十一人。中席至广和赴吴季卿丈之约。润田约同丰堂,辞。福建谢佩贤撤去,改放黄绍第。
二十二日晴。夏至。小孩洗三,略备酒肴,与季兄、次弟同嚼。诸子女性多卞急,是子取名阿柔,以当佩韦之义。邻宅张氏子善拍像,不索资,因延之来寓,与次寅合拍一照,又四儿女合一照。傍晚答拜各客。子久丈来谈。四川(张仁黼、杨捷三)、湖南(朱益藩、
陈同礼)、甘肃(连甲、王廷钺)。
二十三日晴。一日校勘《文苑传》。傍晚答拜各客。在文友堂取《罗念庵集》一部。
灯下看《行状》一篇。
二十四日晴,甚热。校勘《文苑传》。发次伯信,托林作舟大令(济)带交各处谢片谢信,诰轴,贺莲青笔。
二十五日晴。发六号家信。写应酬各件。
二十六日晴,甚凉。校勘《文苑传》。未刻至江苏馆赴叔南之约。
二十七日阴。至张子青师处,直隶公祭,略坐知宾。答拜吴同年(寿棋),访剑秋少坐。又极北答谢董受之,归途遇雨,凉甚。傍晚又至同丰赴季兄之约。
二十八日晴雨不时。一日校勘《文苑传》。申刻至广和赴根生之约。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十点钟晴。在江苏馆与四兄合请杨葆初(寿昌)、冯晓卿(嘉锡)、孙伟之(如璋),芷沅、经士作陪,散后诣岳母处久坐。发崔子禺信,又汤温丈信(交草湖门口街长河县署蒋耑怀第七师爷代收转寄)。
三十日晴。一日校勘《文苑传》,增辑《包世荣传》,附其兄世臣传后,又改辑《厉鹗传》,增附丁敬、赵昱二人,皆樊榭诗侣也。
六月初一日晴。同人醵资借余寓征歌会饮,三鼓始散。接吴质甫银信,至湖广馆祝曾慕陶(广汉)太夫人寿。
初二日晴。校勘《文苑传》,增辑秀水王又曾传,附朱彝尊传后。余最喜丁辛老屋诗。
一辦心香,颇欲为榖原先生下拜。今幸司史笔,聊申景慕之忱。午刻偕次寅至庆和堂赴陈养源之约,烈日炎尘,颇形疲苦。荷花不见,并田田者亦落落如晨星,殊少清趣。归路至砖塔一带闲游,上灯返寓,惫甚。作柬辞橘农广和之局。
初三日晴。接邱经历(兆金)信。刘庚伯、念谋叔侄来拜,交到六弟信。校勘《文苑传》毕,重编目录,增辑《方楷传》,附其祖履篯传后。又录出李申耆先生传,作函寄徐葆光丈,因徐丈昔年曾托查申耆先生崇祀乡贤案,以《武阳新志》删改不公,谆谆以表扬先哲相期也。在文友堂买《晋略》一部,有义法,有关系,简当精要,卓然良史之才。《晋史》诸志甚佳,倘能录出,附之此书之后,自是典午良史。
初四日晴。冯志先、刘开八、舒宾如来谈。午刻至松筠庵赴志先之约,正客为黄公度观察(遵宪),聆其议论,颇具识见。入城谒李子丹丈,拟交《文苑传》,未晤。复答拜各客。
燮尹为我绘《溪山秋思图》,笔墨清超,几入南田老人之室。红树秋山,竹篱茅舍,悠然动归隐之思。灯下看《念庵集•书类》。
初五日阴。发史仲屏丈、潘小斋、吕安生、程惠泉四信,均交邮政局寄。接安生、子禺丈信。午后雨。傍晚诣岳母处,头眩而归。
初六日晴。午后至恒裕一行,因诣会馆,偕四兄入西城大院胡同高升,赴志先之约。
一点钟后迂道出前门到家,头眩呕清水无算。
初七日晴。接季文太叔祖信并参价银七十两。午刻至云山别墅乙卯公局,请世兄黄公度观察。天颇凉爽,晚作诗二首。
送燮尹之皖年少方公子,依然正狂风。画中传品格,酒后露英雄。谡谡松盘地,翩翩鹤翥空。
如逢黄叔度,鄙吝一时融、才集题襟句,仍开祖帐筵。归途青笠雨,离绪白荷天。执手难为别,知心信有缘。
梦随吴地月,直到皖江边。

初八日晴。小暑节。写应酬各件。午刻在江苏馆常府同乡梦局。梦中十一人(武阳五人:汪子渊〔洵〕、刘葆真〔可毅〕、葆良〔树屏〕、刘叔南〔瞻汉〕及余;江阴三人:吴唱初〔鸿甲〕、徐拙庵〔士佳〕、夏闰枝〔孙桐〕;宜荆三人:朱幼笏〔启勋〕、徐研甫〔仁铸〕、莹甫〔仁镜〕)。梦神十二人(董效曾丈〔瀚〕、冯渭卿〔毓璜〕、冯晓卿〔嘉锡〕、冯志先〔荣高〕、方燮尹〔宾穆〕、赵剑秋〔栖木〕、陈养源〔允颐〕、四兄、次弟、朱梦霆〔震甲〕、杨仁山〔楷〕、陶端一〔世凤〕)。葆良以弟病下通州,闰枝、叔南不到。席未阑先归。志先复约广和,因头眩辞。夜半旧恙小发。
初九日阴。闿臣来谈。接少甫、墨缘信。撰马石蘅丈七十寿序。傍晚骑马入城,谒子丹丈,交去《文苑传》,余意欲将《儒林》、《文苑》二传校定后付梓传布,使少年子弟浏览一过,可知学问门径,且易动观感之心。西丈来,为平姬诊疾。五弟约泰丰楼,未往。夜半大雷雨。
初十日阴晴不定,午后复雨。汪作黼自南来,交到兄弟信各两纸。陈菊生、马少蘅均来。寿言脱稿。与五弟论作古文大概。古文断不可不学。凡论事叙事,识见虽好,必须文笔足以达之,方能通达简明。试观古今有名大人物,无不通文笔者,其为用甚大。若骈体一道,以言情怡性,未始无趣,以言有用则未也。灯下看《念庵集》。念庵论学近己着里,体统工夫,精密无弊,故夏峰许为真儒。阅全集,始知《明儒学案》所录不足以尽念庵。余向日所疑(详见二月十五日),因未窥全体耳。念庵之学通寂感动静为一境,而以收摄保聚为第一义,自是濂洛以来相传正脉。(其效忠龙溪处,尤足救王门末流拈本体不说工夫之弊。)
十一日阴晴不定。奉朱笔补授司经局洗马,内阁送科抄詹事府,请上任日期。午后易五品冠服,在祖先前磕头。五伯在江汉关道任务奖花翎,亦于今日开戴。谒正詹瞿子久年丈(鸿禨)、少詹李伯虞年丈(绂藻),商定代奏谢恩。傍晚偕次寅访橘农、恺八,因至广和赴冯渭卿之约。归寓复看《念庵集》,就寝甚晏。
十二日晴。今日放浙江(徐树铭、吴相生)、江西(张百熙、杨家骥)、湖北(黄绍箕、熊亦奇)考官,而余仍不与,大概留放学差矣。撰谢恩呈,嘱次寅缮写,而余则赴钮伯雅处,为其冢妇题主。归路谒岳母,热甚不可耐,餐西瓜一个,顿觉满腹清凉。傍晚至泰丰楼赴冯晓卿之约,座客拥挤,喧呶殊甚,挥汗如雨。席半乌云忽起,雷声隆隆,绕天而行,大雨将至,急附芷沅车先归,车灯骤灭,趁电光而驰,到家始雨。项薇垣来久谈。
新授司经局洗马恽毓鼎谨呈,为恳请代奏恭谢天恩事。本月十一日奉朱笔:“恽毓鼎补授司经局洗马,钦此。”窃毓鼎猥以樗材,忝登芸馆。历跻清职,久佩春华秋实之箴;校理秘文,幸窥天禄石渠之典。未图报称,方切兢惶,兹复渥荷纶音,荣升六局。龙光宠锡,鳌戴情殷。伏思司经职列于《唐书》,洗马名标于《汉志》,允维论思之地,实为侍从之荣。自愧谫愚,难酬高厚,惟有常严素履,益矢丹忱,以冀上答鸿慈于万一。所有毓鼎感激下忱,理合循例呈请代奏,恭谢天恩。谨呈。
十三日阴。
十四日阴,躁热殊甚。连日贺客纷至沓来,有见有不见,不能备载。发第七号家信(附去蒋醉园事)。济帆来,为赞儿诊疾。夜半大雷雨。
十五日子刻雨止。丑刻出门,至西苑门谢恩(正詹载泮香〔萼〕、瞿子久〔鸿禨〕,少詹李伯虞〔绂藻〕、文星〔阶海〕)均到。五点二刻,折发下,遂行至徐、翁、孙三师处磕头,答拜吕镜宇年丈。巳初至詹事府上任,谒圣拜印如仪。午刻,为得子、升官二事祀先。济帆来,为赞儿诊疾。西丈又来,为丙女诊疾。丁卯在松筠庵公局,未往。申刻,至同丰堂,赴沈桐声之约。在朝房以十千文买原板《南宋杂事诗》一部,注中征引宋以后说部朝野琐事甚备,足资骈文诗词之用。即看厉樊榭、赵意林两家。
十六日阴。拜供。一日看《杂事诗》沈栾城、符幼鲁两家。傍晚,乘马答拜汪作黼,未晤。拟偕次寅访子蔚,甫出门而蔚至,小谈而去。晚饭后中庭纳凉,听盲词有“子路从而后”一阕,演说《论语》甚详,雅于拱立止宿中间添插两人问答情由,能补文中未及之意。
竟夜大雨达旦。
十七日晴。何子襄表弟、效丈、四哥均来。午刻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新霁微凉,山容淡远,车穿苇薄,清绿沾衣,尘烦为之一净。散后在岳母处少坐。次寅以七千文招歌弋腔,颇可听。
十八日晴。看《杂事诗》吴尺凫一卷。饭后答拜各客。为润泽改文。
十九日晴。己丑科公祭南皮文达师,出至孙、廖两师处。拟至北城拜客,以天气太热,改而南辕,拜城外数客。归寓随意看书消遣。申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微雨。
二十日晴。柔儿弥月。岳母枉过。看《杂事诗》赵功千一卷。傍晚问效曾叔岳母病,又问高阳师病。诣保之师磕头,未值。
廿一日晴。小有不适,卧半日。修史馆《皖志》。志先邀复春,未往。
廿二日晴。放江南(刘思傅、米锡恩)、陕西(柏锦林、刘学谦)考官,今日两起。
余固不作此想,乃同乡、熟人仍无动者,殊为减色。偕五弟入城答拜庾年,又祝叔南太翁寿,面后出城,访冯渭卿、沈桐声,畅吃西瓜归。检《文献通考》,看《兵考》所载各议论,极有益,读之增长识力(严太仆《通考详节》极便记诵,然欲考求法制,为经世之用,究须看全书也)。日斜后偕次寅至郊原散步,甫出门,遇刘心斋,偕至南下洼徘徊良久,共入茶肆,凭窗啜茗,颇有乡村风味。接迎静斋信。王西丈来为采涧诊疾。
廿三日晴。一日阅云峰书院课卷。申刻在广和居请客(徐子贞、沈桐声、何子襄、孙叔玖、刘佥谋、冯渭卿、四兄、五弟),归寓已三鼓,仍看书十馀页,乃就寝,盖余于看书亦若有瘾,非此不得安眠也。
廿四日晴。冯志先、张仲仙(自江右来)来谈。午刻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之约。同座白少植工青衫调,唱《蒲关》一段缠绵顿挫,馀味曲包,自是雅人吐属。听毕觉神味犹悠扬不尽,音之足以感人如此。书业堂以旧板《朱子大全文集》、《王阳明全集》来售,以十金得之(余性素吝,独于书则挥霍不少惜)。灯下看《传习录》,尽三十馀纸,启发甚多。
廿五日阴。润泽来,交去改作。闻高阳师薨逝,悲愕异常,即往吊,伏地痛哭,不觉失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第为师门私痛也。至江苏馆,常州京官公请公使大臣前常镇道吕镜宇(海寰)、新放常镇道长久山(恒),主人到者十九人,两宾迟至四点钟始到,半席而去。夜归看《传习录》。半夜雨。
廿六日晴。皇上万寿,卯刻诣午门外随班行礼,到者寥寥,不禁太息。归路答拜张仲仙、彭思柔,未晤。因至会馆,与渊丈、四兄略谈归寓。写广东信两封并同乡祝次伯六旬寿礼及余所送寿礼,托孙伟之带。午刻赴志先之约(其阿郎弥月)。席散作手谈,傍晚始归。
冯渭卿约韵华,以先府君忌辰已近(系半夜丑刻),不往。
廿七日晴。拜供。接吴质甫信。浙江解饷委员俞耀珊大令(宗渊)来见。发五伯信,交森昌寄(为潘恩荣、叶滋纯、彭自强、潘志颉、程肇元、李应珏、吕俭锡说项)。润泽来交课作,应时改定而去。至高阳师处知宾,出诣岳母少坐。灯下看《传习录》。因事大动气恼,于养身养心皆不相宜,事平旋悔之,以此见治怒之难。
廿八日晴。中丞公生辰拜供。结己丑用账,以备移交。午后至豫和堂赴吴子和之约。
酷热不可耐,得微雨而解。接潘筱斋信。六点钟后偕次寅步诣龙爪槐,穿禾黍而行,如入田野,其地房屋凉爽,于消夏极宜。窗外蒹葭送青,蝉声幽静,因与次寅持杯对酌,以畅幽情。
归途西山晚霞映带林薄,诗情画意俱在心目间,恨无王孟佳句、马倪名笔传之耳。晚饭后为孟常讲《近思录》。五弟亦有志看宋儒书。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闻心斋、孟常言,四乡则自四月至今未见滴雨,禾苗枯槁欲尽,
何偏枯如此!未刻至同丰堂,赴剑秋之约。接刘彬孙信。灯下看《传习录》,明透处洞达本原,读之使人兴起。
七月初一日孟秋时享太庙,轮应毓鼎陪祀。雨一日夜不止,水深没膝,竟未能往阅房山课卷。饭后西丈来为采涧诊疾。偕次寅至会馆访四兄未值。在渊丈处久谈。雨复大至,冒雨而归。从段春岩处借来《徼书》两本。此书系永新贺子翼先生(贻孙)所著,极为包安吴所重,比之《淮南》、《吕览》。昔在安吴文中见此书名,复从《文苑传》中得其大略。因读之尽一卷,大旨即小见大,因近喻远,多沉挚深练之言,体格文笔均近《吕览》。夜雨达旦。
初二日一日雨不止。阅卷。饭后偕次寅至湖广馆祝劳闿忱夫人寿。观剧至十一钟始归。
夜,雷雨尤甚。
初三日一日雨不止,前后院水深一尺,倘淫霖不已,庚寅之患又将见于今日矣,不胜忧虑。兀坐室中看《文献通考•兵考》。傍晚雨略息,至绳匠胡同一行。高阳师饰终诏下,予谥“文正”,以“守正不阿,忠清亮直”八字褒之,可谓名称其实,犁然有当于人心中。
夜,星斗皎然。
初四日天竟畅晴,非意料所及。岳母枉过。至荣宝斋定会馆课卷,访管丹云丈,偕一刘把总(名凤藻)到教场五条看屋两所,将为会馆置产。归阅房山卷。灯下看《兵考》,反复数过,于两汉兵制略有见。
初五日晴。阅书院卷讫。又出生七月分题目。午刻至同丰赴四兄之约。散后访子蔚。
日入乃归。夜半复雨。
初六日晴雨不定。清晨至会馆,散会课卷,领卷者十八人。午饭后归。接林大令(济)
信。
初七日阴,夜大雨。
初八日晴。至岳母处贺厚官周岁之喜,面后归。访戴少怀前辈,请其评阅课卷。山东(陆宝忠、李桂林)、山西(王祖同、姚舒密)、河南(管廷鹗、华俊声)。
初九日阴。骑马答拜前门东客归,适张啸圃丈在此。午后偕次寅入西城,赴叔南、苏云之约。半途遇大雨。七点钟半席先行,赶宣武门归寓。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橘农、宾如、耀珊均来。写五伯信,并采涧寄叔祖母物件托耀珊带。连日心气浮动,看书竟不能入,心之易放难收如此。申刻立秋。
十一日晴,湿热殊甚。清晨祭神谢宅,午刻祀先荐茄饼。饭后写应酬各件。周安生自鄂来。发孙荃伯年丈、吴质甫二信,森昌寄。
十二日晴。接余芷舲信。至会馆答拜啸圃丈,因与诸君剧谈。在四哥处午饭。又冒暑答拜各客,末至橘农处,解衣吃瓜,清谈至晚始归。与橘农论今天下最可忧者在人心风俗(在上者极力提倡西学,而人心渐与之俱化,一旦泰西有事,恐不免从风而靡耳。总之,不向根本处培植而唯考之以西学为务,是直驱民离叛也。可恨可痛),其害实自汉学家启之,使为学、做人分为两事,而学者不复向身心性命上用工,学校无名教,士林无清议,陵夷浇薄,非一朝夕之故也。向使讲学之风犹盛,宋儒之说大行,人心未漓,气运决不至此!相与慨叹者久之。灯下看《传习录》。
十三日晴。接诸哥弟信,知伯母上月患病甚剧,幸医治得法,得以转危为安。即与次寅托志先发一电,问慈体近已痊否。信中又述近来里门盗贼横行,肆无忌惮,居民惶惶,如待寇至。地方官姑息讳饰,益长奸心,家中遭穿窬之患,窃去诩虞少奶之首饰等件约值千馀金。武进县不肯认真究办,恐难破案也。申刻至一品升赴季兄之约。
十四日晴。拟上治盗跖斟酌属稿,大旨实叙近日情形,深恐勾结哥老会匪为江南之患,请饬抚臣督责地方官认真查办。因谒正詹瞿子久年丈,请其阅看。岳母枉过。申刻至广和居吃梦(子蔚昆仲、葆真昆仲、橘农及余)。
十五日晴。谒满正詹载辦香、少詹李伯虞年丈,又至衙门查看格式。出城答拜各客。
至松竹斋取折子及折匣牌子归,嘱次寅缮写。接余伯申黑龙江信(去年十二月所发)。
十六日晴。至高阳师处,己丑公祭。入西城拜少詹文星。偕同年至画丰堂大苑公局,请吕镜宇星使。烈日薰蒸,坐车中如炽炭。竟日衣冠周旋,苦不可耐。接兰生太叔祖信。晚饭后子蔚来畅谈,至丑刻始去。
十七日晴。城西拜客。饭后詹事府笔帖式连(桂)来,封折写牌交其于半夜呈递。朱楚白(珩)自广东来,以《粤雅堂丛书》见贻。申刻在一品升与啸圃丈、葆贞昆仲合请陈养源,席未散先归就寝。接黄榆庭信。
十八日丑刻至西苑门外朝房听旨,呈递膳牌预备召见,折留中。因至北城拜客,归寓酣寝。午刻赴陈孟甫同年之约,半席先行,赴秦韶臣前辈待媒之局。陈庾年邀怡云,却之。
接军机处来字,知封奏已寄谕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认真办理。闻是日瞿丈人见,亦询及折中情形云。
十九日晴。午后至西城赴剑秋之约。子夜赶城而出。
二十日晴。十点钟至男府,押定礼往女府。午刻,橘农待媒。席散后押妆奁至男府,礼毕归寓。接程惠泉信。德林祥来。
二十一日晴。十一点钟至男府押轿往女府,喜筵后随轿回男府,礼成始行,至林梅桢、万小湖两处道喜。连日天气酷热,衣冠往来,不胜其苦。顺道至晓卿处送行。答拜吴幼英,食瓜甚适。回寓写家信,又复吕品园丈信,又写岳父信,均托晓卿带。傍晚诣岳母少坐,复赴橘农夜局。
二十二日晴。写五姑母寄来屏条四幅,亦托晓卿带。胡幼志表弟自南来。接叔祖母、二姑母带来各件。傍晚偕次寅至大街买考具,又在恒裕少坐。
二十三日晴。至会馆答拜幼志,兼与四兄剧谈,午饭后归。偕次寅入城看小寓,定水磨胡同贡院前屋两大间,价银二十两。顺访谢树存,为成儿作“十年一觉扬州梦”试帖一首。
二十四日阴,略凉爽。四兄来作半日谈。李蠡莼丈、袁昆吾、谢树存、汤道甫、瞿薛齐、刘恺八均来。发次伯电。因颁赏方略须备折谢恩。
以下失记。
八月初七日阴。复思缄信,托谢树存寄。又复朱颂青信,交协同庆寄。午后至广和与蔚、橘、贞、良诸君便酌,葆良作东。雷雨欲至,急入城宿次寅小寓。接五伯信并银三十两,折差来。
初八日晴。早起送次寅入场。出城访芷沅,在荣宝斋买薛叔耘先生《庸盒》六种(《文编》、《续编》、《外编》、《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出使四国日记》)。经世巨制,足长识力。
何润夫、管丹丈来谈。于智泉都阃(凯臣)自保阳来。看《出使日记》首卷。傍晚访曾重伯,为郁宪辰同年觅信,归路访宪辰。
初九日阴。至李世兄处,交去己丑同年外官单,顺访芷帆久谈。岳母枉过,作半日手谈。傍晚雷雨大作,顷刻水深数寸。念及五弟在场中之苦,惨然欲涕。两日看《文献通考•兵考》。以四百金为武阳馆置房产三所:一在西北园,两所均在教场五条南头路东,卖主王文宽,中保代笔刘竹溪,中人管丹云。为成儿改论一篇,原本颇清畅可喜。
初十日天竟畅晴,余三十五岁生日也。董希文丈、吴子蔚、李橘农、王泽寰、刘心斋来祝。面后率荔侄、成儿至小寓接场。五弟已早出。阅其闱作,浑灏流转,气势极为发皇,可决其必售(“学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夫物之不齐”五句,赋得“妙句锵金和八銮”得“金”字)。啸圃丈、季兄均在寓,谈至傍晚出城。灯下看《兵考》。接龚萃民信。
十一日白露节。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陪祀。坛上向北设两案,东西向各设一案,皆置牺牲香烛。坛中为方孔。上祭位在坛下,三献跪读祝,奏乐(甚和雅),鸣赞(皆清语)。
陪祀之次在御位西北,相去不过二十步,凡行三跪九叩者三次,一跪三叩者一次,祭毕诣坛
西井边投祝版。驾还宫,太常官恭捧神牌出,毓鼎等各散。天乐铿锵,礼仪肃穆,犹可想象焉。归寓酣睡。午后至各处谢寿。在岳母处久坐。晚,子蔚来剧谈,至四鼓乃去。
十二日晴。清理会馆用账。午后至嵩云草堂祝俞伯钧同年太翁寿,闻有旨补办庆典,一切点景礼仪均仍甲午事例,其款则以洋债拨用五百万。时事如此,小臣窃怀忠愤,归寓郁郁不舒者半日。又闻俄人经营高丽,日本阻之,遂致大相龃龉,衅端已启,将寻干戈,须由中国济师,亦危局也。顺道拜客数家,在裴伟堂丈处少谈。灯下看《兵考》。兵制之坏,兵力之弱,至宋而极。
十三日晴,甚热。接袁秉道信。午后到小寓看次寅,见其经文五篇精神颇完足,少坐即行。至昆师处拜节,董希文处谢寿,赶城而归。灯下看《兵考》毕,制度议论皆精详有用。
为成儿改论一篇。夜雨。
十四日晴。料理账目。午后至城内外各师处拜节。夜,子蔚来久谈,颇有意于词章之学。然余近来志愿却有不同,以为通籍后,外而经纶世务,内而省察身心,当务其远大切要者。骈文诗词偶尔寄兴亦无不可,必欲用全力治之,此程子所谓玩物丧志也。古文却宜学,言之不文不能行远,其有用远过骈文。
十五日晴。清晨祭神,合家拜节。至岳母处拜节。写广东信并写扇两柄。傍晚祀先。
访子蔚畅谈。
十六日晴。人颇不适。刘嗣伯来辞行时,次伯信并方略四十一套托其携带。午后写对数付。访效丈、吉甫。接岳父七月初七日信。为吴佩伯改论一篇。
十七日晴。次寅自小寓移回。午刻与春岩、绶屏、铨院、芷帆四同年合请己丑四学使及傅彤臣太守,宾陆续到齐,散后至会馆周旋出场诸君。晚,家中设酒肴,为先生、幼嘉、次寅、吉甫接场,四兄作陪。
十八日晴。引见讲官。三点钟登车,日初出在乾清官引见。寒甚,御小棉袄犹不暖。
至翁师处贺拜相之喜。归寓稍憩。报到,知蒙朱笔圈出,派充日讲起居注官。撰谢恩折,令次寅缮写。杨苏拉来,交其代递。未刻至同丰堂,同乡接场公局,到三十馀人,傍晚始散。
季端、子蔚来谈。
奏为叩谢天恩恭折仰祈圣鉴事:本月十八日奉朱笔圈出:“恽毓鼎著充署日讲起居注官,钦此。”窃臣畿疆下士,词馆备员,彤廷邀献赋之荣,锁院列衡文之选。芸坊晋秩,资备历乎清华;藜杖分光,书喜窥乎中秘。涓埃未报,兢惕方深。兹复渥荷纶音,叩陪讲幄。才疏画日,愧莫赞夫高深;志遂瞻天,幸常依夫禁近。臣惟有弥加勤慎,时切论思,以冀仰答高厚鸿慈于万一。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谨缮折恭谢天恩,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澄斋日记
光绪廿三、廿四年丁酉、戊戌
丁酉八月二十日晴。寅刻入内,递折谢恩。故事,凡升授三日之内,皇上有挪动,须在道旁碰头。本日圣驾诣颐和园,因径至神武门外,在东屋(俗名花园屋子)与高熙廷年丈(赓恩)、黄慎之世丈(思永)会齐(侍讲王荣商不到),先期往西屋见御前大臣(清语戈什谙班)端王,请其奏明。即出至北上门西屋少坐,候车驾出宫,在神武门外依次排列,西向南上,离轿十馀武,即跪脱帽置地(花翎向上),口称臣恽毓鼎等叩谢天恩,随以头叩地,驾过带帽而起。归寓少憩,写家信,托刘念谋带。饭后写对五付,系荣宝斋交来,拟以卖字为生涯矣。未刻至福隆堂赴刘世兄春农(荫熙)之约,与同年薛(宝辰)谈陕西矿务甚悉。
起居注来请上任日期,择廿四日午时,付票二十八千,并不前往。灯下读《汉书•食货志》,尽上下两卷,睡甚晏。
二十一日晴。一日写应酬各件。瞿子久丈过谈,问及江苏知名之士,并学校利弊。
余谓南中子弟极多聪俊者,然往往伤于浮薄,似宜以正心术、励品行为先。志先来谈,云有新刻《光绪会计录》寄售(刑部主事李希圣著),以洋三角买之,记国帑出入款项甚悉,居官不可不知。接椒舅信并银壹百两。夜,篝灯作《外祖母吕恭人遗稿序》,三鼓脱稿。
△△△诗△卷,外王母吕恭人所作也。恭人少娴吟咏,在室即与诸姊妹相倡和。
及归我外王父蒋子良先生,主持内政,巨细毕亲。贤能之声,著于戚党。中馈之暇,不废翰墨。晚年夫亡子丧,悲伤抑郁,一发于诗。大抵五十以前多冲和婉笃之音,五十以后多憔悴忧思之作,而皆不失性情之正焉。
今年秋,外兄少甫、外弟墨缘将梓恭人诗,千里驰书,索序于余。犹忆癸巳冬,余以世父之变,请急南旋,谒恭人于里第。恭人谓毓鼎曰:我生平所作颇多,顾不自修饰。汝其为我删校之,冀可传示后世。毓鼎谨诺。呜呼]言犹在耳,而操笔作序,乃在色笑长辞之后耶?毓鼎少长于外家,先妣又早弃养,恭人爱怜顾恤,无异诸孙。嗣南北奔驰,常得假馆外家,侍奉颜色,谈论古今,兼及诗词说部,未尝不至夜深。每私心妄冀,或得忝窃东南使节,迎恭人于使署,日侍膝前,稍补先妣事母未竟之忱,而不肖孤亦得以事恭人者事先妣。孰意日月不待,而平生志愿仅以一序托空言。抚此遗编,不禁涕泗之横集矣。丁酉八月外孙恽毓鼎谨序。
后段情文颇见笃挚,用笔亦健。(自记)
二十二日晴。陈梦陶丈、谢味馀、朱楚白、舒宾如、冯渭卿均来谈。傍晚诣岳母处少坐,即至广和赴橘农之约。接六弟信(初六日发),方燮尹信(自安庆天台里发)。归寓仍读《汉书•刑法志》,头眩而止。子夜肝疾大作。
二十三日晴。竟日养疴。读《汉书•沟洫志》、《地理志》。为采涧致思缄夫人信,托谢树存带。钮叔文招豫和堂,以疾辞。
二十四日晴。送冯渭卿。答拜陈梦陶丈。至陶然亭赴瞿薛斋、刘恺八、胡幼嘉之约。
席散,诣岳母处少坐。又至豫和堂,赴丁衡甫同年之约。疲极,半席先归。致盛杏丈信,为次寅谋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创此例,后来隋、唐、明志皆用之,有功于经籍不少。
连日读《汉书》诸志,见班氏经世之识,实非寻常史家所及。以后惟《隋书》中《五代志》及《明史》志体大思精,最为闳括切要。汪作黼招广和,辞。作史以作志为最难,读史以读
志为最要。仅看列传记事,实抑末也。(李延寿《南北史》,昔人颇推之,然不能贯串历朝典章制度作志,毕竟无识。)余近来看史必先看志,觉寻绎甚得义味,是识见长一格处。为成儿改《汉明帝遣使天竺求佛书论》。
二十五日晴。早,半日会客。午后,至广德楼观剧(王希甫约)。归路访王西丈少谈。
灯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以尉缭二十九篇入杂家,而别出尉缭三十一篇入兵家。分明尉缭书有两种,乃郑樵《通志》诋之曰,尉缭子兵书也,班固以为诸子类置于杂家。此之谓见名不见书,竟似只见杂家之尉缭,未见兵家又有尉缭者。著书立说而乃卤莽灭裂若此,抑何可笑!夹漈所言之不足据,此其一端。郑樵《通志》最不满《汉书》,诋之甚力。后来蔡方山《广治平略》亦用是说,所谓一瞽引群瞽。班氏诸子总叙,议论精当,讽之数过。
二十六日晴。写应酬数件。湖北饷员余(铄)来见,诉其十馀年宦况之苦。念及先世父识拔之恩,至于痛哭流涕。是尚有良心者。入城祝董希文丈寿。面后出城,往返廿馀里,至同丰堂赴幼嘉之约。散后归寓。少憩,复至广和居请客(刘春农、郁宪辰、冯芋丞、李橘农、朱楚白、王泽寰、舒宾如。项薇垣未到)。两访孙慕韩,不值,归,致书详询铸银元及行用利弊。慕韩系天津银元局总办也。一日在车中读《汉书》列传四卷;灯下又读一卷。口诵心维,竟忘疲倦。书之足以怡人如此。
二十七日阴。秋分。一日人颇不适。略写应酬各件。寄盛杏丈信,为次寅谋铁路差。
夜,子蔚来谈,子刻始去。
二十八日晴。访叶同年(大琛)。至恒裕借款。祝董吉甫寿,午面后归。发五伯信,又复少甫、墨缘信并序文。读《汉书•郊祀志》。
二十九日晴。与志先、季兄在江苏馆请客,季兄来,偕往,傍晚始散。为荔生改《唐肃宗即位灵武论》。
九月初一日晴。访效丈,少谈即至江苏馆,己丑秋团公请同年、四学使、傅太守,到三十八人。以京足银一千两典住屋,四年为限,今日成契(房东徐福寿堂寿蘅侍郎之如夫人也。中保俊和木厂李掌柜)。阿柔百日剃头。荔生正讲《纲鉴•唐纪》,因令买范氏《唐鉴》熟看,可以增长见识议论。昨日刘葆真在省馆丑诋宋儒,余不与争辩,以一哂避之。今日观《唐鉴》,识议纯正,岂唐以前所可及。宋儒书毕竟有味。曹根生同年(允源)交来所撰先大夫碑铭,简质笃雅,深合金石文字,铭尤佳,足以传先大夫矣。
初二日晴。接六弟信。结昨日用账。午刻至安徽馆,赴吴秋舫同年之约,日入客始齐,少坐即归。食蟹。读《汉书•循吏传》。班史所次六人,皆以教养为政,读之如被和风甘雨,悠悠神往其间,如此方可谓之循。后世史家杂入能吏,失其旨矣。
初三日雨。马少蘅、王锡怀来谈。发复椒舅信。午刻至陶然亭,赴庄秉衡之约。雨后山色颇佳。归路访秦韶臣前辈。灯下读《汉书》货殖、游侠二传,两序议论纯正,笔力劲厚,读之数过。诸传神妙,亦不减太史公。写对两付。
初四日晴。午后至会馆各处,少坐,入西城拜客。
初五日晴。阿丙周岁。吉甫来。午面后至江苏馆,赴李玉舟年丈之约。知系十三日揭晓。席散,至中和园观剧。申刻,饮于同丰堂。皆志先约也。未刻,三座门内朝房灾,地近景运门,幸未蔓延。阅《时务报》所载,东抚李(秉衡)议驳赫德土药加税疏,荩直剀切,不愧名臣。
初六日晴。志先来,以仲楫丈寿屏请书,葆真撰文,极雄骏有法,不落俗套。接吕安生信。饭后修史馆《地志》。晚饭后,偕次寅访子蔚,作半夜谈。为荔生改《游侠论》一篇。
初七日晴。往会馆访四哥、渊丈、薛斋。至同丰堂赴保之师之召。回寓少歇,又至豫和堂赴钮伯雅之约。接叔畲叔祖信,内附大兄七月廿四一书。
初八日晴。写家信。偕四兄至西砖胡同看屋,地既冷僻,背后太空,不甚谨慎。因至广和赴汪作黼之约。又至豫和堂赴四哥之约。散诣岳母处少坐。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发家信。午后至恒裕,还去千金。即出城至天宁寺,赴刘伯俊兄弟之约。以所撰《励学语》交龙光斋付梓。灯下复属稿,至三鼓方就寝。
初十日晴。甚热,似暮春天气。巳刻至松筠庵,赴子蔚之约。席半,又至江苏馆赴沈酂廷之约,诸君自请学台耳,而鄙人乃亦随同配享,至于应接不暇,思之哑然失笑。衣冠肃谢根荪,少谈。又答谢吉甫,未值。
十一日阴。写应酬各件。傍晚风雨交作,洒然生凉,始有深秋气味矣。冒雨至便宜坊,赴于智泉之约。竟夜腹痛。
十二日晴。晨起遂泄泻,一日不适。乡试揭晓,五弟又落第,懊闷殆难言状。兄弟四人,何五弟所遭独不幸若此!夜半挑灯相对,无言可慰,无计可筹。
十三日晴。腹泻仍不止。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九日晴。前室管恭人三周忌辰,在观音院唪经。汪渊丈、李橘农、杨少林、袁励志、孙叔久、王锡怀、董效丈、胡幼嘉、瞿薛斋、冯志先、刘恺臣均来吊。傍晚归寓。岳母来此下榻。劝五弟治《公羊传略》,以体例授之,五弟颇乐从事。
二十日晴。出门谢客。五弟请客,食蟹。申刻至一品升,赴子渊、啸圃二丈之约。
二十一日晴。五弟自撰长联,嘱余书之。(上)世味亦何耽,长于文酒流连,便极人生乐事;(下)百年能有几,修得弟兄厮守,即为无上福缘。语颇真挚。午刻至江苏馆,赴秦佩萼前辈之约。顺道又拜客数家。
二十二日晴。写五伯、八叔、大哥信三封,托四兄及幼嘉带。孙文卿、舒宾如来。傍晚访冯润田,为幼嘉借三百金。因至同丰堂,赴恺臣之约。连日看于清端所辑《正修录》,颇觉有味,因书数十语于简端:“乙酉春初,购此书于郡城城隍庙前,粗览一过,格格不相入。十馀年中,扫除成见,遍读宋明学案,又从身心仔细体验,略有所窥。偶检此编徐读之,觉格言精义,皆躬行心得之谈。譬之采玉于山,求珠于渊,触处无非至宝,虽一鳞半爪不足尽诸家学派,然辑录详审,义味深长,简册不多,如聚诸老先生于前,而听其提策,真自镜要编也。爰日置案头,以备省览。”
二十三日晴。申刻与次寅在广和居,为孙先生、张啸丈、幼嘉、四兄饯行,芷沅、葆真昆仲、志先、恺八作陪(孙先生及薛斋未到)。下王锡怀茂才(曾荫)担馆请帖。灯下为采涧写燮尹夫人信。
二十四日晴。至源丰润,为幼嘉借四百金,以李兄出名,余及志先担保。在松竹斋取到装裱寿屏(送五伯),交幼嘉带。因至会馆与诸君剧谈。归寓写应酬各件。灯下著《励学语•史学篇》。
二十五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武阳新贵之约。
二十六日晴。四哥、幼嘉诸君南旋,余与次寅借送行为名,作津门之游。十二点钟出南西门,至马家堡登火车,过丰台、黄村、安定、杨村,均略停车,四点钟抵津。住紫竹林中和栈。四哥邀裕泰吃番菜,鸣盛园观剧,京中名优皆在焉。
二十七日晴。钱绍云来访,邀至第一楼吃番菜。散至洋货店买物。本家寄生闻余至,过栈畅谈。傍晚答访寄生。申刻至桂家胡同花媛媛家酒叙,亦绍云东也。绍云拟以其庶出三岁之女许字赞儿,略与定议。归栈已三鼓。
二十八日晴。霜降节。与四兄、幼嘉揖别回京。十点半钟登火车,两点钟抵马家堡。
归寓阅孙慕韩来函,论银钱利弊甚悉。灯下以有要事作函寄四兄。接常州电。李蠡莼年丈枉过。
二十九日晴。著《励学语•子学篇》。
三十日晴。子渊来谈。午后访伯雅,商借颐和园住处。入城吊陆伯葵学士太夫人之丧。
两日看章实斋《文史通义》。所论义法极高,其箴砭俗病尤切中。夜,早寝。
十月初一日阴。皇上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是日兼有陪祀差,但递职名)。丑刻诣庙门外,有起居注灯笼前导,至第二门,屏从人,入与同事齐班(济乐农学士〔徵〕、瑞景苏学士〔洵〕、李蠡莼庶子〔昭炜〕),恭诣太庙西阶上,候皇上步临。起居注官立于檐外西,乐悬之上,介西右门之中(阶上唯起居注官、监仪御史及王公陪祀者,馀执事皆在阶下),礼成焚帛,乃退(太庙七楹甚深邃。神位、祭品夜中不甚辨。两庑,东系功王十五人,西系功臣十一人)。归寓黎明,解衣复寝。饭后,写仲梓丈寿屏数幅。拜吴絅斋太史,请其书先府君碑铭。诣岳母处少坐。复至达子营武庙,赴朱莹如、于志权之约。疲困而归。接品园舅信(杨梓民带来)。发陈梦陶丈信,为次寅事。
初二日晴。济帆来谈。以修改各屋告成,特祭宅神,移寓淀园。两点钟登车,出西直门,一路风和日暖,山色特佳。五点半钟至颐和园。住西宫门外青龙桥路南复兴龙茶叶店,与高春轩(毓森)、李新甫(定昌)、钮伯雅(德荫)三署正同榻。此寓即李君所借也。在广顺楼晚餐。夜,与高、钮二君久谈,乃寝。
初三日晴。九点钟入东宫门,瞻仰仁寿殿彩棚。午正演习筵宴,余坐次在仁寿门外右五桌,与黄慎之中允同桌。殿上演习歌舞,辨不甚清,唯闻钧天乐奏而已。礼毕即散。过海淀,在万源居午饭。归寓已上灯矣。
初四日晴。与次寅收拾厅屋,悬挂字画,位置菊花。未刻,王锡怀先生(曾荫)来开学。晚,设席请先生,兼约同人赏菊(李橘农、汪作黼、钮伯雅、吴枚臣、冯志先、瞿薛斋、刘恺八。效丈未到)。
初五日阴。资政公忌辰,拜供。钱铭伯、杨梓民来谈。访济帆。答拜梓民。未刻,赴杨荫北之约,席散,又赴白绍直之约。接大、三兄,六、七弟信。
初六日晴。写屏三幅。饭后入城,谒子丹丈,未值。访叶鞠裳,久谈。出城,诣岳母处,夜饭归。写祝瞿赓丈六十寿信,又复品舅信,均托薛斋带。剑秋约同丰,不暇往。
初七日阴。晨诣会馆,送薛斋与渊丈,稍谈。发家信。午后,移寓淀园。出平则门,取道土路,过万寿寺。一路垂杨夹岸,湖水澄清,远山一角,映带林薄。是日天气微阴,略有凉意。车中静望,烦郁俱消。久居长安人海中,人事应酬,杂扰欲病,不可无山林清旷之景宣畅性情也。海淀西北皆种稻田,引湖水灌溉,沟洫纵横,阡陌平整,居然江乡风景。所出米红而长,俗名桃花米,亦名香稻米,其实香味远不如江南也。上灯始抵青龙桥,仍寓复兴龙,与李、钮、高三君同住。夜微雨。
初八日雨稍止。卯正二刻颐和园仁寿殿筵宴。入座皆朝服。毓鼎改与庶子庆颐同桌。
光禄寺斟酒一巡,内务府斟奶茶一巡,均系银碗。计:羊腿四只,一大盘(国语名色食牡丹);苹果四盘,葡萄四盘,荔枝、桂圆、黑枣、核桃仁各一盘;五色糖子四盘;五色饽饽二十盘,牛毛馓子三盘(每盘十六件,虚架起)。谢宴,谢盘赏,行一跪三叩礼,庆辰处礼部收取职名。辰初宴毕,以口袋携各品果饵而归(唯苹果、葡萄尚可吃,馀则或生或蛀)。到寓华胥一觉,已至午正。因在庆成居午餐。饭后独游西山碧云寺。十二里抵山下,崎岖不便行车,乃步行一里许,抵寺门。盖去壬午九月之游十五年矣。殿旁凌霄、寄生藤、婆罗树皆无恙,摩娑良久。与僧法舟茶话。参五百罗汉堂。贾勇登塔,凭栏四顾,悄焉无人,飘然有凌虚御风之想。东望平则、西直二城楼,历历在目。溯自山门抵塔,凡石磴一百九十一级,足力颇疲,请车夫老刘扶掖而下。行宫门扃,不得入,在石壁出泉处听玩久之,乃出山。在茶室小憩,循原路归。沿山麓人家数百,自成村落,在深林夕照间,真一幅云林画也。夜,早寝。
初九日晴。访裴韵珊前辈,少谈。午后,拟至乐家花园访庞劬丈。途遇陈尧圃、濮梓泉、郭春榆诸小枢,偕至西宫门外观水。俯仰良久,将归,又遇于志权、朱莹如、田立堂(务本。总兵在田之子)、吴翰臣(邦栋)。吴系此地树村汛把总,因导游玉泉山。步行而往,山光湖色,爽秀怡神,诸君谓不减西湖风景也。周览山中诸胜,至龙王庙前,寻玉泉发源处。
坐石矶上,以杯汲水,尝之味甘而冽。纯庙尝品为天下第一泉。在中泠之上,有石碑,大镌
“玉泉趵突”四字。三面皆刻奎章御笔。恭读一过,复入观音洞,观石佛。足力已惫,不能复登山顶。少憩,啜茗,沁入心脾。仍步归,往返七八里,腰脚尚可支持。过诸君寓所,晚餐。
初十日阴。一点半钟即起,诣东宫门外詹事府帐篷少坐。寅刻入园,穿长廊,曲折而行。华灯电灯光彩间发,照耀如昼。诣排云门外序立,恭候皇上驾到,进表行礼,祝皇太后六旬晋三万寿(一二品大员在二宫门外,三品以下在排云门外)。礼成,沿湖栏鱼贯而出。
过内殿,毓鼎不知为皇后禁寝也,偶驻足旁顾,为怡亲王所诃,为之瞿然。念《乡党》“孔子在朝”数章,毓鼎于是为不敬矣。默自警讼,疾行趋出。昨夕竟夜不寐,神倦目昏。午刻,庆辰处发赏,不能勉候,因以本署印领,托赵仲衡主簿(作新)代领。即登车归,垂帐酣眠,日斜始觉。赵主簿送来御赐大瓷盘一件,荷包一对,帽缨一匣,红绸袍料一卷,敬谨领观。
傍晚雨,通宵滴沥。接汤温丈信(李仲仙臬使〔经义〕送来),并嘱代送亲友各信;又筠墅先生信并银件(吴稚英大令〔琳〕送来);又王仲光同年信(魏汝钦〔授龄〕送来);又张大令树德信(折差送来)。湖中小轮船三,曰“祥云”,太后所御;曰“捧日”,上所御;曰“祥凤”,皇后所御。又湖中坐船:太后名“镜春舻”,上名“水云乡”。西直门外船坞:太后坐船名“木兰艭”,上名“鸥波舫”。
十一日阴。写寿屏毕。晚访子蔚,畅谈。项薇垣来见。先生以算学授成儿,为之讲解几何及《周髀》,甚有益。余昔年尝有志于此,未及一月,心气不宁,竟为孱躯所限,未敢卒业,深以为憾,倘得成儿弥此缺陷,亦快事也。以唐同年(宗海)赙分九十馀金交傅彤臣同年。
十二日晴。杨梓民、汪作黼、孙叔久来谈。饭后至荣宝斋、文友堂一行。晚,至广和赴橘农之约,宾主四人,三鼓乃归。发盛杏丈信,为次寅事。
十三日晴。立冬。起改复制钱折稿,并附两片:一请复滇铜政运现钱及捐局收铜旧制,以辅铜政;一请暂添铸当十大钱,以救钱荒。拟俟十六日车驾还宫入告。饭后拜客,在岳母处久坐。灯下看曾文正书札。
十四日晴。写应酬各件。曾慕陶光禄来谈。午后拜客。写仲梓丈信并寿幛,交志先带。
灯下看书札。
十五日晴。次寅缮折,余缮两片。缮毕封固。饭后访志先,交去寿屏、寿幛。又拜客数家而归。此次因草封奏,遇事理难显之处,竟不能曲折畅达,或格格不吐,或冗沓失裁,始知平日未能专治古文,动笔乃不得力,可恨可愧!此后当于每日腾出一两时辰,专治古文,以期致用。昔人论治古文,宜专读一家,较易得力。余意则思兼揽诸家之胜,足以开拓心胸,增长识力。古文选本,首推惜抱翁《类纂》,次则黎氏《续编》(曾文正《经史百家文钞》最好,唯卷帙稍繁,余资性既钝,又不耐持久,故未能专意揣摩。王益吾前辈《续编》则稍落窠臼),门庭既大,所录又极精当,余将奉此书以从事焉。
十六日晴。卧未起,蠡莼年丈枉过,畅谈至午初始去。杨苏拉来,以封奏交其代递。
饭后至观音院,与僧静天久谈。又访傅彤臣,未值。申刻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席半先归。
读《古文辞续编》数篇,乃就寝。
十七日晴。寅初至传心殿候折,卯正事下,乃行。黎明到家,解衣复寝。午刻杨荫北送信来,知一折两片均奉旨交片户部议奏,钦此。次寅以今日为生日,设酒肴,唤盲歌以祝之,岳母、效丈均枉祝。接叔坤信。灯下看《古文辞续编》。
十八日晴。先妣六十冥寿,在观音院唪经设祭,男客来者二十八人。上灯前始归。近今经济书,宜推薛叔耘先生《庸盦六种》为第一。识见既闳远,文字又中义法。昔包安吴论古文有叙事、言事二种,而谓叙事为尤难。先生殆兼擅其胜。居今日而谈经世之学,洋务必宜究心,格局之奇,情势之变,既为伊古所未有,即不能泥古法以绳之。唯是西学书虽多,而文字绝少佳者,且开口动言变法,断难见诸施行,则亦徒乱人意耳。今观《庸盦六种》,
真今日经世宏编也。余虽陋劣,窃具私淑之忱焉。
十九日晴。次寅出谢客。申刻至同丰,赴吴稚英之约。接椒舅信并银百两。
二十日阴。复李玉山信(托杨蓉老寄)。又复程惠泉信(托德林祥寄)。饭后访子蔚,作半日谈。
二十一日阴。封寄书院九月份课卷。余因诸卷均不惬意,拈笔拟作两大比,自喜文机不涩。午后谢客。次寅经营陋室,颇精洁。一灯荧荧,兄弟相对,杯酒论文,亦手足之乐也。
而次寅抑郁过甚,触处生忧,颓然有欲病之势,心窃忧之,然非语言所能解也。申刻至同丰,赴吴枚臣、陈庚年两局。牵记次寅之病,半席先归。恺八、枚臣接踵来问疾,颇见朋友交情。
于凯臣、冯志先均来谈。
二十二日晴。苏济帆来,为五弟诊疾。志先来谈。未刻至南半截胡同效丈新居道喜,少坐,即至广和居,赴冯雨人前辈之约。
二十三日晴。次寅疾仍不愈,焦甚。子蔚、橘农、枚臣、叔久均来问疾。因请橘开一方,大致与济帆同。宝龢年来谈。午前至妙光阁吊沈子培、子丰太夫人之丧。又至王西丈处吊其夫人之丧。易吉服,至毕世兄处道娶子妇喜。傍晚,在西丈处晚饭。效丈招饮,辞。
二十四日晴。次寅疾颇减,济帆来诊。午刻至江苏馆,壬午科公请李仲仙臬使(经羲),三点钟客始到,尽欢而散。
二十五日晴。西丈来,同出左安门,二里至枣林武阳义园看地,徘徊荒野甚久。午正,见日有白围,旁现两珥,作五彩色。其侧又有彩虹一钩,背日向西北。一时许始渐隐。与西丈嗟异久之。近日山东焚毁德国教堂,戕其领事、教主各一,洋人因此起衅,调兵轮三只,胁索胶州湾海口。东抚李鉴帅偏于刚,译署偏于柔,措置均不合机宜。朝廷恐李抚开兵端,促新抚张汉仙(汝梅)驰往接手,然张亦非了事才也。察天象,衡时势,愚意深以为忧。归路在左安门外茶室小憩。西丈邀泰丰楼晚饭,相对忧时,殊动归隐之志。二鼓到家,疲甚。
二十六日晴。次寅病大轻,济帆复来。一日在家静养。与次寅坐陋室中,清谈颇乐。
饭后发家信,又写应酬各件。岳母枉过。
二十七日阴。访济帆、梓民。入城谒常熟师,未见。拟至北城谢希丈,天寒欲雪,车中冻甚,乃改南辕出城,谢项薇垣而归,已雪花飞舞矣。适吴枚臣在此,共坐陋室畅谈。严密温和,几不知门外满天风雪。闻刘伟臣到京,晚饭后冒雪访之,细谈别后事。
二十八日小雪节。阴。时时微雪,朔风怒号,大有冬意。济帆来诊。至梁家园义学查课,在彼午饭。答拜陆蔚丈桥梓,均见。又至江苏馆,赴邹经甫同年之约。散至岳母处少坐,即归。此数日后,每日在陋室与次寅论古谈今,读文看帖,或坐或卧,颇获三冬之乐。总记于此,后不琐及。德国以六事要挟中国:一、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赔款;三、抚恤;四、严缉凶犯;五、与闻东三省铁路事宜;六、索浙江镇海。闻该夷已入胶州城矣。
廿九日晴。有风。修史馆《湖北志》。复汤温丈信,又致徐研甫信,均托梁叔庄带。
接崔子禺丈信。伟臣来访,作半日谈。剑秋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复筠墅先生信并件,托吴稚英带。饭后拜稚英,送行。又拜客数家。
在志权处久谈。接与九弟信,惊悉八婶母于九月廿一日逝世。灯下与次寅共诵《续古文辞类纂》。此编所选皆说理、叙事、论学、论文之作,有关系,有实际,于学者极有益,胜于王氏续编在此(王选持择亦颇不苟,然流连风景、摹仿欧曾诸作犹未淘汰净尽)。晚饭后访吴子明昆仲,畅谈至四鼓乃归。
初二日晴。中翰公生辰拜供。舒宾如、杨梓民来谈。饭后步行访廉渭卿,出示近得宋椠《韦苏州集》,纸、板极精。渭卿以吴挚甫写定《古文尚书》石印本,方望溪先生《左传评点》、《左传义法举要》(二书皆渭卿自刻本)见贻。又出示姚惜抱《左传评点》(写定未刊)。
渭卿于桐城之学可为勤矣。又借得张皋文先生评点《汉书》,令成儿照录。访橘农、效丈。
申刻在寓设酒肴,与橘农合请吴子明,其令兄子清及王西丈作陪。
初三日晴。修《鄂志》。岳母来下榻。接季兄信并银,以一千二百两还恒裕,四百金还源丰润,均掣回笔据。竟夕读《续类纂》张廉卿《曾文正寿序》。此等大人物、大功业,何难下笔万言,乃仅寥寥五百馀字,实者虚之,空灵雅洁,转觉无所不包,如此方当得一“超”
字。及观薛叔耘《陈督臣忠勋事实疏》,凡三千四百字,可为繁矣,而运实于虚,处处筋节,但觉其精神团结,不觉其长。柳子厚以“洁”字评《史记》,当于此等求之。
初四日晴,风。刘琴斋来拜,随即答拜。因入城拜客,未刻始归。李升押行李自海道来京,知大兄、六、七弟准月半后遵陆北行。呈出大兄、六弟信。杨梓民来辞行,以品园舅存款五十金借之。灯下修《鄂志》。
初五日晴。修《鄂志》。邹经甫、朱楚白来谈。申刻赴苏器之年伯之招。
初六日晴。发五伯信。偕次寅访志先,托其发常州电。又托寄钱绍云信,并洋十元。
因在彼午饭。晤彭子嘉,谈及前上条陈,户部议驳,但令广东、湖北、天津加铸制钱抵京饷,委员解部。未刻赴朱古微前辈陪媒之约。
初七日晴。发家信,又季兄信,又武昌、常州两电。傍晚志权、莹如来谈。因约其至广和小酌。归寓接四兄信,陶兰泉带来。为苏诲卿讲解颍滨《商论》及《闵子庙记》两篇,命意超妙,用笔圆灵,文境最足启发学者。尝思将唐宋八家及桐城阳湖派诸家文选数十篇,皆取其精严有义法者,为学古文准绳。
初八日晴。修《鄂志》。管丹丈来谈。饭后答拜各客。诣王保之师处候起居,师扺掌论时事,忠愤形于辞色。至湖南馆,赴王辰同年消寒首局,俞伯钧作主人。
初九日晴。巳刻汪笙叔年丈约陪媒。散后拜客数家。归甚不适,接季兄信。
初十日晴。竟日不快。兰泉来访,留其午饭。客谈过久,孱躯殊觉不支。
十一日晴。气弱体疲,静坐以书籍消遣。志先、虎臣来谈。
十二日晴。得武昌复电。辑《鄂志》竣。申刻壬午消寒首局,余作主人(李橘农、冯芋丞、杨味春、曹根生、余绶屏、夏闰枝、朱古微、陈孟甫、秦幼衡。徐芷帆未到)。席散又久谈,乃散。次寅病后有悟,喜看宋儒书,遇触着痛痒处,觉津津不厌,有心得则札记,多阅历体验之言。
十三日晴。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顺访子蔚,为瞿薛斋荐馆。姚乐泉大令(学康)来见(前湖北建始县服阙谒选),乙未门人本泉铨部胞兄也。复子禺丈信,附去所索王胜之学使信。又发家信,并蒋彬若官照三纸,托吴枚臣带。午后至史馆交功课,又领到恒明传稿,系朱太史启勋初辑。归路在广盛祥买物而返。车中看《高子遗书》,盖第二次寻究玩味矣。
守程朱家法,复能兼姚江学之长,真有明一代大儒也。
十四日晴。次寅以事赴津。人殊不适,闭门养疴,以书籍消遣。志先约豫和堂,辞。
十五日晴。接虞树荪回电并五十金。诲卿来。午后入西城拜客。以次伯俸米票托曹敏斋代领。出城访王幼霞丈,久谈。祝吉甫夫人生日。亥刻,采涧胎产发动,竟夜不眠。
十六日阴,风狂如虎。病惫特甚,延西丈来诊。采涧一日腹痛,而胎不下,只可守《达生编》之说,静以待之。汪笙叔丈处喜事,约余赞礼;己丑消寒,段春岩首局,均不得往。
十七日晴。仍风。产妇腹痛愈紧,胎仍不下,力将竭矣,举室惊惶失措,有哭失声者。
余唯默祷灶君及祖先,求保安全而已。邀神之祐,巳正举一男,大小平安,喜出望外。吾父母今年又增三孙矣。本枝繁盛,为之心慰。志先、雅初适来,次寅亦返。接杨梓民信,立时作复。效丈来久谈。诲卿来,为作大小字两件。接家信(七弟、寿侄)。次寅奔驰往返,而事仍不成,求人之难可怜可叹!志先送来新出《译书公会报》,每月四册,董绶金同年及诸同人所创也。所译西人记载,多有用之书;采录外国报,亦见精审。不似他报之一意借洋人口气,丑诋父母之邦。即留阅以扩识见。另有《国闻报》,陈陈相因,徒费目力,还之。
十八日晴。伟臣、兰泉、橘农来。偕次寅访济帆,同至同福楼吃羊肉。散至嘉兴店答
访健卿叔祖,未晤。归,衣冠祝王保之师寿。阅邸抄,川督李鉴帅,竟迫于德夷,降旨罢斥。
吁!是何异罢李纲以谢金人耶?十九日晴。小孩洗三,命名酉官。管丹丈、季良、伟臣来谈。
二十日晴。至万寿西宫,贺张生润泽娶弟妇之喜。在彼午面,礼待甚恭。诲卿来,为写横幅一纸。静临诒晋斋,颇得心手相得之乐。申刻至青梅居,赴马少蘅之约。又至同丰堂,赴李新甫之约。
二十一日晴。兰泉来。午后偕次寅至大宛试馆,吃羊肉甚畅,萼楼同年东也。归路访健卿叔祖,仍未值。归寓小憩,复至豫和堂,赴秦幼蘅之约,消寒第二局也。
二十二日晴。发家信(伯母禀),交邮政局寄。接杨梓民、刘嗣伯信。午后至兰泉处手谈,小胜。午正,诣法源寺,己丑公祭高阳师。连日看罗念庵集。近日论学,颇思专玩罗、高二先生书,自附于私淑弟子之列。
二十三日晴。奉朱笔补授翰林院侍讲,钦此。即具谢恩折,唤杨苏拉来,交其代递。
傍晚诣子蔚少谈。赴壬辰顾亚蘧豫和堂消寒局,半席先归,就寝。发常州电(得子、升官二事)。
二十四日晴。寅刻诣西苑门谢恩。与杨蓉浦、唐春卿二丈久谈。辰初折牌始发下。即驰至增寿寺,路祭高阳文正师。访虎臣、雅初。诣岳母处,磕头、饮食而返。昼寝片刻,复至广连升,梁铨院消寒第二局。复至效丈处,晚饭归。看书数页,乃寝。
二十五日晴。圣驾入斋宫。寅刻至西苑门九卿朝房坐候,辰初驾出,在栅栏门外御道下(路南)碰头叩谢天恩。寒甚,体栗,急至地安门外和楼早餐,饮烧酒取暖。因诣昆、贵、翁、麟、孙、徐诸师处磕头,唯见荫师,谈论时事,忧愤万分。老成严正。毕竟与今之从政者不同。又晤翁弢夫前辈,久谈。又诣董希丈,未见一人。驰驱半夜、半日,归寓甚疲。酣寝一时许,觉时已黄昏矣。接管豫云信。两日贺客盈门,一概未见。
二十六日晴。竟日休息。朱嵩生、袁子赓丈、刘伟臣、许仲衡、冯志先、董效丈均来谈。傍晚诣湖广馆,吊劳(启扬)太夫人之丧。夜,早就寝,钱绍云自津来,未能起见。
二十七日晴。冬至。南郊先一日皇上御太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寅初至殿外与同事齐班(庆石臣庶子〔颐〕,伊仲平侍读〔光坦〕,秦佩鹤学士〔绶章〕同班)。卯初二刻驾临,起居注官蟒袍补褂(检蒋氏《香案集》系貂褂,不知何时改服补褂)。(〔眉〕集载:旧制执事官皆朝服,今亦只服蟒袍补褂。)立于殿之中门外西檐下,齐柱东向。太常官进祝版香帛,上近前恭阅,退就垫行一跪三叩礼(祝版蓝地红字。上袍褂靴垫皆蓝色。帽用冬珠顶)。太常官移黄案置祝版、香帛于亭(凡三亭),由中门舁出。上近门向外立,礼部官跪,用满语奏礼成。上回殿后,起居注官乃退。黎明抵寓,复寝。邹经甫来谈。偕次寅至天庆楼,赴刘心斋之约,上灯方散。
二十八日晴。冬至节。风。廿三日奉旨补授翰林院侍讲,今日巳刻至翰林院上任,在清秘堂少坐,易朝服,在至圣前行三跪九叩礼。复易常服,在韩文公祠行一跪三叩礼。看《永乐大典》,本系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今存者八百五十四本而已。付馆役票二十八千乃行,有四人在登瀛门外,出入皆呵殿。归寓祀先(升官、得子、冬至故也)。傍晚偕次寅围炉吃烤羊肉,甚香暖。岳母枉过。接潘熙年信(佩萼前辈交来)。临睡计及家务,甚焦烦。
二十九日晴。祖妣盛夫人忌辰,拜供。午后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因访朱云甫、姚乐泉,均未值。至江阴馆晤沙循矩、顾敬修。连日看《念庵集》,读古文,殊有乐境。灯下写应酬字一幅。翁弢夫、佑申昆仲、钮伯雅来谈。陈仲瑀同年(玉麟)来拜。福建人,湖南知县,其令兄名瑜,字葆初,现任霍邱令。
三十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三胜馆,赴叶鞠裳消寒局。灯下修史馆《恒明列传》。
十二月初一日晴。午前会客。未刻赴洪毅夫同年(汝源)广连升之约。席散复赴陈孟甫同年本宅之约,皆消寒局也。
初二日晴。此两日,在家则会客,出门则应酬,无一刻可以静坐看书写字,疲苦已极。
又不敢令仆人拒客,致启欺侮之渐。傍晚,兰泉折柬招饮,颓然欲病,勉强周旋,竟夜不适。
初三日晴。甚暖。绍云来作半日谈,留其午饭。写三哥及季兄信,附去余氏银信一封,交局寄。傍晚,携成儿、丙女至岳母处少坐。
初四日晴。根荪、济帆来谈,为济帆作字数幅。根荪极喜曾文正《经史百家简编》,谓其文止四十八篇,而精实简要,超出诸家选本之上。余素思为成儿觅一少而好之古文选本,令之熟读。此编极佳,惜乎其少单行本也。午刻至同丰堂,赴廉惠卿之约,惠卿出示所摹高忠宪《水居图》,嘱为题识。首有高子小像,系高氏子孙所藏当日行乐图,而惠卿请名手照临者,据云所临毫发不爽。余自去年得《高于遗书》,反复玩味,深具私淑之志。敬瞻遗像,不禁肃然。又示吴挚甫先生手札数十通,皆贻贺松坡者。其中论文论学书颇多,借归细阅。
席散至琉璃厂一行。访贺莲青久谈,取其小羊颖两支归寓。伯雅复来谈。灯下看吴札一册(挚翁为桐城派古文大师)。
初五日晴。午后访文星阶同年。晚间,次寅设酒肴,请岳母、效丈。灯下拟言时事奏稿,至夜深方寝。
初六日晴。连日天气甚暖。看吴札,录其有益文学者。
与铁青书昨论肝肺左右之非,尊指似未深信,请略申其说。仆老矣,于文学道艺,茫乎未有闻,独深晓医术,间独自谓中国人不能逮也。西医诮中国偏信古书,此殊未然。凡中国业医者,皆无所事书,有能读近人黄坤义、陈修园书,则翘然自旌异矣。前奉上《外台秘要》,自汉晋至唐名医之说皆在焉,世莫之能读也。要其说故自后起,不由古书。古书无存者,独张仲景书尚在,又颇脱烂不完。他所传黄帝、神农、扁鹊书,尽伪耳,其文汉元、成以后所为也。当汉之世,为五脏之说者凡二,皆《尚书》家言。
其古文说盖本《月令》,而《太玄》依之,秉以前相承旧说也。今西医剖人腹验视脏腑,形状乃暗与之同。而《素问》所称五脏方位,则承用今文家言。自汉至今,中国医人世世守之不变。今文在汉立学官,有禄利,其言虽谬妄不经,然颇盛行。班孟坚与诸儒论经白虎观,说五脏用其言,遵功令而已。医浅术,儒者弃不道。治医者但闻博士说,不知古文。其弃秦以前旧义,据今文新说,殆若今世时文家守讲义弃注疏者类耳,而医家奉为不刊之典且二千年。是亦不可稍变矣乎?又,五脏配五行,古文、今文说并尔。此皆妄也。五行始见《洪范》,其后亦名五材。而《夏书》并谷数之,谓之六府,此于他事物何与?自邹衍为终始五德之论,而后世因有所谓代天行气之说。
于是百家众伎,四方万类,无物不隶之五行。在淫巫小数不足怪,至刘向、歆父子,子云,孟坚,皆有汉大儒,亦深汩其说,宋之周子、朱子,亦有二五妙合之言,此不可解也。凡吾言医,必尽薙此等荒怪谬解,而切求之人身五官百骸,肌肤血脉,脏腑骨节,精力饮食,居处动作,风雨寒热之际,而通乎微漠之幾,夫而后医之说可徐理也。此世俗所怪骇不信,诧为异闻者。吾子倘有意乎?仆当抗颜为吾子一倡言之,非仅肝肺云云而已也。若吾子无志于此,而龂龂焉以治《史记》、《汉书》,业古文为事,则仆非其人也,有范肯堂、贺松坡诸公在。唯亮察不周。汝纶顿首。
答贺松坡书得老弟手柬,并寄示所为《论左传》一首,其谓左氏书但纪述事始末,而未尝为之条例以解诂《春秋》之文,其条例而解诂之者,浅学自喜者之所为也。此诚卓识闳
议。鄙人私蓄此疑于胸臆久矣。往与张廉卿论郑庄克段篇,廉卿摘文中段不弟数语,谓为飞鸿点雪。仆以汉人谓左氏不传《春秋》,若开宗明义便如此云云,则愚人亦知为《春秋》传矣。盖尝疑之而未敢信也。今得大论,为之一快。凡此等于文中增窜语言者,盖不可一二数。《史记》载华元飨士,其御羊羹不及。古以斟为羹,羊斟为羊羹,而非御者之姓名甚晰。今左氏乃有君子谓羊羹非人也等说。此必师弟讲论时有疑羊羹为人者,而其经师知斟之为羹,故曰羊斟非人。岂知后之浅者,入此语于左氏书中,而赓续之以私怨殄民云云者哉!此与郑庄克段篇皆文中掺杂肤受浅说,尤为谬乱。恐全书中此类尚多,尤能疑误后学,安得各执事者一一辨白而删薙之,如柳子厚之于么国语》,岂不快哉!至谓其事出于刘歆,则愚心尚未敢附和。歆虽引传文解经,略如费氏之于《易》,未必遽有移易窜改。杜元凯序,称刘、贾、许、颍,刘、杜相去二百馀年,刘所为书,杜犹及见之,若果改易左氏本书,杜岂不知,而顾从而阿顺之,曾不一为致疑而辨诤之,尚得为左氏忠臣哉!僖五年正月,视朔、登台观、书云物,羼入晋杀太子申生文中,使与前年所书事离绝不属,其为后人掺入者无疑。而《汉书》已引之,其他释经条例或在歆前,或在后,今殆无能确证。要之非左氏本然,此可使知者。刘子骏学术故自渊懿,孟坚盖深服之,于其父子间议论异同,时时右子骏。观所为《让太常书》,其毅然自守,嗜古而嫉俗,岂非真知古今、闳博大雅之君子哉!班氏爱其文学而惜其附莽,斯其为不隐恶不虚美之信史,非如后君子恶其为人则虚加之以恶名,而诋诬之以本无之事,若望溪之以《周官》为刘歆增窜者,则尤为无实不根,一人之臆说,不足引为深据也。鄙见如此,未识有当否,有异同可相违复。
再答贺松坡书歆时博士谓:左氏不传《春秋》。此所谓以不诵绝之者。尊论解经凡例谓作于歆前歆后皆不可蒙。意则似经师赓续为之,前后皆有,不得臆决其作于何人。如陈侯鲍卒以甲戌、己丑为再赴,此说经者曲说,不出左氏正明,而《史记》已载之。此尚出史公前,岂但前于刘氏乎?如人火曰火,天火曰灾,班氏引为左氏说,而今皆入传中。
此又明出班后,不但在歆后矣。班引左氏有传有说。如跻僖公引左氏说不引传,如大雨雹、华弱出奔、陈灾郑灾等,引传并引说,是班子汉经师之说,不以羼入传文,分别至严。若刘歆所为条例,其不引为传甚显白矣,而汉志所引“不书曰,官失之”、“六鷁退飞,风也”等说,皆称为传。且此数事,《史记》亦已载之,安得谓歆前无说乎?班氏引二刘,必称刘向以为、刘歆以为云云,而引左氏说不云刘歆,是左氏说必非歆作。班谓歆后章句始备耳,执事乃云解经始于刘歆,非其实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三日阴。诣段春岩同年,祝年伯母寿。连日与次寅缮时务疏,凡三千馀言。大旨分审敌情、联邦交、修内政三纲,而每纲之中又有小纲、子目,处处提挈照应,使局势虽长而不散漫,以王荆公《言时政书》为法。附以一片,则因皇上求雪,未及三日,即得祥霙,极陈天人相与之机,寓规于颂,隐破近年不畏天变之说,自谓颇得进言之体。正缮写间,大兄、六弟、七弟自陆路抵京,手足相叙,欢然道故,问尊长平安外,详询里门近事以为乐。晚饭后,将折封固,遣邱福至景运门外,觅苏拉先递。丑刻披衣起,而邱福归,以未见杨苏拉,他人不敢搀越,未能入奏。夜停饮,为患头眩呕吐。
十四日晴。午后再遣邱福入城,傍晚归云:奏事官须面收封奏。余两日头眩特甚,急图静摄,暂搁。嗣因德议已成,而雪未沾足,仍须祈祷,语多不合,疏遂中辍,留作他日文章。晚诣会馆,访伟臣。
十五日晴。约诸兄弟至豫和堂便酌,葆良消寒局亦在豫和,因辞之。散后至广和,赴橘农消寒之约。又至岳母处久坐。
十六日晴。发伯母禀。接椒舅信并银百两。余绶屏消寒局,以疾辞。何颂梅、濮云依均来久谈。云依明象数之学,言:廿三日将出彗星,在亢度,尾指轸,寅卯间出东南方。又言年内京师城南将有火灾。其说凿凿,姑存以待验。其他论治乱安危机局甚详,未敢落笔,然而小臣之忧殊甚也。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晚,赴葆良请媒之约。
十八日晴,甚暖。辰刻诣志先处,发轿至男府,候新郎上轿,复回女宅赞礼。又贺何季良表弟(厚副)完姻之喜(受轩表伯子,年甫十五),白昆甫驾部娶子妇之喜。夜,志先来邀,以早寝辞。
十九日晴。卯刻诣起居注,同人会齐,至内阁进丙申年记注,贮以铁柜,朱油其外,以两人舁之到阁。大学士一人(徐荫轩师相)迎于门外,一揖升堂,大学士阅书两册,即钤锁加封舁存大库。起居注官乃退,仍回公所,各占年底新正侍班日期,凡十二班。余书廿八日袷祭,元旦乾清宫,十五日保和殿筵宴,十七日祈谷,四班。入席早餐(系咸安宫所备,菜点均佳)。付书价廿二千而出。顺道答拜两客。归寓小息,饭后偕兄弟至琉璃厂一行。傍晚便宜坊小饮,大兄作东。
二十日晴。葆良会亲,先至冯处,与黄慎翁、志先、酂庭会齐,同往。席散访橘略谈。
酉儿作弥月,贺客六人,留伟臣、兰泉手谈,二鼓始散。
廿一日晴。写五伯信,交翁处。饭后偕叔季步访濮云依,久谈。又诣岳母,有酒肴相待,弟兄对酌。正醰醰有味,云依复招广和,往赴之。复思缄信,托岳母附寄。
廿二日晴。得三哥信。午后入西城拜客。志先约陪新亲,辞。阿柔患病,以车迓云依来诊。岁除日逼,外款不来,有不能卒岁之势,焦灼万状。既而思之,天下无过不去之事,只可安静处之,徒急无益。因拈笔大书“委心任运,随分读书”八字以自遣。接兰生先生信并银十六两。
廿三日晴。午刻诣江苏馆,与根生、鞠农公请陆蔚丈,吴蔚若、陈润甫两前辈,钱新甫同年,张亦琴太守(庞絅丈不到),汪范卿丈、秦佩鹤前辈作陪(冯雨人不到)。未刻入座,上灯始散。在省馆候客,静读欧《五代史•冯道传》,冷隽妙远,不减子长。归来检旧史道传,则铺叙平实,索然无生气矣,唯传赞尚妙。文笔生死之分相去何止寻丈!大约欧公《五代史》列传极有用意处,文外大有远致。此法班、陈犹得之,晋书以下则排比事迹而已。宋子京《新唐书》逊欧公远甚,反不如看刘晌《旧唐》(薛史诸志不可少,欧公尽削之,则不满人意)。归寓送灶。今日席间,蔚若谓天下如公共一灶,神则不胜其繁剧;如每户一灶,神以十八行省计之,何啻数千万。同时朝天,南天门外不将拥挤可笑乎?此虽诙谐之谈,实亦索解不得也。(〔眉〕此问题已见《阅微草堂笔记》。)
廿四日晴。午后诣志先处手谈,申刻入席,席散复毕一局,乃归。
廿五日晴。午前齐书。午后偕诸兄弟至廊房头条观灯,买十馀件。复至文友堂买《曾文正文钞》。归寓已上灯。彭子嘉约江苏馆,忘之,归始忆及,急作柬致谢并引咎焉。
廿六日晴。祀神谢宅。接吴殿英信并仪廿金。翁弢夫在龙泉寺除服,偕大哥往行礼。
饭后清理账目。平日用度不节,过年窘累不堪,乃知古人“量入为出”四字真持家妙诀也。
连日灯下随意检阅《明史》,觉史学有裨实用,无逾此者。惜其卷帙繁重,看记均难,须破一番大功夫,择其言论行事有关经济及足为持己待人之法者,依志传次序分条节录,略如《名臣言行录》之例,以便时时绎玩,异日遇事触发,即可坐言起行,似亦用功经济之一法。岁云暮矣,日月如流,默自思省,八月以前,痴心冀望得差,日营营于利欲;八月以后,名心顿灰,百为废弛。三百六十日,竟无一事可言,荏苒光阴,真为可惜!于是发愤立一宏愿:自戊戌年元旦起,凡事皆立章程,杂费悉从节省,以勤补拙,以俭养廉,减无谓之应酬,读
有用之书籍,清心寡欲,进学养身,庶几过一日有一日之益也。特书于此,以策后功。子夜挑灯记。
廿七日晴。午后赴朱云甫消寒之约。陆蔚丈送来酒席一桌,因请先生。晚,头晕而寝。
廿八日晴。皇上袷祭太庙,臣毓鼎侍班。一点钟起,头晕大吐,勉强登车,甫行复吐不止,只得折回。遣邱福至朝房,请秦佩萼前辈代班(秦本有陪祀差)。一日在寓养病。
廿九日晴。保和殿除夕筵宴,本应黄慎之丈侍班,起居注误,请余往。病体小愈,亟图休息,因于昨日作柬致慎丈,请其侍宴。一日开销账目,神劳财耗,烦恼异常。明年若不改定章程,妥谋简静,身家二字均受累不少。午后挂神影,傍晚恭祀。亥正接灶。今年除夕,兄弟团聚,较往年大为热闹,而余心境不佳,孱弱多病,竟鼓兴不起。吴子蔚来,谈及国事日非,有岌岌不能终日之势,忧愤填膺,更无心寻乐矣。
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余年三十六岁正月初一日日有食之。皇上不升太和殿,但御乾清官受礼。臣毓鼎侍班。在乾清门外与同事齐班(瑞景苏学士〔洵〕、伊仲平侍读〔光坦〕、王友莱侍讲〔荣商〕)。辰正二刻,上自慈宁宫还,升宝座。起居注官蟒袍补褂立于殿内,背负大橱东向北上(殿内唯御前大臣二人,起居注官四人),王公拜于丹墀,一品拜于甬道,二品至五品拜于门外。礼毕,上回西暖阁。起居注官移步斜向北,俟上掀帘入,然后御前大臣(庆、端二邸)、起居注官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归路诣王保之师拜年。至武阳馆(文昌关帝)前拈香。归寓,拜至圣先师,复拜神像。合家大小上下拜年。午后率成儿诣岳母处,少坐即归。申正日初亏,酉初食甚,酉正二刻复圆。日食三朝,自古忌之。天象示警,杞忧殊切。今日侍侧,仰窥圣颜憔悴特甚。归为弟辈言之。小臣窃怀拙虑,似闻宫廷游宴,不废弦歌,诵《孟子》“阴雨桑土”
数节,不禁欷歔欲绝也。接三哥信,十二月十三日所发。
初二日晴。孱体不快,未出拜年。与兄弟作手谈消遣。晚,在湖广馆搭戏局灯果,请袁、潘、陶、薛、刘、冯、董诸君。
初三日晴。半日手谈。午后偕兄弟作厂甸之游。晚,落神影。连日看杨龟山全集卷一、卷二、卷三,皆奏书札子,所言靖康时金寇金盟情事,皆洞中今日之弊,为之掩卷太息。接王重光信。
初四日晴。与大兄分拜城外客三百馀家。晚作手谈。
初五日晴。祀神。早作手谈。午后至安徽馆,乙卯团拜。初鼓,三弟及儿女往观剧,余先归。
初六日阴。德音缓征顺直二十二州县钱粮,同乡官诣乾清门外谢恩。天明至聚丰堂早餐,同人谈及时事,俱深忧愤。蒋蓺圃前辈尤义形于色。余与蓺老几至作楚囚对泣。散后诣希文丈处拜年。拟拜北城客,北风大作,埃尘涨天,乃改南辕归寓午饭。灯下看《龟山语录》。
时势日迫,事权不属,徒切嫠忧,唯有随分读书,聊以遣日。如天之福,国事或有转机,尚将执此以往,拨乱世而反之正,所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也。论史学中最有实用者,《明史》甚切要,唯卷帙太繁重。中年以后,精神、记性、目力无一可恃,雅不欲穷大失居。《明纪》简矣,又不足用。其次,则推《宋史》,为其时势利害均与今日相似也。然亦苦其繁冗,难于熟复。因检阅《东都事略》、《南宋书》两书,于有宋一代朝章国故、訏谟硕画,颇为精详。而书只四函,易于诵习。以此为专业,然后辅以《宋史》诸志、《长编》、《纪事》,亦足为练达之资。至理学书,为政事身心根本,断不可一刻暂离。周、程、张、朱、杨、罗、李、薛、罗(念庵先生)、高、孙之书具在,皆当诵习体味,以求浃洽也。
初七日晴。遣叔坤至西城拜年。午后游厂,以银二两八钱买家叔植先生(庭森)墨笔花卉立轴,殊有铁箫先生家法。复椒舅信。
初八日晴。复王重光信。午后偕兄弟步行游厂,以银一两买《孟子义疏》一部(蔡觉
轩先生〔模〕集疏,通志堂初印本,甚精)。
初九日晴。先生开学。晚,在家设席请先生,濮云依、曹根生、吴子蔚、董效丈、冯志先、陆季良、吴雅初作陪。
初十日晴。午后偕大兄、七弟游厂,买《契丹国志》、《大金国志》(扫叶山房四朝别史初印本)、正谊堂《五子》、《横渠理窟》、明椠《中论》(有王阮亭图章)、汲古阁本《汉制考》诸书。盘桓至暮,乃归。连日颇得悠闲之乐。
十一日晴。拜客。傍晚诣岳母处。灯下读杜诗至三鼓。
十二日晴。得筠墅外舅信并百金。又陈养源信并十六金。入城补祝昆师母昨日寿。因拜东城客。口渴足麻,访宝龢年同年小憩。值他出,见其夫人,满礼接待亲友,其真质有时胜于汉人。直至傍晚方归。在车中看《横渠理窟》一遍。横渠说甚精实,而文字却奥,急切索解不得,中有两条颇可疑,如云:《易》曰一致而百虑,既得一致之理,虽不百虑亦何妨;又云:己守既定,虽孔孟之言有纷错,亦不须思而改之。皆说得太率易有病,疑系记者有误,转却横渠语意也。晚饭后兰泉来谈。
十三日晴。拜西城客。
十四日晴。效丈、志先、剑秋均招饮同丰,辞。
十五日晴。上元筵宴,寅刻入内侍班,至景运门始知因斋戒改期。诣兄弟招演大傀儡,以乐新年。采涧二十五岁生日,吉甫来祝。晚祀先。田介臣约消寒局,辞。
十六日晴。午后偕六、七弟游厂,买《初月楼文集》。申刻赴橘农之约。户部议复中允黄思永奏:息借华债,造借票一百万张,名曰昭信股票。令中外文武大小实缺候补候选人员缴银领票(每百两一张),周年以五厘行息,期二十年本利归清。徐芷帆约消寒局,辞。
光绪廿四年戊戌十七日晴。皇上有事于祈谷坛,臣毓鼎侍班。子刻朝衣貂褂至坛门外帐房,与同事齐班(伊仲平侍读,嵩锡臣侍读〔恩〕,秦佩萼学士)。寅正上自斋宫步行诣坛祈谷,旧在祈年殿,自己丑年殿毁于雷火,至今未修复,借用天坛行礼,升降三献,逾五刻始礼毕。神位前灯及导驾提灯皆用蓝色。驾还斋宫,起居注官皆退。坛凡三成。第一成设九幄,中祀昊天上帝,左右各四幄,奉三祖五宗,配享神位,全书尊号(坛地已满,神幄无从增设,故宣宗以后永罢升配)。第二成设风云雷电四从坛。起居注官本立第二成,不知何时降列第三成,盖以前引各大臣皆在二成,人多地狭,故降阶相让,然当时诸前辈失其职矣。黎明归寓,一日编《励学语•子学篇》。
十八日晴。保和殿筵宴蒙古王公(筵宴外藩,向系上元。今年因斋戒改期),臣毓鼎侍班。寅刻蟒袍补褂入景运门,穿后左门上殿,与同事齐班(恩子承学士〔顺〕,儒子为学士〔林〕,李蠡莼庶子)。辰初皇上进殿后门升座,起居注官立于坐次,东向侍班讫,即入宴。
宴在殿西北隅齐北头第一楹,在豹尾枪(又名后护)前,王公一品之上羊腿一盘,鲜果四盘,干果四盘,五色大小糕饼十二盘,馓子六包。上进酒,皆跪行一叩礼。赐坐,复行一叩礼。
歌舞以次进。宴毕起立,上还宫,乃退。顺至西城拜未了客。归寓少憩。未刻至湖广馆,赴李苾园侍郎之约。傍晚即散。
十九日晴。录《励学语》,交龙光斋。一日大风。傍晚子蔚来,偕至广和消寒。作柬招橘农,三人纵论今古,三鼓方散。
二十日晴。偕兄弟手谈。未刻至豫和堂赴汪钮春酒之约。连日读陶诗,觉胸次颇平。
次寅代拜北城客,城内外客于是乎肃清。
二十一日晴。致盛杏丈信。接兰州朱颂青禀(协同庆来)。未刻至福隆堂,赴周衡甫壬辰消寒之约。
二十二日晴。湿甚脾困,昏倦异常。未刻偕大兄至江苏馆,赴曹根生之约,勉强终席。
二十三日晴。至前元寺吊董受之之丧,路过史馆少坐,开去叔坤年貌履历,办誊录送
考文书。归寓甚疲,灯下草封奏。
二十四日晴。午刻在同丰堂请客(胡揆甫前辈,李蠡莼、陆蔚廷、李子丹三年丈,吴子蔚前辈,李木斋、叶鞠裳、邹经甫三同年。高葵北、陶雅箕皆未到)。
二十五日晴。皇上升文华殿,外国使臣觐见。臣毓鼎侍班。巳初刻,十一国使臣率随员以次集景行门(共七十七人)。巳正上升座,起居注官立于宝座西南北上东向。恭亲王领使臣等入门脱帽鞠躬,徐向前再鞠躬,再向前三鞠躬。七十七人均立齐,推最前一人出一纸,读良久,翻译官译云:恭贺大皇帝新年新禧,福寿绵长,圣躬康健,五谷丰登,人民安乐。
恭亲王升跪座侧,上说国语良久,恭亲王三应起降,亦出一纸,读云:祝语吉祥,朕心嘉悦。
敬问贵国大皇帝、大后帝、大君主、大伯理玺天德安好。使臣答数语,恭亲王复读云:但愿贵使臣遇事和衷商办,使邦交格外亲睦,海宇共享升平,朕有厚望。使臣等复向上鞠躬,面上斜退,以次出左门,复绕至中甬道而出。上降宝座,恭亲王跪奏数语,乃退。起居注官亦退。归寓草封事。傍晚访兰泉,又诣岳母少坐。
二十六日晴。缮山东运河自陶城埠至临清州二百里宜修铁路济运折。又,经济科宜分曹登进并清流品折,令次寅代缮。用两封。未刻赴余绶屏消寒之约。散后复赴沈酂庭豫和堂之招,少坐即还。
二十七日晴。子初刻诣西苑门外九卿朝房,将两折恭交奏事官。在朝房小憩。寅刻归寓,解衣复寝。午刻在豫和堂与大兄合请同乡,上灯始散。阅邸抄,奉上谕:侍讲恽毓鼎奏经济特科宜议登进之途一折,国家登进人才必须言行相符,而后可收实用。况经济一科,系属特设,内外臣工尤当仰体朝廷破格旁求之意,不得以有才无行之人滥登荐牍。至该侍讲所请仿照从前观政之例,以试其能等语,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参酌情形奏明办理。钦此。
二十八日晴。发五伯信,又缪筱丈信,又次伯信。晚,在同丰堂约田伶际云,讲己丑团拜戏,兼约志先。兰泉来谈,知前奏一片已交吏部。
二十九日晴。撰《励学语•理学篇》。未刻,在同丰堂作壬辰消寒局,纲斋、闰枝未到。尽醉而散。
三十日阴。接三哥信(系昨日)。黄慎丈、伟臣来谈。复史研丈信,为查官事。傍晚,五兄弟小饮于聚丰馆,冒雪步行而归。
二月初一日早雪,旋放晴。至一善堂赴卢仲夫消寒之局,同人会齐,先到丰泰拍照,共十二人。
初二日晴。撰《理学篇》。
初四日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朝服前往,至坛下与同事齐班(庆石臣庶子〔颐〕、嵩锡臣侍读〔忍〕、王友莱侍讲〔荣商〕)。狂风如吼,衣冠欲飞,改于拜殿内行礼。
寅正驾临,起居注官立于殿内东北齐柱西向南上,风愈厉,寒甚。行礼毕,天犹未明。归寓复寝。晤吴季卿丈,知前奏修运河铁路折,奉朱批:该衙门酌量办理。钦此。闻政府译署均以为然,拟筹款兴筑云(旅顺、威海、胶岙均为外人所有,万一海道偶艰,南漕不继,畿辅根本之地可为寒心。故此事为不可缓之图也)。傍晚风少止,至岳母处坐谈。夜,子蔚来,畅谈,多阅历有味之言。
初五日晴。北风仍厉。冒风至昆师相、廖仲师处请示己丑团拜日期,均未见。谒孙燮师,侍谈良久。出城答拜吴仲霖,在济帆处小餐。申刻至福州馆,赴叶觐霙同年之约。接杨梓民、刘嗣伯信。连夜睡梦颠倒,窘惧交集,总缘日来应酬思虑,言语太多,心为物役,气因之而不定,以致心气横溢,现出种种幻相。醒后默思先儒存心养气工夫,自愧论学十馀年,决裂乃至如此!痛恨殆无地自容。发筠墅先生信,托提塘寄。
以下失记。
十四日晴。皇上御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丑刻常服补褂前往,入中左门,至殿上与同事齐班(文星阶少詹〔海〕、嵩锡臣侍读、高熙廷洗马〔赓恩〕)。卯初二刻驾临,自
殿后入。起居注官立于门外,齐柱东向。礼部官奏礼成,起居注官趋下西阶,排立桥前南向,上升舆乃退。顺至廖师处贺入枢廷之喜。回寓少憩。未刻至江苏馆,赴癸巳同年之约。散后诣岳母处,次寅、季盦皆到,相与便酌。归适云依在此为柔儿、丙女诊疾,少谈而去。子蔚复来。
十五日阴。为曾蜀章同年之嫂谢恭人书《玉辉馆诗稿叙》(将付石印)。闻于志权病,亟趋往视之,至则其夫人及世兄(号华堂)已自津赶到,哭声震屋,已于昨日午刻捐馆,旅殁孤寺,异常凄惨。因帮同料理后事。遍身发寒,不能支持,乃归。夜病颇困。
十六日晴。一日养病。
十七日晴。己丑团拜,在湖广馆,戏演玉成部外串。力疾前往照料。未刻,昆、廖两师均到。傍晚,困惫不支,先归。留袁葆三、冯志先、陈庚年、五、六弟在馆调度一切。
十八日晴,大风。吴季卿丈约聚宝,朱古微前辈、李橘农均约广和,皆辞。复杨梓民信,寄上海。接瞿赓丈银信。
题何润夫前辈表兄春堤试马图玩游遂忘疲,亭亭景将夕。遥闻南屏钟,已解催归客。长堤亘远青,暝烟荡空碧。
笋舆苦日短,兰桨畏风逆。翩然跨马行,迅若舒俊翮。昔看长安花,曾经理轻策。六桥三竺间,更试茸衫窄。当其据鞍时,顾盼一何逸。我家惠山西,西湖近咫尺。浮名滞行役,辜负良可惜。自踏东华尘,衣上素痕渍。宵来清秋梦,常绕岩前石。兹晨披君图,羡愧一时积。即景动遐缅,顿萦山水癖。斯游倘能追,重寻马蹄迹。
十九日晴。仍养病不出门。武阳公车庄仲咸(清华)、徐步青(文田)、华梓敬(同芳)、沈子义(严)、张馥荪(宝廉)、杨秉铨(殿玉)均来拜。子蔚来谈。接庄思缄信,赵振卿同年(唯铎)带来。
二十日微雪。备祭菜至关帝庙祭于志权。复至便宜坊,赴王伯唐同年诗钟之约,颇为尽兴,胜于喧呶征逐多矣。
二十一日晴。著《励学语•经济篇》。诲卿来,为讲解文字。午后访赵仲铭,交去孟常供事各费。步行访姚志梁,谈时事,多切中窍要语。复诣岳母处久坐。接瞿耕丈银信。
病起遣兴诗酒频年减却狂,行年卅六已颓唐。忧时日作归田计,多病人传绝欲方。雪霁竹窗徐向暖,春深梅蕊尚留香。闭门即是安心法,去马来车任尔忙。
挽于志权驱马风尘际,天涯偶遇君。对灯淮浦雨,倚剑泰山云。倾盖交非浅,同岑意独殷。
人才论绛灌,何必恨无文。
欢醉犹前日,翻成奠一尊。有家生竟隔,无病死何冤。结客倾田产,论功积泪痕。
凄凉萧寺月,夜夜与招魂。
二十二日晴。午后至湖广馆,丁卯团拜,上灯即归。
二十三日晴。答拜各客。复任河帅信,交其孙世兄伯显孝廉承弼附寄。申刻至豫和堂,赴夏闰枝消寒局。令叔坤代写请假折。
二十四日晴。递折请假十五天。午刻至福兴居,赴徐花农前辈之约。花老因病未来,其婿杨赤玉代主,到客寥寥。接许锡珍信。
二十五日晴。吊庄云甫年丈之丧。顺拜各客。答谒鹿芝轩年丈,忧时论事,多忠愤之谈。归寓适西丈在此,请其诊脉开一长服丸方。申刻至广和居,赴刘式夫同年之约。
二十六日晴。午刻至畿辅先哲祠,同乡公议张公(淮。明正德嘉靖间任言官,以直谏著称,仕至廉使)、李文肃(殿图。乾隆朝由词官升至福建巡抚。以事降调中允,擢侍讲,乞病归)、李文正师、张文达师增祀先贤。到者十馀人,鹿芝老领袖。高熙廷洗马谓,李、张两相国祀典应迟之三十年以后方可议。意盖别有在,而以此为辞。李子丹太史谓,文正允无间言,文达只可入孝友、文苑,而提名臣宜酌。于是同人公商,谓此事既非从祀巨典可比,又非国家明禋,何必拘以年限,况盖棺论定,文正一无愧辞,自当增祀。张廉使风骨凛然,足以廉顽立懦,亦宜祀。张文达以但入孝友为当。李文肃末路稍有可议,须详查治闽政绩及曾否奏祀名宦为定,可暂缓。十馀人之意皆符,遂定议。集北学堂午饭。
余饭毕先散,至同丰堂赴陶兰泉之约,至上灯后始归。接汤温丈信,洋洋十二纸,甚详挚。
二十七日晴。济帆来,为六弟诊疾。午后步行答访赵棣威、君权,并晤志先、兰泉、肇庆、剑秋,畅谈至晚。兰泉约景龢酒叙,召秦,三鼓后始归。此后日有公车来见,不能悉记。
二十八日晴,风。春分。乙酉团拜,余以在假内不往。门人迎静斋(安)自鄂来见。
济帆复来诊。午后撰《经济篇》。
二十九日晴。济帆复来诊。癸巳同年在湖广馆团拜,袁保三亦具柬相约,均辞。午刻至会馆答拜公车,唯晤钱鹤岑(向杲)。诣万福居,赴济帆之约,同座多房山绅衿。傍晚步行访潘经士,托其领次伯俸银。又访橘农,不晤。在岳母处晚饭。泽寰来见,盛推罗忠节(泽南)之功在湘乡文正之上,因其以诸生讲学三十年,乡人闻其教者多以忠义相切劘,迨文正一呼而集,遂多有用之才。人知文正网罗之功,而不知人才可用,实皆忠节有以培养之也。
接林作舟大令(济)信。又接家信并史研丈寄赠三十金。
三月初一日阴,寒甚。傍晚微雪。乙未荐卷门生应菊人(万选。永康人)、宋春伯(祖同。钱塘人。均甲午)来见,春伯携交陆惕身同年信。济帆复来诊。史季超丈(悠瑞)、恒甫同年(久华)、傅渭矶同年(成霖)、瞿熙生同年(光黼)、赵重卿同年(契年)、棣威同年(仪年)、君权(衡年)、姜仲良同年(士窎)均来拜,皆公车也。为叶觐瑜作上五伯函。晚,微觉不适,刘叔南招同丰,辞之。
有感六首连日读杜诗,酒边灯畔,悲笑无端。蒿目时艰,更多感触。前后得诗六苜,字字皆血泪痕也。
太息扶桑役,天威竟止戈。九州真铸铁,四海竞生波。膏血秦民尽,提封汉代多。
雨风勤缔造,泪洒旧山河。
扰扰瀛寰局,悠悠政事堂。设谋空自秘,定策果谁长。岂解忧阴雨,唯闻蔽太阳。
凤衰诚已矣,敢笑接舆狂。
逼处滋他族,鲸鲵气日豪。酣眠侵卧榻,重险失惊涛。终有长蛇虑,宁堪穴蚁逃。
陪京营陕洛,早望建旌旄。
寰宇浮生困,熙宁法再新。林摇惊宿羽,水涸泣枯鳞。国脉维元气,人心向至仁。
深宫先俭德,雨露万方春。
士习吁堪怪,流风不可亲。人才亦东豕,吾道已西麟。鬼哭虚仓颉,兴遍大秦。
何时霾雾扫,重睹日华新。
培养先朝厚,含容圣主宽。竟成多垒辱,可觉问心安。肤剥忧时及,巢倾卵岂完了保家还保国,雪涕盼朝端。
初二日阴。积雪未消,剧增寒意。应菊人之弟季中孝廉(德闳)来见。其尊人敏斋廉访为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得士。师门风义甚笃。官吾苏时,每过郡城必诣先茔祭扫。咸丰庚辛之际,先君子及二世父奉大母避难,几濒于危,赖公而济,其厚谊至今不忘。季中少年科第,英爽不群,深喜哲人有后也。方子永(恒)、丁益虞(同方)、程子延(炳熙)、李泽之(正光)、王仲光(燮)、徐子展(应軨。五、六、七弟业师)、姜伯亮(麟书。侄辈业师)、费谱生(树藩),伯诚、叔明两侄皆来谈。午刻至安徽馆,赴宝瑞臣同年之约。散后至会馆,晤公车二十馀人。
初三日晴。辰刻至畿辅先哲祠演礼,余与张篁楼太守(彬)司执爵。演毕驰至陶然亭,约己丑诸同年修禊(即消寒末局也)。客散复答拜公车,兼谒董景苏表舅(若洵)。晚与大兄在寓约伯亮、怀冰、重光、季超、恒甫便饭。
三月三日江亭约诸同年修禊上巳江亭载酒过,暮春天气渐清和。晴烟已绿茸茸草,积雪初融漾漾波。醉可忘忧偏断饮,事难如意且长歌。欲宽怀抱逢多难,其奈尊前胜景何。
初四日晴。辰初诣先哲祠行礼,鹿芝老主祭,礼仪肃穆,同人皆敬谨将事,终始不愆(中祀圣贤,起伯夷、叔齐,迄孙奇逢。旁列名臣、孝友、儒林、文苑、忠义、循吏、独行、隐逸诸先哲。两庑左为忠义,右为列女)。祠中所藏畿辅先哲字画极多,皆香涛制军所搜罗,不下百馀种,无不精美。祭日皆展而悬诸壁,馀日则庋藏之。礼毕后因至各处逐一观玩,流连不忍去。在祠午餐,即入城访陆孟,字季良。出前门,复答拜荐卷数门人。晚赴效丈之约。
初五日晴。乙未门人黄补臣(寿衮)来见(浙江山阴人),并携卷折来就正。其意甚殷,为详示一切。夏楚卿(良材)、陈寅伯(崇礼)皆来见,乙未荐卷门生也(并武昌人)。
季申兄到京,傍晚来谈,留其晚饭。交到次伯信一封,家信两封。
初六日晴。刘叔南得分授武阳,考差者五人,唯叔南张吾军矣。季兄、薛以庄来谈,约其聚丰馆午餐。饭后两弟移入小寓,接福成侄来暂住。俞伯钧、宝瑞臣、吴子蔚皆来。政府以旅顺、大连湾予俄,并许其山海关外驻兵,于今日画押。外患日迫,国势将危。英、日启衅责言,恐速瓜分之局矣。同人拟联名具疏,痛哭上陈,为惩前毖后之计,未及定议而散。
晚与大兄约蔚、橘两君在广和消遣。橘农议论乖谬,多不入耳之谈,与平日持论迥别,可异之至!语不投机,遂觉无从纵论,草草散归。余兼有志先之约。
初七日阴。目疾,不能观书,闷甚。傍晚,访子蔚,作半夜谈。
寿宗室芝莽相国五言十二韵一代宗臣重,三朝顾遇荣。紫微瞻上相,丹地领群英。家世洵平范,文章说颋名。
搜才珊是网,宰选玉为衡。王室仍多事,同朝仗老臣。訏谟陈密勿,忠悃郁精诚。德劭神弥固,心和物不争。耆年文潞国,懿辅李端卿。雨露分西掖,星辰焕上京。自天颁吉语,大地听春声。衣舞郎君彩,霞称弟子觥。台莱殷献颂,期寿祝长庚。
初八日晴。黎明起至举场送季兄、两弟入场。遍访公车,晤薛翳庄、杨怀冰、王重光、李泽之、程子炎、姜仲良、姜伯亮、谢钟瀛、薛怀远、傅渭矶、瞿熙孙、刘淮生、孟蓉生、徐寅生、费惕臣、史季超、恒甫,伯诚、叔明两侄。午刻过寓。接五伯信并百金。又接余芷舲信并画一轴。
初九日晴。养目不观书。晚,子蔚来谈,四鼓方去。余先就寝。
初十日晴。销假请安。恭备安折二(一请皇太后圣安,写全尊号;一请皇上圣躬万安);寅初刻至传心殿递膳牌,预备召见。卯刻折发下,即出城。午后风霾蔽天,因目疾不敢接场。
大兄前往,归携六、七弟闱作(子曰放于利而行两章;不诚无物;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赋得“云补苍山缺处齐”,得“山”字)。六弟作抟捥精严,真力弥满;七弟作斟酌饱满,笔气发皇。均可望售。
十一日晴。黎明至小寓送场。又至四兄寓,阅兄及两侄闱作,各有所长。归路在魁和买参,写复季文太叔祖信并参,托兰泉带。饭后偕大兄、五弟至琉璃厂一行。
十二日晴。至南半截胡同,祝效丈五十二岁生日。面后归。申刻赴陈孟符之约。厅事列牡丹、兰花十馀盆,木瓜两盘,清芬扑鼻,雅静宜人。杨永清约广和,辞。
十三日晴。未刻与大兄在同丰堂请客(吴仲霖、赵鹤楼、冯润田、苏济帆、董峻山、杨永清、王蕴斋、刘子通、方子顺。均愆期始到)。席甫散,得赵棣威柬,知已出场,在怡春酒叙。意兴、精力均有过人者。因偕大兄往赴之,召秦。
十四日晴。作谢陶铨生亲翁信。又复谢有梦琴太尊信。出门答拜各客,访济帆久坐。
接彭思柔信。
十五日晴。清明节。天气颇和。遣郑贵至城隍庙买桃花、柳枝,归插铜瓶,居然二分春色矣。复沈左卿信,并杨殿藩官照,托兰泉带。午刻至便宜坊,赴轧克斋之约,宾主对坐而已。至关帝庙看志权夫人。兰泉来辞行。
十六日晴。皇上祭先农坛。臣毓鼎侍班。寅初朝服至门外帐房,与同事齐班(济乐农、瑞景苏两学士,李蠡莼庶子)。灯笼前导,诣坛下少憩。钟动,驾临。起居注官立于阶下东向北上。礼成,上诣具服殿更衣,行耕稽礼。毓鼎亦脱朝服,随至观耕台前(台班别有起居注官四员)。上御黄龙袍,横斜挂数珠。有着蓑笠二人,授鞭进耒。礼官前导,从臣数人牵牛扶犁,挈籽种水器以从,上执鞭随其后。田夫摇彩旗,唱田歌,往返四推毕,升观耕台。
顺天府率耆老、农夫,在台前行礼。王公九卿(六部都通大)以次扶犁,皆九推。毓鼎先出,至兰泉处送行。饭后偕大兄至会馆,补写新做题名匾。因约大兄、三弟在同德楼小酌,酒菜均佳。乙未门人顺德李彝坤来见(字次甫。乙酉举人。年三十七岁)。闻俄国使臣此次觐见,竟登宝座中阶,直逼御案,呈递国书。又各国使臣欲我皇上起立受书。由总署奏请,竟奉俞旨。呜呼!诸大臣身受国恩,乃令吾君受辱如此,真万死不足以赎罪矣。今早瑞景苏前辈言,此后觐见,我辈伤心惨目,何忍在旁侍班乎?其言绝痛,毓鼎不觉泪下。汉朱云欲请上方剑斩佞臣一人头,元王著杀阿合马于阙下。古之人哉,古之人哉!
十七日晴。迎静斋来见。午刻至三圣庵行吊。即至湖广馆,与吴子蔚前辈,贻蔼人、宝瑞臣、俞伯钧三同年共议公疏。棣威约观剧,未往。
十八日晴。济帆来,为柔儿诊疾。客来甚多。午后至达子营看志权夫人。因访四兄及赵氏昆仲。又访景苏丈,未晤。在岳母处少坐而归。晚与大兄令厨子治酒肴为一兄两弟两侄接场。客散,草请会议封事。眠甚晏。
十九日晴。西岑丈来,为柔儿诊疾。客来仍不少,百事俱废。午刻出门答拜诸公车及荐卷门生。在源丰润取回粤浙汇款。傍晚始归。体次甚疲。蔚、橘招广和,不能赴矣。
二十日晴。大风。半日会客。午后偕王先生至大宛馆报名,因在仲霖丈处少谈。至钮叔文处吊其夫人之丧。复答拜慕皋丈。
二十一日晴。午后至湖广馆,集议奏稿,到者寥寥,人心涣散,至于如此,可为浩叹。
归寓乃本此意自撰封事,专言大政不宜秘密,亟宜下廷臣集议。拟单衔入告。
二十二日晴。与伟臣、作黼、葆良、大哥在广和居为同县公车接场。共列四席,颇为热闹。归寓料理奏折,皆次弟手书也。乙酉同年元和李子康孝廉(炳寿)扶疾入场,二场呕血,犹勉终三场,病体遂不能支。未数日,殁于会馆。科名小事,以身殉之,闻之酸鼻。申
刻至关帝庙,为志权题主。
二十三日晴。子刻诣景运门内朝房,递封奏,计一折两片(一劾顺天贪吏谢裕楷、刘仲城及劣幕朱风藻;一劾招摇撞骗之太监)。卯刻事下,乃行。文仲恭侍御(悌)亦同递封事。其人激昂,有奇气。余久闻其名,因与接谈。诵其前日所上万言疏,分法祖、尊师、勤政、纳谏四意,指陈情弊,滔滔滚滚,沉着痛快,听之忘倦,不觉东方发白矣。午后诣伟臣手谈,未终局先归。
二十四日晴。翁弢夫前辈来谈,云昨上封事,正折留中,劾片交查。其一因系西朝太监,非特不能查拿,并不便宣泄,将原片严密封存。呜呼!圣主体贴保全之苦心,闻之感涕。
午刻至同丰堂,赴王保之师之召。炎风烈日,街沟泥淖,秽气熏天,无怪疫气之盛行也。乃知先主洁治道路之政,所关甚大。
二十五日晴。常府京官在同丰堂为八邑公车接场,到者四十人。竟日周旋,归寓惫矣。
二十六日晴。贺吴雅初续弦之喜,意有感触,少坐即行。午刻至江苏馆,赴壬午南榜同年之约。散后复入西城,答拜各客。阅邸抄,会典馆保案四百馀人,有同功异赏者,有功高赏薄者,有功微赏厚者,意轻意重,公道全无。东海师素号正人,此事乃大不厌人意,可见权利之难居也。晚偕橘农访子蔚,因其保案不平,为之解闷,多激烈之谈。
二十七日晴。接盛杏丈信。一日在寓静坐。怀冰来谈。傍晚诣岳母少坐。因与子蔚、橘农、大哥、五、七弟在广和剧谈,余作东。归寓四鼓。
二十八日阴。辰刻与大哥、四哥、六、七弟至内阁送同乡大挑,余与六弟入西长安门,穿午门而进。午刻微雨,在合兴号便饭(余兄弟五人)。武阳得一等者四人(李正光、赵巽年、赵仪年、王士芬),二等者七人。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闰三月初九日晴。护送福成侄至天津徐宅入赘。本约伟臣同行,逾时不至。午初火车开行,三点半钟抵津。住紫竹林春元栈楼上。作字招钱绍云同年及家寄生侄。傍晚,寄生来栈,邀第一楼番餐。归寓绍云亦来,久谈乃去。
初十日晴。发上次伯信,由信局寄。又发京信,由邮局寄。饭后衣冠拜吕椒舅、左子鑅、钱绍云、家健卿叔祖,并见绍云夫人,坐谈一刻许。接源丰润汇来喜用银两。灯下作费幼亭年伯寿文。
十一日晴。绍云年嫂制菜见贻。左子鑅来访,邀第一楼早饭。托其向女府商酌一切。
归寓椒舅枉过,同诣电局访王仲良询会榜消息。张小松来访,乃归。灯下作寿文至三鼓,不得京电,乃寝。甫就枕,吕新之表弟来,嘱划付品园舅存款百金,少坐而去。
十二日晴。天明电局送来全录,矇陇睡眼粗阅一过,竟未见恽字,废然掷之于几,蒙被复卧。遥想两弟下第滋味,为之涔涔泪下。少眠再起,细阅全录,知武阳中者五人(董景苏舅、史季超丈、赵剑秋、袁志、吕植臣昆仲),其馀知好尚多。吾家应试五人,全作遗珠,未免减色。即挥笔作慰两弟书,交邮局寄。寿文脱稿,草草缮出,附致费惕臣信交信局寄。
午后至徐宅,见管四太太,前室管恭人之堂婶也。坐次话及前室旧事,四太太潸然泪下,余亦悲感不自禁。抚今追昔,谈家常琐屑甚久。子鑅、小松相继而至,相与议定喜事各节。因赴绍云之约。家庖极精美,同座有管洛生、管寿臣,皆内族也。
十三日晴,甚热。钱绍云、杨慕劬、管寿臣均来谈。管四太太以菜点见贻。午后访寄生。未刻张小松来,将礼帖、衣饰箱请其押送女府。彼此不请媒人,亦省俭从实之道也。发次伯信,邮局寄。伟臣自京来,交到大哥信。又接信局京信并徐师相寿文节略,知前上弹章,已奉谕旨,谢裕楷开缺另补,刘仲瑊交部议处(嗣吏部议革职),朱风藻革职,驱逐回籍。
灯下与伟臣纵谈学问,意见多同,畅快忘倦。
十四日晴。上街买物,在震兴午饭。在座有陈益三,闽人而大兴籍,余己卯同案也。
佘东生、赵棣威、许锡珍、椒舅、小松均来谈。椒舅邀往赵桂兴便酌,有清蒸鲥鱼、红烧青
鱼,肚窠甚美,佘不尝此味已久年矣,不禁动乡关之思。小松复约林桂生家酒叙,夜深始返。
桂生昔在京师西城,与余有两面之识。今日匆匆相遇,一见即能呼我姓名,亦慧心人也。
十五日晴。甫起,余征甫丈枉过。绍云在新园招洗浴,与伟臣偕往。余未敢浴,啜茗而已。遇锡珍,约回栈午饭。乘东洋车入城,答访征丈、东生、小松、棣威、寿臣、慕劬。
甫回寓,得张啸圃到津,在第一楼相候,因往谈。散后又至花宝宝处,赴东生之约,肴皆臭腐不堪下箸。三鼓归,作京信,托啸圃带。就枕后旧疾复作,良久始定。
十六日晴。一夜梦魂颠倒,晨醒发热不退。竟日在栈静养,不出门。伟臣复回京。
十七日晴。热退未清。八点钟勉着衣冠,偕福成诣江苏馆,预备起身。贺客十馀人,皆同乡也。征丈招宴,以不得脱身辞。主人命仆携樽相就,借作午餐。午刻,女府以彩舆来送新郎登舆。酉刻,余至女府谢亲,会亲,受新人礼。入宴半席,一揖而散。凉风大起,瑟缩轿中,病躯颇觉不支,归栈偃卧。季生来视予,此次承其情意殷拳,可感也。挑灯结喜事用账,留送福成,夜深乃寝。
十八日阴。黎明即起,检点行装,登火车,卯正开行。同车有俄员沃罗诺福以副将来中国者,让茶让酒,情谊颇洽,并约余如至开平,可诣马队洋务局相访,惜其不通华语,彼此皆由其仆译传,议论未得畅也。午初抵马家埠,握手而别。下车微雨,回家作半日休息。
接筠墅先生信。
十九日晴。十日之中客来甚多,因遍往道喜答拜。
二十日晴。午后访子蔚,作半日谈。
二十一日晴。会客十馀人,口体为疲。写五伯信,托赵铸伯带。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二十四日晴。本科殿试,引见前十本。臣毓鼎侍班。黎明扶病偕大兄、五弟前往,至乾清门外与同事齐班(文星阶、儒子为、高熙亭洗马)。六点三刻,读卷大臣进呈拆封讫,出至阶上传宣(状元夏同龢,贵州人;榜眼夏寿田,湖南人;探花俞陛云,浙江人;传胪李积勋,四川人)。起居注官随读卷大臣、前十名新贡士入候上升座,立于殿门外北上东向。
前十名各背履历出,起居注官亦退。归寓益惫,全气下坠,而大便枯燥不得出,午后虚火上矣,有旺热之势。子蔚来视予,嘱请济帆。遂作字延之,飞奔而来,可感也。先以白蜜五钱、香油一两调服,再用滋阴攻下,峻剂继之。服药未一时,居然得畅解,心气大定,乃就寝。
二十五日晴。一夜发热,连烧甚疲。太和殿传胪,未能入贺。济帆仍来诊。接五伯信,折弁带来。
二十六日阴。一日思静养,而俗冗纷绕,迄不得静,苦矣哉!子蔚来谈。中宵梦醒,闻檐棚雨声甚厉,盖京师入年第一次甘霖也。倾耳起坐,心气俱清。
二十七日阴雨,达旦始止,凉爽健人。余因停饮。肝疾悬凉药为厉禁者,将四年矣。
前日急则治标,放胆服之,乃寒性中凝,腹痛大作。午后勉至松筠庵,赴李丹丈之召。又至陶然亭,赴贾子永同年之约。郊原雨霁,绿润上衣,在车中凝望远山,苍翠绝秀,神怡者久之。归路复诣岳母少坐。阅邸抄,常熟翁相国奉严旨罢斥,以揽权狂悖罪之。此举得失,小臣不敢妄言,唯忧危太息而已。
二十八日晴。子蔚来作半日谈。
二十九日晴。润泽来交课,为应时改去。大哥引见,授编修。可喜之至!阅朝考等第全单,门人黄、钟、李俱列一等。
三十日晴。入城谒翁师,不见。车中暍甚,因驰归。傍晚访景苏丈。啸圃在一品升以柬来招,因往,尽欢而散。
五月初一日晴。蓉浦丈来久谈。畅论时事,忠愤勃发。接三哥信。午后至琉璃厂,作半日消闲。在正文堂买《通典》、《续通典》。经国伟业,断推此书。颇思破一年工夫专精治之,为异日经世之用。唯余发大愿,力每未能偿,姑存此说可也。接于华堂信并鲜枇杷,不
尝此味已九年矣。择其鲜洁者荐祖先,馀与合家分啖之,大半坏烂,可惜。
初二日晴。早间访子蔚。午后蔚复来,抵暮方去。
初三日晴。皇上有事于方泽,臣毓鼎侍班。亥正即登车,子正出安定门,抵坛门外起居注帐棚,与同事齐班(济乐农学士、伊仲平侍读、陈梅村庶子秉和),至坛下祗候。坛凡三成,正方,砖瓦皆黄色,四周以水环之。第一成中奉皇地祇,旁列八幄,奉三祖、五宗配享。第二成设四从坛,祀五岳、五镇、四海、四渎,而以祖陵五名山(启运、天柱、隆业、昌瑞、永宁)附祀于五岳之次。寅初刻驾临(服黄朝衣,悬金帕珠),拜位在第二成。起居注官立第三成,升降三献,读祝送神,焚帛瘗埋,礼成而退。候上在黄幄更衣起驾,起居注官乃趋出。顺至昆、徐、孙、廖各师处拜节。归寓略憩,即至江苏馆,与大兄同作主人,客到二十人,席散惫矣。今日夏至节,荐馄饨于祖先。端午节日迫,囊空如洗,债务纷集,平日不知撙节,今日焦灼欲死,闷甚,恨甚。
初四日阴,微雨。接史研丈信并三十金。至恒裕访应沂初书券举债二百金,为过节资。
闲谈及同治中年,物力之充,物价之贱,中人之家有十金便可度一月,以较今日,何止一倍。
抚今思昔,相与叹慕者久之。午后访子蔚。夜间清理账目。代采涧写如皋徐芝田信,为其大令爱执柯议婚于黄县王季樵少詹。接许锡珍信并食物。
初五日晴。天中节。晨起祀神,午刻祀先,合家拜节。午后诣王保师及董处贺节,少坐即归。接吴质甫信(包子如带来)。又杨怀冰电。本日奉上谕,废八股,改试策论,令部臣详议章程。臣谨按:时文之弊,至今已极。庸陋空疏之士,皆得敷衍成篇,弋获科第。世之登甲榜,掌文衡,而不知经史为何物者比比也。若改为论体,使得镕经铸史,畅所欲言,则有根柢者可以学识见长,而空疏者自无从着手,诚善制也。唯愚意义理之学断不宜废。或首场试四书义一篇,五经义二篇;次场试史论三篇(在《资治通鉴》内出题);三场试时务策三篇(不必定讲西学。凡田赋、盐漕、钱法、水利、兵刑之类皆是)。趋向既端,又足以觇学识,似亦拔取真才之一道也。两日看《通典•田制门》两卷。
初六日晴。齿痛,竟日坐立不安。李次甫、卜贺泉、杨益元、苏济帆均来。傍晚至旷野,信步吟眺。连日心烦意乱,看书亦不能人,遂生出种种病痛。长此不已,身心交困,真觉辜负光阴。
初七日晴。午后访慎之丈。又至李苾翁处行吊。傍晚约慎丈、益元、贺泉饮于广和。
杨村南北,自廿二年永定河水倒漾,周围八十馀里三十馀村尽成泽国,积水至今未消。余去冬今春两次铁道经过,目睹沉沦,心伤昏垫,侧然思有以拯之。归来为慎之丈提及,慎丈见义勇为,引为己任,筹款四千,履勘形势,在运河东岸屈淀开堤泄水,加以西北风助顺,积水逼向口门,未及三日,涸出良田一千馀顷,小民补插新秧,水地既肥,十日之间,青苗盈尺。多年泽国,一旦变为膏腴,指日西成,欢声遍野,乃为地方官所忌。杨副通判遂通禀直督,顺天府仓场谓慎丈率领千人擅自开堤兴工泄水,前后两禀,第二禀并牵连及余。今早苾翁向大兄言之,余因携图与苾老详论情形,苾老颇首肯,然此事尚未解也。(〔眉〕其实通判及武清县春间亦曾禀顺直大吏,谓宜于屈淀开堤放水,以抒民困。与此次办法相同。)
初八日晴。冒暑答拜各客。在高寿农年伯处久谈。包子如别驾(希蔺)自湖北来,程惠泉大令(肇元)自浙江来。包以家刻《安吴四种》、小倦游阁删定《书谱》拓本见贻;程以新刻汪双池先生《理学逢原》、《遗书八种》见贻。傍晚偕大兄、五弟至南下洼散步。夕阳在山,凉风微度,徘徊于丛芦古树间,顿觉心旷神怡。因步访闰枝。又诣董宅,与效、景二丈剧谈。
初九日晴。甚热。偕次寅至妙光阁,行二妹除服祭礼。少坐入西城,祝刘叔南太夫人六十三岁寿,面后归。热风大起,炎尘涨天,目眵唇燥,殆不可耐。到家以西瓜涤暑。忽接南电,知寿侄病危,催大兄速归。以意度之,凶多吉少。
初十日阴,清晨微雨。今早新进士第一日引见。臣毓鼎侍班,五点半钟入乾清门候上
升座,起居注官立于殿西门内北上东向。事毕趋退。遇兼尹孙燮臣师,告以开堤事顺天府将劾弹章,嘱余向胡芸楣京兆分辨。因偕出,见芸楣年丈,将此事情形大略说明。据芸丈云,初禀本无尊名,第二禀牵连及之,此事可与阁下无涉。归路细思此事,余发其端,嗣后兴工,虽未经手,而实与闻,今乃坐视慎丈独受其过,于心不安。因访慎翁略谈。归寓,慎丈复来。
客去,出门答拜包子如。拟入城谒燮师,再为慎翁分辨,以彰公道。甫近前门,大雨倾盆而下,主仆均不能前进,乃驰归。大兄明早南旋,匆促移交一切。啸圃约便宜,未往。
十一日晴,天甚凉爽。济帆、慎丈(原稿缺漏、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六月十一日晴。孙燮臣师相以冯林一中允(桂芬)所著《校邠庐抗议》进呈,有旨刷印一千部,发交各衙门分阅,签出可行不可行,注简明论说,会交军机处,分别多少份数,进呈御览。臣毓鼎领到一部,详细阅勘。拟上条陈,分:译泰西政治书,练八旗驻防及内外蒙古矿务,仿屯田之制改役营兵,停捐纳以励学校人才四条,连日构思,今晚脱稿。
十二日晴。接季申兄信并还恒裕借款,掣回借据。发方燮尹信。与次弟分缮奏折,灯下签《抗议》至三鼓。慎之丈、子蔚、亚蘧同时来谈。语及时事,相与太息,乱将作矣,吾奚适归!又阅改官制复奏已上,吏部、翰林院皆在当裁之列。未知当道大臣有能挽回此举者否?果尔,则无官一身轻,余将遁迹荒江,抱圣贤遗书私自讲明以待后世,留此清白不随俗变之身,见先人于地下也。
十三日晴。签《校议》。午刻至江苏馆,赴同郡八进士衣冠之约。与仁山、闰枝谈甚洽。席散,访橘农,适子蔚在彼,相与剧谈。又诣董处久坐,晚饭始归。灯下仍签书。两日暇辄阅《朱子语类•治道门》,大儒议论准情酌理,不激不随,断非寻常所及。世之附和新学者,竟有妄诋之辞,真聋瞽丧心者也。遇此辈狂论,不直与校真,用孟子之法以妄人待之而已。阅成儿所作《裁官增俸策》,颇清畅可喜。近日颇有人劝余令成儿习外洋语言文字,一笑谢之。

守拙日录
光绪廿四、廿五年戊戌、己亥
六月十四日阴雨。世变日亟,人心日非,天下事非区区措大所能挽救,日夕忧愤,亦复何益!此后当戢影一室,涵养天和,薄有所知,则专疏上陈,以尽臣职。馀日则我行我素,择家藏书籍之切实有益而又简约易守者,罗列案旁,晨夕玩味,既以自娱,兼以课子。稍倦则访二三知己,扺掌剧谈,宣导堙郁。死生得失,一听诸天,唯知守拙而已。因取以名日录,而标数语于简端。
晨餐后入城,祝廖仲师六十寿。诣燮师,未值。访张畹丈略谈。归签《校邠庐抗议》十馀篇。晚,微雨,天骤凉,可御夹衣。
十五日阴。签《抗议》讫,计四十七篇,下签六十馀条。此书所议,有三十年前情形,与今日不同者,有陈义虽高而不能行于今者,有逞心而谈,行之实窒碍且滋纷扰者,皆与笺识,未敢附和其间。至其卓识竑议,确然可行,往往有今已通行,而先生已早发其端者,不可谓非通人也。傍晚与次寅分缮黄签。访衡甫,又诣董处,三鼓乃归。阅邸钞,排日召对翰詹科道诸臣,许部员士民条奏时事。新政之最可喜者,治平之兆其基于此乎?得刘嗣伯书。
十六日晴。与次寅缮签粘书讫。午后颇倦,适橘农在子蔚处遣价来招,因往剧谈。与橘农论时事,意见多不合,一笑置之。晚早寝。
十七日子初起,入内递封奏。(凡四条:一广译泰西政治家言;一陈八旗驻防及内外蒙古;一仿屯田之法令营兵开矿;一停捐纳以劝学校人才。为片论热河练兵,拳贼殃民。)
月色皎然,琼楼金阙,如在镜中。在朝房假寐,至天明,事下,乃行。归寓酣寝。午刻至南河泡,赴陈孟甫同年之约。宴后散步河干,红荷绿盖,冉冉送馨。西望遥山,葱翠欲滴。尘俗胸襟,为之一洗。留连久之。归路复访夏闰枝,阅所录《日本学校考》(从黄遵宪《日本国志》中录出),其培养人才有足取者。因思西国政治往往暗与古合,参取所长,以辅吾之不及,亦礼失求野之意。乃迂拘者既摈斥不谈,趋时者复事事推崇,举而加诸吾中国之上,欲尽弃所学而学焉,皆不得其平也。
十八日午前骤雨一阵即晴。苏济帆来。写外舅筠墅先生信,托提塘寄。接大兄、六弟信,内附杨怀冰信并二百金,托为其弟怀仁办誊录。又接福成侄信。又发许锡珍信,并史恒甫捐项尾款四十八两零,交德恒号转寄。吴絅斋同年送来所书先府君墓志,雅健匀洁,足传不朽。随具衣冠前往叩谢,晤谈良久。闻经济特科登荐牍者,多阘茸之流,半系徇情且有以贿得者。大臣举措若此,徒变法制何济乎?顺至恒裕,托其为外舅办加级。申刻至同丰堂,赴何颂梅之约。即席戏赠颂梅:“白下诗人何颂梅,一樽聊为晚凉开。故人已作松江守(颂梅馆于濮梓泉年丈寓,新简松江知府),还乞鲈鱼下酒来。”近来心神散漫,友人托办及自己当为之事,多半遗忘,每致失误。今思得一法,用白粉牌一面悬于座右,有事即书其大略,事了销之,庶几心不劳而事易结。偶阅旧帖,悟古人用笔之妙,皆蓄满不发,故能笔短意长。
又古人起笔多用逆锋,绝无平下者,特其锋有露有不露耳。松雪书最圆润,用笔亦非平直。
俗子任笔所之,皆取顺势,无怪学赵者辄蒙熟烂之讥也。中宵不适。
十九日晴。竟日疲困,若受大伤。大约湿蒸所致也。至董宅祝外姑五十六寿,面后归。
为诸生及成儿改课作。晚饭后至对过与两生论学,劝其读宋儒书。看《朱子语类》论世论人各条,几席间谈,极有精切可味之语,为摘录本所不能入者。以此知学紫阳者断不可不读全书也。闻总署日前与日本使臣会晤,谈及变法,日使谓自来治国之道,断无全舍自己而专学
他人者,欲求自强,仍须从自己做起。闻者愧之。
二十日阴。立秋节。访杨荫北。祝子蔚生日,坐彼久谈。拟约蔚、橘诸君广和晚酌,因病体不支而止。夜雨。接家信。
二十一日大雨时作。体仍不快。午刻偕次寅至裕升楼,赴苏济帆之约,令余服清胃和中丸。陶伟仲约江苏馆,辞。归寓看《朱子语类•法制门》,于当代掌故考究煞是精详,兼能深体立法之意。其于介甫、蔡京变法得处,亦不埋没。真可谓恶而知其美矣。只缘学者畏《语类》繁重,不肯细看,故于朱子学问经济多不见。世多诋宋儒空疏,试问其曾见过朱子书否?盲心瞽目,可笑可恨。复大兄信。
二十二日晴。体仍不快。刘叔南太翁寿,亦未往视。写应酬数件,腕力颇疲。静看夏心伯先生(炘)《述朱质疑》四卷(起朱子少时学术,止己丑中和之悟),精思深识过王白田,读之不忍释手。接赵棣威皖中书。得荫北柬,知前折留中,片交查。
廿三日晴。稍健。写应酬两件。展临东坡书,悟其左势必逆蹴,右势必含蓄。看《述朱质疑》卷五,发明朱子主敬之学甚切要。傍晚入西城,答拜庄心安丈,谈及湖南辰州有一种矿砂,其名为锑,西语谓之安的摩尼,可作炸药及制器染物之用。出产甚旺,惜雇用洋工融炼,所费太巨,而土法又劳而鲜功。近来中国学生考究矿学化学颇有成材,当就学堂调取此项人才用法淘炼,为利更大。余意此种锑砂当与朱砂相类,特其用为不同耳。朱砂亦出于辰州。申刻至福兴居,赴黄捷卿之约。坐有绍兴少年,与余初见,便信口雌黄朝政,可为少不更事矣。接钱绍云同年信,论变法当从根本上着手。可谓要言不烦。
廿四日晴。酷热不可耐,唯有静坐读书一法。偶检《朱子全书•读书法》,阅之终卷。
又看《述朱质疑》卷六、卷七(考论朱子编纂各书)。傍晚走访志先,未值,晤葭孙、剑秋,其案头有观海楼苏帖一册,甚佳。至董处少坐。访橘农,偕至广和,兼约子蔚、次寅。因论变法,余举《朱子语类》论法制及熙宁人物数条,橘农击节叹赏,服为通儒之论(论介甫新法)。接汤温丈信,极言湖南提督驻常德,昔为要边,今则为腹地,所辖武职极多,皆安坐骄惰,克扣军饷,糜俸无益,似当议裁。武子彝大令(光樽)、李香谷农部(增芳)来谈,皆滇人也。
二十五日晴,尤热。子蔚、伟臣、颂梅、效丈、景丈、志先、吉甫、慰堂均来为次弟送行。黄补臣来见。午后,挥汗作应酬屏对十馀件。虽觉热不可耐,却得心手相应之乐。晚,设酒肴,为次弟饯行,兼约效、志、慰三君。接许锡珍信。
二十六日卯刻入内,恭祝皇上万寿。辰初在午门外行礼(仅二十馀人,而翰林院人员居十分之九)。归寓送次弟登程。聚首年馀,顿形寂寞。午刻阵雨,俄顷即晴,仍酷热。写诸兄弟信,交局寄(内有要言,急于达到,恐次弟在路耽搁故也)。静看《述朱质疑》卷八、卷九(皆记同时学派)、卷十(辨前人诋诬朱子之说,如李氏《朱子晚年全论》,戴氏《孟子字义疏证》,胡氏《篝灯约旨》之类)、卷十一(论朱子出处及各奏札)。戴东原于汉学颇有心得,丁亥戊子间,余正治声音训诂之学,于《东原文集》曾研究一番,喜其精核深刻,唯有意与程、朱为敌,遂不惜盲心眯目,发为离经叛道之谈(如指人欲为正之类)。其心术实不可问。段茂堂为东原高弟,晚年乃深服朱子小学(见《经韵楼文集》),可谓智过其师矣。
窃谓诸君专精汉学,穷搜冥索,不失为经师,乃必与宋儒为难,诋其学术,并诋其立品,一概以迂疏二字了之。微论程、朱诸大儒断非迂疏,即六经中义理之言,亦复开卷即是,岂能一笔抹煞乎?况纲常名教,非宋儒所创,汉学诸君岂置其身于纲常名教之外乎?意气用事,利欲熏心,只见为蚍蜉之撼而已(如毛奇龄、江声之流尤其谬者)。今日人心日非,大道将裂,梅瑟(摩西)之教,乘吾之虚以祸中原,未始非汉学诸君有以阶之厉也。(掊击宋儒,世人不复闻义理之说。人而无义无理,亦将何取不至哉!孟子斥杨、墨以无父无君之学祸天下,杨、墨亦岂欲无父无君,然其弊必至于此。以此论汉学诸君,正非苛激之论也。观于有明士气之盛,主昏于上,犹能维持数十年者,诸公讲学之力也。今日如宋学盛行,时事之坏,
余敢断其决不至此。)读心伯先生诸论,感而书此。晚,凉风徐来,酷暑顿解。灯下看书颇久,夜深始寝。
廿七日阴,微雨。先中翰公忌日,拜供。收拾书斋,为静坐读书计。午后访子蔚,纵论中古,至二鼓后始归。以性理精义授诸生,世衰道微,能将此道留得一分,即圣学有一分维系。守先待后,虽非其人,窃有其志也。
廿八日晴,仍热。先中丞公生辰,拜供。伏案作字,辄挥汗如雨。一日随意观书。晚饭后,蔚兄来谈,情谊极洽,更深乃去。余思守约专看一书,以便施诸实用。拟看《经世文编》,又拟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此书于北宋一代朝章国故,多采自当日公私著述及实录、公牍,故较正史倍为详明。其立法利弊,政事得失,多可借以推见本末。余得是编,珍喜特甚,盖不独娴熟北宋事迹,于经济一道实大有裨益也),踌蹰不决,因举以质诸子蔚。蔚老谓《经世文编》中固有精要之作,然其空者,徒发议论,坐言未必起行;其实者,拘于一时一地,又未必即奉为不刊之典。奏疏所陈,半系纸上文章,未见悉符实事。且一篇之中,枝叶过于精华,徒费目力,获益殊鲜。不如专看《长编纪事》,既可多识前言往行,而以后代人观前代已行之事,得失昭然,最足阅历事情,增长识见。余深服其论。嗣后当专看此书,冀收实益(熙宁以后之事,于今日之用尤切)。以此知为学之必赖有良友也。杨门斗来,为成儿小试报名。
二十九日晴。至长椿寺行吊。复拜客数家。傍晚,诣董处晚饭。接吴质甫信。许少鹤同年遗缺补常州府,特过余访风问俗及利弊所当兴革者。(〔眉〕后补镇江府。)
七月初一日晴。皇上孟秋时享太庙。臣毓鼎陪祀。成儿诣府学审音,因留宿内城,备明日县考正场,托诲卿同往照拂一切,王先生亦赴试。黄榆庭来见。王季樵前辈过谈。未刻至同丰堂赴朱莹如之约。仆人来请,知莒生八弟自津来,八叔明日可到。留其暂下榻于此,畅谈里门近事。延王西丈为柔、酉两儿诊病。接德麟阁大令(恩)信。
初二日晴。午后偕莒生出永定门迎八叔,遇于中途,因延至同丰堂便餐。薛以庄丈、孙虚谷(皖人,来引见者)同来,并约之。傍晚始散。谈及伯母上月患病数日,恐大兄一时未便成行。又闻次寅候泰顺轮船尚未南下,旅宿塘沽,清况可想,为之凄然。张润泽自束县来,知成儿考试无恙。灯下看《读朱质疑》卷十二(纪奏札及出处)、卷十三(居官政绩)、卷十四。第十二卷中引颜之推语云: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陵忽长者,轻慢同列,以学求益,今反自损,不如无学也。反复斯言,感叹者久之。书祧庙议状奏札后一篇,议论正大切当。古今议始祖祧庙者,得此论而定,真经生之文也。
初三日寅夜雷霆震撼,几榻俱振,骤雨如倾。因摄衣端坐。黎明后天竟放晴。岳母枉过。济帆来,为酉诊疾。巳刻在陶然亭请客(潘泉孙大令〔志裘〕为正客,陈润甫、朱古微两前辈,李橘农、徐芷帆、夏闰枝、曹根荪四同年作陪。杨味莼、陈孟甫未到),皆壬午同年也。雨后山色特佳,薄暮始散。八叔枉临,未值。得次寅塘沽所发书。又接曹星阶(晋泰)
信并件。阅《国闻报》,录春间皖藩于次棠方伯举劾一疏(劾大学士李鸿章、翁同龢,侍郎张荫桓。举大学士徐桐,前尚书崇绮,总督张之洞、边宝泉、陶模,巡抚陈宝箴,前四川总督李秉衡,提督冯子材),切直沉痛,足以褫奸邪之魄,而增敌忾之忱,近来章疏中有数文字。
初四日晴。李蠡莼丈、汪作黼、刘仲鲁来谈。仲鲁学问淹通,可敬也。午后谒八叔,未见。与莒弟久谈。交到叔坤、季莽信并《曾文正全书》。答访武子彝,未值。看《述朱质疑》卷十五、六(杂考证)毕。
初五日晴。濮梓泉丈来谈。至江苏馆,祝丁年伯、年伯母双寿(衡甫同年之尊人)。
顺诣董处午饭。仆人自内城出,知成儿正场取第三十九名,今日初复。申刻至同丰堂赴景苏丈之约。席散诣八叔处久谈。归寓四鼓。八叔交到五伯信一封并寄银百两。又大伯信并履伯侄妇上贺礼。又季兄信。连日因酉儿患病,终日哭闹,心绪异常恶劣,勉强坐书斋看书排遣,
而思虑终不能澄。五伯信中言,变法当先变人心,又以危行言孙相勖。皆至论也。夜间说话过多,上床竟不成寐。因思自收拾书斋已将十日,而东翻西阅,仍不能专一用功。今拟立一简要课程,每日只看二书:早半日看《续通典》(宋以后法制利弊与今日较相近,又可省一番考订之功)(〔眉〕看《续通典》仍不如看《续资治通鉴》及《长编纪事》为易得力);下半日看《朱子语类》(此书毕,再看文集),读《古文辞类纂》数篇,其馀概不翻阅。心既不纷,功亦易竟,或可收守约之效。
初六日晴。成儿出城(明太祖以时艺取士论;沿海设机器局多年,未闻有制一器者,果何如而行之有效策)。傍晚报到,知取列第二十三名。复令进城,备明日终复。俞希甫来久谈。饭后橘农在子蔚处相招,遂往剧谈。连日条陈昭信股票扰累地方者颇多,虽皆奉严旨训饬而迄无惩办停止之意。各督抚欺饰圣明,已成惯技,其肯据实人告乎?仍为具文而已。
余近来在广座论及时事,愤懑之下往往不能择言。又性好诙谐,忍俊不禁,有时一二戏言,伤人次骨,殊非处世之道。晓醒细绎五伯危行言孙之戒,瞿然警省。昨定功课看《通典》,继思稽核制度,颇伤繁碎,不免过耗精神,殊非中年所宜,不如仍依子蔚言,专看《长编》为要。五弟东城保案于今日入奏。
初七日早起枯坐,颇有感触。午前大雨。刘琴斋自房山来见,问学之心甚切。看《长编纪事》卷一至卷八(中有三卷缺)。申刻访吴蔚若、王季樵两前辈,均未值。因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座唯八叔及余而已。肴甚精美。门人黄补臣来柬,意欲编纂《国朝掌故》、《泰西政事》二书,皆用表体。余答以二者均于表不宜。《国朝政事》当仿《长编纪事》体例,分代分类以次相从。诏谕奏议皆择要甄录,其大事有关系处,则用温公《通鉴》、豫章《遵尧录》之法,作为论以发明之。《泰西政事》当用编年体,使纲举目张,盛衰利害犁然在目。遇有可法可戒处,亦略加论辨,俾求新者可得其平。补臣用心甚专,识议亦好,倘能独力成此二书,洵盛业也。接刘嗣伯信。
初八日晴。武子彝来,论中国茶业利弊甚悉。午刻子蔚过访,纵谈殊惬。偕至琉璃厂各书肆看时务书,余与蔚各买《海国大政纪》、《英法俄德四国志略》一部而归。灯下略翻阅,笔墨均简要,胜《万国近政参略》远甚。接方燮尹、史挹珊二信。
初九日晴。门斗来报,成儿县试长案取列二十五名。大兴邑尊林文伯(绍清),云南举人,由昌平州调署吾邑。雅初、吉甫来谈。傍晚访张燮钧前辈。燮翁新简驻朝鲜公使,以母老辞。燮翁谓,凡驻外国使臣,最要在探其阴谋。朝鲜虽不须虑此,然俄、日两国刻刻有谋鲜之志。防俄、日以护朝鲜,即所以卫中国也。故首宜联络俄、日驻鲜使臣,庶可得其要领。所论可谓扼要。又在董处晚饭。
初十日晴。先妣忌辰,拜供。八叔在此午饭。与志先本定初九公请盛杏荪、吴季卿、庄心安三丈,黄伯南、沈友卿两同年及八叔,盛、庄诸公以是日不能到,自改今日。余与志先皆有家忌,乃勉改,以便衣从事,约陶端一、丁衡甫作陪,傍晚散。
十一日晴。过节。祭神,谢宅,祀先。荐茄饼。云依来,为娴女诊疾。盛杏丈以新刻《经世文续编》见赠。篇目一依贺氏正编,略有增易。官书私著,编辑颇详。缪筱珊、汪子渊两君任其事,而杏翁总其成,亦犹魏邵阳之于贺氏也。午后写应酬各件。展临苏帖,颇舒胸中郁勃之气。
十二日晴。杏丈过谈,兴辞后即一径登程矣。一日客来络绎,气急头昏,神志恍惚。
此种无益有损之周旋,竟无法以绝之。薄暮稍静,发诸兄弟信。灯下看《长编纪事》卷十,太宗谓田锡奏对“陈词不繁,指事尤切”。此八字是奏疏要诀,吾辈当以为法。
十三日晴。杜门谢客,为黄补臣写五伯及顾紫霞两信。午后吊吴聚垣年丈之丧。复答拜数客。秋热甚炽,因归寓,随意读老泉文,复细玩山水画谱,以领静远之趣。时局日非,无能补益,唯有养心一法,是实落受用也。晚饭时阅邸抄,湘抚陈右铭丈疏保八叔,奉旨预备召见。即诣会馆夜谈。接季兄电。《经世文续编•学术门》所采数篇,多不满意于唐确慎
《学案小识》。鲁通甫谓,陆清献、熊文端诸公辨姚江于王学方盛之时,犹有可说,若唐氏之时,非特讲程、朱者难得,并讲姚江者亦不可多见,而犹斤斤持此门户,无乃迂阔鲜当乎?(余不记通甫原文,此特撮其大意耳。)余按:确慎立身为学,均无可议。至《小识》之不惬人意之处,诚如通甫所讥。唯《经世编》中录此等文字,殊不关紧要,且亦收不胜收。
十四日阴,微雨生凉,始有秋意。看《长编纪事》卷十、卷十一。未刻至江苏馆,赴张啸圃丈之约,席散在董处少坐。阅邸抄,汰冗官,谕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太仆、光禄、鸿胪四寺,一律裁撤。河督,督抚同城之巡抚,不押运之粮道,无盐场之盐道,不管地方之同通佐贰,均裁去。其被裁之督抚、京卿等,另候录用。其馀详细章程,令内阁六部限一月筹议复奏。臣谨按:各官有名无实,久应裁并,我皇上毅然废之,一破宋元以来积习。彼失职者横生非议,何足窥变法之精心哉!唯微臣愚见,圣朝中外一家,将三百载,而满汉之见犹不能融,堂司各官皆重重对设,是每官常增一倍也。又,京师文武大小满官专缺,其数尤繁,斟酌重轻,岂无可议?乃满臣既不肯言,汉臣又不敢言。旷职糜禄,莫此为甚!微臣抱兹孤悃,窃因汰官之谕,聊一及之。接次寅沪上信,海天无恙,颇慰所怀。
十五日阴。秋凉袭人,遂御重袷。午刻至江苏馆,赴沈友卿之约。交去岳母托寄信一封并洋拾元。席散至武阳馆,为友卿送行。在八叔处晚饭。子蔚来谈,三鼓始去。
十六日晴。管养和丈自浙来,作半日谈。饭后杨仁山来访,欲于大学堂设博物院,而举余为提调。余自愧迂疏,恐无能为役也。未刻赴余绶屏同年之约。灯下看书甚久。今日为诸生定简明功课单,复草一柬示诸生,附载于此。
今日世衰道微,邪说蜂起,圣学遂有凌夷之渐,可骇可叹!吾辈为学,原非专为利禄计。正学不讲久矣,正宜趁此师友相处,专一考求,使修齐平治之理,常存于一二人。晦盲丕塞,安知无天清地宁之一日。倘能达而在上,自可出所学以匡济明时;即不幸穷而在下,亦可成己成人,培植来学。孟子所谓守先待后,吾侪亦与有责焉,正不必震为高远也。顷所陈应看各书,如《资治通鉴》,程、朱诸大儒之书,《日知录》,皆当视为毕生身心性命之学,而不可一日离者也。诸君从我游,颇思有所成就,以不负比年相从之雅,故特发数语为诸君劝。务望恢宏志气,相与有成,勿第囿于俗学,孤此启迪,仆实有厚望焉。
十七日晴。为采涧复徐芝田信。午后至恒裕,又访作黼,出示其世兄液池(霖龙)策论数篇,才气颇好。因至小学堂,适黄慎之丈在坐,与王小航共商畿辅水利。甫归寓,八叔来召,复诣会馆,至则八叔已移入内城预备召见。与伟臣、啸圃、季超诸丈,莒生弟略谈而归。大雷雨。
十八日夜半入城,途遇骤雨。至六项公所,送八叔陛见。天明归寓,检《明儒学案》罗念庵语录静阅廿馀段,此卷去冬及今春研究颇专,今日偶一翻阅,如遇故人,遂不忍释手。
傍晚莒弟来约便宜小酌,率成儿同往。
十九日晴。草专责成封奏(此奏未用)。傍晚,橘农在子蔚处相招,往谈至夕。晚饭后与张、苏、程、赵、吴诸生讲学,均觉默默领会。此道不讲久矣,一堂辨论,气象犹佳。
阅邸抄,礼部六堂因阻遏主事王照封奏,为王所讦,怀、许两尚书,堃、徐、溥、曾四侍郎,均革职;王照赏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奖其敢言。
二十日晴。一日缮写封奏,手目俱疲。夜早寝。志先招饮,辞。
二十一日晴。子刻入景运门,递封奏,计二件:一劾广西巡抚黄槐森庸懦欺饰,贻误戎机。请别简谋勇兼裕大员一;面饬湘抚陈宝箴、黔抚王毓藻,严防两省交界处所,杜贼外窜之路。一请在京师建武备大学堂,为各省中小学堂总汇,以储将才,并调操天津练军,俾成劲旅。又呈递膳牌,预备召见。递折后至吏部朝房八叔处小憩。黎明事下。折留中,乃行。
归寓酣寝。未刻至便宜坊,赴效丈、景丈之约。
二十二日晴。项薇垣来谈。午后答拜管养吾丈。访云依,请其就近至董处为赞、柔、酉诊疾。晚归寓。莒生来。阅邸抄,以昭信股票扰民,特旨停办。我朝忠厚之家法,圣主体民之仁心,均于此见之矣。
二十三日白露节。竟日微雨。写应酬各件。午刻制肴点,迎吴氏妹,与饯行。未刻至江苏馆,赴刘伟臣、葆良、史季超三君之约。散后至吴季丈、董景丈处送行。闻朝议有剪发辫、易西服之意,忧愤填膺,几至食不下咽。归接家信,知大兄即日挈眷北来。为孟常、成儿改甘陵南北部党论二篇。看《理学宗传•姚江门人》一卷,意味津津。独坐至四鼓始就枕。
此学不讲久矣。余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日,非偏嗜也。正以此心此理之同,触之而无不应,返之而无不惬,意味深长,自令人不能暂释。即如近来为苏、张、程、赵诸生讲授,浸入此学,至议论入心处,佥欣欣点首领会,亦可见心、理之同然矣。
二十四日晴。午刻答拜各客。在八叔处久坐,为其料理封奏,三鼓始归。接大兄沪上电,即日开轮。又接迎静斋信。
二十五日雨。蒋季和来谈。交去李子康同年乙酉帮分六十馀金。随意看书消遣。傍晚拜近处数客。为黄榆庭觅王卉堂信。子蔚过访,知其已改知府,分发四川。平日肺腑之交,遂将远别,一腔心血,郁郁谁语,念及此,不禁泪下沾襟。谈至三鼓方去。送客至门,忽发眩晕,狼狈就枕,不能转侧。
二十六日阴。写应酬各件。杨仁山来谈。傍晚与子蔚、子和、橘农在广和夜谈。闻翰林院有淘汰编检之信(仅留数十人),相对忧叹。东海为掌院十馀年,平日唯知照应私人,受制权要。一旦危机相迫,乃噤不敢发一语,非唯不能护持全局,而因循迂执,且授外人以弹射之资。同类将倾,犹恋恋病躯,不忍舍去,自命心性之学,今日直败露无馀矣。
二十七日阴。甫下床,即会客。午刻诣会馆少坐。至湖广馆乙酉团拜。申刻赴张次山前辈之约。遣郑贵下天津,迎大兄。苏、程两生皆散学。连日酬应冗杂,作种种无益周旋,说种种无益言语,自己正事一例废搁。妻、子轮流患恙,沸耳呻吟,寝食俱为之不快。偶一瞑坐,神志旁皇,学固日堕,身亦将病矣。
二十八日晴。子蔚来,作半日谈。迎云依来,为采涧及赞、柔、丙、酉诊疾。八叔枉过。傍晚客去,头眩不能支,遂狂呕两次,多时宿水,倾肠倒胃而出之。
二十九日晴。疲倦异常,脾胃甚劣。以人参、松术、茯苓、陈皮煎浓汤药之,遂杜门谢客为静养计。看《明道语录》,后世朱子、象山、姚江论学之旨,先生皆有以发之。明道论新法,其言公平广大,吾辈今日所当熟复者也。
三十日阴,微雨。海运委员张雨人(树德)来见。午后迎云依诊疾。吉甫来访。傍晚,郑贵、张寿自津押行李来。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盛夫人生辰,拜供。朱莹如来谈。午后访濮梓泉丈,何颂眉换次伯借据。申刻大兄嫂率两侄女到京,灯后长谈里门近事。采涧病,请王西丈诊治。西丈一病之后,竟大见衰老,披裘拄杖,扶挈而行。拟于廿五日携幼女遄返云南,万里长途,龙钟就道,良用侧然。西丈谈及永昌风土之胜,居家日用之俭,悠然生避地之思。无事检阅《明儒学案》邹东廓、钱绪山语录,复检《理学宗传》中两先生语录阅一过,两家所录全然不同。
精深微妙,耐人寻求,足以见诸儒学派,《学案》为胜。若抉择简当,约而易守,有益身心,则《宗传》尤可玩味也。枕上成一联云:“闭门即是安心法;寡欲斯为却病方。”二语于余最为切当,拟制联书之,悬诸书塾。欲,不必专指色欲。凡有所沾滞牵率,足以累心者皆是。
既无山深林密之可避,唯有杜门静摄,是养心第一义。诸欲亦无一时遽绝之理,但使寡之又寡,渐至于无,庶几此心静定,得实落受用也。是日三鼓篝灯复记。连日恭阅谕旨。我皇上之励精图治,广开言路,至矣尽矣。惜乎参谋国是者之非其人,恐终负此一番宵旰忧勤耳。
初二日竟日阴雨。闷损无聊,未作一事。八叔简放福建泉永道,欣喜不置。国恩之逮
臣家,至矣。晚偕大兄冒雨在豫和堂便酌,兼约濮梓丈、何颂眉。散后诣会馆少坐。归看《东廓语录》(《宗传》本),有两段云:“世界安能磨人,人自磨世界耳。薰风吹林,荟蔚不能障;杲日当空,江湖不能浸。矧灵于万物者,乃被荣华拂郁磨杀耶?故善学者以拂郁为玉成,不善学者以荣华为桎梏。”“古之不入俗久矣。求合于古,则必咈于俗,而阉然媚于俗者,且将得罪于古。故士君子宁受多口之憎,而侃侃尚友于千载之上,然后可以对越天地而无愧。”
玩读再四,令人激昂奋发,坚自守之心。
初三日晨雨,午晴。衣冠诣八叔,道喜兼送行。写谭敬甫年伯、史研孙姻伯信,均托榆庭带。又为桂丹洲(步銮)作王伯信。《理学宗传》不收聂双江,未测其故。白沙之致虚,双江之归寂,念庵之收摄保聚,皆从未发中透性体,是归根立命工夫也。
初四日阴。病体不健,怅怅无聊。午前访云依,在董处午饭。归寓云依旋来,偕至季兄新居相度,将有所建置也。复至粤东馆赴梁铃远同年之约。席间所闻,深堪骇诧。晚饭后,子蔚来作半夕谈。
初五日阴。榆庭来见。莒弟来辞行,留其午饭,偕访志先,不值,晤庞葭荪。拟至便宜坊赴季超之约,病骨殊不耐劳,乃归,作柬辞之。晚间心绪尤恶,就枕后遂发热。
初六日阴。壮热殊甚。云依来诊,谓有外感,略疏散之。傍晚呕吐两次,子蔚来视疾。
闻步军统领至南海馆逮康有为,已于昨日远飏,系其弟广仁以去。晚阅邸抄,皇太后仍训政,初八日御勤政殿受礼。朝局大变。
初七日沉阴不雨已数日矣。热仍不减,呕吐弥甚,饮食不能进。云依复来诊,更以黄连清之。子蔚来视疾,颇代担心。为往约西丈,西丈扶病而来,大咎濮方用凉药之误,改用桂枝汤。缇骑逮侍郎张荫桓,侍读学士徐致靖,御史杨深秀,参新政四章京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举人梁启超。梁已逸去。(改东洋装,为日本人拥护而去。康有为坐太古重庆轮船至上海,为英国人保护往香港。官军视其去,莫敢谁何。)人心汹汹,莫敢自保。余病莫能兴,且自问坦然,此心不动,唯惊心时事,系恋圣躬忧危竟夕。
初八日晴。皇上祭夕月坛,应毓鼎侍班,请黄慎丈代往。昨晚服药,天明热竟退,稍能进饮食。子蔚来视疾,又为我往约西丈。西丈病,不能来,嘱服苓桂术甘汤。
初九日晴。病势已轻,疲倦特甚。专服人参、白术以扶元气。子蔚来视疾。朋友相待之挚,可感可感。
初十日晴。余三十六岁生日。子蔚乔梓、吉甫,苏、刘、张、赵诸生,门人王泽寰、项薇垣均来祝。五叔、岳母枉祝。不肖孤露馀生,终身不应作生日。家人以余病初起也,为设酒肴以乐之。余禁其勿杀生。京官所裁各衙门俱一律复设。
十一日晴。病中以《剑南七律》消遣,始知放翁诗妙处。其忧国之切,见道之深,直与少陵一脉,而格律精严,情景真切,结调炼字之清超,真能拔出唐贤之外,自成一大家。
子蔚来谈。
十二日阴。看书养病。子蔚两次来谈。闻杨、谭、杨、刘、林、康俱斩西市,惊痛刺心,呕吐大作(张遣戍、徐永远监禁)。(〔眉〕此十三日事。)祸福相伏其机,真可畏哉!
十三、十四日晴。子蔚来谈。
十五日晴。中秋节。早祭神,命成儿代行礼。晚祀先,大哥来行礼。橘农来谈。
十六日晴。阿成府考入城。宝龢年来谈。
十七日,十八日晴。发家信。黄慎丈来谈。
十九日晴。成儿经古场取第十八名。子蔚来谈。
二十日,廿一日晴。成儿正场取第十一名。张润泽来谈。写筠墅先生信,又复品园舅信,均托黄榆庭带。榆庭来辞行,少谈。
廿二日阴。闻西丈病笃,感念畴昔之情,力疾往视。余杜门谢客已半月矣。西丈病虽危,尚可支持,少坐而返,赠以人参数件。
廿三日晴。至对过大兄处散步,看张大风(风)、曹逸云(沂)山水画册良久。成儿初复,取第十二名。润泽来谈。夜,子蔚来,论事不合,断断争辨,气促汗出,体为之疲,可笑也。然此正契友乐处,否则世故周旋,虚与委蛇,无真性情矣。
廿四日晴。与大兄在江苏馆请瞿廉访(廷韶)、何学使(乃莹)、谭观察(启宇)、濮太守(子潼)、赵太守(椿年),翁弢甫、余绶屏、冯志先作陪。谭、可、赵均不到。因先至武阳馆答拜瞿丈,再至省馆终席而归。成儿终复,取第九名,居然跳进前十,颇为可喜。写三叔祖母禀,并件托张(树德)带。门人张(之锐)自江右来见。阅邸抄,考试仍复八股文试帖(闻系何乃莹所奏),禁止各处报馆。
廿五日晴。先生、诲卿、成儿均出城。橘农来谈,偕访子蔚,不值。卧病以来,静读《八家古文》,择其尤精善者百数十篇,合为一编,令诸生分钞,为朝夕讽诵玩味之本,庶几专心守约,易于得益。披阅《海峰全集》,文派固甚正当,然才力薄弱。一种简洁者,苦乏深味;一种有意学韩,故为奇崛,又不免以芜杂为累。求其精深完美者,不过十馀篇而已。
只缘当时望溪推奖甚至,又得惜抱翁为之弟子,不免推尊本师,取以继震川之绪,其实上逊震川,下愧惜抱,殊觉名过其实也。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九月初九日晴。霜降节。段春岩同年约湖广馆衣冠局,辞之。访徐芷帆,甫坐定,朱古微前辈、秦幼衡、刘式夫两同年踵至,偕出左安门游花之寺(俗名三官庙,曾宾谷所更名)。
花市殊萧索,柿树特奇。坐谈良久。又访唐家花园。夕阳西下,乃入城,同诣广和畅饮。志先约便宜坊。
九日偕朱古微、徐芷帆、刘式夫、秦幼衡同年游城南花之寺(此诗颇近放翁)
胜侣相携不待求,西风仍许续前游。黄花又作重阳节,红叶未寻古寺秋。病起经旬犹断饮,时艰何地可埋忧。且随丈室参茶话,莫负云山半日留。
初十日晴。一日静坐,未出门。收拾书室为读书计。三冬无事,拟谢绝应酬,杜门看书,养心定气。时事难言,且求乐耳。(〔眉〕一冬悠忽,此言仍未能践。甚矣,躬之不逮也。
可耻可恨。十二月十七日记。)
十一日阴。朱嵩生来谈,将引见出京。托余接管西悦生堂善举。选八家文毕,共一百六十馀篇,精益求精,删存颇废斟酌。分托诸门人及一仆缮写成帙。复拟选明归震川,国朝方望溪、刘海峰、姚姬传、家子居先生、梅伯定、曾文正、吴南屏文,为后八家,仍照前编分类,列为后编。两编约共三百篇,以资读味,终身守之有馀矣。(海峰稍弱,不甚惬意,然上接震川,下开惜抱,渊源一脉,故列之以备一家。)桐城文家尚多,如周星叔、管异之,皆能自立,然余反复较量,无逾姚、梅、曾、吴诸家者。
十二日晴,甚寒。出门拜客。在志先处午饭。接家季文先生、刘嗣伯信,均有汇款,托买物及办事。
十三日晴。四点钟入内,随同值日预备召见。七点钟单始发下,命臣第二起入见,九点钟召对于勤政殿。皇太后与皇上并坐,面向南。太后问话甚多,臣一一恭对。因论练兵,复奏陈七月间请练八旗驻防旗丁一事,颇蒙嘉许。臣又恭问皇上圣躬欠安,近日能否轻减。
太后复详论病状及药饵饮食诸琐事,乃退。时已将近十钟,与志先、剑秋在合兴小餐。归寓因先室管恭人生忌,拜供。至对过祝大嫂四十五岁生日,设有酒肴。面后复至松筠庵,赴熙菊明、刘仲鲁、李橘农三同年之约,尽欢而散。疲乏早寝。
十四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傍晚诣岳母,少坐。
十五日晴。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端午桥廉访,桂月亭观察,冯星岩太守。桂同年辞。
十点钟即往,候至未刻始入座,薄暮终席。又至朱古微前辈处,赴陪媒之约。
十六日晴。巳刻至夏闰枝同年处,道嫁女之喜。约余送亲,因至朱处兼襄赞礼。归寓少息,复至恒裕宝兴隆一行。晚饭后,子蔚来作半夜谈。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
十八日晴。访陆申甫,交去豫建侯同年赙馀四十金,存款利折一扣(共百金存程敬诒堂,每月息银一两)。接家信。
十九日晴。管恭人忌日,拜供。复钱绍云同年信,并沈姓收条乙纸。坐书室,颇苦寒,因重理陋室。晚至福兴居,赴袁葆三之约。
二十日晴。王植卿来谈。午后访李玉舟丈,代曾蜀章募刑部囚衣。归在陋室位置书史,陈列菊花,净几明窗,颇饶雅趣。因约子蔚来作半夕谈。
廿一日晴。访吴颖芝,少谈。至广和,赴植卿之约。在座皆保山诸君,共议西岑丈灵柩及幼女行止,吴楚生创议留京,与余意合,同人佥以为然。唯韦莲浦稍立异议。席散复至江苏馆,赴陆风石师之约。灯下为成儿改《信乎》题文一篇。
廿二日晴。访华铭新,托带复季文太叔祖一信并人参三匣。诣李蠡丈久谈。至钮伯雅处,贺娶子妇之喜。至长椿寺,吊翁弢甫祖太夫人之丧。归得四哥电,知廿四日可到。
季文曾叔祖索寄近作,诗笔久干,无以应也。偶成小诗奉寄,聊当报章问讯诗中伯,分襟八载馀。东篱正秋色,佳句近何如。风雨催吟管,乾坤入寄庐。
江湖余乐也,南望重踌躇。
(原稿以下失记。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阴。至西北城,答拜尚会臣同年(其亨)。又顺拜客数家。傍晚,杨蓉浦丈过谈,出示湘人黄(风岐。河南同知)新上练步队条陈,其人奇事也,惜不能尽其用耳。
至同丰堂,赴何颂眉之约。夜微雨。
初二日晴。复卢子明、曹星阶、刘嗣伯三信,均交邮政局寄。沈太师母来召,因往久谈,述其家庭之苦,沈(宗养)殆非人类也。又诣岳母处。又访冯润田。薄暮始归。灯下钞古文两篇。为苏、吴二生讲授桐城家文,有序有物,实古文正宗,余既自勉,复以之勉诸生。
二生皆忻忻有乐为意。
初三日阴。奸商挑剔钱文,百物之价骤踊两倍,居长安之苦真不可言矣。午刻至同丰堂,赴四兄之约。房山大令王荩臣来谈。
初四日竟日微雨。略得静憩。申刻至广连升,赴效丈之约。候他客至,二鼓乃入座,宾主赌酒喧呶,余独与葆良静坐,谈桐城家古文宗旨,如林鸟之呼其类,颇得和声之乐。归寓已晏,犹在灯下录惜抱文一篇。剑秋来辞行。
初五日阴。伯父资政公忌辰,在大兄处拜供。午刻至同丰堂,赴陈庾年、公坦昆仲之约。至申刻未散,又至隔座赴冯润田之约。自廿三至今日,五日不局,百事都废。真符“困于酒食”之占矣。归寓写次寅信,托剑秋带。又录古文一篇,乃寝。夜殊不适。
读史有感斗室千秋俯仰宽,忽悲忽喜两无端。须知展卷惊心处,都作前人血泪看。命世几
曾逢稷契,论才不敢薄申韩。(杨蓉丈极赏此两语。)高谈平日匆匆过,当局经营觉大难。
初六日竟日雨声滴沥不止,借此静养不出门。姜仲良约福隆堂,却之。傍晚,就近拜陈荪石京兆,未值。写复汤温丈书,交信局寄。为诲卿、成儿各改文一篇。灯下录古文一篇。
又读文数篇。坐陋室中,挑灯听雨,其味深长。
初七日晴。天骤寒,非火不温。饭后答拜冯昆甫。又诣四兄久谈,上灯始返。
初八日晴。饭后访王植卿(西岑丈之族弟),代写各件。顺至琉璃厂书业堂少坐,买彭刻《曾文定全集》,张刻《宋名臣言行录》五集,价共五两。又见洪刻《言行录》初印本,精雅无比,索价十二金,只可割爱。余之买此书,为翻阅计耳,非徒供插架也。张刻有圈点,尤便读。其价只二金,故遂舍彼而取此。(作文有师法,作人亦宜有师法。持躬、治家、居官之要,皆备于此书,即作为平生师法可也。)《南丰集》亦有圈点,辑诸家评语甚备,最便揣摩。余于古文,近日立志以南丰为宗主,以桐城各家为辅,庶有门径途辙可循,而用心不分,亦易得力。灯下与诲卿、成儿畅论学问文字,余令其于经治《穀梁春秋》(此余之独见),于史治《汉书》,于理学书看五子《近思录》、《理学宗传》,于古文学欧、曾及桐城家,于经世杂学治《日知录》,聚精会神为专门之学。二子咸奋发鼓舞,有乐从之志。接李泽之、宋春伯信。
初九日晴。写请旌呈(王先生之母夫人及吴县蒋节妇),托赵星楼同年(礼部仪制司主事)代办。饭后写复庄思缄信,交曰升昌寄。灯下为苏、吴二生授古文两篇。两生闻余言,亦深嗜曾文,如沆瀣之一气相合也。
初十日晴。皇太后万寿圣节,辰正二刻在午门外朝服祝嘏。归寓略憩。润泽来交课,应手改定而去。傍晚答谢丁兰生观察,未晤。灯后王荩丈以要事来谈。接吕椒翁专差来信,大兄作复。
十一日阴。钞古文两篇。饭后访钮叔文,未晤。访廉惠卿,久谈。惠卿出示吴挚甫先生文四十馀篇,乃其手所钞辑者,因借归细读。又借望溪先生曾、王二家评本(系录于储选十家本)。道途泥淖,冻坚处如峭石,车中摇撼不堪,又触冒寒气,临寝遂大呕吐。
十二日晴,甚寒。养疴不出门。吴颖芝丈招万福居,辞。读吴先生文,品在昌黎、半山、南丰间,叙事尤工,惜其中寿序过多,又间以考据之作,未尽卓卓。接家信,次寅病体颓唐,语多惨沮,阅之不怡半日。灯下看《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卷一、卷二。
十三日阴,大风。叔文柬约面谈,未往。看《言行录》卷三、卷四、卷五,其中立品、治家、处事、接物皆可师法,为益甚多。诲卿及成儿亦喜阅之,均有奋兴之志。诲卿自购一部,为循味计。余拟再购一部,授成儿,庶几志趋早端,为异日有用之学。刘葆良来访。灯下取茅鹿门本曾文,过录储方评点(此后每日灯下必批数篇,不再赘记)。望溪绳南丰文甚苛,且多删改。余意后人文笔,岂能远过前人,以己之文法律前人,动辄议其不合,此则文人矜夸轻蔑之习,不意望溪亦复蹈之。
十四日晴。起颇晏。许静山同年来谈,山西胡中丞所保使才也,谈时事殊有见地。吊王西丈之丧。未刻题主,傍晚始归。灯下看《言行录》卷六。与诸生谈诗,畅论杜诗宗旨,因思少陵诗选本甚多,皆胸无见解,漫为去取,无一佳者,唯含山张(燮承)《杜诗百篇》,所录皆意味深厚、寄托闳远之作。篇幅虽简,能使全集宗旨见于一斑,不特可窥杜老门庭,于诗教渊源亦思过半矣。余深嗜之,珍为善本。盖舟车枕上所尝寝馈也。
十五日晴。黄慎之丈之二世兄(号敏仲)与董效曾丈之大令嫒缔姻,余及志先作媒人。
先至男宅午宴,押盒至女宅,待以茶点。复诣男宅,礼毕而归,已上灯矣。灯下看《言行录》卷七。
十六日阴。与大兄为成儿改文一篇。饭后入城,祝崇文山先生寿。答拜陈公坦(聘臣师之世兄)。访张畹九侍御,为次寅事。归寓甫下车,知四兄约广和消寒,已与大兄先行,
因易衣复往。座唯云依,畅叙而散。与云论次寅病,甚可忧,为之半夜焦灼。
十七日晴。访费芝云,为孟常姻事(芝云将以其侄孙女为盂常续室),以一言订定。
至江苏馆,祝陶端一太翁寿。馀庆堂赴朱嵩生之约。晚,为成儿讲文两篇,看《言行录》卷八、卷九、卷十,前集毕,钮叔文过访,相左。吴颖丈来谈。
十八日晴。先妣蒋恭人生忌,拜供。饭后访叔文,作半日谈。小备酒肴,留余晚饭。
见叔父所藏南田翁墨迹临河南书两种(隋清娱志、汝阳公主志),会规草稿一纸,画跋草稿两种(一山水,一画蝶,涂改凡三四易稿,可见前人矜慎,无一字苟且)。皆极真极精之品,洵可宝也。敬观良久,不忍释手。归为成儿讲文两篇。接钱省三津信。
十九日晴。二酉斋书贾来,以十四金买毕氏《续资治通鉴》一部(江苏书局本,字大行整,殊便翻阅)。余向日观史,独喜有宋一代(人品、经济,事事可为师法),前得《通鉴长编纪事》、《四朝别史》,即有志于专精,以期致用,昨购两宋名臣言行五录,今又购此巨编,庶几采猎山渊,探求无尽,可成一家之学矣。(〔眉〕其中典章法制,须参之《文献通考》、《续通典》,乃得分明。此二书余亦购置,左右逢源,取资甚足矣。十二月十七日又记。)自今日为始,朝夕唯守此数部书,以求实效。虽有他途,不问津矣。古文专读曾、王及桐城家(韩、柳难于步趋,苏文性所不近),诗读陶、杜,字习东坡。此余近日守约功课也。午刻至广和居,赴翁又申之约。归路诣岳母处,少坐。杨蓉丈请省墓假,即日南旋,便衣往话别。
与大兄共批改成儿文,大有长进,可喜。
二十日晴。至广慧寺吊丧。午后四哥来,偕至琉璃厂访揣骨相人雷姓,未遇。在二酉斋少坐。复至便宜坊,与大、四兄为何颂眉公饯。闻子蔚自保阳回,卧病不能出。接包子如信。
二十一日晴。十点钟至董处,午宴后押轿诣黄府,复回董处,晚饭而归。易便衣,访子蔚,作半夕谈。写次寅信。
二十二日晴。巳刻赴黄府,午宴后押轿诣女府,复回黄处,赞礼撒帐归。作上伯母禀及次伯信。因步访颂眉送行,托其带信件(次伯所需老鸹草)。晚,甚疲矣,又作怀冰一书,亦托颂眉带。
二十三日晴。翰林院知会派充咸安宫总裁。十一点钟至效丈处午饭,同诣黄宅会亲见礼。散后贺朱古微前辈升侍讲之喜。又访秦佩鹤前辈,拟询咸安宫一切,未晤。归寓料理成儿明日下通州。又至广和居,赴古微消寒第一局。接蒋季和信。
廿四日晴。写应酬数件。午刻至效丈处,陪新婿回门。散后至三圣庵行吊。访陈荪石前辈。晚,呕疾复发。
廿五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正在西苑门内行礼,皇上升勤政殿觐见俄国使臣,名格尔思,臣毓鼎侍班。在德昌门外与同事齐班(济、瑞、秦三学士)。
巳正二刻,皇上入座,起居注官随御前大臣同入,立于殿内西向南上。使臣升宝座,呈递国书,上微欠身手接(自去年至今,三侍觐见班。第一次在宝座下递国书,恭忠亲王手接;第二次登宝座,然犹置案上;此次直亲手接受矣)。各致辞讫,退出。上下座,起居注官趋而出。在合兴号午餐少憩。因至昆、徐二师相处致谢,回寓将申初矣。接筠墅先生信。灯下看《言行录》后集卷一(韩魏公,尽一卷),忠诚远识,德业两全,卓然为一代伟人。展卷令人敬慕,不能自已。
廿六日晴。午后季兄来,与大兄同访揣骨人。价太昂,且茫渺无凭据,遂只谈相而出。
(所谈有道着语,而多圆活之言。)在正文堂少坐,买原版《惜抱轩全集》。诣王植卿处,会子蔚,资遣西丈亲戚栾氏父子。其十一龄幼女(名寿保),由余领回抚育,以践西丈两次遗嘱托孤之约。晚饭后访蔚久谈,至三鼓。
廿七日晴。接包子如信并《通鉴》一百零四本。应看之书陆续购置略备,自今而后,余将专意看书,不复旁搜博览矣。午后访杨荫北久谈。又访叶鞠裳,卧病未晤。出城诣岳母
处。又与蔚、橘在广和消寒。夜深始返。
廿八日阴,风,甚寒。访济帆,留午饭。归齐书。灯下钞古文一篇半。
廿九日晴。风狂如虎,天气厉寒。闭产不敢出门。沈逸叔来谈。午后,钞古文两篇。
傍晚,通州有报来,成儿廿七日考古,次日出案,取列第二名,于进学颇有可望。
十一月初一日阴,大风。奉朱笔转补翰林院侍读,钦此。志先来谈。午后至四兄处预祝四嫂寿,以明日有事故也。晚面后又久谈,冒寒而归。赵叔沄自通回,述及成儿古试,极承宗师垂青。此次考古(史论,赵普论,性理论,为学须有切实工夫论),宗师特调近面试。
初二日晴,仍有风。先中翰府君六旬冥寿,在三圣庵唪经。亲友来者三十馀人。上灯始归。接常州电,知翊虞侄昨日得一子。子孙又多一代矣。国恩家庆,感悚殊深。
初三日晴。午后吊徐年伯母丧。因入西城谢客。
初四日晴。清晨得潞报,成儿提复第三十七名,今日酌复。午后接诲卿、润泽来信(文题“其至尔力也”至“而皆去其籍”。“有则髡必识之”。“旋筑诗坛按酒兵”)。灯后得潞电,知成儿入学。一脉书香又多一代,祖宗庇荫之泽长矣。冯虎生表兄之次女字同乡萧颉云为继室,余与叔南作媒,今日过礼。先诣男府午宴,押盘至女府,设有茶点,后回男府少坐,即归。发常州电。,初五日晴。清晨报来,知成儿取入大兴县学第二十五名(先生入第二十四名)。作字约赵生叔沄来,请其赴通办复试结,余家向例二十金(〔眉〕此次只以十五金成之,旧例为之一减),今但申旧例,可不费唇舌也。此次成儿应考,左之右之,皆诸生徒之力,可为不负师门。效丈、四哥来贺,傍晚就近谢客。灯下作伯母禀,诸兄弟信。
曹年伯母刘太夫人七旬寿诗清秋瑞气动蓬莱,燕喜华尊七秩开。刘女久书中阃范(明王集敬妻刘氏著《女范》行世),曹门再见大家才。金萱郁郁凌霜健,玉树亭串傍日栽。忝列郎君屏外客,长吟愿侑紫霞杯。(此种诗无可出色,但能兴题雅切,便是好诗耳。)
初六日晴。秦佩萼前辈、费芝云、冯志先均来谈。咸安宫掌稿笔帖式广(禄)来见,请到学日期。咸安宫每月两大课(初十、廿五),六堂均到,轮出题;六小课(逢三、逢八),轮一总裁到。见史泽山同年(悠咸)《燕台秋感》七律八首,清丽婉约,寄托悠深,深得玉溪风味。泽山有《眠琴阁诗集》,已付梓。近日诗人也。
初七日晴。沈仲昭、刘伟臣、濮云依来谈。巳刻至翰林院上任。谒圣及韩文公如仪。
出城答拜各客。至江苏馆,祝毛艾生同年祖太夫人寿,留午面。申刻至福州馆,赴陈润甫前辈消寒第二局。发家信,又次伯信,均邮局递。归后随意检《通鉴》,阅《孝宣帝纪》一卷。
温公论霍氏得祸,前半责霍光擅权致祸,后半讥宣帝酿罪寡恩,语语精当。温公《通鉴》义例宏深,固为经济绝作,胡省三注,于地理分合险要,制度因革损益,凡纠纷难解处,一一爬梳稽核,详审分明,尤善测古人用意,错综情事,审决旨归,无不推见至隐,洞中窾确,不唯为涑水功臣,实为后学津逮。昔人称其体大思精,洵不虚也。
初八日晴。成儿生日。午后贺钮闻叔续室之喜。子蔚来作夜谈。子蔚论古有卓识,与之读前人书,一阅便能见其深处。批卻导窾,皆余所日对之而懵然者也。于此见子蔚天分之高,而余资性心思之浮拙,愧恨者久之。
初九日晴。萧处过妆,午后先至女府宴饮,复押妆至男府。成儿自潞暂归。
初十日晴。冬至节。巳刻至咸安宫。本日推仲弢前辈出题。余无公事,唯据公案受教习、学生参见,画到而已(同事者景敦甫〔厚〕、伊仲平〔克坦〕、秦佩萼〔授章〕、陈梅村〔秉和〕、黄仲弢〔绍箕〕五前辈)。归寓午饭后,至男女两府成礼而退。两接家次荪叔祖信。
润泽来,详询通州考事。翰文斋送来《方望溪全集》(以一两四钱留之),有正集、外集及补遗,皆桐城戴存庄(均衡)所辑。望溪之文莫详于此本矣。存庄于先生文深嗜笃好,乃至如此,宜其所就足以自成一家欤?《易》曰言有序,又曰言有物。文章义法不出此两言。文而无序,固不足以成章,然有序而无物,则优孟衣冠、祭祀刍狗焉,亦安足贵乎?故文章以有物为最难,亦以有物为最重。古文精华不可磨灭者,恃此而已。宋之曾南丰,我朝之望溪、惜抱二先生,皆湛深经术,洞达义理,而于为文之法,讲之尤精。故其文非他家所及,有序有物殆兼之矣。余于此三家文,皆已购得。自此以后,当潜心玩味,以期自得,庶几有所依归云。
十一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吉甫来贺,偕其步行访袁锡三,未晤。晚,刘葆良来访,留其晚饭,相与坐陋室中论古文义法,殊有益。客去后,眩呕复作。苏府同人消寒第一局,在福兴居,曹再韩前辈作主人,余未往。
十二日晴。成儿复下通州,请孟常伴送。草疏通翰林封事,灯下脱稿。又看《续通鉴》第一卷。傍晚诣岳母久坐。叶鞠裳同年来谈。浙江解饷委员周、叶均来见。葆良论文,不甚主南丰,而欲贯通史汉、六朝文、唐宋八家、本朝桐城派为一大家,其志愿甚宏。余则唯欲合韩、南丰、曾为一冶,而辅以方、姚、梅、曾(湘乡)四家,不能上溯也。大旨求于平整中见精神,不能过于奇崛,则才分限之。
十三日晴。午后访子蔚畅谈,至二鼓始归。
十四日晴。两日草崇正学封事。答拜家继卿叔祖及周、叶二令,未见。未刻赴志先之约,酒数行即起。祝濮云依尊翁寿。又至江苏馆,赴夏薇卿之约。灯下看《覃溪诗话》,尽四卷(其论唐人诗殊有端委)。
十五日阴,微有雪意。心斋、润泽均来。至董处午饭。复访四兄,见其新装订食元诗选》三集(顾侠君编),纸版精美可爱,搜辑有元一代之诗,可云备矣。晚至豫和堂,赴夏闰枝消寒第三局。归后看《覃溪诗话》后四卷毕。
廿四日晴。以上因病失记。是日王保之师生日。午刻率成儿入城,谒张振卿大宗师,未值。因参拜景月汀方伯。连日养疴,读韦縠《才调集》,深有领会。由此上而汉魏乐府,又上而楚骚,又上而至诗三百篇,其中渊源一脉,犹可推见。温柔敦厚,宗旨未遥。唐人诗之可贵在此(宋元以后去此远矣),此本之可贵亦在此。唐诗选本虽多,皆非正法眼藏也。
余去年读是编,即领悟及此,今更深信而笃好之。以此为本体而更广之,于少陵,于诗道,庶有得乎?拟略为删削(其中不无近亵者),本韦君之意,再补录数十篇,别缮一部,细加丹黄,以授成儿及诸生徒,当易于领略。灯下为苏生讲解李山甫诗八首,温飞卿诗三首,欣然有会。(山甫诗首首有意味,妙处不减义山,自来选家罕称及之,何也?)
廿五日晴。晨诣咸安宫大课,轮余出题(“子路问闻斯行诸”至第二段“闻斯行之”。
诗题“料得南枝有早梅”)。午饭后散(肴馔甚精美,平日有名)。接家信两封,银十二两。
写上筠墅先生信(并蜜糕、风鸡)。复史研丈信。又致诸兄弟信。又上次伯信(并请旌行查稿)。均托湖北解饷委员金峙生(鼎)带。傍晚,为冯虎生送行,托其带人参须一匣(常州吕处),天津本家冀林、寄生两侄信并贺礼(冀侄新嗣一子)。未值。因诣岳母处少坐,夜饭后归。灯下仍读《才调集》。
廿六日晴。率成儿再谒张宗师,晤谈良久。归寓易便衣至便宜坊请客(袁植臣、黄敏仲、董吉甫,程、赵、张、苏、吴五门人),除黄、吴外,皆因其在潞照应成儿,谢之也。
尽欢而散。就枕前殊不适。
廿七日晴。一日不出门。志先、陈润甫前辈来谈。二酉堂杜诏、杜庭珠合选《唐诗叩弹集》,起白乐天,迄韩致光,凡三十七人,皆中晚名家。又《续集》三卷,则精选各家名作,起李绅,迄徐铉,系旧刻本,以一金留之。自来选家多卑视中晚,除乐天、义山、牧之外,所录皆极寥寥。其实中晚诸公诗,神韵、意味之佳,皆能于初盛外自极其长,各具面目
(诗境至王、孟、李、杜而极,后人实无从措手。故昌黎变而为奇崛,卢、李(贺)变而为幽险,温、李、杜亡牧)、罗、韦诸公变而为浓至深厚,皆时代为之。中晚之与初盛不同,正其各具精神,不相蹈袭处也。后人乃一概以王、孟、李、杜诗格绳之,而卑之不足道,误矣!),决非宋元以后所能及。此选专重中晚,采录精详,与《才调集》皆唐诗善本也。余近来论诗宗旨专注在此,故于此二种特深信笃好,觉诗境较前颇有入处矣。晚复大呕,内热通宵,继以寒颤,神魂旁皇不能安。
廿八日晴。静坐养疴,以诗消遣。晚在寓设席请客(黄慎翁、董效翁、子蔚、作黼、伟臣、保良、志先。根生、叔南辞),病不能陪,大、四兄代作主人。
廿九日晴。疾少间。徐班侯来诊,云服赤石脂至壹斤,可终身无痰饮之患,拟尝试之。
祖妣盛夫人忌辰,在对过拜供。接任筱翁信,又门人朱颂青信,均有伴函。接看《宋名臣言行录》后集四、五、六三卷。王介甫立身本无可议,即变法亦未可尽非,唯一意执拗,好同恶异,专用一般邪谄小人,流毒当世,遂受后来恶名,几与古之奸邪误国者同类而语,则荆公有以致之也。至朱子录入名臣,亦自有见。(盖南宋政治委靡苟且,其弊更深,非得英明君相,取相沿秕政,逐渐变更,不能为治。故朱子不以介甫变法为非,观《语类》论介甫处可见。)而余前见明刻《临川全集》序(忘其姓名,系万历时人),乃举旧案而尽翻之,谓荆公新法,事事合宜,则误甚矣。
三十日晴。批咸安宫课卷十馀本。曹根荪、项薇垣来谈。余以《庄子•养生主篇》质诸根荪,颇觉豁然意解。灯下看《叩弹集》,读曹唐诗三十馀首,清华遒丽,寄托遥深,真才人之笔(世徒称其小游仙,未尽所长也)。又,李群玉五言古,结藻清英,格调遒亮,直驾温、李而上之,觉中、晚五古无逾文山(群玉字)者。读二家诗良久,辍卷犹有馀思。学诗几二十年,今得此编,乃确然有门径可寻。
十二月初一日阴。朱笔补授翰林院侍讲学士。此次题本,系左庶子黄绍箕当头,毓鼎乃逾次越级而得之。天恩高厚,顶踵难酬。即发常州电。午后预备谢恩折。遣邱福送交杨苏拉。济帆、伟臣、四兄均来贺。申刻同乡消寒第三集,在同丰堂,余作主人,八点钟即散。
归路微雪,中宵遂皓然,积二寸许。入冬第一次祥霙也。
初二日丑刻雪止,朔风怒号。寅刻起,冒寒入城,绕景山至西苑门外下车。在朝房与裕寿田、庞纲堂两丈剧谈。午初折始发下,即归寓少憩。一时许,诣大、四兄及岳母处磕头。
申刻同年消寒第五集,在福州馆,刘式夫作主人,地近而暖,因往畅谈。散颇早。篝灯读《叩弹集》乐天诗廿馀篇,乃就枕。余虽于乙未年因大考开坊,然资俸甚浅,由赞善得中允,须与司业较俸为一关,由侍讲转读为一关,由侍读得庶子为一关。而余于侍渎名列第三,资深诸公蝉联而上,皆足压余,往往历十馀年不得进一阶,故此关为尤难。而乃水到渠成,毫无停顿。叨窃非分,至超两庶子而上之,始愿万万不能及此。可见凡事皆由命定,人力不必施,人力亦无可施。唯自顾陋薄,遭际过优,盈满之忧无时敢释耳。唯有事事谨慎,见义必为,力杜骄矜,时怀兢惕,于上天裁成之厚,祖宗庇荫之深,保泰持盈,庶几不负。漏下三刻,书此自警。
初三日晴,寒甚。管丹丈、叔沄、孟常均来。饭后访济帆。归访子蔚,二鼓后方归。
吾乡读蒲萄之蒲作白音,琵琶之琵作别音,今日读乐天《寄献裴令公》长律云:“羌管吹杨柳,燕姬酌蒲萄。银含凿落盏,金屑琵琶槽。”蒲字琵字皆作仄声用,岂白公亦作吾乡音耶?接雅初信。
初四日阴,雪。因升官祀先。浙江委员周锡康来见。饭后诣王保师磕头,未见。冒雪拜客数家。申刻至豫和堂,赴效丈之约。接钱省三信。又桂步銮信并伴函。陈子励同年过谈。
接国史馆知会,总裁点派复校奏议年表。
初五日晴。批阅咸安宫课卷。夜微雪。岳母来下榻。
初六日晴。迎云依来,为采涧诊。入城至徐、孙、廖三师处磕头,均未见。又谒钱子
密尚书。傍晚约云依,大、四兄在广和小酌。汪作黼来访。济帆传一治疟疾方,用大枣一枚,对太阳念咒云:吾有枣一枚,一心归大道,忧他或忧降,或劈火烧之。念毕即将枣置病人口中,立愈。看《言行录》后集卷七至卷十。
初七日晴,稍和。看《言行后录》卷十一、卷十二(王存无甚言行可记,不知何以录之)。申初刻至翰林院上任。谒圣拜文公祠如仪。诣昆师相处磕头。归路至恒裕访冯润田,商借度岁之资。上灯始归,饥疲殊甚。车中读《汉书•霍光传》,前半叙其定策辅政,以至病薨,自始至末一无贬辞。至其因忤意杀李种、王平、徐仁等,贵显幸臣冯子都等,奏事者关尚书先白副封,仇视儒生诸事,则旁见侧出,带叙于后。深服班氏史体之善。
初八日晴。以腊八粥荐灶君及祖考。连接家信三封,详哉其言之。迎云依,为采涧诊。批咸安宫课卷毕,写定甲乙。灯下看《言行录》后录毕。因录中及洮河事,乃检《长编纪事》,看王韶取熙河洮岷一卷。韶此事不无功绩,但无故迎合君相之意,开边黩武,荼毒生灵,耗中国之财,以守无用之土。虽能拓地,实不足言也。汉武帝开拓西北,以断匈奴右臂,其雄才远略,有益边防不小,不得以神宗此举例之。伊仲平、朱古微两前辈,叶鞠裳同年来谈。
初九日晴。大寒节。接于华堂信,即作答寄去。访尹寿人少谈。在效丈处午饭。至广和居,赴杜莜生诗钟之局。同人只以矜奇斗僻为王,绝不加意琢句,余所不喜。掌灯方散。
济帆约福隆堂,辞。
初十日晴。陆凤石师枉谈。午初至咸安宫大课,饭后点名发款。归寓已日斜。少憩,复至福兴居,消寒第四集,费芝云作主人。看《言行录别集》卷一至卷四。此集所录多宣和、靖康忠节之士,唯于言行釆辑殊略,而所记反有不关紧要处,去朱子前后两集远矣。
十一日晴。济帆来谈。午后吊冯星岩同年太夫人之丧,陪吊少坐。答拜城西各客,傍晚始归。复至同丰,赴四哥之约。接五伯信并二百金(折差来)。无事,读龙翰臣《粤西团练略序》,颇爱其说团练利弊,多精理名言。行文纡徐往复,亦近南丰。亟欲登之《古文简要编》(余所选桐城文读本),以资玩读。迨展诵再四时,觉其笔气散缓,条理多不相应。至文字紧要处,辄令人不能畅然洒然。若入南丰先生手,醇茂中仍自遒密,必无懈可乘。古今人才力不相及如此。
十二日晴。溧阳史翥云(源)来见(直隶知县),素不相识也。聆其谈论,尚能留心时事。盛称其同乡缪恒庵(彝)之吏治(直隶候补道),并以《缪武烈公遗集》见赠(名梓,恒庵之父,任金衢严道,殉粤匪之难)。饭后缮崇正学疏。四哥来谈(交去叔明侄官照一纸)。
晚,作同年消寒第六集主人,在寓,用家庖(唯陈孟甫不到)。席散又久谈乃散。
十三日晴。写折毕。又缮疏通翰林片。灯下复五伯信,交折差携回。偶检《唐鉴》,读敬宗至昭宣帝共六卷,唐宋各论,语重心长,大有关系。真有用之文。昔伊川、颍滨晚年专看此书,皆极重之。
十四日晴。午刻赴松筠庵直隶公局,请刘景韩中丞、何润夫京兆、廷绍民廉访。散后入西城访叶鞠裳。归寓适四兄在此,橘农、子蔚继至。蔚谈至三鼓方去。与子蔚考究五代舆地,检欧公《职方考》读之,前后五朝,纵横十国,沿革无常,得失靡定,谱中所列,乃一目了然,如指上罗纹,历历可数。真有经画之才。
十五日晴。伟臣、济帆来谈。饭后出门,答拜各客。
十六日晴。一日人殊不适,杜门谢客。灯下书应酬小行楷二百馀字,略得舒静之趣。
十七日晴。叔祖母八十四岁寿辰,在中街作竟日周旋,二鼓后始归,疲困极矣。夜,大风。接季文太叔祖信,并和余前寄诗原韵数首。
十八日晴。一日缮写封奏。
十九日晴。丑正至西苑门外递折(计一折两片)。在朝房假寐,黎明诣起居注,恭进二十三年记注。屋大而寒,阴气砭骨。同事陆续而来。候至九点半钟,毓鼎折留中,起居注
折发下。又候半时许,始举铁书柜(满汉书共廿四本),随至内阁大堂昆中堂收验讫,加封舁入大库。疲冻特甚,不暇饮啖而归。傍晚,访效丈及作黼。晚饭后子蔚来,略谈即去。接本家冀林信。
二十日晴。采涧未刻生一女,取名恩官,以志恩遇。效丈,大、四兄均来。
二十一日晴。接史翥云信,并《国朝骈体正宗续编》,乃嘉兴张公束(鸣珂)所辑者。
午后入西城,谒王夔石大农,坐谈良久。余备陈钱荒米贵利害,乞大农早筹善策,夔老亦深以为忧。又答谒陆凤石师,卧病未见。出城贺段春岩同年嫁女之喜。车中读吴仲伦文集,气体清迥,笔墨简静。刘葆良曾品评先生文,谓如世家子弟,一裙一屐,气度自亦闲雅;又如秋山平远,虽无大邱壑,自能涤俗怡情。皆笃论也。(〔眉〕惜抱集》有答仲伦书,以“理当格峻,气清词雅”评吴之文,殊非轻美。)灯下检读惜抱先生文,则醇实渊雅,高出《初月楼》上矣。
二十二日晴。甚和,大有春意。写春联。复史翥云信。小孩洗三。吉甫来。饭后至江苏馆,祝吴楚生太夫人寿。晚至同丰,赴根荪之约。归看惜抱《九经说》两卷。先生论学分义理、考据、词章,其文殆兼之矣。后来足与抗行者,唯曾湘乡,其馀各家皆有厚薄虚实之分(梅伯言最优于各家,然较之姚,则稍不逮)。《经说》多错简、脱行、重篇、缺句之处。
余藏此书系原刻初印本,必非书贾所误。不知当日编锓时,何以疏舛若此。如以先生原稿不免凌乱,刻时未敢轻动,则当于序中及之,而又未明言,何也?接瞿子玖丈银、信。
二十三日晴。傍晚送灶。晚饭后访子蔚,作半夕谈。
二十四日晴。立春节。写春联。写家信(并管淑人小照一卷)。又致钱绍云信,本家寄生信。复钱省三信。四哥来谈。
二十五日晴。写五伯信,均交邮局寄。晚,赴潘经士消寒之约。接赵铸伯同年银、信。
二十六日晴。国史馆臣工划一传告成,请奖,奉旨恽毓鼎赏加三品衔,钦此。即换顶戴,在祖先前磕头。子蔚来,略谈而去。饭后至恒裕一行。接潘筱斋银、信。
二十七日晴。德音蠲缓江苏被灾州县钱粮,同乡京官具折谢恩。黎明登车,辰初事下,在西苑门内行礼。出至聚丰堂便饭。因往北城各师处拜年。灯下读《辽史》各志,以考证其疆域、职官。
二十八日晴,有风。得奖各员具公折谢恩。黎明登车,颇寒,在六项公所少坐,事下而出。归寓因感寒腹痛,至晚未愈。一日料理账目,烦杂异常。
廿九日晴。不适犹甚。还债付款,钱如水流。银缺钱荒,百物昂贵。京师人海,而食货匮乏,乃至于此。时局何以支持?忧心如焚,正不第为长安难居私计也。傍晚至四兄处拜神影辞岁。复诣岳母处。归,先在大兄处祀先,复在家行礼。倦极,略憩假寐,至子初起,接灶。
己亥年,岁在屠维大渊献,皇帝御宇二十五年正月朔日子初起,焚天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上率百官行礼。臣毓鼎侍班(着貂朝衣)。巳正入锡庆门(景运门对过),在皇极门外与同事齐班。入门在阶下少憩。午初刻驾到,在皇极门外降舆,步行自东门入。起居注官立于宁寿门外西阶下北上东向。上御貂朝衣,自东阶上,在金殿(殿在门东序)(〔眉〕按此殿不过一间屋,备皇帝临时休憩及更衣之所,宫中通称之曰金殿云尔)少坐。午初三刻,闻鸣炮十声,殿上钟动,乐作,门启,太后升宝座。上在宁寿门槛外行三跪九叩礼。王公拜于阶下。一二品大臣、内廷诸臣拜于皇极门外。三品以下官拜于午门外。礼毕,上仍自东阶下,起居注官随出。上升乾清宫受贺。归寓在至圣先师前行礼,先像前行礼。与大兄嫂拜年。
四兄来,未值。饭后诣武阳馆,在文昌、关圣帝君前行礼,与王先生拜年。复至四兄处拜神影,拜年。又诣岳母处拜年。成儿均偕往。效丈、吉甫来,相左。
初二日晴。大风。拜城外西北各客。在子蔚处少坐。晚湖广馆内阁团拜。四兄搭灯果相邀,偕大兄同往,亥正归。
初三日阴。拜年。晚,落先像。
初四日晴。饭后游厂,买玩物数种而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顺道拜年。饭后偕子蔚游厂,买《宋诗钞》一部,价银四两。归少憩。复至兵马司前街,赴曹再韩前辈之约,觥筹交错,夜深始归。
初六日阴,微雪。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在西苑门外谢恩。因至后门外拜年。午后,迎先生开学。晚,在寓设席请先生,效丈、橘农、子蔚、伟臣、根荪作陪。夜,雪积三寸许。
初七日雪竟日未止。接家书,知六弟妇病颇危笃,甚以为虑。晚,大兄在寓请子蔚、效丈、伟臣、四兄。
初八日雪。午刻至伟臣处手谈,子初始散。吉甫约同丰堂,辞。
初九日晴。在家随意看诗消遣。午后,四兄来,偕游火神庙。晚,访子蔚。接陆惕身同年银、信。
初十日晴。子蔚与杨莲府前辈结姻(为佩伯定亲),余与丁衡甫同年作媒。衡甫午初来,同至吴处略进酒点,即押礼诣杨处宴饮,终局复回吴处。易便衣晚宴。席散倦矣。
十一日阴。接李次甫粤东信,并广雅局书目一本。又接陈吟伯(崇礼。乙未荐卷门生)
芜湖来信。饭后,四兄来,同作厂游,路泥淖,几不能行。买《归震川文集》一部。又买花瓶一个。
十二日晴。拜西城内年。在叶鞠裳同年处茗坐。出城诣岳母处。
十三日晴。午刻至松筠庵,赴陈瀁峰丈之召。座有贺紫澜观察(元彬),为先君昔年旧交,谈光绪初年朋辈过从事甚悉。散后复至四兄处赴局,夜深乃归。
十四日晴,天甚和暖。午后偕大、四兄游厂。买磁器数种及文具插屏。连日校读吴挚甫先生古文讫,交还廉惠卿。挚老文有义法。其读《荀子》两篇,记写定《尚书》后两篇,张蓟云墓志,醇古奇逸,皆无愧古之作者,在集中最为高作。其馀好用古字涩句,以震骇耳目。此近数十年号称名士者之本领,微特方、姚诸家所不屑为,即唐宋八家亦无此笔墨也(此种始于樊宗师,然樊岂文之至者)。又,寿序之与墓志,虽同一谀人,然墓文盖棺论定,犹有公道,且体近于史,故其文特尊。若寿序,则直面谀而已。归震川以此取讥于大雅,昔人往往编之外集,为其不甚足存也。若夫巨人硕士如惜抱翁之于刘海峰,张廉卿之于曾文正,名实相副,故读者不以为嫌。否则受者有愧辞,施者即未能称心而出矣。集中寿李合肥者两篇,寿合肥赵夫人及马太夫人各一篇,此外酬应上司之寿文不一而足,在当时既为其属吏,又素负能文名,当操笔之任自不得不尔,若刻集传后,似不必一概存之。余以此意作书致惠卿,劝其斟酌删削,不知以为然否。
十五日阴,微雨。釆涧生日。效丈父子、黄敏仲、苏诲卿、四哥均来。诲卿言,元旦日出时,见日下复有一日,其色稍赤,摩荡良久,始渐隐去。变不虚生,深为忧虑。傍晚祀先。采涧未弥月,余又精神恍惚,招呼不到,以致祭祀之菜苟简异常,痛自责恨,晚饭不能下咽。祖宗得子孙如毓鼎者,亦复何所用之!其罪真无可解免也。竟日为之不怡。
十六日阴,颇寒。答拜贺紫澜丈。因至祁景沂处,赴午刻之局,家庖精美,京中不可多得。散复赴张子清年伯之招,归寓二鼓。
十七日阴。荣心庄大令来会,己未世兄弟也。历任昌平、顺义、怀柔、通州各州县,爱民嫉恶,不畏豪强,其循能为顺属牧令之冠。现任房山令,以余掌教是邦,故特来会谈。
申刻赴效丈之约。席散复赴潘经士之约,半席复赴子蔚之约。冒雪奔驰,三鼓始毕。寿臣叔祖枉过,新自津来。
十八日雪竟放晴。常州府在湖广馆搭楼团拜,公请新放太尊德乾一(元)。戏演太平
和部,有声有色。余巳刻即往照料,子刻始归。
十九日晴。恩女作弥月,女客颇多。午刻至广和居,赴王植卿之约,同人公议西岑丈归枢事也。灯下复雅初书。连日读惜抱轩文。接冯仲梓丈银、信。
二十日晴,有风。作送子蔚序。构思遣词,经营殊苦,傍晚大致脱稿。申刻赴孔小篷之约。道途泥泞,无一步平,车中摇杌,头晕几呕。半席先归。
廿一日晴。吊贾筱云丈太夫人之丧。答拜寿臣叔祖,交去致杨濂甫前辈一函。接常州电,惊悉六弟妇史宜人于十九日戌刻逝世。兄弟六人,弦断其四,是系何风水耶?殊为伤恻。
六弟本极工愁,儿女又均幼弱,凄凉况味,其何以堪!因发常州复电。又作伯母禀,慰六弟信,附致五弟一纸,接李伯虞丈银、信。灯下修改送子蔚序。
廿二日晴。午初骑马入西北城,补拜未尽各家年。在董雨农处少憩,略进茶点。雨农尊人汇川先生年正八十,其配年七十六,皆矍铄如五十许人。汇翁步履尤健,能往返行十馀里。余询汇翁养生之术,答云:愚拙,别无他长,唯屏除焦思烦恼,使此心不动而已。此正触余病痛,闻言憬然。酉初始归。(凡事熟能生巧,余于骑马见之。)灯下录曾文正古文一篇。
王伯唐在广和居约诗钟,曹根荪约消寒,皆未往。
廿三日晴。合家在三圣庵成服。效丈、四兄均来祭。礼毕,四兄偕过寓午饭,作半日谈。申刻至三胜馆,赴尹寿人之约。
廿四日晴。热不胜裘。与大、四兄在豫和堂请春酒。吕椒生舅自延庆州来,因约其入局。客坐两席,傍晚始散。子蔚来,作半夕谈。写致荣心庄信,交大兄携去。
廿五日阴,微雨。惊蛰节。写瞿赓丈信,交沈逸叔带。申刻至福隆堂,赴广源金店王寿山之约。归寓录古文一篇。延订吴江庞君溪生司笔札,每节送束脩四金。
廿六日晴。咸安宫开课,已往未归。申刻至福州馆,赴余绶屏消寒之约。
廿七日阴。午后至全浙馆,祝徐班侯太夫人寿。顺至西悦生堂小坐。又拜客数家而归。
微雨。灯下写信两封。
廿八日一夜大雪,达旦始止。翰林院值日。黎明入东长安门,踏雪至西苑门外朝房,琼楼玉宇,倍觉高寒。八点钟事下,乃行。天竟放晴,积雪融释,檐溜琤琮,俨然江南天气矣。写寄吴雅初、方燮尹、吴质甫、包子如各信,又庞写复任筱翁、陈养源、吴季卿各信,均交邮局。
廿九日晴。约成子蕃侍御(昌),王梦湘太守(以愍),杜莜生(本崇)、江润生(云龙)、王聘三(乃征)三太史,王伯唐驾部(铁珊),在广和居作诗钟(李橘农、张采南均不到)。午集亥散。凡得句七十馀联。定十三日壬辰团拜戏。
三十日晴。陆续会客。刘心斋来见,与论书法,似有领会。晚饭后访四兄夜谈。
二月初一日晴。史翥云自津来。子蔚、植卿亦来谈。午刻至便宜坊,赴伟臣、葆良之约。借四兄思贤讲舍刻本《苟子》一阅。系善化王益吾祭酒集解,采辑各家校语甚备。灯下读数篇,考订时有融释处。唯往往以今人文法臆测古书意义,稍不可通,则辗转改字,以求其合,并有原文甚为明白,而因其句法之不齐,字法之不对,辄指为衍文误字,强书就我。
此诸家大蔽也。(卢氏〔文招〕、王氏〔念孙〕均不免此病,而俞樾为尤甚。)(〔眉〕如《荣辱篇》“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以力与寡不对,而改为多。《儒效篇》“图回天下于掌上”
〔图,谋也;回,转也。言图谋运转天下之事于掌上〕,乃改图为圓,谓为圆字之省〔皆俞氏说〕。若此之类,不可枚举。
初二日晴。饭后子蔚来作半日谈。相与玩包安吴草书删定《书谱》,大有悟于用笔妙处。夜录古文二篇。
初三日晴。至会馆祭文昌帝君。祭毕午饭。答拜史翥云,则已返津矣。傍晚管磷士来谈。接翁绣章银、信。
初四日晴,风狂如虎。林诒书太史(开籑)来,定壬午团拜搭桌之局。午刻至四川馆,
赴陈孟孚之约。观剧至初鼓乃归。无事看《艺舟双楫•论书》一卷。因细玩晋唐各帖,颇有得处。又稍悟古人执笔之法。夜深始就寝。
初五日晴。作唁吕椒舅书,托源丰润寄。午刻至便宜坊,赴成子蕃诗钟之局,酉刻散。
灯下读《艺舟•论文》一卷,安吴自命过高,掊击前人殆尽,然于文字秘密实有神解,多发昔人所未发。
初六日晴。午后四哥来谈,至晚偕步行至便宜坊,赴竹甫、效丈之约。接五伯信。
初七日晴。写复赵铸伯同年信,交来使带回。午刻至福州新馆,赴余绶屏之约。申刻又赴徐芷帆消寒局。
初八日晴。早入城,访吴子和。午刻至同丰堂,赴叔南之约。归路访子蔚略谈。灯下与苏、吴二生讲解作文写字之法,及班、陈史法,颇觉津津有味。余令苏生专治《汉书》,吴生专治《三国志》,而各以方、姚、梅、曾古文为程准。二子于诗,性俱不近,即可置之,免分心力。
初九日晴。至咸安宫祭至圣先师,带补昨日大课。午饭后谒启颖之尚书久谈。出城在岳母处久坐,晚膳后始归。车中读望溪文一卷馀。
初十日晴。写诸兄弟信,又复孙叔玖信,均托管述亭带。午后偕王小姐约同吴子和、戈幼山、韦濂浦、王植卿至天顺祥,收回西丈存款一千三百八十金,又金器七件。段春岩约聚堂,蒋春卿丈惠丰堂消寒局,均未赴。
十一日晴。国史馆送来应校《皇清奏议》正副本各十卷,功课档一册。因校对两卷,侍讲张(佩纶)筹边疏甚合机宜,司业(宝廷)应诏陈言疏,颇切直。夜雨达旦。
十二日晴。诲卿有志专治《汉书》。此书余深信笃好久矣。因作一柬与诲卿,凡千馀言,详论《汉书》佳处及读之之法,而深以无恒迁业戒之。午后入城,谒徐、孙二师相,请团拜日期,在荫师处谈甚畅。
与苏诲卿论读《汉书》书诲卿足下:去岁与足下论为学,或经或史,谓宜用专精工夫,乃有益。劝足下专治《汉书》,足下亦欣然愿卒业,甚善,甚慰。夫读史之益,其上在通知治道,练达世务;其次则究悉义例,窥古人用意所在,以定是非;而记故实以资博闻,玩习文字以助词章,又其次也。昔人论史,虽并重四史,其实所尊者独《史记》耳。每抑班不得与马抗,若《后汉》、《三国志》,直附及焉。夫《史记》之妙,固独绝千古,班书则所得尤多。古今理道,幽明情变,无不备载其中。可以练经世之识,一也。体例精密,后来史法皆出于此,可以得所贯通,二也。训诂辞旨,多古言古谊,可证周秦以前经义,三也。其文闳整遒宕,集刚柔之大成,所载西京文词,又可规范取法,四也。洵史家之盛业,乙部之鸿宝。学者苟能专精此书,左右逢源,其得益尚有非笔墨所能尽者。
足下欲专治之,可断然无疑也。至于读之之序,宜先列传,次本纪,次地理、沟洫、郊祀、刑法、食货、艺文六志,及各表序。盖帝纪除高祖外,皆不过叙朝政大纲及诏书而已,虽有用意深处,而未读志、传,一时事势不明,亦骤难推见。初学每因其简寂,倦不终卷。故必以列传启其兴,引其机,使心思易入,反复而不厌。然后读本纪以摄其纲,读诸志及序文以求一代制度之大端,政事之得失,而精神始得所会通矣。
若夫天文律历,别有专门,非可强解,不妨姑置之。五行志则粗读一过,知其大概。
诸表无文可读,第约略翻阅,留备考订而已。此其序也。至于治之之法,宜详训诂,正句读,一字不可含糊。讨论事实,必综贯其始末,虽人名地名亦不可忽略。创例立
义,先后正变,详略繁简之间,与夫言外微旨,皆当推见至隐,详思其所以然。叙事纪言,谋篇布局,宅句下字,皆当求其行气运笔之妙,不可但猎取一二,钩棘方言,谬托于古雅。凡若此者,分观以辨其支,合揽以通其脉,朗诵以舒其气,涵咏以领其微。反复焉,融会焉,于此一书,庶几无负矣。虽然,以上所言者,皆规矩也,若夫其中之巧妙,则读者真积力久,各有会心,非口笔所能传达也,是在足下领取焉可耳。
抑仆更有说焉。仆自粗解文字至今二十馀年,手未尝释卷,只因无恒之故,东洫西猎,所业屡迁,探索虽勤,迄无实获。私心痛悔,而中年精力,已不如前矣。足下频年为学,似亦有此病存,务望鉴仆前车,力以无恒为戒。既读《汉书》,即视天下之书其美无过于《汉书》者,却纷屏异,归命一源。静专之馀,真味自出。以视卤莽涉猎,必有间矣。夫五谷唯常食,故能养人;鸡鱼之品,人嗜之而不厌者,深知其味故也。
足下诚能常守而知其味,将有好之乐之,鼓之舞之,而不能自己者,唯足下深勉之。
《汉书》之外,《三国志》义例深远,笔墨高筒;《隋书》整赡详核,最得体要。二者并良史,仆皆嗜之。《三国志》之学,近以授吴生。《隋书》则尚有待足下。今既专治《汉书》,此类亦暂置之,他日补读可也。及吾门者甚众,皆意在速化,或囿于科举之业,无人肯传朴学者。以足下斐然有志,故尽以所见授足下。如有疑义,幸不惮质难,往往不无补益也。毓鼎手白。
十三日阴,傍晚微雨。大兄在湖广馆壬辰科团拜,戏演太平和部,余司账房、提调,九点钟往,五鼓始归。
十四日晴。一日休息,不出门。校《奏议》二卷。灯下偶阅《通志•总序》。渔仲勇于自信,古今名人无一足当其意者,马、班、陈、范皆所诋讥。其实《通志》列传皆录前史旧文,选举、刑法、食货等略不能出杜氏范围,其所最得意者,不过年谱、氏族、六书、七音、校雠、图谱、金石、昆虫、草木之类,其细已甚,果能函盖前人否乎?明眼人当能定之。
(〔眉〕惠按:《职官略》总序全钞《通典》序原文,几于不易一字,并唐代讳“世”讳“民”
而亦仍之。夹漈丑诋兰台剿袭龙门,乃躬自蹈之。则又何说?)
十五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广连升赴四兄之约。晚访子蔚,适仲鲁、橘农俱至,相与剧谈,余以体极先返。闻二君谈至次日午刻方散,可谓健谈矣。
十六日晴。竟日头眩体倦,不出门,略会数客。
十七日晴。赵棣威自冀州来。校《奏议》三卷。饭后,伟臣复来久谈。灯下与成儿讲写字笔法,因遍检欧帖以博其趣。
十八日阴,大风。咸安宫小课,未往。校《奏议》讫,加签。子蔚来夜谈。以《三通序》授成儿熟读,自今日讲解始。此数十篇文字,初学苟能烂熟于胸,终身用之不尽。
十九日晴。巳刻赴曹再韩、夏闰枝、鲍川如同年之约。午后入城下孙师请帖,送徐师筵酒。出城至卢州馆,赴江润生诗钟之局,归寓三鼓。
二十日晴。大学士李鸿章等复奏浚治山东黄河办法,有旨着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会议。本日集内阁公阅原折,巳刻前往。计两折一片,比利时工程卢法尔一呈(一折系大治办法,需银九百馀万及六百馀万;一折系治标即以治本,需银二百万加岁修四十万。一片系递比工师呈,呈中系通南东河大治,需银至三千万。又图五件)。办法虽有大小之分,而下游必不能不疏通使畅。现在丝网口并无入海之道,固不可行,即数年来韩家垣海口亦非正道,唯有引河仍归铁门关故道,开河引水,筑堤束沙,迁民让河,最为要着,舍此别无办法矣。归寓少憩,复出拜客。申刻至福隆堂,赴济帆之约。半席又聚宝堂,赴佩鹤消寒之局。
二十一日晴。诣四兄午饭。复拜数客而归。
二十二日晴。接八叔厦门信。又季文太叔祖信,并买参六十金。
二十三日晴。阴。午刻至聚丰堂,赴杨梓勤同年之约。
二十四日晴。壬午科在湖广馆团拜,戏演太平和部。九点钟即往,午初孙燮师到,终席而去。余照料至寅初乃归。
二十五日晴。清明节,起甚晏。一日未出门。咸安宫大课亦未到。梁铨院同年、赵棣威均来谈。赵思召自里来,带到家信一封并件。
二十六日晴。咸安宫新传教习高凌霄(号石芝,四川丁酉举人)来见。午后答拜各客。
傍晚至云龢,赴棣威之约。召十三旦,付清戏价。三鼓始归。余绶屏同年来谈。
二十七日晴。己丑、乙酉在湖广馆团拜。午初前往,昆、廖两师皆到。未刻至湖南馆,赴丁卯、癸巳团拜,少坐仍回湖广馆,夜深始归。
二十八日晴。李香谷来辞行,交去八叔信一封。饭后访佩鹤久谈。申刻赴子蔚之约。
同乡杨伯驹(葆昂)来拜。
二十九日晴。延朱又笏同年为采涧诊疾。济帆来谈。至陈松山前辈处行吊。未刻与大兄在便宜坊合请邵缙云、冯润田、赵棣威、思召,傍晚散。
三月初一日晴。翰林院值日。卯正前往,在西苑门外朝房小坐。辰初事下,乃行。至贵坞樵师处,补祝师母昨日寿。在小合兴号便餐。诣内阁会议军机处具复奏稿。其馀各员阅稿意见相同,即注一奏字,否则单衔另奏。稿中大旨:先用治标办法,以救近年之急。大治之法,则随后分年分款办理。比工师所呈窒碍难行,应无庸议。并请特派大员驻河监工。余未躬历河干,其利害无从悬揣,第画议而退。归路答拜杨伯驹。又至子蔚处贺嫁女之喜,因送妆至顾亚蘧同年处。余绶屏、何承祐、钱新甫三同年约在聚宝堂算结己丑团拜账目,二鼓始归。
初二日晴。甚热,几不能御棉衣。一日在子蔚处帮忙。复至杨味莼同年处道喜。归寓写应酬数件。晚,复在蔚处便饭。接刘嗣伯粤东信并银二十两。
初三日晴。午后赴王聘三同年诗钟之局。三鼓始归。又,笏复来,为采涧诊疾。
初四日晴。闲步诣四哥小谈。共检李氏文藻《南涧杂记》,阅其《琉璃厂书肆记》一篇,系乾隆时情景,与今日大不同矣。记中极言魏鹤山《古今注》为宋儒说经第一善本。因与四哥查汇刻书目,唯《说郛》中有此书。相与向慕良久,当托文绮堂老李为我求之。又答访陶文泉。在岳母处午饭。至炸子桥赴赵芝珊同年诗钟之局,晚席觥筹交错,宾主甚洽。
初五日晴。门人彭用侯大令(锡藩)自江右解饷到京来见。午后至福隆堂,赴马少蘅之约。以余兄弟三人俸米票托韩蔼轩代领。又至天寿堂赴冯润田戏局,八点钟归。文绮堂老李以王尔缉先生(心敬)《丰川全集》来售。先生为李二曲门人,讲学不立门户,皆体验有得之言,亲切透悟,极耐寻绎。因以四金留之。
初六日晴。中丞公忌辰。便衣谒王保之师,面辞聚宝堂局。午后约伟臣、擘菱、文泉、思召、四兄手谈。何丞祐招聚宝,亦辞之。
初七日阴。复奏会议黄河事宜,凡列衔诸员皆呈递膳牌。日出始登车,辰初至西苑门外六项公所少坐。事下各退。书贾提包者,以陈硕士《太乙舟文集》求售,初刻旧本,甚精,以二金得之。出城访王梦湘送行。诗酒流连,情谊正洽,骊歌骤唱,未免怅然。又答拜两客而归。看《太乙舟》文书类、序类两卷。硕士先生为惜抱翁高第弟子,学问文章一宗师说,守之专好之笃,故能卓然有成。可见学问一道,唯专乃精。鄙陋之资,自今益奋,余于古文之学,拟专主惜抱,扩之以曾湘乡,辅之以归、方两家,庶几有轨辙可守。发八叔信,由邮局寄。接汤温丈信:一系去年十二月初所作,一系今年正月杪所作,至二月中始总缄交递。
畅论湘中学术之议,痛心于昔年作俑之学,使论学论治斤斤以圣贤义理为依归。老辈纯朴之风,犹可概见。反复来函者久之。苏臬陆春江廉访(元鼎)来拜,晤谈半刻,近日好官也。
初八日晴。批阅房山课卷。午后偕马少蘅至丰泰照相馆久坐。登楼凭眺,烟树苍茫,为之神旷。归路访子蔚,上灯始归,则岳母在此久候矣。因剃头,偶检阅《困学纪闻》,思古文之学固贵有序,尤贵有物,故根柢最宜培积。鄙人年近四十,精神、目力皆远逊从前,
博览旁搜,万万不暇,唯有就古人已成之书,撷其菁华,益吾智识。虽若近于稗贩,而折衷一是,触类贯通,则亦不无少补,故余于《困学纪闻》、《日知录》二书,窃有专嗜焉。
初九日夜雨,早晴。至大宛试馆团拜,先贤前行礼毕,在龙源楼午饭之后,同至三庆园观剧,少坐而出,在广盛祥买物而归。接浙江德令(恩)来信。
初十日竟日微雨。咸安宫大课,午饭后散。批阅房山课卷。
十一日晴。批阅课卷。傍晚忽不适,夜遂发热。
十二日晴。一日热不退,头昏目倦,静卧而已。效丈生日亦未往祝。陈润甫前辈、徐芷帆同年约福州馆,辞。
十三日晴。延朱幼笏同年来诊。以余脉沉细,舌苔白,口不作渴,谓系伏寒虚热,以桂枝、白芍宣之。岳母枉视。
十四日晴。热仍不退。子蔚来谈,深以服桂枝为不然,而幼笏亦驰柬劝勿服二煎。晚间内热大作,五内如焚,竟夜展侧不成寐。效丈来视予。
十五日晴。改延苏济帆来诊,谓系温热,以凉药大剂滋阴清火。子蔚来视子。连日卧疾,唯以《资治通鉴》消遣,看《梁纪》四、五卷,深服胡注之精。
十六日晴。内热略减,而仍不清。岳母枉视,因下榻。
十七日晴。辛卯科湖广馆团拜。袁葆三亦具柬相约。均辞。费谟生、杨伯驹合约同丰堂,亦辞。济帆、幼笏均来诊,两方略同。苏剂较重。写岳父信。接次伯信,薛以庄交来。
十八日晴。咸安小课,未往。四哥来视予。岳母回府。
十九日晴。济帆来诊,谓病势已解,嘱安心静养。效丈乔梓、李橘农均来视予。
二十日晴。养病。连日看陈兰浦《东塾读书记》。丁酉年杨蓉浦年丈赠此书,曾穷十日之力,快阅一过。病中复取静读,精实通透,处处惬心,其综贯可匹《日知录》,而说经之妙,且欲过之。病中赖以度日,所益为不浅矣。因以之授吴生慈培及成儿。吴生照购一册,略以读法授之,为读经看注疏门径。《困学纪闻》、《日知录》、《东塾读书记》,皆通儒心得之言,学者苟能熟玩此三书,可以无憾矣。
廿一日晴。看书养病。子蔚来谈,劝我出门散闷。
廿二日晴。剃头。午后至对过一行。得家书。发岳父信,交邮局寄。
廿三日晴。发家信,并上伯母禀。傍晚至对过少坐。子蔚来谈。
廿四日阴。连日天气郁蒸殊甚,今日骤凉。再发家信,并唁伯诚、叔明两侄信,交邮局带。傍晚访子蔚作夜谈。
廿五日晴,有风。答拜冯叔惠观察,未晤。访志先。以银行收条易股票,周年八厘行息,每年分两届领取,上半年正月初一日,下半年七月初一日。因诣岳母处午饭。接瞿庚丈回信。午后偕子蔚诣丰泰拍照,同照者丁衡甫、熙菊明、刘仲鲁、曹根荪、李橘农、吴子清、子蔚、子和三昆仲及蔚子佩伯也。同归蔚处晚酌,席终,余先散。
廿六日晴,风甚大。诣四兄谈,留午饭。又诣岳母处。伟臣约手谈,畏风未往。接五伯信,并三叔祖母、五伯寄成儿洋三十元,为其入泮也。解饷委员过玉书大令交来。在四哥处见朱蓉生先生《佩弦斋文集》,大略翻阅,深喜其语多实际,因携归细看。先生有《无邪堂答问》(粤东掌教答诸生之书),精博平实,向所倾心。惜余通籍来京,先生已因言事左官不在京,未得一聆謦咳也。
廿七日晴。彭用侯来见。看《佩弦文》一册,中有答康有为书数通,盖皆在甲午以前,辨驳精严,其学术、心术之詖辟,先生早有以烛之。发诸兄弟信一纸,邮局寄。
廿八日晴。答拜吴福茨廉访,三兄之亲家也。晤谈片刻。又答拜两客。傍晚访子蔚,作半夕谈。绮文斋书贾李姓为觅得抄本《朱子圣学考略》,共十卷,宝应朱心泉先生(泽沄)
所编。余自壬午年在湖北得先生《朱子分类文选》,序跋中极重此书,谓为一生精力所萃,即心慕此编,各处求之不能得。迨通籍后,在翰林院见藏书目录中有是书,渴欲借抄,格于
例,不果,以为大憾。日前李贾来,姑列书名嘱其代觅,竟得如愿相偿。索价四金,即日如数付之。快心已极!抄手虽不甚精,然尚匀净可观。其书取《语类》、《文集》诸书,分年排纂,各系以论说,疏通而证明之。其年月不甚分明者,则悉心考订,使相从附。朱子一生进学之次第,得力之浅深,议论前后之交互,无不内贯眉列,灿然了然。朱子之学得此编而大明,而读朱子之书亦得此编而确有门径可入,信要编也。唯先生尚有《朱子诲人编》,当再觅之。
廿九日晴。钱子密尚书宅昨遭回禄,先世收藏荡然尽付灰烬,为可惜也。因往慰。新甫同年午刻与大、四兄在福州馆公请吴福茨廉访、冯叔惠观察、吴子蔚太守、吴竹楼太史、徐花农前辈,杨若朱同年作陪。邹紫东同年未到。傍晚始散。为彭用侯作致江西李学侠书。
岳母来下榻。
三十日晴。偕岳母、采涧率王姬、七儿女至丰泰拍照。午后龚怡卿观察(晋义)来拜,蔼人年伯哲嗣也。徐子贞同年来谈。
四月初一日晴。恩官百日剃头。伟臣来谈,云闻英、俄保护中国,已向政府昌言。恣睢无礼,一至于此!列祖列宗二百五十年,深仁厚泽相传之天下,竟将坐致阽危。愤懑填膺,泪下如雨。然苍茫天道,岂尽无凭。彼志肆气骄,不留馀地,如此恶贯满盈,其能免于祸罚乎?厚其毒者酷其灾,吾将拭目以观其后也。昨日拍照不佳,午后率家人再往。申刻在豫和堂请客(朱幼笏、薛以庄、张仲常、彭用侯、王泽寰、舒宾如、冯志先、四兄)。访秦幼衡同年久谈。
初二日晴。至四兄处手谈。晚饭后体倦欲病,先归。
初三日晴。静养,不出门。
初四日阴。天骤凉,御重棉犹不胜。傍晚兰生太叔祖枉过,偕至同丰堂便酌。兰翁作东。
初五日晴。步行访效丈。又访橘农。午后答拜兰翁兼谒见太叔祖母。晚至云龢,赴兰翁之约。
初六日晴。张幼和来拜。未刻至陶然亭,赴陈紫实之约。散后至同丰堂,与四兄合请兰翁,并约子蔚、子和、志先。
初七日晴。写应酬数件,颇倦。接吕椒翁信,有嘱托戴艺郛年伯之事。因访艺老,未值,留函而出。又访张燕南、杜筱生,皆不晤。接八叔信,以余平日忧穷,所以慰勉激励之者,甚至且云,须扩开心胸,为国家办事。余更深愧斯言。托翁弢甫前辈带季文先生信并人参,又五弟信并鞋。
初八日晴。俞希甫同年与陈子实都经(寿衡)联姻,请余与张幼和大令为媒。今日过礼,先至陈府午宴,押盒至女府,礼毕暂散。申刻至聚宝堂,赴希甫之约。
初九日晴。发五伯信,交邮局寄。午后入城,祝徐、昆两师寿。湖北宜昌游击合肥蒯(德浦)来会(号朴斋),年六十馀,曾及事胡文忠公,议事论兵,极中窾要。今日之将才也。
初十日晴。咸安宫大课。午饭后出城,顺访济帆少坐。傍晚诣岳母处。接庄思缄百色厅信,并银百三十两(日升昌来)。
十一日晴。济帆来,为丙、酉诊疾。晚,子蔚来,作半夜谈。
暮春古意送子蔚折尽东风柳万丝,美人南去镇相思。忍抛鸳绮轻移枕(言其由翰林改官),强买螺青学画眉(言其改知府)。飞絮已迷前梦影,落花犹恋最高枝。伤春未了重伤别,锦字缄情更诉谁。
十二日晴,甚燥热。写五伯信。又上三叔祖母禀并件。又复胡幼嘉信。均托饷员过玉书大令(铸)带。何润夫京尹来谈,云受轩表伯已到京(新升甘臬),约十四日午饭。未刻至泰丰楼,赴吴子清、子和之约。散后拜过玉书。此君精于外科,尤善治疔疟,著有治疔专书,见赠一部。又答拜蒯朴斋,未见。张苾南来拜,请为其长男至吴子和处求亲。因衣冠访子蔚昆仲致意,久谈乃归。以《说文释例》赠吴生,劝其治小学,专看《段注》及王氏《释例》二书。盖小学不通,万不能从事汉唐注疏之学,故此道必宜究心。至若本朝汉学家墨守训诂声音,置义理之学于不顾,又好与宋儒为难,轻相诋蜞,此则文人陋习,不欲诸生效之也。小学之书,汗牛充栋,支离破碎,几不成学问,唯此二书最为精要。看二书,通于此道已思过半矣。吴生甚喜,归即购《段注》读之。接史研孙丈银、信。
十三日阴。王姬生日。偕大兄访吉甫,同至土地庙买花。午后微雨,天顿清爽,中庭新购花草鲜润可爱,玩赏久之,心神颇怡。蒯朴斋复来畅谈。沈子钧自里来,故人相见,已隔十年矣。接刘嗣伯书,并上好肉桂一匣。
十四日阴。复庄思缄信,交日升昌带。午刻至顺天府,谒见受轩表伯,兼赴润夫之约。
出城答拜数客。傍晚顾亚蘧来访,云有彭镜轩者,相法极灵。因与大兄三人偕访之。相大兄,犹在影响间,相余则无一语不相反,可发大噱。济帆来,为采涧诊疾。
(原稿此处空五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四日记按:按此即已闻北洋生变,颐和密谋,朝局翻变在指顾间,而未便明记也。
参政四卿中,谭复生捷智自矜,思以禄位宠异袁世凯,以殊荣禄,使太后孤立,即可无障碍。
当时林暾首曾以诗代柬讽之,有“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之句(见梁任公《林旭传》)。盖以董福祥粗勇易制,虑世凯难于利用也。果尔世凯还津,而荣禄入京,径趋淀园。杨莘伯(崇伊)又袖疏密达西朝。德宗既无腹心之大臣,又乏效忠之武将。复生则志大才疏,暾首亦少年新进,虽以刘裴村年丈之持重,杨叔峤之绩学,亦依违其间,无所匡正。临时更懵然罔觉,漫无布置,不旋踵而祸作,四卿相继就逮,骈首市曹。其祸且更惨于唐之八司马矣。太后素性狠鹫,更事已久,宫中多其耳目,乃安居颐和,佯作不知,迹其所为,直与郑庄之待叔段无异,而以区区数书生与之角,庸有幸乎?(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录
光绪廿五年己亥
己亥年四月廿四日晴。一日缮封奏。正折以外洋相逼日深,请速筹战备。附片保举人才(直隶候补道前署广平府知府缪慈,正任通州现署房山县知县荣恒,湖北宜昌游击苏德浦)。
廿五日晴。寅初至西苑门外敬递封奏,在朝房恭候。辰初事下,命臣毓鼎第三起入见。
苑内狂风如虎,几不能行。在瀛秀门外奏事房小坐。巳正,皇太后、皇上召见于仪鸾殿。天语垂询,颇蒙优奖。始论边防,次论人才,次论筹饷、练兵,次论吏治,次论行用银元利弊。
跪对三刻始出,已十一点钟矣。自去年九月至今两次入见,俱荷训诲周详,既钦且感。诵少陵“未有涓埃答圣朝”之句,愧奋交萦。出至咸安宫命题,少坐即归。接杨荫北柬,知所保各员,有交片令吏、兵二部带领引见。引见后预备召见。傍晚访以庄先生、四兄略谈。
廿六日晴,仍大风。寄缪恒莽书。午刻与大、四兄公请何受轩表伯,润夫、敬山、绶金作陪,薄暮始散。接门人朱颂青银、信,天成亨来。
廿七日晴。葆良约江宁馆手谈。阅葆良近作古文数篇,相与论申姚曾绪论,所见多同。
诣岳母处。问吉甫病。夜殊不适。
廿八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作端午桥(陕臬)、升吉甫(粮道)两同年信,均为门人夏楚卿大令(良材)作先容也。午桥贻我新得汉透光铜镜,以镜面向日,其影射地,镜阴花纹字形悉现。铜质甚厚,乃能透光,不知何以致此。可宝也。又元鼎押铸作鼎形,腹有文字,残剥不甚可辨。古质斓斑,确系旧物。午桥以与余名相合,特制黄杨为匣,镌字以赠余。
皆甚可喜。又作家书及伯母叩节祝寿,奉托薛鹭庄带。
廿九日阴,微雨。约鹭庄、沈子钧、汪幼安、刘伟臣、董绶金在大兄处作手谈之局,傍晚散。因诣四兄处与蒯朴斋晤谈。
五月初一日晴。接诸弟信。又汤温丈常德信。又包子如信。绮文堂老李携书廿馀种来,无甚中意者。惟旧板《渔隐丛话》四函甚精好,以六金留之。书凡百卷(前集六十卷,后集四十卷),论汉魏至宋有诗名各家,或评诗,或摘句,或考证,或纪事,殊有心得。长夏得此,大可消炎遣日矣。苏、赵二生来,与之谈文甚久。
初二日晴。得缪恒莽复书。午刻至省馆赴刘振青同年之约。座皆己丑同年熟人,谈宴颇洽。
初三日晴。清晨入城,至昆、徐、孙、廖四师处拜节。傍晚至恒裕一行。
初四日晴。一日料理账目。夜访四兄。发六弟信,专为吕新之划款事。
初五日晴。天中节。清晨祭神,午刻祀先。至王保之师、何受轩丈、岳母、效丈、四兄处拜节。未刻至会馆赴沈子钧手谈之局。入局片刻,即与四兄步至琉璃厂,在各书肆留连,闻书业堂有新到书,略取阅之,乃无甚精品,唯缪刻《太白集》颇精,然亦非难得之书也。
晚饭后归。接龚萃民湖南信并土宜两种。
初六日晴。巳刻至内阁会议筹饷兴利之策,唯恭阅前日谕旨,列衔画阅而已。出至同丰堂赴巢份叔之约,半席先归。延济帆来为采涧、柔儿诊疾。朱古微前辈来谈。晚饭后,侯伶来定十五日戏局。车中看山谷诗,其致思必深沉,其炼格必遒上,其造句必警健,其支对必灵变,昔人谓其善学老杜,余谓其实能融萃诸家之法成一家也。第其品格似在髯翁之上,或乃以无神韵少之。此乃新城支裔,第凡中晚唐诗者之说耳。山谷神味正在索之而愈深,泳之而愈远,未可为皮相者道也。从中晚派入手者,必须以山谷为归宿,方能涤尽公共家言。
初七日晴。内城火药局炸裂,门窗皆震,闻左近不免伤人。邢桂坪来谈。午后至安徽馆,乙卯团拜,兼赴陈润甫前辈之约,薄暮归。
初八日晴。闷热殊甚。闻火药炸地,左近庭舍俱尽,约伤百馀人,残骸破脏狼藉满地,
伤哉惨哉!一日批阅房山课卷。滇藩李仲仙来久谈。晚至便宜坊赴四兄之约。
初九日晴。清晨入城,祝刘叔南大夫人寿。午后避暑不出门。朱幼笏来为采涧诊疾。
初十日晴。蜀令孙少朴(世荣)来见,交到门人黄榆庭信并蜀产数种。王荩臣、潘经士均过谈。一日批阅课卷。傍晚至云山别墅,谢何受丈。接六弟信。申刻与大兄在广和居合请十五日司账诸君。
十一日阴。天略凉爽。午后与大、四兄同至何受丈处送行。又拜数客而归。荣正庄刺史来拜,未值。是日昆师母寿辰忌,未往祝。
十二日晴。清晨入城,祝廖师母寿。又拜数客而归。汪笙叔丈、陈润甫、曹再韩前辈先后来畅谈。批阅书院课卷。天气酷热,随意读诗古文消遣,颇得乐趣。接德麟阁信。
题何润夫京兆云林听泉图叩门京尹一封书,示我听泉旧日图。正苦炎风吹五月,顿令清梦满西湖。天机翔跃亲鱼鸟,人世声闻洗笛竽。更喜此心清到底,出山未与在山殊。(此诗似黄山谷。前四句凡四易稿,迄不惬心。此四语乃于车中一触得之。)
十三日晴。武阳会馆祭关帝,兼请同乡外官,到者两席。散后与屠敬山久话,见其所著《元秘史地理今释》,心伟绝业,然非愚鲁之性所近也。复刘嗣伯信并为其作致吴福茨廉访一书,交邮局寄。
十四日阴,微雨不成,天略凉爽。一日在贵州馆布署诸事。接盛企贤表妹沪上书并卫生丸二匣,关切之情可感。傍晚在大兄处斋佛。江润生送来《王梦湘诗集》四本,倜傥深秀,自是才人之笔。近日朋辈以诗名者三人,樊云门(增祥,丁卯年丈)、史泽山(悠咸)、王梦湘(以慜),皆刻有诗集。樊、史皆以声色胜。潘经士以李莼客年丈(慈铭)骈文四本相赠,品格清丽,得力在宋齐诸家。闻先生诗注尤精,惜未见刻本。
十五日阴晴不定,傍晚雷而未雨。在贵州馆为伯母称觞,戏演太平和部。到客二百五十馀人,到分五百馀家。竟日趋跄綦苦,夜间略得清闲。子正散戏归寓。内阁会议,托朱古微前辈代画奏字。
十六日晴。酣眠至午正方觉。饭后结算昨账。接于世兄信并件。戌正月食,亥初既,无光而色赤,子初始复圆。
十七日晴。午后贺效丈孙女弥月之喜,面后归。批房山课卷。
十八日晴。连日燥热不可耐,寒暑表升至百度以上,中伏不足过也,只能静坐观书,不出门。缪恒莽观察(彝)来见。余与缪君素未谋面,唯闻其两守广平,威惠兼行,循声卓著,为不愧古之良吏,故特疏保荐。兹与晤谈良久,识见宏远,气度老成,深可佩也。浙江道员徐澍生(士霖)亦来见。余己丑年道出申江,曾与盘桓十日,其人伉爽明达,亦有用之才。接刘嗣伯信。
十九日晴。会议复奏,呈递膳牌,辰刻在朝房候旨,事下乃行。顺道答拜缪、徐两公。
为蒯朴斋贺交荣相差遣之喜。即至会馆赴沈子钧、汪幼安之约。席散,同人手谈,余归家避暑。傍晚,赵生来问业。
二十日黎明梦醒,闻窗外雨声滴沥,燥旱既久,心神为之一爽。竟日檐溜琤琮不息,积水满庭,静坐室中,以写字看书消遣。柔儿生日吃面。
二十一日黎明雨止,天气顿凉,颇亲笔墨。傍晚访绶金、再韩,兼诣岳母处小坐。
二十二日晴,复热。史馆送来第二批奏议,因校一卷。内阁侍读学士广安预定穆宗继嗣请颁铁券疏,其用心甚忠,其措词则非也。午后至贵州馆祝汪笙叔年丈七十寿,观剧数出,不耐热而归。连日静坐书室,看《渔隐丛话》消遣,不特可以消暑,于诗法亦甚获新益。诗
话中有“精深华妙”一语,余意作诗必须兼备此四字,乃非苟作。学宋诗者精深而不华妙,学中晚及新城者华妙而不精深,兼之者其右丞、少陵乎?傍晚,访朱又笏久谈。至广和居赴四哥之约。
二十三日阴。接沈友卿唐县银信。未刻与大兄在万福居谢望日司账诸君,兼约何仲英表弟。晚,岳母在此下榻,灯下久谈。接五弟信。
二十四日晴。陆惕身自江山县寄来江亭销夏公费,因约诸君在陶然亭作竟日之叙,午初往,日入始归。接门人迎静斋信。
陆惕身同年摄令江山,夏初书来,兼寄百金为同人销夏资,爰约朱古微、陈润甫、李橘农、杨味莼、余绶屏、徐芷帆、夏闰枝、陈孟甫八同年在江亭消暑。酒酣赋此,呈即席诸君,即寄谢惕身同年故人昔有平原约,远寄江亭买夏钱。灯火十年谈笑隔,壶觞千里主宾联。遥山净绿分茅屋(是日山色极清,山半屋宇历历可数),近郭丛青长苇田。雨后晚凉最相忆,将心付与白鸥边。
廿五日晴。复德麟阁信。巳刻与大兄在安徽馆请李仲仙方伯,徐澍生、龚怡甫两观察,蒯朴斋游戎,朱又笏、徐芷帆作陪(正客胡月舫前辈,陪客陈润甫前辈均未到),申初始散,汗流被体矣。归寓小息。傍晚步行问岳母病。夜风颇凉。
廿六日晴。辰刻内阁会议徐中堂、準(良)、袁(昶)、贻(谷)、高(燮曾)、张(仲炘)筹饷各折片。徐相主搜括招商、电报、铁路公积馀利。準学士主责成督抚剔除中饱。袁光禄主整顿关税厘金,必须得人而理,宜参用士人司局务,且保举廉明之员九人。高读学主平外洋金磅之价。贻学士则请严饬疆吏,大省每年筹三百万,中省二百万,小省百万。张光少与贻同而稍减其数。复奏折亦已草定,系军机大臣主稿,于六说或驳或准或从而变通,而终归于无把握。愚见一时亦无可措手,姑随同画议而退。大约高折最中窍要,而苦于办不动。
(〔眉〕按我国既非金本位,则国际汇兑当然操纵于人,磅价自有赢亏,试问如何平法?)
贻、张则纯用劫制,不通理势之谈。此财非天造地设,安得如许闲款以供予取予求乎?归批房山课卷。薄暮趁晚凉乘马至西悦生堂一行,山光林翠,爽扑襟袖,清风徐来,烦暑尽涤。
顺道访伟臣少谈。朱幼笏来为采涧诊疾。
廿七日阴,微雨。至鸿升店答访徐澍生,面致盟牒,澍兄长余十七岁。又至东路谢客十馀家。午刻至对过拜供(二伯母生辰)。闰枝、颂年、亚蘧在大兄处招余手谈,晚饭后始散。悦生堂司事李佩玖、高瑞征来报销用账。
廿八日晴,甚凉爽。复陆惕身同年信,托澍生带。一日校对奏议。丁中丞(日昌)议海防事宜,切实详明有用之文也。叶玉书同年(祥麟)来拜(新选广东信宜县)。傍晚澍生来辞行,与大兄约其至广和话别。书贾李姓以姚铉《唐文粹》求售(浙江许刻本),雠校板本甚精,殊胜旧刻。自明人定古文八家,于唐唯取韩、柳,本朝储氏复益以孙、李,于是学者于唐人文仅知有此四家,此外概从摈弃。此书采录唐文甚备而不收骈体,一时奇古醇逸之作均赖以存。学者既以韩、柳为宗,又必旁读诸家,左右取资,方足以尽文心之变。接湖南梁叔庄、黑龙江家叔畲先生书。
廿九日晴。校勘奏议。作家书。戚升槐同年(扬)、沈子钧、冯舫同(圻。梦华前辈胞侄)、易丞午(贞)陆续来谈。夜雨颇凉。
三十日阴。午后雷雨。缪恒莽、舒宾如来谈。恒莽云,闻之王夔老,近来各卿贰颇有疏保人才者,皆留中不发,而余所保三员独蒙召用,实异数也。闻言深怀愧悚。灯下随意读《文粹》,奇变殊扩心目。舒元舆《问国庠记》一篇,尤深宕有味。查西悦生堂出入用账,
为重定章程数条。
六月初一日晴。祝冯志先太夫人寿。又祝曾慕陶太夫人寿。午刻至同丰堂赴又笏之约。
散后访徐袖芝(寿兹),壬午、癸未年间换帖旧交,新自河南镇平县知县保举人才入京引见。
旧雨重逢,各畅谈别后事。袖芝任上蔡、镇平,皆有惠政,今之循吏也。晚。又诣志先处夜宴。
江亭销夏诗第二首西山背水绝尘喧,小坐庐亭一解烦。空对乾坤搔短鬓,且回日月入清尊。座间喜集霓裳侣,泥上重寻雪爪痕。何日南金贡双阙,诗情宦迹醉中论。
初二日阴。浙江海运委员郭(润畦,山东人)来见。饭后袖芝、谢树存(祖宝)来谈。
晚,袖芝约同丰,大雨骤至,冒雨而归。
初三日晴。浙江海运委员曹星阶(晋泰)来见。接兰生先生信。午后拜客,顺诣岳母处。
初四日阴。连日校对《皇清奏议》,约润泽来帮写校签,八卷均校毕,粘签记档。
初五日阴。皇上升勤政殿,觐见德国新换使臣克林德,臣毓鼎侍班(文星阶、伊仲平、王爵生同班)。太液荷花盛开,红裳翠盖,晚霞送馨,缓步河边,爽沁心骨。巳正入侍如仪。
出至国史馆交奏议。归寓批阅咸安宫课卷。晚,古微、橘农约广和。
初六日晴。阅卷。午后董绶金来久谈,因偕至琉璃厂,在论古斋买《晚香堂苏帖补遗》,系明拓本,杨幼云又一苏斋藏本也。精采奕奕,眉山真面始见。余习苏书年馀,至此益坚所习。又买苏书《心经》小楷一纸,亦旧拓也。傍晚,袖芝来,因偕至便宜坊赴树存之约。散后同饮于女春堂,归近四鼓。
初七日晴。一日阅卷。展新获帖,作应酬字数件。傍晚出门拜客,访缪恒莽,知已奉旨仍以道员发直隶,尽先即补,并交军机处存记。晚饭后树存约韵华,未往。
初八日晴。接许锡珍信。一日阅卷。润泽来,为之讲授文字。午后出门拜客。以陈根仁大兴超赴选文事托马少蘅(古微来托者)。
与徐受之、谢树存话旧徐侯上考书梁苑,谢客蛮参泛越舲。旧梦依稀还昨日,故人寥落半晨星。激昂论事心空赤,跌宕征歌眼尚青。醉卧不辞无算爵,人生踪迹似浮萍。
受之招饮,因病未赴,以诗谢之招凉宵置酒,解醉冷浮瓜。偏为梁园病,多辜杜曲花。忧时铁如意,惜别玉琵琶。人事仍相左,沉吟感岁华。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南游记
光绪廿五年己亥
七月二十日晴。具折请回籍省墓省亲假。辰初至朝房候事,奏事官口传谕旨,着赏假三个月。出城拜客数家而归。
廿二日晴。发常州信。午刻至便宜坊,赴余绶屏之约。席散至正阳楼与大、四兄小酌,食蟹甚佳。
廿三日晴。黄慎之丈来久谈。饭后往琉璃厂买物,在论古斋买《朱子古文读本》一部。
至致美斋便酌,亚蘧、颂年、大兄撇兰公局也。散后诣源丰润,托其汇银壹百两。
廿四日晴,甚热。荣心庄来谈。入城访叶鞠裳。出城访秦佩鹤前辈。归寓橘农来。未刻正阳楼赴济帆之约。酉刻至聚宝堂赴张伯纳之约。余到过迟,客将散矣。葆贞约便宜坊,未往。
廿五日晴。出永定门至安乐林,为黄捷卿之令兄成主。得门人黄补臣信并其尊人讣。
归寓收拾行装。申刻至豫和堂赴葆良之约。
廿六日晴。徐子贞来谈。书贾李姓以巴陵方氏藏书来售。买《金华丛书》二百本,明嘉靖印本;《宋史新编》四十二本,《文选补遗》二十本(白棉纸,印极精);《湖文录》一部;《古文正的》一部(常德杨性农〔彝珍〕选,墨守桐城家言者也);《廿四史文钞》一部;《昌黎诗注》一部。又见南宋本《通鉴纪事本末》,共八十四本,证以瞿氏藏书目录,行款均合(每半页十二行,行十九字,板心有字数及梓人姓名),字大纸密,可爱之至,索价八百金。
又南宋本《六臣注文选》,行款亦确,而板本则模糊断烂,远不如《纪事》之精,索价六百金。据李贾言,《纪事本末》三百金可得,余则无此力量也。午刻赴志先本宅之约(首座者为刘曼仲,景韩中丞之子也)。申刻又赴潘经士本宅之约,肴甚精,同人行令下酒,尽欢而散。接缪恒莽信,拟为余招呼津程,随手作复,交原差带去。又接于华堂信,留余下榻。
廿七日晴。发八叔信。又复于世兄信,排定咸安宫课卷甲乙,大、四兄所代阅也。得塘沽回电,云“海晏”初三四可到。申刻赴效丈之约。
廿八日晴。送行之客络绎而来,有见有不见。未刻赴乙未门人安徽馆公饯。希文四叔自内城来送。
廿九日晴。入城至昆、徐、孙、廖师处辞行。出城至正阳楼赴汪颂年之约,半席先行,至便宜坊赴谢缵臣之约。
三十日晴。一日料理行装,清厘经手要件。叔南、志先约本宅,余辞之。固来邀,只得往谈,略坐即行。至广和居赴吴子倩、子和之约。子和新自献县来,交到佩伯信一封,于师门惓惓特甚,深以不得在此卒业为恨。佩伯视一世无足当意者,而信服余出于至诚。其天分甚高,倘裁其狂简,自可成材。惜乎师友之不易得也。申刻又赴橘农小酌。吴颖芝丈来访,拟令其世兄扆臣十月中附余伴北行。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拜供。午后诣保之师辞行,久谈。又诣效丈及四兄处,迎外姑及四嫂来作竟日叙。
初二日晴。清晨起,九点钟登车。外姑挈一仆妇同行。十一点钟火车开行,三点钟抵天津老龙头,于世兄来接,随至塘沽。火车停一时许复行,抵塘已上灯矣。住佛照楼,探得“海晏”未到,“泰顺”昨日挂口,因搭“泰顺”。此次出京系广升栈包办,自京送至沪,火车(二等)、轮船(上房舱)、水脚,一路上下挑力均在内,每人十六元(行李少,则十五元,闻尚可商减。余坐头等车加洋二元),简便之至(同乡徐厚之〔福基〕,志先托余挈之以行)。
初三日晴。十点钟上船,住官舱。于世兄招呼极为周到,可感。托其寄京信一纸并酒三瓶。账房金紫云(住上海后马路恒源里),其副符少峰,皆湖州人。紫云之子,号叔兴,
少年美秀。
初四日晴。拨船不来,停轮一日。同舱潘子久太守(泰谦,皖人,曾任南海县),许苓西(秉榛,广东人,筠师从子),于明若(式格,晦若前辈弟),谈极洽,赖此稍解寂寞。
初五日晴。四点钟晚潮始开行,一夜平稳。
初六日晴。十一点钟抵烟台,礼拜不上货,又停轮一日。买梨者蚁集。其皮色丑而黑者为莱阳梨,味极甘脆;彼美其外者则劣甚。石榴之大者如小西瓜。发第二号京信,交邮局。
初七日晴。晚潮开轮,一夜平稳。连日闷坐,唯读朱子古文,遒丽如庭陵,醇茂如南丰,清峭如半山,实为南宋一大家,乃自来论文家以先生道学之故,竟忽视其文,不置之唐宋诸大家之内,可见俗论之未可凭也。若置之唐宋八家内,当胜颍滨。
初八日晴。入黑水洋。微风徐拂,水波不兴,几不知有海行之苦。终日与诸君手谈。
晚,入绿水洋。
初九日晴。清晨已渐入黄水,仍无风浪。三点钟抵上海。海行七日,眠食照常,屈指十二次飘洋,此为第一矣。登岸往长发栈,发京电,又发常州明信片一纸。栈中臭虫之多,几于车载斗量。无可如何,以大板架于屋中心而眠。申刻潘子久诸君约一家春番菜馆,至则系粤人郑业臣作东(香山人,在沪开巨安吕宋烟行,并汇中外银两),同坐麦羲民(昌绪)
亦香山人,在沪开全亨洋行。席散,苍西约花叙,余召林凤宝。
初十日晴。余三十七岁生日,外姑为我吃面。往铁马路桥船行,雇船并定小轮拖带(四舱大无锡快),合洋廿四元。至鸿仁里源丰润访顾紫霞未值,见其同事龚文浩,取到汇银百两(合洋乙百三十七元四角),又椒舅汇票五百金。至新马路昌寿里对过访翁寅臣妹丈并见六妹,留余午饭。知弢甫前辈亦在沪,因约来畅谈。闻苏关查索甚苛扰,爰托弢甫代起江海关护照。归栈偕岳母坐马车绕黄浦滩及各马路,在万年春番菜馆便餐,傍晚始归。瑾叔弟来谈,新自鄂迎妇归也。少憩复至林新宝家赴子久之约,余改招金菊香。
十一日晴。写应酬扇、对六件。麦羲民、翁弢甫均来访。羲民邀至一品香吃番菜,同至嘉伦绸缎庄买纱罗数种。至游戏报馆访李伯元(名宝嘉,季莽内兄也)略谈。复至全亨答访羲民、巨安,答访业臣。归寓黄小农来访,偕岳母坐马车游张氏味莼园,无甚足观,惟衣香鬓影掩映左右,为差胜耳。遇陈杏荪、王旭庄,匆匆立谈数语,日薄虞渊,始命驾而归。
诣桂仙观剧。余暂赴一家春,应寅臣之约。复回桂仙,不终局而出。栈伙李阿金送客回京,托其带第三号家书。
十二日晴。子久、苍西、羲民均来送行。伯元来答访,托带季盦信件。写应酬四件。
命两仆发行李,护岳母下船。余至一品香赴弢甫之约。弢甫谈及去年在常下榻里第,承诸兄弟关照,至今切切于心。散后即下船,五点钟轮拖开驶。
十三日阴。十一点钟抵苏州,泊阊门太子码头,微雨登岸,至王洗马巷谒见舅母,则病癥已半月,势甚危殆,形容枯瘦,迥异十年前,余几不能辨识。与少甫、墨缘畅谈。午饭后至大井巷谒见高叔祖母、季文五太叔祖,萧家巷访叔元三哥并见三嫂。雨甚,天暝,仍归蒋处,谈至夜深。舅母彻夜呻吟,不能成寐。
十四日雨竟夜不止。拟出城展谒外王母吕恭人坟茔,因雨未果。花表妹闻余至,归宁。午饭后辞行下船。中宵闻岸上箫声呜咽,顿触思家之念,展侧不甚成眠。
庚寅八月,偕前室管夫人北上,舟泊阊门,距今已十年矣。怆然生感又是江南稻蟹时,西风回首不胜悲。秋云如梦归何处,崔护重来鬓渐丝。
十五日中秋节。溯自壬午秋闱,在场中过节,此后无岁不在家,今乃客中第二次也。
一日风逆雨甚,午初抵浒墅关(至闾门三十里),登岸买席。又勉强行二十里,抵望亭泊焉。
蚊飞扑面,顷刻不能眠。
怀采涧佳节匆匆路上经,篷窗孤倚酒初醒。欲知今夜征夫梦,雨雨风风泊望亭。
玉臂云鬟背碧纱,中庭瓜果感蟾华。别离滋味初尝到。月正圆时不在灾。
十六日天竟放晴,风仍逆。黎明解维,十八里过新安,廿五里过无锡,时钟指十点。
绕城行半时许,九里过皋桥,十八里过石塘湾,又十八里泊洛社(无锡辖)。
十七日晴,风仍逆。晨醒已过戚墅堰,故乡烟树,顾之欣然。午刻抵常城,入北水关登岸,到家叩谒伯母,慈颜虽渐见老境,精神尚不甚衰。又见老姨太太、兄嫂、诸弟伉俪。
饭后至家庙祖先前行礼。庙系诸兄弟前年所创,以承世父未竟之志。轮奂崇闳,气象严整,旁辟小园,池亭雅靓,水木清华,瞻眺良久始返。(庙寝设神龛三座,中祀中丞公,盛太夫人。左龛祀资政公,中宪公,中翰府君。右龛祀董恭人,蒋夫人。而亡嫂吕宜人、吴宜人,亡室管夫人,三弟妇吕宜人皆列焉。)晚,合家剧谈南北诸事。翊虞备薄饼接风。
十八日晴。出门拜客,见姑母谈甚久。次伯则赴消夏会未值,傍晚诣岳母略坐。老姨太太备中碗炒面接风。
十九日晴。秋分。祭宗祠。与次伯畅谈。归路拜客,见史清翁、刘护翁。傍晚,三兄邀余吃顺昌,适陶宝如在旁屋,夺东而去。眠时人稍不适,服人参一钱。
二十日晴。至次伯处贺福承、福鸿两侄入泮之喜,饭后归。盛旭翁枉过,为重宴鹿鸣事,乡绅具呈,约余列衔。旭老年八十六矣,步履康强,精神矍铄,吾乡之耆硕也。虞树荪送来酒席一桌,邀椒舅、怀冰、朗存在园中共啖之。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一日晴。次伯、佳翁枉过。午刻祭家庙。二分二至因大宗祠行礼向例改后一天,此次则因麻巷开贺又展一天。祭毕享胙(吴让之亦在座,吴名荣,金匮人,精刻碑版,颇有钱梅清之风。家庙所有碑志皆吴手镌也)。步行而归,得大兄及采涧信,两宅安好。因添复大兄书两纸,封交邮局递寄。出门拜客。阳邑尊庆少甫(多。代理县篆)未晤。晤武邑尊施润斋(沛霖,汉军靖海侯之后。己丑、庚寅联捷进士)谈甚久,于政务极为练达。申刻赴朗存之约,与吕幼舲同年畅论别后事。
二十二日晴。接京电,平姬廿日(后得京信乃系廿一日九点钟)得一女。步行诣岳母处。傍晚,杨怀冰移尊园中畅谈。
二十三日晴。庄思潜来访。午刻至局前赴吕嘉生、刘护生两丈之约。傍晚,史季超来别,交还前欠三十金。宋致德来拜。
二十四日晴。步行诣岳母处。午后至椒舅处品画,次伯、汤润丈已先在。椒老收藏颇富,且多精品。王石谷立轴,南田翁山水、花卉扇面各一,文待诏扇面,仇实父山水扇面,皆无上上品也。仇画清超苍秀,为生平目所未见。下视世间赝作,真有天壤之分。又有董文敏手书朱国盛告身一巨轴,字迹的真。展玩未尽,天已向暝,椒舅出酒点坐谈。步行而返。
施邑尊答拜,未值。
二十五日晴。杨桂士(敏)来答拜。次伯、嘉丈、金桂生均来,同步行至府西横街赴屠敬山之约。肴有熊掌,烹调极烂而佳。席散偕诸老步游府学一带。访兴文井古迹,井已眢,有碣在焉。题曰:“太乙泉碣。井上仙人风水木,敬而护之诒尔福。刻斯碣兮永无极。天台山人题。”系宋人手迹也。灯下作致墨缘信。又为岳母作致效曾、景苏丈两信。
二十六日晴。天颇寒,须御棉衣。竟日拜客。晤德乾一太尊(元),谈甚久。见钱松生所辑学轨中有姬传先生尺牍数十条,皆论学论文之语,极精到有益,拟录出附于《惜抱文
集》之后。
二十七日晴。接墨缘信。沈森甫丈来久谈。其人虽老而倔强有奇气。客去,在园林徘徊半日,悠然会心。诸兄弟清福不浅哉。傍晚,诣岳母处,代作内姑母信两纸。至顺昌赴吕翰卿之约。
二十八日晴。晨起三兄邀迎风楼吃蟹肉馒头,弟侄均往。至婆罗若为季超丈送行,未值。晤恒甫略谈,归寓。季超来辞行。钱季增(荣)以其季父松生大令(祝祺)《归求集》见赠,中有《学轨》四卷,辑录王阮亭、刘海峰、姚惜抱、梅伯言、梁小舟、曾文正、张香涛前辈诸公论文论诗论书之说,阅之殊有益。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九日晴。敬山、重光、恒甫、澄甫兄均来谈。午刻至西下塘赴伍润芝之约。
三十日晴。安生、新铭约西小河沿宝斋花叙。召琳宝并挈桂贞,皆常产之翘楚也。晚眠不适。
九月初一日晴。一日养疴。翰卿来作手谈,未终局而卧。发京信。
初二日晴。帖贾顾姓以淳化阁帖求售,系顺治时拓本,薛所蕴得残石于卫源,嘱王雪尼补廿七段,纸墨均旧,取肃府本比较,精彩迥殊,惜第九册有缺页。据顾贾言,此缺页在长寿康定张姓处可设法得而补之。乃以洋十元得之,与叔坤排比半日。晚,疾颇减。
初三日晴。老刘猝得寒疾几殆,幸鍼师挽回。作一纸书寄采涧。傍晚人颇倦,偕叔坤至杨天兴小酌,元直、重光、怀冰均作不速客。元、怀旋去,仍偕重、坤访琳。
初四日晴。寒露节。吴允生来谈。午刻至觅渡桥赴李静之、庄思潜之约。席散在岳母处久坐。复偕诸君访翠。在帖贾张姓处取来残阁帖廿八页,插配略全,惟第九册则尚多缺页。
接京信。
初五日晴。巳初偕三兄、五弟、翊侄出小北门上坟。中途与次伯会齐,先至黄塘乡秦村展谒本生七世祖匪庵公茔(讳徘,别号又騑,配刘孺人),次谒高祖讳耕方公茔(济桥公〔配项夫人〕居主穴,左昭因刑家言未葬,右穆为曾伯祖南陵公〔讳焯,字晴压,配陈夫人、杨夫人〕,次昭为曾祖南冈公〔讳煜,字景升工,配季夫人〕,次穆为曾叔祖南陔公〔讳冬寿〕,配陶夫人,又次昭为胞伯祖母金夫人、德夫人,又次穆为伯祖宠三公〔讳镐甲〕),配蓝夫人,伯祖扑之公〔讳梦甲〕,配王夫人、毛夫人。旁附一坟为次伯生母方夫人。茔外并列三冢为十太姑婆女〔守贞,未婚〕及晴厓公侧室徐婆、尚婆,又厝基二,一为胞伯祖豫生公〔讳保〕,次伯元配伯母盛夫人)。次谒金郎殿叔祖云巢公厝基(讳光烈)。此地厝基凡六:一为云巢公,一为次伯继配赵夫人,一为堂叔仲玉公(讳镐麟),配董孺人,一为姊二小姐(五伯之女),一为次伯侧室崔氏。其坟堂屋侧为三姑母冢。次第祭毕,在坟屋少憩,审理坟丁周灿林盗卖坟树,未结。归路诣郑王庙嘉善庵展谒六世祖铁船公茔(讳安宗),配刘宜人(铁船公居主穴;左昭为五世伯祖起潜公正讳钟仪),配庄孺人;右穆为五世伯祖天麒公U讳钟),配刘孺人;又次穆为五世祖苍书公〔讳钟僖〕,配刘夫人、强夫人〔在次穆穴下〕。茔外尚有两房)。
祭毕入城,归寓午饭。余复独出东门至三里庵展谒七世祖又骙公茔(讳骙),配毛孺人。茔向托稻香庵僧人照管,今僧名慧修。庙系明时所建,有万历年碑。归寓已夕阳在屋角矣。盛耔云丈再来访,未值。
初六日晴。清晨次伯来讯坟仆盗树事,地保、买树人秦福泉、周灿林俱集,议责议罚各有差。饭后偕六、七弟至岳母处,以酒点相待。归途访素。
初七日晴。半日写酬应各件。翰卿、朗存均来。饭后走访宋滋德,晤其兄善先。又访幼舲未值。在嘉生丈处小坐而返。又偕诸兄弟至隆兴馆小酌,三兄作东。归途访琳。灯下作致大兄书。得季兄明信片。
初八日晴。发常德汤温丈信(局寄),又发京信及季兄明信片(邮局寄)。诣岳母处,留我午饭。兼访思潜,思潜以尊甫《玉馀尺牍》、《滇事总录》见赠。在宛委山庄买《东坡书陶诗》一部(跋中有绍兴十年,毛氏房谓系翻雕苏本。记得《渔隐丛话》曾考此书,载有写
人姓名。待考)。《纪评瀛奎律髓》一部,方虚谷守西江宗派所标举诗法,甚有渊源,阅之殊有益。唯分类太碎,所录诗亦未尽惬人意,故后人多致讥弹。要之不失诗家宗轨。纪文达抨击不留馀力。纪于诗学本未入微,所论不可尽凭也。晚间邹厨备肴点献余,怀冰适来,邀之同嚼。阅申报,恭读初五日祈雨,上谕有云:应天之实,首在恤民。令直隶清狱讼,缓钱粮及积谷捐。臣毓鼎因念此次刚相使苏使粤肆意诛求,掊克小民,剥削元气,上干天和,未始不由于此。(刚相之意反在力杜中饱,裁节浮费,不欲掊克小民。殊不知取之于官,官何所偿,仍取之于民耳。一一庚注)慕聆诏语,隐痛于心,惜远在江湖,不克乘时入告,爰作函致秦佩鹤前辈,请其斟酌疏陈,或可默感圣衷,稍纾民困也。整容匠魏姓推捏甚舒畅,胜于诸工,由其深谙穴道耳。
初九日晴。巳刻至钟家巷赴费惕臣之约,召琳,日暮始散。次伯、椒舅约红梅阁登高,不果往。顾姓又以绛帖残本求售,旧拓也。纸墨甚精,以四元得之。临卧眩晕,呕水数斗,惫甚。
初十日晴。服香砂六君汤,健脾理气,体次居然不甚倦。午刻勉赴史恒甫之约。散后访袁幼铨剧谈。杨永清自京转饷回里,畅讯日下近事。伯诚偕毛君云上来访,王先生有南旋之说,拟延其督课成儿,然亦未能定局也。庄思缄自粤西回,过访未晤。
十一日晴而有风,稍寒。晨诣岳母处。午饭后与思缄押衣饰至宋府。归寓与诸兄弟在园拍照。椒舅来访,偕至东门鼎昌小酌,兼约次伯。散后顺诣次伯处夜谈,肩舆而返。汪竹甫自京回,来访未晤,交到大兄信两封,采涧信一封。
十二日晴。巳刻至袁幼铨处,赴幼铨、幼舲、子谨之约,召琳,席半,偕思缄诣岳母处候宋府奁来。傍晚复返袁宅,则客、妓皆久候矣。乌镇厘局委员德令(恩)专足来信,随即作复交去。
十三日阴。晨起即诣岳母道喜。午初偕思缄押绿轿诣宋府少坐,即随轿而回。新人入门,即祭祖谒姑,亲戚见礼。新人貌仅中人,而苦志贞节,良堪敬悯,两代孤孀,相依为命。
至亲如效曾、景苏二丈,乃俱以陌路视之。人情之薄,可长叹也。此次岳母办事,里中本家竟无一人至者,尤可怪笑。傍晚微雨,肩舆至麻巷,赴次伯之约。座唯椒舅、怀冰,谈叙颇畅。与次伯议论国事,相对欷歔。归后作致采涧书(次日由邮局发)。
十四日阴雨。诣新塘乡潘家桥扫墓。晨餐后至北水关下船,次弟、翊侄同行。一路冒雨而行,晚泊虞桥。夜雨更甚。
十五日雨止,濛濛者犹未已也。午初至孙里木桥,水长桥低,易小舟而行,午正抵潘桥,未初展谒祖茔(祖父中丞公,祖妣盛太夫人,居主穴。左昭为伯父资政公。右穆为伯父赠中宪公,伯母董恭人。次昭为先考中翰府君,先妣蒋夫人)。松楸成列,气象郁然。又抚前室管夫人厝基,琴分钗断,瞬已六年。宿草犹青,不堪回首。(先嫂吴宜人、亡弟妇吕孺人厝基亦近焉。)三兄及诸弟近于丰东乡武城羌区得地一亩馀,可为吾兄弟五人归老之所,而地近九世祖膴原公佳城,坟仆张有贵可以兼顾此事尤便。拟于冬间诹日先奉三先嫂吴宜人、前室管夫人、六亡弟妇史宜人、七亡弟妇吕孺人四柩安葬云。坟仆周元率其妇及童养子媳来见。大先嫂吕宜人墓在前亭山,距潘桥二里馀,以雨不克往,唯翊虞乘肩舆往祭。申初回船,即开行。晚泊戴溪桥。
十六日天竟放晴。午正抵家。两日舟中无事,唯以《瀛奎律髓》消遣。方氏所选诸诗诚有未尽完美者,然荟萃名家,批郁导窾,学诗者自可于此问途。纪评于编内佳篇标举无遗,颇具卓识,唯性不喜西江派,而于虚谷又挟成见以相诋诃,遂有不必诋无可诋者而亦巧为诘驳,甚至举杜、黄、陈、陆之诗而痛抹之,此则偏之为害也。吕嘉义来访。傍晚与椒舅、朗存在园中手谈。中晚唐人诗,婉而多风,丽而有则,蕴藉得诗人之遗,其弊也格卑气靡,语易雷同;西江派诗,着想切,使事精,矫健而多变化,其弊也或至拙晦生硬不耐寻味。倘能去两短,集两长,庶几文质彬彬,尽诗家之妙用矣。彼偏袒互诋,皆未离门户之见者也。鄙
人抱此宏愿,加以十馀年阅历之功,或践斯言乎?中晚诗自六朝来,西江诗自浣花来,各有命脉,各有精神,《才调》、《叩弹》(中晚)、《律髓》(西江)三选,虽未尽餍人意,要可见两家之一斑者也。学者从此问途,亦可得门而入矣。
十七日晴。午前诣岳母处。步行至西庙沟赴沈仲维、申甫、钱子明三丈之约,复偕三兄步行而归。接效曾丈信。
十八日阴。次伯在新城隍庙为毛夫人资百旬冥福,因往行礼。面后偕叔坤、伯诚侄步行而归。中途遇雨,买伞以行,顺路访琳。又在郎存处少坐。傍晚,怀冰复约隆兴。灯下为六、七弟作《书院赋》一篇,拟唐黄文江《秋色赋》。
十九日晴。诣北岸吊管研琴太叔岳之丧,见太叔岳母兼谒杨氏从母(二伯母董恭人之胞姊)。至天宁寺(堂嫂钦旌节烈余恭人十周年)、崇德寺(张啸圃丈之尊人阴寿)两处应酬。
归寓刘静之师枉别。未刻至致用精舍赴刘淮生、郑禾生两同年之约,中席作字六七联。傍晚,重光复来谈。接景苏丈信。
二十日晴。霜降节。德麟阁大令自乌镇宋见,思缄、重光均过谈。写对联十馀付。午后与诸兄弟侍伯母拍照。偕叔坤往大街买物,因诣岳母处。李经畦自京回,交到大兄书。阅邸抄,兴泉、永道已别简人,不知八叔作何下落,爰电询五伯。
二十一日晴。晨起朗存约长兴早点。归途登废季子庙旁荒阜,高可数丈,全城历历在目。季子为吾常先贤之冠,庙经兵燹焚毁,夷为平地,今承平近四十年,仙佛祠宇以次增缮,而兹庙无议及者,守土吏及邑绅皆与有责焉。在朗存处作竟日手谈。晚,老姨太太设酒肴相饷。
二十二日晴。经宜、恒甫、虞树荪、邵涂生均来谈。午刻赴伯申叔之约。接大兄及采涧信。老姨太太侍伯父三十馀年,襄理家政,劳怨不辞,视余兄弟尤有恩,年五十馀,膝下无一子女,伯母命以柔儿嗣之为孙,从前先妣临殁,曾有遗命,以七弟与老姨太太为子,老姨太太未敢承命。适癸巳七弟得隽侄,余适在家,因申此议,令其孙隽,老姨太太又以正出之男未敢承;柔儿为王姬所出,于事为宜。余亦义不容辞,爰驰函大兄妥商。兹得大兄回书,亦深以为然。此举遂定。
廿三日晴。早诣岳母。饭后写对二十付,腕力为疲。傍晚偕季弟、翊侄步行赴次伯之召,夜深持灯而归。得杭州回电,八叔因日人索虎头山事,坚请开缺也。
廿四日晴。甚热。一日衣冠至各处辞行。傍晚,伯母设酒肴薄饼作饯。次伯、椒舅来送。
廿五日晴。起身赴杭,且至苏州吊蒋氏舅母之丧。上月过苏,舅母病入膏肓,明知势将不起,距今不过一月耳。素书一纸,遽隔音容,殊感悲痛。而外家之家运凋落,尤可太息也。原坐周姓船适在常州,因仍雇之以行,价洋五元。翊侄赴京小试,五、六弟到苏吊丧,均同行。庄思潜、庄思缄、杨永清、史新铭、朗存、吕翰卿、史恒甫皆来送行。巳刻在尊长前叩辞,又叩谒家庙,即下船。张先生(号森疑,名士双。明隽之师也)、杨文照、谢芸孙均来送。午初解维,三十里至横林时,已向暝,因泊焉。
廿六日阴。晨起再过洛社桥侧,有开利寺绰楔镌联云“昔年右军第宅”,桥联亦云“题扇寻右军故宅”,岂题扇桥即系此桥,开利寺基即右军故宅耶?午饭过无锡,风甚逆。向驿索纤夫二名。自西门至南门城脚,败棺累累,平置岸上,风雨摧残,白骨暴露,恻然伤之。
而过客又无能为力,俟入都当与廉惠卿、唐郛郑二君商之,嘱其致函善堂筹款掩埋,了此一重心愿也。夜泊望亭,雨。
廿七日阴,微雨。午刻抵苏,泊舟太子马头,即登岸,在风林馆午餐。吊大舅母。与少甫、墨缘谈。傍晚至萧家巷访三兄,晚酌,王重光适在此,入座畅谈。十点钟赶城而出,仍宿舟中。
廿八日晴。晨起偕六弟、元侄步游盛氏留园。园为刘氏寒碧山庄故址。粤匪窜苏。竟
未毁于兵燹。盛旭翁复扩而大之,玲珑曲折,兼奥如旷如之胜。周览一过,仍回船午饭。至王洗马巷略坐。肩舆至大井巷,赴季文五太叔祖之约。途遇费屺怀,偕行。入内谒见高叔祖母,谈诗不休。席散,仍赶城下船。接常州两次信,内附京信两封。屺怀以所刻影宋本《中兴间气集》及《白氏讽谏》见赠,校刻皆极精。
廿九日晴。收拾行李,分重大、零碎各件,派李升改搭沪轮押至上海,托陆春江方伯在粮署请得护照,以免新关留难。与五、六弟、元侄买小舟渡至胥门洋桥,易马车至青阳地,在青云阁茶憩,万家春番菜,叔元兄、重光均来。重作东。饭后又徜徉衢路,与三兄耗洋一元。四点钟芥航小轮拖带开行(船价、拖价共洋十三元)。过宝带桥,天已向暝。桥凡五十三孔(隶吴江县),长虹跨波,映水如镜,面面皆圆。十一点半钟过嘉兴。
十月初一日阴。七点钟起,问程已到塘栖。即收拾行装。十点钟即抵拱辰桥。此次舟行之速,为自来所未有也。藩署遣轿来接,入武林门,穿满城进署,叩见叔祖母,精神矍铄,耳目聪明,真寿者相也。见五伯兼祝寿。又见五伯母及两弟妇、九妹。晤眉卿、瑾叔两弟。
下榻后乐园中“再到亭”,程公矞采题额。晚侍五伯,谈良久。卧闻窗外风雨声,未知能不阻明日游兴否。(藩署即南宋宰相府,元行中书省,额尚悬二堂。)
初二日晴。晨起偕丁庆臣(佑申。癸巳举人。藩署书启。衡甫同年之弟)、三哥、眉弟、本家缉庭弟、元侄步行出涌金门下船,摇至三潭印月,顺石桥曲折而行。有亭作卍字式,式奇而雅。至御碑亭(御书“三潭印月”四大字),看三潭三塔鼎立,其形如瓶,波光浩淼,掩映上下。复折回,沿竹径访退省庵,万竹参天,绿映襟袖。庵为衡阳彭刚直公别业,中堂悬公遗像,褒鄂英姿,肃然生敬,眉目收敛,沉毅中若有隐忧,其在外侮交讧之际乎?在楠木厅小坐,仍下船午餐,令舟子取道左公祠登岸。入湖山春社,其中祀花神,题曰“湖山神位”。余特前一揖,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壁绘十二名花。再入为左公祠,享堂三楹,奉文襄牌位。又西别辟园亭,豁然开朗,林石皆有疏秀之致。向南之轩为竹素园,世庙御书额以赐浙抚李卫者,旁辟一室,祀李敏达。庭心为池,临水建亭。其西为临花舫,迤南为水月亭。最后左为观瀑轩,右为泉香室。啜茶少憩,复访岳庙。崇坊翼然当前,题曰“碧血丹心”。
中殿祀武穆王。左为辅文侯祠,祀张将军(宪)。右为烈文侯祠,祀牛将军(皋)。又旁一室,祀王之五子。从侧门入,展谒岳坟。闻王遗骸葬在今臬署中(即风波亭故址),此则葬衣冠之所也。墓前有二石笼,置铁铸秦桧夫妇、万俟禼、张俊像,向墓长跪(系五伯所新铸,勒碑记之,杨雪渔前辈手书)。行人咸溺其首,戏侮唾笑,无所不至,亦可伸千秋之愤矣。游毕复泛舟至平湖秋月圣因寺,入行宫,由石洞曲折而前,忽见杰阁当前,乃文澜阁也,实藏四库秘籍,毁于粤匪之乱。钱塘丁松生司马重加搜求,仅获十之四五,护以文橱,整齐雅洁,规复之功,斯为可尚。余充文渊阁校理者一年有馀,天禄秘书曾未寓目,未知丛尘饱蠹亦能有此整齐?石阁前有池,池心立美人石,高有丈馀,玉立亭亭,宛然插髻,若从旁睨视,则又若老僧趺跏,可谓极清奇之致,使米老见之定当下拜。四围周览,步访孤山,寻放鹤亭遗址。相传山麓有空谷传声,临水一呼,对山移时始应,毕肖其音。余与三哥、元侄各试数语,闻之绝倒。移步他处,则不能也。亭西有冯小青坟,题壁甚多,无足观者。仍返至行宫前,余独在石桥头小立,山光平远,湖影空明,烟树夕阳,杳然无际,觉尘俗胸襟洗荡殆尽。时已薄暮,遂泛舟而归。在藕香居茗憩,乃入城返署。篝灯纪游,犹若置身六桥疏柳间也。
初三日晴。出门择拜同乡亲友,午前返署。五伯设席相待,同座者李俊臣、何仲英。
散时已晏,不及出游。发京、常家信各一函。
初四日晴。竟日拜客。
初五日阴。晨起略会数客,即偕眉弟、元侄(三兄齿痛不能同行)肩舆出清波门,取道净慈寺,屋宇颓敝,僧正建水陆道场,无足流连。略登后山眺远,即避僧而出。寺外有井,僧缒火下烛之,有巨木一椽浮水面。据云当日济颠僧建寺取木湖湘,从井中钩而出之,此其剩材也。姑妄听之。数里至花港观渔,地已荒涸,仅有亭,立碑镌四字,存古迹而已。过于忠
肃公坟,入高庄,为豁庐主人高仲瀛观察(骖麟)漪园,拓地不多而布置精雅。凭栏遐瞩,湖山十里皆在目前,亦胜境也。在且住轩小憩而出,径趋灵隐。过茅家埠渐入山路,抵寺门,觉树石清奇,风景已别。过春淙亭,亭倚飞来峰下,峰势皆极劖削,苍翠逼人,四面崖石时镌罗汉、菩萨各像,形状古朴,若出天然。入一线天,两山合处特漏一圆孔,日光隐约可辨。
忽闻有操吴音者,谛视之乃杨玉书同年(宝森)也。阔别七八年,相隔三千里,忽于飞来峰下邂逅相逢,因欢然握手道故。入冷泉亭少坐,泉声水虢水虢,循山麓而出,细者泠泠如琴筑,大者澎湃如雷霆,静听移时,心神俱远。过壑雷亭,经大雄殿,取道韬光径,迤逦而上,径皆平地,不以级增,惟觉其愈进愈深,不觉其渐进渐高也。山半丛篁蔽天,深绿无际,灌木耸秀,烟云尽苍,一草一石皆含灵气,较之湖上秋色,雄秀迥殊。行甫及半,足力稍疲,元侄独率老刘贾勇而上,遥见其青衫乌帽出没于深林翠霭中,真绝妙画图也。余与眉卿缓步下山,过夏氏松秀山庄,楼台新筑,工尚未竣,正屋三进,每进益高。坐春霭堂中,对面灵岩插空,浮翠欲活。倘能移家于此,岂非神仙中人。出山,随喜罗汉堂,五百金身,禅容各异。中奉高宗、仁宗圣像(从前安奉正殿,兵燹后乃移奉于此),敬瞻天表,肃然悚然。又有圣祖御像,则作罗汉形,生有自来,宜乎跨绝一代也。毓鼎从高宗像侧依年岁顺数三十七尊,得一罗汉,方颐宽额,左顾微笑,甚与余貌相似。眉卿亦诧为奇。出至客堂,候元侄出山,同至寺门外茶肆素餐,相与话韬光之胜。元侄亦因腰脚不济,未跻绝顶也。肆后通周氏别业,小有坐落,亦尚幽洁。归路顺访玉泉,一路皆修竹,绵亘数里,霜林红叶,掩映其间。
玉泉在清涟寺中。池蓄五色鱼不下万头,大者盈二尺许,投食引之,拨刺喧争,殊博一笑。
其后更有小池,以足顿石,则水沫如珠如轮,自下而上。此外无甚足观。乃沿湖至张勤果公祠。山行半日,忽见湖光,心目顿异。祠颇宏敞,享堂之左小有邱壑,假山石洞,蜿蜒回折,直跻其巅,豁然开朗。登水明楼,凭栏俯瞰,全湖历历在目,暝色苍然,尤饶胜概,唯楼阁参以洋式,未免有玷湖山矣。入钱塘门至方谷园,赴胡幼嘉表弟之约。跋涉几四十里,腰背渐疲,终席而返。时已三鼓。
(子宝惠)按:原本以下失记。检据翊虞先兄日记,是月十一日尚游龙井,并穷九溪十八涧之胜。寓杭十日,遂赴申江,随先君航海北上矣。
谨按:先君己亥日记至此而止。次年即为光绪庚子及辛丑、壬寅,均有日记,向由不肖藏之箧中。自惠丙戌春间离京由沪赴滇转渝东下,寓杭归里,行程万里,瞬已七年。先君日记未及随身携带。直至去岁辛卯始由邮全部寄常,而此三年日记竟付阙如。一再追究,乃知系有人借阅,而其人又已物故,辗转查询,迄无下落。此皆由于不肖忽视责任,未能妥为付托,以至先人手泽遗失,无从追补,负疚曷极。查庚子最重大之事为拳乱启衅及御前会议,其原因经过备详先君自撰《崇陵传信录》中。当时同与召对者转述之语,一见叶鞠裳年丈《缘督庐日记》(庚子五月二十日):“皇太后、皇上召见六部九卿询和战,端王、澜公、滢贝勒、濂贝勒主战甚力,徐小云、玄豫甫两公与廷争,词臣恽薇孙、朱古怍辈从而助之,皆不能夺。
闻之陆凤石云。”(时陆文端直南斋,是日同预叫大起者也)。一见高澄兰年丈庚子五月二十一日日记:“少南来言,朱古怍昨日召见,以衅不可开,拳不可恃,触怒(此指太后及诸亲贵也)。归遂送老太太之行。”(少南为甘大璋,蜀人。时官内阁侍读学士,亦同承召对者也。)
据此两记,则先君当日处境之危险可知。盖于诛戮五大臣后,将以次及王文韶、廖寿增、那桐诸人及凡反对召拳开衅者,皆在捕杀之列。旋以七月二十日联军入都两宫出走而免。迨神京沦陷,先君奉庆亲王札委办理外城地方交涉事宜,安抚商民,禁戢奸暴,其经办各件,具载《庚子绥缉记略》。不肖于辛卯秋间曾撰后跋,特照录于后,当时情事知之甚详,则日记虽失,或尚可稍补遗阙耳。云云。
溯维先君自戊戌至己亥冬,三次独对,备蒙优奖。及两宫西幸,又奉饬赴行在之谕。倘
彼时即奔赴晋陕,必可不次超迁,立跻显要。只以悯念被难商民,情殷救济,不惜屈己周旋,结果竟遭诬劾,其事至为不平。唯个人之显达为时有限,而功留群众则遗惠无穷。先君于民国戊子秋捐馆,八月中举殡出宣武门以达长椿寺,沿途商民之设茶祭、路祭者凡一百三十馀处,其感念风德,久而不忘,咸出于至诚,决非威势强迫所能办到者。又庚子西幸之际,行在诸臣颇诩扈从之功,《缘督庐日记》(辛丑二月廿七日)曾有一段志其感慨:“行在诸人显分畛域:以扈跸者为第一等,奔赴者为第二等,留京者为第三等(咸丰庚申决不如是)。吾辈效死危城,流离惊恐,不知何负于朝廷也。”昔宁武子曰:“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斯言谅矣。

日记
光绪廿九年癸卯
癸卯年正月初一日晴。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毓鼎偕兄毓嘉朝衣冠入东华门,巳正二刻入班行礼。连日狂风阴晦,今日乃朗然清和,气象殊好。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先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又至南横街,与大兄嫂拜年。翊虞侄媳胎前水肿,牵动肝风,除夕垂危,仅存一息。身后事皆己置办。午间水忽畅行,肿消十之七八,抽搐亦定,惟尚不省人事。夜半胎堕,不甚费力。神识顿清,竟保无恙,欣慰莫可名状。以此知命不当绝,虽危亦安。大兄处新年安乐依然,尤可贺也。是日奉旨开癸卯万寿恩科。其正科则移于丙午年举行。
识者谓体恤停考地方士子,俾可于五年限外与试,不欲使滥竽者过于偏沾也。
初二日晴。一日城外拜年。
初三日晴。忌辰,不拜年。午饭后偕大兄游厂。晚落神影。至闰枝处赴消寒局。接七弟书。
初四日晴。德音缓征顺直钱粮,同乡官在乾清门外谢恩。黎明登车,巳刻归。午后偕大兄赴苏济帆之约。遣成儿出代拜年。
初五日晴。早起祭神。至老墙根祝黄慎之丈寿,手谈半日。晚,看烟火而归。
初六日晴。陈小梅来见。尔后偕大兄游厂,买磁器数件,《李习玉集》(汲古阁本)。
接姜伯亮汴信,又五弟信,又燮尹信。
初七日晴。午刻偕大兄步行赴曹梅访消寒之约,手谈半日,酉刻席散。接浙江杨慕瑗信,广东厚存兄信。彭尺木论文有云:善为文者,空诸所有,一字不立,如是久之,客气既消,天明斯复。古昔圣贤所以为言之旨,乃可得而窥也。又云:从自己胸中流出,盖天盖地去。不如是不足以为文。又云:有所作,称意为之。此皆先得我心所欲言。古文一道,规矩法度,固不可违,然第拘之于规矩法度之中,依墙摸壁,亦步亦趋,是优孟衣冠,全无自己,非文之至也。文之至者,发抒性灵,切合事理,笔墨落纸,纯是方寸灵光结成,现出异样神采,方是天壤间真文章。余心仪此境,未知何日能到也。
初八日晴。午后偕大兄游厂。途遇亚蘧,同流连者半日。买尹和靖、李延年、张南轩、黄勉斋四先生集,皆正谊堂零本也。在文友堂久坐,携《鲒埼亭全集》而归。又影宋本《河岳英灵集》一本(影刻甚精)。维新之书层见叠出。稗贩杜撰,几于千手雷同,略看一二编,即可意其大概(近人译者尤劣)。余积习未化,实不耐向此等用心。独于理学、史学、古文、诗各书,一见若旧交,深嗜笃好,不忍释手,非此竟无以遣日。中年乐境,无逾此者。
申刻备家庖,请余绶屏、张季端、周少朴、李橘农、李木斋、杨若朱、顾亚蘧诸同年。绶屏赴津未回,若朱以病辞。席散畅谈,至更深始散。诸君于东南新学俱深恶而痛斥之。前日七弟来信言,吕誉千之子新著《女诫驳议》一书,专驳曹大家之说,谓女不当受制于舅姑及夫,一切出入举止皆当自由,方是女中豪杰云云。余阅之发指眥裂,恨不焚其书,诛其人,以惩败类。风俗人心,江河曰下,世道如斯,正不知作何变幻也。吾恐中国之祸不远矣。(此种混账少年,即义和团之变相也。)
初九日晴。各国公使觐见贺岁。毓鼎侍班,挈元鸿二侄、惠儿往观。至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惠学士〔纯〕、宝侍读〔熙〕、周学士〔克宽〕)。巳正二刻,皇太后、皇上升乾清宫,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殿内东面北上。各国公使参随共七十馀人会齐入见,公致颂辞。各公使又趋宝座案前,分致颂辞。皇太后亦各以吉祥语分答,礼毕而退。是役也,韩国使臣亦与焉,其服饰与日本大同小异。出城易素服,吊沈酂廷丁内艰。在大兄处午餐。丁筱村自保定来,面议姻事(余作伐,以效曾丈之次女字之)。筱村交还先君手柬一纸,乃二十年前在保定致其尊人六村世丈者。手泽犹新,敬谨藏弆。客去后,赴白少植午刻本宅之约。接刘恺
臣信、朱莹如信、门人姬子明(慎思)信(乙未荐卷,议叙知县,需次江右,去秋分乡房)。
均有伴函。又接玉臣叔祖信,并还一百五十金。
初十日晴。大风。甚寒。皇上升保和殿,宴蒙古王公。臣毓鼎侍班。巳初刻朱桂卿前辈过寓,同行至殿上与同事齐班(毓学士〔隆〕)、伊学士〔克坦〕)。午正上自殿后来入座,管宴官跪进酒一樽,上受之作饮状,复进果点肴馔。殿外奏细乐。王公行一叩礼。皆安坐。
各赐酒一杯(宴系白肉火锅二具,咸菜酱油一总盘,馒头二盘)。撤御馔分赐群臣,复赐御酒,以次升宝座跪饮,叩首而下。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序立于宝座之西(除夕、上元皆有起居注官宴一桌,在王公大臣之上,斜设于宝座西,惟此次无宴桌)。先奏满洲乐,次高跷、竹马、射妈虎子,次贯跤(上手持贯跤人名单,随意点二人),次僧乐,次回回乐,作打鬼状,次滚狮子,歌舞毕,奏大乐。今日天颜甚喜,遥见殿外看热闹者拥挤攲倒之状,笑不可遏。
迨至王公争上宝座饮御酒,复启颜大笑。君臣同乐,于此可见。上下座,仍自后殿出。起居注官乃退。风逆几不能前。抵寓少憩,以车迎张、程两先生开学。余率赞、柔、酉、丙向先师前行礼,后拜先生,送入学。申刻家庖请先生,济帆、锡三、敏仲、吉甫、大兄、善弟、翊侄作陪,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啸圃、绶金来谈,午刻至观音院行礼,吉甫释服。面后偕大兄游厂,买钱牧斋《初学集》、《有学集》(价二十四金)。虞山诗文,皆卓然成家,为胜朝艺林后劲,惜气节一挫,遂使著作减色耳。前日得《谢山集》,今更得此,澄斋展卷,足以消遣春光矣。又以钱四千买汲古阁本《五代史补》(陶岳著)、《五代史阙文》(王禹偁著)合一册,遗闻轶事足补正史所未及。乙部书如此类最佳,置之案头架上,极有味。又买磁器数种而归。天虽晴,风后殊寒,裘薄颇不耐。访萧翰臣,沽酒小饮三杯以御之。晚,合家男女下人备酒筵为夫人暖寿。
哭徐芷帆侍御同年病骨嶙峋心自豪,谏书夜草不辞劳。十年玉署成鸡肋(君居翰林十二年,未得一差),再世霜台有凤毛(尊人铸庵年丈曾为御史)。忆时挑灯同感旧,从今看菊罢登高(重九君尚扶病同游天宁寺)。画图虽在魂何处(九月间同人为朱古微学使饯别江亭,用泰西法同拍一照,君亦与焉),朔雪西风泪满袍。
十二日晴。正拟握管作书,大兄在兰泉处忽折柬招往手谈,遂消遣竟日。
十三日晴。答拜缪恒莽、丁筱村,均未值。归寓发各省例信。接茅西农别驾(濬清)
太原书(有伴函)。申刻橘农借庖在寓作消寒,宾主十人(李木斋府丞,余绶屏太守,陈梅生、周少朴两侍御,张季端殿撰,段春岩、陈苏生、孙问清三编修,橘农及余)。连日阅《桃花扇》传奇遣日。感慨缠绵,惊才绝艳,读至题画一折,令人辄唤奈何。至沉江一折,则泪涔涔承睫矣。文能移情,信然。古今传奇当推《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为最。此论其词笔耳,若感伤时局,寄兴苍凉,事真景真情真,当推《桃花扇》为第一,而《长生殿》次之。《牡丹亭》描写才子佳人,遂开后世恶套。近人黄韵珊撰传奇七种,惟《帝女花》、《桃溪雪》二种差可观,其馀皆平平。《居官鉴》尤腐,所有关白布置悉平直乏味,益见传奇小道殊未易操觚。李笠翁十种失之浅俗,蒋心馀九种曲则远胜笠翁。然持较前四种,觉瞠乎后矣。(四种之佳在能入曲,所以尤难。)
十四日晴。发各处贺年复谢信(共十九封)。又寄望之兄信。申刻至豫升堂赴庄干卿之约,少坐即归,呕水数升。晚,王姬、成儿、儿妇、娴女、寿女、翊侄、蘋侄女合备酒肴为采涧暖寿,大兄嫂亦来入座。
十五日晴。丑初起,拟至祈年殿侍祈谷班,头眩、呕吐狼狈,只得遣李升诣坛,酌请陪祀诸君由宝瑞臣代班。采涧三十岁生日,来客甚多。昼演各种戏法,上灯后祀先,放烟火,
演软包戏八出,子刻始散。房山县胡令(光泰)来见(字星阶,绍兴人)。
十六日晴。起甚晏。午后至嵩云草堂,赴辛卯团拜之请。顺谢客数处。答拜董希文丈,已于午刻出京矣。归寓,丁筱村来谈。贾子咏招饮,以病辞。
十七日晴。巳刻张伯纳同年请为其叔母成主。未刻至江苏馆,赴唐黼臣昆弟春酒之约。
回寓随意看书廿馀页。申刻赴王聘三消寒之约。接次寅正月初八日发第一号信。闰枝约壬辰消寒,未暇往。枕上思时局如此,无可行志,只可以艺文自娱,古文诗字各向古人讨真消息,归于自立门庭,庶几不与草木同腐。
十八日晴。发次弟山东、季弟里门书。午后步诣大兄处,兄绶金新得《精华录》四家手批本(查初白、沈归愚、焦南浦、李眉生),真异书也。
斋舫罗列梅花水仙香韵绝胜破梦初开落月明,凌波一笑大江横。合成花里清高品,洗尽人间热恼情。宦海风多求稳泊(余颜斋舫曰稳泊处),画帘香静解微酲。他年倘撰群芳史,合传应标隐逸名。
十九日晴。皇上午初升紫光阁,宴蒙古王公,毓鼎等先期失于敬谨预备,遂致误班。
吉甫、润泽、邹培勋集寓中,议公和事。未刻与大兄合请客(在兄处)。上灯始入座。席散又手谈,夜深归。
二十日晴。大风。董效丈次女公子许字丁筱村大令,余为媒,裴韵珊丈为妁。巳刻同诣同丰堂,押盒至女府,午宴毕,复押盒回同丰,申刻宴毕而归。复常州电。接沈逸叔湖北信。川督岑(春煊)劾罢道府州县四十馀员。蜀中吏治昏浊久矣,庶几振肃法纪,民困稍苏。
毓鼎前岁召见,曾为圣上言,治乱国当用重典,宜峻法以绳贪吏,不可过事姑息。慈圣颇为动容。
二十一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始登车,入西长安门,七点半钟到西苑门外,在六项公所略坐,事下即行。归寓眠一时许,午后偕大兄至丰泰合拍一照,著朝衣冠端坐,题曰元旦待漏图。饮于玉楼春,啖番菜。就近招萧翰臣。主人任景峰作东道主焉。丁筱村来夜谈。
客去疲困特甚。灯下展《七家文钞》海峰文朗诵四五篇,为之神王气健,睡魔顿祛。此书为乡先辈陆祁生先生所选,七家者望溪、海峰、梅厓、秋士、惜抱、茗柯、大云也。仅上下两册,凡一百有七篇,简而甚精,远出杨氏(彝珍)《国朝古文正的》上,真简练揣摩佳本也。
系大兄所藏,盖得之里人庄氏者,旧有圈点,庄仲求世丈(士敏)手笔,标圈处极得法度。
板毁于兵火,世无传本。余拟发侍史照录,以备熟读深思。海峰选十九首,如《送倪司城序》,学史记;《江汶川诗序》,学震川;《王天孚诗序》、《江若度文序》,学半山;《浮山记》,学习之,以上规《禹贡》;《江先生传》,学庐陵;《偃师知县卢君传》,纯用龙门义法而不袭其貌;《舅氏杨君权厝志》,则又几于《左传》矣。无一篇无法度,无一篇无精神,乃为海峰剔出,真本领。与方、姚如骖之靳,操选者之有功古人如是。独是惜抱亲为海峰门人,《类纂》录其师之文宜有殊契,乃所登数篇,全不惬人意,非芜则弱,声光为之大减。此则不可解者。
二十二日晴。至江苏馆,赴绶金之约。未刻至湖广馆,赴张振卿年丈之约。笙歌宴会,久无此举矣。上灯前归。
二十三日晴。午刻设酒肴请大兄嫂及侄男女。申刻在便宜坊,公和立约。
二十四日晴。午后答拜各客。在敏仲处手谈两巡。傍晚赴陈孟孚消寒局,四座花香,位置精洁。连日随意阅《鲒埼亭集》,多有实际之文。谢山文笔叙事写情力求真切,不蹈文家窠臼,能使精神毕现纸墨间,于古文中别立一帜。与余近日持论宗旨,尤有针芥之合。若以此编授儿辈,使熟玩之,当有殊益。接山东胡方伯(廷干)信,有伴函。
二十五日晴。午刻与大兄在省馆合请王保之师,张振卿年丈,吴子修太史,易实甫、王孝禹两观察,余绶屏太守,吴子和侍御,日高即散。顺贺秦韶臣前辈铨守广平之喜。
二十六日晴。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辰正引见于勤政殿,奉旨均着照旧供职,钦此。昨夜通夕不成眠,归寓疲甚,引被酣寝。发李文先生信并诰命两分,交邮局寄。牧斋文才力富健,有震川法度而沉雄过之。昔何义门盛称其文为八家后一人,洵非溢誉。
文中指斥本朝甚丑,所以国初悬为禁书。桀犬吠尧,固无足怪。惟吾辈为本朝臣子,却不忍置诸齿颊间。此数文阙之可也。
二十七日晴。相士刘小山来久谈,约大兄共话。写对四付,仿苏书,力求团结笔法,乃入北海。午后至新编书局(在西单牌楼头发胡同,本镶红旗官学地),总纂五人合商体例。归途答访荫北。
竟夜不寐无端百感乱纵横,展转垂衾直到明。目倦孤灯遮冷焰,心随远巷数(上声)残更(七字曲尽不寐时情景)。忧时朝右无三策(意本严尤御匈奴上中下策),忆弟天涯各一城(二句乃所以不寐之故)。精血频年销耗尽,那堪担负世间名(承上联作结)。
二十八日晴。宗人府丞领衔,具公折谢恩。各人呈递膳牌。日出登车,辰正折下,同入西苑门行三跪九叩礼。归寓稍眠。午后篴翰前辈来,作半日谈。指画中外时势,多独见之言。谓英国向来独笼中国商利,甲午之役,不能从中调停,助我拒日本,使俄人坐得旅顺大连湾,是英人一失策。迨庚子议和,英使方且鳃鳃于索罪魁、停科举诸小节,使俄人再坐收东三省之利,是英人二失策。经此两失,中国朘削将尽,而英国商利亦因以渐涸。西陲坐大,印度日危。盖其君若相一无远识,仅顾目前,不悟木枯而蠹亦无著矣。当时助土耳其拒俄,是何等识见魄力!客去,张采南同年复来谈。夜疲极,思早寝,遂辞刘伯崇同年消寒之约。
二十九日晴,有风。复刘性臣武安信,内附鼎臣信。仲鲁来谈,未刻至谢公祠,赴木斋同年消寒局。赵次山中丞,今之贤督抚也。其抚晋诸疏,皆切实透达,不减林文忠、曾文正。今日见其整顿晋省乡社一疏,重任社长,惩劝兼施,有乡官之利而无其弊。读其文,知其能实心办事,非徒纸上空谈。惜乎方发其端,即移抚三湘,未能使竟绪也。今日论治者,皆注意外交,绝不计及内政,而视州县尤轻。捐例大开,如持银市物。此辈只知本上加利耳,遑顾民生哉!不知外侮由于内讧,内讧皆起于州县。消弭隐患,必当从牧令起。而今日之牧令,刑名、钱谷、词讼、交涉萃于一身,势不能不乞灵幕友,假手胥吏。精力难兼顾,下情难上达。兴利除弊,百无二三。吏治之窳,亦何足怪。尝读《日知录》,深有取于设乡官之议。复见鄂文端奏议,惜其中尚有窒碍难通者。中丞此举,洵治内要图也。为之三复不能置。
接沈勉士表弟信,有伴函(住鄂省花堤下大坡徐宅)。又接七弟信(附收租清单)。
二月初一日晴。奉旨派充辛丑、壬寅恩正并科会试同考官。杨荫北、胡慈溥、曹薇亭、华璧臣相继报信。因访周少朴,询出差汴闱情形。周曾分去岁乡房也。编书局开馆,未暇往。
至公善堂,为童子师送开学。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曹冉韩前辈、熊经仲同年、陶兰泉均来贺。大兄嫂率侄辈枉贺。发常州电。接陶星如沈邱信,有伴函。起谢恩折稿。
初二日晴。礼部送来照会,同考各官准各省主考之例,由兵部发勘合,马馆备夫马,驰驿前往,又用去岁乡房例,分四班起程,以免沿途拥滞。余遵谕旨次序,与胡仲源中翰(逢恩。山东人。甲午进士)、杨少泉学士(捷三。河南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前辈(吉樟。河南人。癸未进士)、华瑞庵前辈(学澜。直隶人。丙戌进士)、吴莲溪太史(怀清。陕西人。
庚寅进士)为第一班。因访杨、华二君,商酌行期,拟乘火车至保定起站。又访同事杨若米同年,托其代办勘合。至松筠庵,赴戈景韩生日会局,半席先归。袁锡三送烟火三十馀件,
有大小二盒,葡萄一架,花盆花六盆,约男客女客廿馀人共观之(黄慎丈乔梓、袁锡三、解仁南、吉甫、润泽、诲卿、千里、张先生、程先生、大兄、翊、绍、宽三侄)。银花火树,光溢声喧,奇巧变化,极一时之乐。午后以折交杨苏拉,嘱其代递。接李泽之同年来阳信,王棣栅、刘恺臣汴梁信。
初三日晴。递折谢恩,并递膳脾。卯初上自社稷坛礼毕还宫。臣毓鼎、臣捷三跪景运门内御道南迎轿,免冠碰头谢恩(系归一人开口称,会试同考官臣某某等叩谢皇上天恩)。
坐九卿朝房假寐,辰正事下,乃行。归寓在祖先前行礼,又诣大兄嫂处磕头。少憩即至武阳馆同乡公祭文昌帝君。顺请外官四人。散后诣寿州师相磕头,兼讯行期,未见。又至文惠寺吊刘子嘉前辈叔母之丧。景旭林同年来谈。上灯时至豫升堂,赴瞿肇生同年之约。到家疲矣。
正考官:大学士孙家鼐。副考官:兵尚徐会沣、刑尚荣庆、吏左张英麟。同考官:中书胡逢恩、恽毓鼎,讲学杨捷三,编修马吉樟、华学澜、吴怀清、张鸿翊、夏孙桐,检讨谢远涵,御史王振声、王乃征、王金铬、刘彭年,户主景溎,兵郎杨芾,刑郎饶昌麟,刑主陈咸庆,刑主张丕基。
满洲二人,直隶五人,江苏三人,安徽一人,山东三人,河南二人,陕西一人,江西二人,湖北一人,广东一人,四川一人。
初四日晴。暖极,可御棉衣。到本衙门报起程(用名柬写“依限起程”四字交清秘堂)。
入城至昆师相处磕头,再诣寿州仍不值。申刻赴章名叔广和消寒局,托杨味春同年致函令弟。
濂甫前辈嘱清施县车栈接差。
初五日阴,大有雨意。写赏对廿馀付。王孝禹、陆申甫、吴子和、李珩甫均来谈。傍晚诣支芰卿丈,托其代办起居注总办事。访张采南。归寓接亚蘧柬,邀饮广和,即前往,座皆熟人,夜深始散。拟法律门编辑义例五则交橘农。接次寅正月廿五日信。向宝瑞臣同年借绿呢大轿,可省四十馀金租赁费矣。
初六日晴,大风,甚凉。至五叔、岳母处磕头。午后写对廿五付。恒裕访润田,借银六百两。申刻至新会邑馆赴饶箴廷同年消寒局。接蒋原之甘肃信。又信颖之信并小楷羊毫十支。
初七日晴。娴女生日。兵部送来勘合(赏以六千文),计发引马一匹,包马二,跟马七。午刻约同班五人饮于便宜坊,会商一切。散后易行装入西城答拜荣华卿前辈。顺拜徐东甫年伯,谈许久。又访潘轶仲,交去兰生先生划款四百金。宝瑞臣城内招饮,辞之。
初八日晴。请大兄来帮写赏对廿馀付。济帆约便宜坊。申刻又赴江苏馆味春消寒局。
初九日晴。大兄来写屏幅。烹黄花鱼,设四簋对酌。未刻至宗显堂,赴胡慈溥之约。
半席又至聚宝堂,赴萧耐安之约。终席又至衡州馆,赴陈枚生消寒局。接刘嗣伯信。发李升、秦福衣装鞍马银各六两。
初十日晴。写旌德汪太仆墓志(名口口),曾任台湾同知,有政绩。文为俞荫甫太史所撰,计二千馀言。铺叙俗冗,一无义法。不意大名人有此庸笔。未刻诣寿州师相,坐谈良久。至广和居,赴敏仲、吉甫之约。申刻又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
十一日晴。写吴子蔚兄墓志。用北海法,仿坡翁,佳处往往入北碑。未刻至广和,赴大兄约。接次寅二月初二日信。
十二日晴。写汪志。午刻至陶然亭,公祝刘伯崇殿撰四十寿。主人十一人。傍晚归。
酉刻复至西砖胡同,赴曾焕如消寒局。
十三日晴。一日写汪志毕。古人墓志所以纳诸圹中,故其石尺寸不大。今此文三千馀言,竞成碑式,有乖体格矣。午后至五叔、岳母处、大兄嫂处辞行。灯下检点零星物件。吴子和约广和,辞。接叔坤弟信,知调办汀州厘局,信笔复其一纸,交大兄附寄。又复吴佩伯书。
十四日晴。午初刻在祖先前叩辞。乘轿至火车站,坐头等车,余独具一间。一点半钟
开行,历卢沟桥、长辛店、良乡、琉璃河、涿州、高碑店、定兴、白河、安肃、曹河,七下钟始抵保定金台驿(头等车价五元八角,二等二元九角,三等一元八角五分,轿子合行李水脚共七元)。夫马已由清苑县备齐。公馆设于城内浙绍乡祠,三人居一室。杨濂甫廉访、缪恒莽观察均来谈。濂公送菜两桌,县中另备三席。携带仆人五名:李升前站,秦福、刘头乘马随轿,刘奎、孙厨照顾行李。清苑县齐耀琳(字震岩。乙未进士。本任曲周)起溜单,移下站。
十五日阴。黎明起,日出启行。六十里方顺桥午尖(属满城),本应陉阳驿,以地狭移此。知县雷天衢(字星源。山西人。辛卯同年)。十里宿望都瞿城驿,设公馆于县之东关。
鼓乐升炮,略具规模。时甫申正,解衣剧谈,颇息劳乏。知县阎骏业(字菊农。山西人)。
天时荒旱已久,麦苗尚未返青,地近滹沱,塘水纵横,而数十里中竟无戽水以收一溉之利者(南方以龙骨车戽水,可接溉数亩)。北农之不善尽人事,于此可见。
十六日阴,有风,颇寒。七下半钟启程。三十里清风店尖(属定州)。途遇保定练军一营,鼓乐排队,举枪恭迓。每十人一什长,皆向轿屈膝。三十里宿定州西关永定驿。时两下钟二刻。知州朱乃恭(字允卿。奉天人。己未举人。戊辰进士)。公馆分两处,余与少泉对房而居。
定州道中晓色催行旅,春风送笋舆。山明先受日,水急乱归渠。旱久田多瘠,兵残气未舒。
艰难念生计,蒿目一踟蹰。
十七日阴,甚寒。七下钟启程。二十五里明月店尖(仍属定州)。因定州一宿二尖扰之太过,故此处仅嘱令备茶点而已。途遇练军,队迎如昨。统领姓孙,名贵和,下马立道左,余等初不知,未及下舆周旋,稍失礼焉。少憩即行。微雪。二十五里,时甫午正,宿新乐县西关西乐驿。公馆分三处,余仍与少泉合馆。屋恶陋不堪。此处荒瘠特甚,城内外多土房,居民穷形于色。知县平章来见(字翰周。浙江海宁人),坐谈良久。自动身至今四日,不得大解,腑气不舒,举体为之不适。因服药攻之,夜半遂得畅行。同人感咎余过于卤莽,维余亦自知其霸道,不可为训也。若治身去恶,其克己亦如是之猛决,何患德之不进耶?十八日阴,微雪,寒甚。同人有御狐裘者。余携衣稍薄,竟至寒不可胜。黎明起登程。
四十五里伏城驿尖(属正定县)。又过沙高河,四十五里宿正定府恒山驿(中历藁城县地)。
府为唐宋以前雄镇,城周围四十里,相距六七里即遥见之。设公馆于城内大佛寺。知府江槐序(字兰庭。浙江人)、同知桐寿(字豫生。满州人。乙卯世兄弟)、正定县张祖咏(字朗轩。
浙江人)同来见。余午后坐轿中不觉酣眠,为风寒所侵,抵寓人甚不适,有寒热之势,因多服姜汤,拥被眠一时许,稍觉清减。寺以大佛得名。佛为隋时所铸铜像,植立高七丈,以三层楼覆之,即一脚有十八尺长,其大可知。僧名意定。
定州杂咏绝句雄城南峙障京师,百战山河几盛衰。古国空留三尺碣(州城外道左立石碣曰“古中山国”),行人竞拜大苏祠(苏文忠曾为定州刺史,城内有祠)。(此即《论语》“齐景公有马千驷”章,《国策》“生王之头不如死士之垄”意脱胎。)
春阴黯黯殢难消,明月清风驿路遥(明月店、清风店皆定州巨镇)。听说升平旧时事,笙歌灯火暖深宵。

发第一号家书,交邮局保险寄。今日有人自京乘火车来,言昨日京师得大雪,深三四寸,闻之颇慰。
十九日晴。酣眠竟夜,人渐平复。八下钟启程。出南门约五里许过滹沱河,二十里冶城铺茶尖,四十里(里甚长,有五十馀里,中历获鹿县地)宿栾城县关城驿。设公馆于龙冈书院。辛丑冬两宫回銮,驻跸于此,行宫规模尚存。知县张源增(云南人)。今日轿夫不佳,行甚迟,而体为之乏。
宿正定府大佛寺平沙百里少人耕,舆马匆匆犯冷行。晓雪兼程肥子国(藁城即古肥国),春风卧病赵王城。地经戎马民犹健,佛阅沧桑顶亦平(佛像头已破损)。酒薄梦疏人易醒,静闻前殿教吹笙。
二十日阴。黎明启程。四十里抵赵州丛台驿。换夫马绕城十里,尖于大石桥。知州吴国楝(字云墀)。四十里过鄗县故城,汉光武即位处。又二十里,宿柏乡县槐水驿,穿城过,设公馆于南关外,分三处。知县周占文(字锦堂。奉天人)。舆中阅《明通鉴•世宗纪》议大礼疏,唯席书一篇最好,原情察理,心平气和,无急功近名之心,发千古不刊之论。若张璁桂,其初持论虽正,其后纯乎迎合世主,掊击廷臣,竟是小人行径矣。夜微雨。
二十一日阴。黎明启程。过沙河,舆夫厉揭而渡。六十里尖内邱县驿。知县朱锦绂。
风雨交作。饭后冒雨而行。行三十馀里,始放晴。六十里宿顺德府邢台县龙冈驿。设公馆于南关外。舆马穿城而过。北门外有豫让桥,又有响水河,水自河心涌出,汩汩有声。途中凉润无尘,垂柳初青,大有春意矣。馆屋乃分三处,卑劣已甚。知县戚朝卿(字耀山。贵州人。
己卯举人。癸未进士)。
二十二日晴。八下钟始启程。三十五里沙河县尖。县无驿。地方官不办差。二十里过褡裢店。居民专以织布为业,所织布毯,五采毕具,尺寸大小不等。沿街设肆,如吾苏浒墅关之席焉。在旅店茶憩,见壁有皖江琴舟女史寻夫诗十绝句,情文相生,字字血泪,取笔墨就壁录之。又十五里宿永年县归洺关,时甫申初,解装剃头。知县刘传祁(字永诗。吴县人。
丙子举人。雅宾年丈之胞兄也)、同知车毓恩(字诚一)。丁卯年伯持手本来候,谢不敢当,具帖答之。沙河二十里铺,有唐丞相宋文贞公(璟)神道碑,在道西,询之土人,其墓去村不远。自过瘿陶铺,平畴一望,新绿葱茏,远山绵延,清润如画,垂杨夹道,掩映二十馀里,居然江南风景矣。舆中静坐,百虑俱清。途中时见土阜孤耸,雉堞犹存,盖皆前朝故城也。
附录琴舟女史题壁诗:侬是寻夫赵五娘,野花偏亦傲秋霜。诸君各自存忠厚,莫当邯郸大道娼(玩诗意疑是流落于此,借唱歌以沿途过活者)。
忆从两地折鸳鸯,一度相思一炷香。十万金钱空间卜、,烧檀典尽嫁衣裳。
恨天不暝恨更长,暮去朝来改旧妆。人也不归时又易,转思金线绾斜阳。
恐将怨望动高堂,敧枕依声骂玉郎。早识此中离别苦,一生不嫁亦寻常。
二月初春荳蔻芳,狂蜂娜娜过东墙。花心自有凌霜节,蜜口偏能沁骨香。
年年都是为人忙,桃李才红菊又黄。底事留连归不得,长安不是久居乡。
说甚封候说甚王,郎君真个太郎当。归来好叙天伦乐,老去同逃大劫场。
血肉人儿铁石肠,平安两字也荒唐。夜阑灯灺狸奴睡,梦落湖天月色凉。
寸心无可作商量,打点精神走一场。千里孤鸿啼血泪,拼将柴骨葬他乡。
邯郸昨夜熟黃梁,梦里仙人话短长。道我前缘犹未了,与君携手赋还乡。(结尾托神语以
自慰,其心其语益悲矣。)
二十三日晴。黎明启程。二十五里过吕祖词,即昔日卢生入梦黄粱初熟地也。与同人降舆入祠瞻仰,前层供钟离仙像,中层供吕祖像,末层供卢生像,作倚枕睡熟状。匾对甚多,皆陈陈相因之句。惟蒙谷联(捷)钟离仙对云:“豁炯炯双眸,自是早醒尘世梦;坦便便大腹,料应还记汉时书。”颇有意味。祠侧有行宫,六飞前年临幸处,未及往游。又二十里邯郸县丛台驿尖。千总任风慕跪迎于郊。知县吴鸿祺(字绍轩。安徽人)迎于北门外吊桥。因下舆为礼。旋至馆来见。临行文武官又恭送如前。五十里过杜城铺,汉杜公乔故里。又二十里宿磁州滏阳驿。城外即滏水也。设公馆行宫旁。知州季兆珍(字星野。福建人。癸酉举人)
迎于北门外,旋亦来见。季大令曾任宣化县。前年冬惠儿到宣府入赘,承其馈仪招饮。余因谢其照拂之谊。大令慈惠廉明,为今之循吏。曹根荪亲家守宣时,与之甚相得,倚如左右手。
根荪在京为余极道其贤,今相见不虚也。晚服药。自邯郸到此,多种稻田。农民引滏河为沟洫溉田,水清而驶,殊有江乡风景。夏令渠中遍植荷花。昔人咏磁州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
之句,吟之令人神往。
题卢生庙卢生梦觉时,黄粱炊未既。四顾一欠伸,翩然谢尘世。我来邯郸道,卧像乃庙祀。
相传为梦神,肸蚃特灵异。我知此庙决非先生意,尸而祝之实多事。生前钟鼎未足论,身后牲牢那更计。长代人间营利名,扰扰棼棼毋乃昧。何如宇宙两茫茫,千秋无复留名氏。
二十四日阴。春分节。九点钟启程。三十里过漳河(水浅有桥可过)。尖丰乐镇(属安阳)。始入河南境。一点钟行。中途遇雨,路滑难行。四十里宿彰德府安阳县邺城驿,已六点钟矣。设公馆于考棚。知县姚礼坤来(字锡朋。广东人),谈甚久。刘恺臣眷属僦居府署侧,遣李升持片讯之。夜雨达旦。经历送来知贡举封条,例应入境即加于轿前。今则将抵省城始用十字式封轿帘上下云。
邯郸道中遇雨京华北望路漫漫,已近春分尚峭寒。夹道垂杨三十里,斜风细雨过邯郸。
临铭关二月临潞路,无风气渐和。兵稀屯戍冷,地古旧城多。夷险关时势,兴亡发啸歌。
垂杨排辇道,曾见翠华过。
二十五日雨暂止。八点钟启程。四十五里尖汤阴县。知县陆尔塽(字和卿。奉天人)
迎于郊外。旋来见。谈及有郑克昌者,直隶人,天主教民也。捐知县,去秋摄汲县篆。有凶手杀人,既就获,郑匿不报,为事主所控。省委员来查,郑故纵凶手使逸去,而以教士索去为词。臬司函询教士,并无其事,凶手亦非教民。郑大窘,后假教士名,函致大吏为保全计。
大吏即以其函送教士,问虚实,教士怒削其籍。大吏复欲劾之,郑忧惧死,官民快之。陆大令又言,近来主教西人渐悟入教者之皆非良民,不尽包庇其犯法不肖者,或反送地方官请按律惩办。遇诃讼,亦不得以教民二字砌入词中,故州县稍得行其志焉。午饭毕,两点钟启程。
县以一红伞两练勇护行。过岳王庙(即在城内),入瞻仰。前殿奉忠武王冕旒像(敕封靖魔大帝),侧厢东奉岳制使(云)像,西奉王四子(雷、震、霖、霆)像,后殿奉王便服像与夫人像并坐,西别院奉王女银瓶小姐像,称妙应仙姑,东别院奉王孙岳珂像。殿前古柏一株,系千馀年物,有亭覆。纯庙御碑左右,碑极多,略观一过。又有石刻王书《出师表》,捶拓者不绝。庙对门铁铸男女五奸像,向门跪。又泥塑施全像,以一丐者像侍焉。相传纯皇帝幸汤阴时,先一夕丐者卧于庙外,闻足声彳亍,似有数人投眢井中,次晨失铁像。上适至,欲观铁像,不可得。大索未获。丐者述所闻,索诸眢井中,则五像在焉。上大悦,授丐者官。
是夜无疾卒。乃塑其像而加封。文王羡里城在县北门外五里,有碣志之。二十五里宿宜沟驿,属汤阴。陆大令复迎于此,延入,便衣久谈乃去。
二十六日阴。七点钟启程。二十里过大赉店(属濬县),古鹿台也。先贤子贡故里亦在濬县,有碑在宜沟驿南关外。又十五里高村桥,入卫辉界,憩旅店自尖。自大赉店至此,一路沿淇水行。水清而流甚急,沙石相激,澎湃奔腾,耳目为之清彻。又二十五里宿淇县,没公馆于行宫旁。时甫未初,知县史悠履(字坦衢。广东人)迎于郊,旋来见。史系戊子本省举人,次远家伯典试所得士。交去瑞臣信一封。每日轿中半日静坐,半日看书,心中空洞无一事。看山水林野,皆有旷然神怡,悠然自得之趣。夜风雨。
二十七日阴。八下钟启程。途中北风怒号,雪花飞舞,寒威凛冽不减隆冬。枯坐舆中,殆无生气。五十里宿卫辉府汲县卫源驿。知府国荫(字馨斋。满洲人)、知县邓本仁(字受之)、参将田镇,并守备、千总均冒雨迎于郊外。设公馆于贡院,索烧酒温之。发第二号家信,附致周容皆年丈一信,张润泽一信。
寄史坦衢大令淇县令史君,广东人,家伯侍郎戊子典试所得士。曾摄内乡篆二年,兴利除弊,以廉惠称。其受代也,士民攀辕恋之不忍去。今之循吏也。
轺车乍许接清光,喜听循声满内乡。雅咏古留淇水竹,去思今见召公棠。时艰逾觉民为重,诚服能令世不忘。我更通家论孔李,盛名尤幸挹群芳。
过临洺关(补录)
古戍角声阑,晨光送马鞍。河山三晋壮,风雪一天寒。春色香何许,客程殊自宽。
从容问前驿,行路未为难。
二十八日七点钟冒雨启程。邓大令送于南门外。四十五里尖塔儿铺(属延津)。二十五里宿延津廪延驿。雪雹交作,北风尤甚,泥滑不能行,抵晚始到。知县周常炳来见(字贡珊。天津人。癸巳同年)。以李珩甫托带信件,请其专差送省。因考官抵省,关防綦严,例不准送信也。
延津遇雪北风卷雪扑羊裘,侵晚冲寒过卫州。却忆江南红杏雨,山平水远橹声柔。
又一首雨雪连三日,萧萧正载途。不忧行李困,颇喜旱苗苏。(老杜“不忧巴道路,恐湿汉
旌旗”。梅圣俞“不愁荒楚菊,只恐败吴粳”。用意并同。)旅梦睡难定,暝山寒欲无。褰帷频问路,还惜仆夫痛。
二十九日阴。七点钟启程。舆夫本劣,加之泥滑,殆不能行。一点半钟始行四十五里,抵封邱。封邱本非驿站,前岁六龙过此,遂成孔道。奉使北来者,皆取径于此。昨夜周大令复函托之,公馆饮食皆供给焉。知县黄庭芝(字瀛桥。广东人。癸酉拔贡)来见,谢其厚意。三点钟复行。至县界,祥符县遣轿夫来接。十八里宿新店(属祥符)。白延津几十里至祥符大梁驿为一驿,奉使者咸宿于此,以便次日从容渡河,而尖封邱、宿新店,遂若成例矣。夜雨复不息。后两班同事诸君日迫路难,其苦殆难名状。祥符县知县岳廷楷(字揆章。
山东人)。
望湘人(寄内)
余素不工倚声,遂亦不多作。连日风雪,兀坐舆中,回首长安,艳情难禁。率填此调奇釆涧,正梁园路倦,暮宿晨兴,算经多少总堠。嫩碧如烟,暝阴如梦,已近清明时候。
冻雪侵肌,峭风砭骨,苦欺人瘦。更客愁挑逗,桃花十里,春光湿透(路旁见桃杏盛开,约长数里。一番风雪恐不禁矣)。遥想云鬟靓掸,悄灯前花下,抛书罢绣。怅锦被春寒,数遍五更莲漏。添衣冷暖,客边加饭,刻刻劳卿细究。托东风寄与平安,聊当几枝红豆。
碧栏杆影外,倦倚东风,空增无限离绪。目揣南云,云飞在处,下有天涯夫婿(此余己亥南旋时,采涧忆余语也。深情刻骨,令人魂消)。我忆卿心,卿心忆我,两心来去。
任青山碧树,重重叠叠,料难隔住。何况春情似雾,正绣阁香温,银屏梦曙。看燕子双飞,已入谢家帘幕。腰肢漫减,黛峰休蹙,好自宽怀珍护。(原词缺句,空一行。——整理者注)
三十日阴。八点钟启程。三里到河边,具行装,在河干恭祭河神,行二跪六叩礼。余默祷,乞风平浪静。既登舟,果北风微起,波涛不兴,扬帆稳渡,十二点钟到岸。十八里抵开封府北门,知府石庚(字立斋)、知县岳廷楷迎于郊外。巡抚司道皆差帖来接。河弁率河兵升炮跪接。轿夫高声代传起去,轰应如雷。入城有全副执事导行,约二里馀至贡院,升九炮鼓乐呵殿而入,在至公堂前降舆。知贡举松侍郎(寿)、张中丞(人骏)及延藩台(祉)、钟臬台(培)、胡道台(翔林)皆迎于堂上,首府以下排班相迓。在堂具宾主礼,略坐进茶点,即起,仍坐舆入内帘,余居东独院。约同事五人往拜内监试熙小肪前辈(麟)、联晴舫(豫)二侍御。两君旋来答拜。松、张二公送翅席二桌,赏来使扇对各一。午后复雨达夜,行李车不得至,未知何故。
三月初一日晨雨,旋止,犹未放晴。九点钟始起。竟体疲倦,如被重伤。刘奎、孙厨押行李来。车陷于沙二尺许,费尽人力乃得渡河。夜宿北门外官店。午后与诸君至内帘各处流览,其规模胜京闱多矣。遣听差人持帖至两知贡举、两司首府、县处答拜。晚复雨,滴沥之声达旦。头痛如劈,眼倦不能抬,呕水数斗。晚饭后又倾肠倒胃而出之。推原其故,恐系误饮恶水所致。今早供给所所进之水,味咸而微有恶气,仆人用以熬粥,余勉进半瓯。乃向供给委员力言之,洗缸换水。汴省之水以黄河水为上,而铁塔次之。今早之水直是水夫惮劳,取雨馀潢污充数耳。殊为可恶!好作诗词,最耗心血。余知之而不能戒,以至心空而悸,形于梦寐之间。前晚梦中作赠采涧诗词,意甚工,初觉时犹有影响,迨翻身后启目,则全忘之矣。
初二日阴。午后居然薄见日光。无事写应酬斗方十馀。第二班诸君已到。王聘三、闰
枝同居东院。令庖人制四簋及点心为两君充饥。诸君彼此衣冠相拜。晚与聘、闰剧谈。闰枝出示新得东坡书齐州真相院舍利塔记铭四百馀字,虚和澹茂,纯乎太傅笔意。向论苏书高处,直是魏晋嫡乳。近来习苏字,颇于气韵萧散处着意,往往别有会心,不复求工于于俗眼,今观此帖益信。把玩不忍释手,因借归临之。《东坡全书》以晚香堂原本为最佳。瑛兰坡蜀刻《西楼帖》,合处颇多,犹可见真面目。若杨氏景苏园、吴氏观海堂,摹勒恶劣,锋颖转折皆成方板肥滞,世人目眯,于此乃谓苏字偏锋有习气而风神超妙之长,公遂堕尘劫矣。此外套帖中摹刻三四种,却尽有胜处。
初三日居然见日,爽朗异常。一日写应酬字。与聘、闰登聚奎楼眺远。傍晚总裁入闱。
遣李升持柬恭候寿师相起居。
初四日晴。十一点钟四总裁来拜。聚院中立谈数语。旋约同事诸君答谒副考三公,皆在燮师处相与一揖,遂未分诣。屋中坐次不敷,亦立谈数语而归。内收掌袁宝臣太守(镇南。
奉天人。丙子庶常前辈)、启仲履太守(绥)来拜,即往答之。总裁分赠烧烤席二桌,因同至监试处会食。第三班同事入闱,彼此互拜。一日衣冠趋跄,又写字十馀件。临睡濯足。
附记同事诸君名号籍贯:胡仲原(逢恩。山东胶州人。甲午进士)、杨少泉(捷三。河南祥符人。庚寅进士)、马积生(吉樟。河南安阳人。庚辰贡士。癸未补殿试)、华瑞庵(学澜。直隶天津人。丙戌进士)、吴莲溪(怀清。陕西山阳人。庚寅进士)、张文舟(鸿翊。湖北人。己丑进士)、夏闰枝(孙辋。江苏江阴人。壬辰进士)、谢镜虚(远涵。江西兴国人。乙未进士)、王少农(振声。顺天通州人。甲戌进士)、王聘三(乃征。四川中江人。庚寅进士)、王铸言(金镕。直隶乐亭人。口口进士)、刘惺庵(彭年。直隶天津人。己丑进士)、景俊卿(游。满洲人。乙未进士)、杨若米(芾。江苏高邮人。己丑进士)、饶芝山(昌麟。江西临川人。癸末进士)、陈采卿(咸庆。江苏仪征人。癸未进士)、张仲弼(丕基。广东香山人。甲午进士)、监试联晴舫(豫。满州。监生)、熙小舫(麟。汉军。癸未进士)。
初五日晴。偕闰、聘、少泉便衣至四总裁处略谈。惠甫年伯复来答。午后写考差折卷半开试笔。连日除写斗方、谈闲天外,一无事事。遇精神倦时,则随意卧读中晚唐诗以畅之,颇得乐趣。
初六日晴。写折卷一开。偕聘、闰至收掌及西经房答访张振卿年伯。荣华卿前辈便衣过谈。知贡举张中丞入闱,差帖来候,亦具柬答之。
初七日晴。写折卷一开。十点钟,同考官公服齐诣至公堂等候掣房。四总裁中坐,同考分两排坐,临试、收掌各就座,正主考掣某房,副主考掣某人,余得第十三房。乙未分校余即充第十三房,乃次第依然不易,亦巧矣。陈采卿刑部掣得第一房,年六十九矣,房官中齿最长,宜其领袖各房也。分毕各散。河南布政使忽有咨文两套,不由监试于开门时递进,径送东西经房。本届借闱会试,一切自有礼部提调,御史监试司之,与汴藩无与也,安得干预内帘之事!且不经监试手,无端直达房官,尤干禁令。外省公事一凭书吏作主,不通道理,不知利害如此!因送交监试熙小肪前辈,请其俟开门时交还知贡举,嘱其以后勿再妄为。供给进黄河鲤,肉嫩而肥,佳品也。内帘差遣委员赵子祥(伯寿)来见。献廷妹婿、聘三同年之西也。
初八日晴。向来写题监刊印,俱系请同考六人,扃于总裁处。本届总裁自办,免此一重公案。写折卷一开。闻文舟同年病,往视之。复偕聘三答访赵子贤,见其同事邸介臣(桂。
宛平人)。二鼓后题纸送到各房。
初九日晴。晓起查问节气,知今日已清明矣。棘闱扃密,孤负春光,不免触动旅思。
与诸君检书,查题出处。管子内政寄军令论。汉文帝赐南粤王书论。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论(诸葛武侯治蜀语)。刘光祖言定国是论(南宋光宗绍熙元年上疏,为禁道学朋党而发)。陈思谦言铨衡之弊论(元文宗至顺二年上疏)。皆载《御批通鉴辑览》
中(别见《通鉴纲目》、《续资治通鉴》、《续通考》、《宋名臣言行录》)。午后剃头。阅王船山《宋论》卷七、卷八中两篇:一论元祐诸公,一论蔡京绍述新法。精识深论,皆从无字句处看出,绝非寻常死煞纸上之谈。数百年无此议论也。吾尝谓读书须具特识,心思眼光皆当超出事表,穿透事背,勿为古人笔下所瞒,尤勿为学究肤论所障(如胡致堂、尹起莘直无一毫性灵)。此非好为立异。读书求于自己有益,不如此,灵光不出,终其身如桔槔随人俯仰而已。
初十日晴。终日写应酬字。目昏腕脱,犹不能尽餍所求。午后诣寿州师久谈。傍晚,催卷吹喇叭之声不绝于耳,至三鼓方静。阉外人声鼎沸,相距咫尺,而喧寂迥乎不同。与振卿年丈、华卿前辈投赠唱和诗各四首。
十一日晴。一日略静养,以便阅卷。晚八下钟,二场题纸即下。首问游学损益,次问学制短长,三问商会银行预算决算推行之策,四问警察法,五问富强之本。
十二日晴。内热甚不适,倦卧半日。午后分卷三次,共六十本。在本房阅奉天、山西、贵州卷廿二本,荐四本。五点钟公服上堂,将卷荐讫,顷刻即退。明日即不上堂,松动已极。
灯下阅七卷(即在廿二卷之内)。早寝。落卷已入箱中,而矮屋对策者,犹惨淡经营,以冀衡文者之一顾,岂不悲哉!故房官必当略参后场,断不可仅阅头场遂定去取,摈其馀而不寓目也。
十三日晴。大风,黄沙积寸许。阅广西、贵州驻防卷二十五本,荐四本。诸卷惬意者甚鲜,且有极可笑者。灯下有数卷复阅再四,遂至夜深。临寝呕水数口。
十四日晴。胃口大劣。阅湖北、山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头场卷分齐,每房得二百九十三卷。
十五日阴。午后雨,通夕未止。阅湖北、山东、广东卷三十五本,荐八本。于粤卷得一本,中国史学、泰西政学,皆卓然有见,似是通才。因与聘三商酌,撰拟长批,以冀入彀。
房官权限止于是矣。两日少腹胀满异常,疑系水恶之故。(按:此卷为谭镳,与梁任公为中表亲,新旧学皆极通博,并有著作,竟未取中。先君甚为惋惜。盖总裁疑粤多富人,每存疑隘之见。明珠致沉,殊欠公道。谭君试后恐未必候领落卷,存知己之感耳。)
十六日晴。阅湖南、安徽卷四十本,荐八本。傍晚阅卷既多,心迷神散,目眵腕脱,乃掩卷向廊下微步。取《伊洛渊源录•横渠行状》细读一过,觉精神为之稍敛,然后燃烛复阅试卷,眼光顿定,所见与前微有不侔矣。乃知古人息游之功如此,吾心一时之敛散,而他人功名之得失系之,可不畏哉!吕兴叔此文,可谓善言德行矣。宋儒不甚求工于文,而其文之有序有物乃如此,信乎有德者必有言也。录中所辑诸志传行状之文,皆质实有味,耐人寻思。若寻常流连风景之作,始读若可爱,再读之后索然无馀蕴矣。
十七日晴。阅浙江、福建卷三十本,荐八本。颖异之卷,荐拔殆尽,自问当可无负矣。
闽省一卷,于《史》、《汉》、《三国志》煞有工夫,处处读书得问,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想见三涤烛尽,沉思独往。因与聘三商酌,逐细批出(此卷中第),又反复欣赏久之。
十八日晴。阅河南、四川卷四十二本,荐八本。临睡细读《伊洛渊源录》数篇。向日亦尝阅此书两过,未若今日之深潜有味也。以此知读书穷理必须心定气平。令刘奎画一荐卷表,以省分为经,以正大光明四堂为纬,而以荐卷之字号分列各格,又以各省分卷所得之数附焉,庶几一展了然。乃知古人创为表学,其法至精,其用至便也。(京闱因主试向系四人,遂以正大光明分属之,由来久矣。此届则正堂为孙相国,大为徐尚书,光为荣尚书,明为张侍郎也。凡荐卷,必每堂一本,不得僭越,周而复始,既为得配卷数,亦防弊耳)。阅电传,谕旨停止各省印花税及各项捐派。以意度之,为闽省仙游激变而发也。深仁厚泽,可感可钦。
然赔款数百兆,将于何取偿?不知司计者又将何以处之?仙游一案,余虽未得其详,然地方文武各官既以科派激成民变,又率行请兵开炮,毙无辜之民,千百生灵供其一击,即立予正法,亦不为过。乃仅以革职军台,蔽其残民之罪,何以下慰冤魂乎?惜余不在京,无由入一
文字争之也。又知大学士荣禄薨逝,谥文忠,赠男爵,饰终之典可谓逾格矣。遥想平日之倚右相者,冰山一倾,不知作何情态。余又知依附之不足恃,而人贵自立也。
十九日晴。阅四川、江西、陕西卷四十本,荐八本。江右卷二十五本,勉荐二卷,尚非惬意之作。其馀则腐恶陋劣,几致不堪寓目。不解大邦文风,何以至此!陕卷佳甚,皆有书卷气,屠梅君前辈掌教之功也。午饭时与聘三谈及各省山长最有关系。导士以实学,则读书者多;导士以词章,则能文者众。吾常之南菁,湖北之两湖,广东之广雅,四川之尊经,山长得人则文风大振,朴学继兴,皆其明效大验也。若大吏以讲席为位置归田巨绅之地,拥皋比者亦以美馆视之,而文运不足问矣。
二十日晴。剃头。阅陕西、甘肃十四本,荐九本(共荐六十一本)。头场一律阅毕。
此八日中,日上而起,更深而寝,目不停览,手不停挥,无一刻可以暇逸,心力真交瘁矣。
人才之枉丕未可知,惟心力既尽,稍可告无罪耳。命运之说为举子言,衡文者不可存此心。
而士子平日用功,亦不可存此心。傍晚偕闰、聘至正、光两处稍谈。夜不寐,四鼓后始睡去。
二十一日晴。晨起写进呈头场题目纸,阅已荐之二场卷。尽有极通达者,吾辈断不如也。傍晚仍偕闰、聘至大、明两处稍谈。光堂交下拟刻湖北卷第三篇,灯下细为删润,大约文字泛话少则厚,闲字少则遒。
二十二日晴。天始向暖,可换夹衣。午前写进呈二场题纸。午后阅卷。华卿前辈来语,因往久谈,斟酌文字。灯下为别房改削文一篇,华老所托者,此吃力不讨好之事也。二场广东一卷(此卷中第),通澈政理,于科学、经济学、法学、哲学皆有所窥,扼要而谈,一无枝蔓,自是经世之才。可爱也。
二十三日晴。评点二场卷。每堂各先荐六本。傍晚取浙闽两湖二场落卷,大概翻阅,恐有遗珠在内也。皆不甚惬意,半系陈陈相因,剿袭夹带之作,乃置之。(大约头场空陋之卷,次场亦必不能奇。若精于西学之士作论,杂乱则有之,决无空陋病。)灯下又为别房改文一篇,亦华老托也。
二十四日晴。谷雨节。评点二场荐卷毕,分四包交监试送总裁。饭后将头场备荐之卷十馀叠合校。二三场五十分出色者,无可补荐,只得置之,死灰遂无复燃之望矣。义将落卷大概翻阅一过,与前几日眼光不甚悬殊。批条亦无纰缪处,乃与刘奎点数捆置箱中。大约二场五策不难于征引繁富,横使议论,而难于谨守问义,扼要而谈。如前之说,看似渊博可喜,其实皆由钞袭而来,一为所动,便受其欺。如后之说,则非确有见解者不能,间发名论,莫非心得。即使语有所本,亦必剪裁铬铸,使宛转合题。行家之与门外汉,观其运用,即可知之。以此法暗中摸索,十不失八九。灯下检阅《论语精义》、《论语正义》、《五经汇解》,以广三场之义。汉宋两家之说,备于是矣。钦命题: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义。故为政在人,教人以身义。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诸天下之民谓之事业义。各房二场卷,往往颂扬东西国为尧舜汤武,鄙夷中国则无一而可,至有称中朝为支那者。西学发策之弊,一至于此!以此知二场西策之法断乎其不可行也。枕上思之,不胜愤懑。
二十五日阴。评阅三场已荐各卷。午刻正在写批,勿觉神魂飘荡,有不守舍之象。此用思太过,心气不固之病也。急闭目静卧以收摄之。咀嚼洋参、桂圆,稍使心气清宁。午后微雨。奉电旨:会试中额共三百零六名。较上届不甚增加,恐因人数不多之故。按此分算,每房得士十六七人,即如额矣。灯下静看《延平答问》数条,《论语》子游问孝章“至于犬马皆能有养”,延平及朱子皆云,人若不敬,即以犬马视其亲。检《精义》只载范、尹二条,解亦如此。盖解犬马有养为人养之也。愚意圣人立言虽极警切,亦断无以犬马比人亲之理。
此句本谓至于犬马,尚皆能自养其亲,人子若不敬,何以自别于犬马乎?犬马比人子,意极明白直截。不知诸儒何以俱未见及,有此害理之说。
二十六日阴。午后雨,终夜滴沥有声。阅三场卷,每堂先荐七本。
二十七日晴。阅三场卷,荐毕。荐卷已事竣矣。饭后点阅落卷,每省先二场,次三场,
一省毕,则检其数,合缚而置诸箱。随手清讫,较有头绪。遇认真写作之卷,则为之加一小批,聊以解嘲而已。傍晚诣华老久谈。知贡举升任热河都统松(寿)于今日入都。闻揭晓定于十三日,本房尽可从容不迫矣。
二十八日晴。时寒时热,体颇不适。点阅落卷,有浙江一卷二三场极佳,因加批补荐。
傍晚诣东甫年伯久谈。晚饭后内委员赵子祥来谈。临睡濯足。
二十九日早晴午后雨。点阅落卷,不通可笑者极多,不知当时举人如何中来。诸君四书义首篇,多有驳斥注中伊川、龟山之说者,甚至诋及朱子。余皆与抹出。作者即使意见不同,各抒其理,自做文字可耳。节外生枝,指而斥之,何为乎?余非恶其立异,恶其心术之不正也。(诸卷盖本毛西河四书改错之说。)卧思伊川方严耿介,固是泰山岩岩之气象。然亦似有过当处,如为讲官不请俸,不为妻求封。俸与封,自是朝廷加恩群臣之典,请之不为失体,何必矫之立异乎?又如亲老求禄,亦人子之常,乃谓为不安义命,似亦予人难堪。当时洛蜀之争,当亦由此等而起。若明道先生、朱子则气象不同。诸贤中康节近于狂,伊川近于狷,明道、晦翁庶几中和矣。
四月初一日阴。在闱中一月矣。连日点阅落卷,遇稍见出色之卷,则取其首二三场合校之,至无可挽回而止。饭后得一满洲卷,其五策均明白晓畅,不作外行语,心异之,核对前后场亦切当无疵(首场因四艺不惬,摈之),在满洲卷中,殊不易得,乃补荐正堂。傍晚各卷一律阅毕。大约二三场落卷卷卷过目,自问不甚疏略。其见遗者,亦兄弟之文居多,在可荐可不荐之间,无甚湮没矣。北四省(山东较好)及云贵等二场最劣,往往强作解事,尤可喷饭。必须每府设学堂,延中西兼通之教习,勤为督课,又多置书籍,纵其浏览,或可稍收开通之益。晚饭后访监试久谈。剃头。静思乡会试宜改为两场:头场试史论三篇,在正续《资治通鉴》内出题,时务策两道,不拘中西;二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二篇。阅卷者两场合校,精力既觉宽馀,次场便可着重救不读经书之失。近来新学盛行,四书五经几至束之高阁。此次各卷往往前二场精力弥满,至末场则草草了事,多不过三百馀字,且多为随手掇拾,绝无紧靠义理发挥者,大有如不欲战,不屑用心之势。阅卷者以头二场既荐,于末场亦不能不稍予宽容。久而久之,圣贤义理不难弃若弁髦矣。学术人心,可忧方大。张袁二制军立意欲废科举,其弊害至于是,更有不可胜言者,袁世凯(慰庭)不足道,张香老举动乃亦如此,岂不可痛哉!书至此愤懑万分。闲暇特甚,随意至西经房访友。午后光堂交来中卷六本,明堂交来中卷五本,余所欣赏之卷,居其大半。因仔细磨勘,加墨圈。晚饭后马老前辈有已中云南一卷,首论因孔子讥管仲为器小,遂驳斥《论语》,诋为伪书。积翁商之于余,余拍案大怒,力主撤去。积翁浼余至光堂商换,乃访华卿前辈,决意撤去。而第八房所荐滇卷另一本亦不甚佳,无可抵换。华老出各房所荐滇卷,属余抉择。余择得第十七房王聘三同年处一卷,本华老所拟中者,请抵此卷,而由第十七房拨入第八房,以足其数。华老深以为然。华老于余可为知之深而信之笃矣。而此卷业已被摈,乃无端宛转获隽,谁谓此中无命数哉。又久坐遍阅拟刻之文而归。
初三日晴。圈卷三套。正堂发中卷四本,大堂三本,共中十八本,逾额一本(满洲一,山东三,安徽一,浙江一,福建四,湖北二,广东一,广西二,四川一,甘肃一,云南一)。
灯下改文两篇(二三场)以便付刻。
初四日晴。圈卷三套。饭后在寿州师处略谈。师以满洲一卷为余房首,因择其次题一篇稍加润色付刻。计刻满卷一篇(头场次题),湖北卷三篇(头场第三题,二场次题,三场首题),山东卷二篇(头场前二题),安徽卷一篇(首题),不为少矣。阅电传上谕,改于五月十五日考试,试差以有闰四月故也。而分房十八人乃沾其益矣。余之补荐满洲一卷也,已在月朔,其时各房收拾落卷大半竣事。少农、闰枝、静虚,群聚聘三房剧谈。余各省落卷亦已收齐,所存者惟满、蒙、汉、奉天十馀卷耳。诸君至窗外招余往谈,余手此卷,合二三场反复比校,终不释然,未忍舍之而去。计算前后所荐已六十三卷,若再补足一卷,便合八卦
六十四爻之数。因改批即刻补荐,中心始安。于是案头所存之卷,如扫落叶,顷刻而毕。而此卷遂列高魁矣。此中真有莫之然而然者。呜呼!命所应得,虽欲摈斥而不能,然则命所不应得者,虽欲费尽经营,亦必有阻之者矣。余于此益坚知命乐天之志。
初五日晴。圈卷四套。晚饭后华卿前辈过我,作半夕谈。以拟中会元之四书义首篇,请余润色(第十房所荐卷)。
初六日阴。圈卷四套。改元墨首义一篇,又改旗卷第二道策一篇,增刻闱墨。闻振卿丈刻余房福建卷文二篇(头场一、四),前后共刻文十篇。为数之多,冠于各房。晚,疲困特甚。盖心力交瘁矣。早寝。
初七日晴。连日天气颇凉,余尚着重棉。圈卷四套毕。傍晚诣振卿丈久谈,留饮酒晚饭而归。
初八日晴。午后各堂中卷再交本房,卷头加写批语。写十五分。灯下用红格本另誊荐卷清簿,以便检查。若米、仲弼两同年来剧谈。将所有落卷移交收掌官。
初九日晴。天气渐暖。加批毕交还各堂。正、光两堂发下落卷。燮师处挑誊录二名。
午刻在文明堂写榜头榜尾。向来房官有鼎甲者书之,本届无鼎甲,燮老请余承其乏。榜纸高八尺馀,不能平书,置脚杌于案旁,立而横书之。榜尾一大榜字约三尺见方,余解衣槃礴,纵笔而成。观者如堵墙,咸眉飞色舞。饭后暇甚,随意坐卧。晚华卿前辈来谈,余纵论时事,颇快胸臆,更深始去。满洲一卷,本定第六名。燮老印官衔戳时,失于提开,误加戳焉,不能进呈(凡正堂所中之卷,概误用戳。于是前十名中无燮老一本),乃抑置第十一名。以此知不特中否有命,并名次亦若前定矣。谢敬虚房有福建一卷,首场五篇纯中古文义法,余剧赏再三,尤喜其第二艺胎息醇雅。余所中福建四卷,皆好学深思,真能读书人文字。何闽士之多才也!敬虚此卷,荐正堂,乃未入彀,惜哉!惜哉!又聘三房安徽一卷四书义首篇,古质疏秀,亦不易得,亦为华老所摈。此中信有命焉。
初十日晴。大、明两堂发下落卷,东丈挑取誊录二名,振丈挑取誊录二名。一日补写应酬未完之件。监试、房官闲谈者,纷至沓来。傍晚华卿前辈送来草榜,与瑞莽前辈各录底本一分。晚饭后访华老久谈,携所刻闱墨归,校对脱误。微雨。
十一日晴。立夏节。写应酬字。午后四总裁衣冠来拜房,各房亦衣冠群聚于近门处,以次恭揖。旋即具柬往答,四公亦聚于正堂以待,各一揖而退。振卿丈索观近作,灯下录途中纪行诗十馀首应之。复令刘奎照缮一分,送华卿前辈。华老今日为余书扇,即录其磁州近作也。
十二日晴。清晨即起。七点钟公服集文明堂。正副考官、同考官、知贡举(兼钤榜大臣)、内帘监试、御史、内收掌、内场监试、会试提调相见一揖,各就位次(四主考居中南向,知贡举并列在左亦南向,同考官单房数一排北上西向,双数一排北上东向,监试提调夹门东西分两案,各北向,收掌在知贡举之后,亦南向,弥封所在西北隅,南向)。设写榜两案于东南西南隅,榜分两纸(取其便捷),一自第六名填起,一自第一百五十四名填起。
未刻小息。各散,归房午饭(北闱则封锁聚奎堂后门。房官在堂小餐,不能归屋)。约三刻复升堂,至二更填毕。满堂燃烛,拆写五魁,由第五名逆上。事竣各员均散,惟考官、知贡举候送榜。十一点钟,升炮开门,鼓乐送榜出,悬于贡院大门之外。填榜之法,墨卷既拆,呈正主考写名次,副主考写姓名,连榜条送本房注写姓名、籍贯,榜吏呈知贡举标朱,举向四周高唱,然后交榜录吏照缮榜上焉。余本房十八名,颇多知名之士。会元周蕴良,浙江会稽人。振卿丈示诗二首。
试事既毕,率赋一律,次振卿年丈磁州诗元韵,兼呈华卿前辈云烟万纸都经眼,花月三春久闭关。未许刘幾欺永叔(宋刘幾文体奇诡,后进多效之,
浸成风尚。欧公主试,欲挽其弊。得一卷,起三句云: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出。曰:此必刘幾也。
黜之,果幾也。近来新学盛行,少年轻俊之士,皆掇拾日本新名词,以自表异文体,既戾士习,尤嚣其弊,有甚于刘幾者),恐多李荐恨眉山(东坡恨失李方叔,恐诸卷之为方叔者多矣)。寸心得失论千古,异日襟期见一斑。国步艰难需杰士,日华遥望五云间(云字重用,然无以易之。若日字虽两见,义迥不同,古人不忌)。
十三日晴。七点钟为秦福唤醒,王棣珊已衣冠在屋中矣。徐步青、姜伯亮、徐艺甫、刘恺臣相继而来。伯亮交到大兄信一封,阿成禀二封,阅悉合家平安,心中大慰。延锡之方伯、王仲培观察、山长王季憔前辈均来拜。仲培丈谈及与先君京邸旧交,投契极密,回溯往事,情意拳拳。戚友来拜者趾错于门,无非求向中左二峰交名条,谋差使而已。饭后偕邵农、铸言、瑞莽、惺庵、聘三出门拜客。以一红伞前导,两马前后,从一号房随轿投帖,晤张安帅、延方伯,馀俱未见。申刻至外收掌,赴姚子登(瀛。乙亥举人)、爱泽民(仁。己丑同年)之约,客惟同年数人。散归,恺臣又便衣而来,谈至夜深乃去。
十四日晴。安帅来答拜。午初琼林宴。同考官各蟒袍补褂集至公堂(本应朝服,因各人有带,有未带,遂一律穿花衣)。内外帘各员咸集。设黄幄于堂东,南向设拜垫三层,总裁、知贡举、同考官、监试、提调、收掌行三跪九叩礼谢恩。拜毕入宴。设总裁、知贡举筵于堂中南向,斜设监试、同考官(仍单东双西)筵于左右(均南向,第稍偏耳),再下则提调等筵。知贡举安总裁坐,司道安同考坐,各一揖。总裁复向同考一揖。筵系四水果,四干果,四冷荤,四莱。各官既入坐,乐作,先跳加官,次跳魁星(魁星凡五,以应五魁之数),次演天官赐福。各官皆起,再诣黄幄谢宴,行一跪三叩礼。礼成各散。未刻至江苏馆,赴巡抚司道首府县公局。戏系两班合演。二鼓归寓。
十五日晴。在寓无非会客见客,无非托交名条,谋差缺。午刻逃出拜客。谒盛氏表姑母于打线胡同。表姑母为先祖妣胞侄女,适顾氏。在京时随舅祖住余家,余才数龄耳,不见已三十一年。姑丈已前殁,有表弟一人(名盛传,字渔渭)。家况清苦,几致无以为生。谈三十年中旧事甚琐。至二曾祠,赴鲁青、伯亮、艺甫之约。亭台傍水,一望清旷,大有西湖三潭印月风景。归寓小憩,复至裴厂公胡同,赴棣珊、恺臣之约,三鼓归。接新乡令鲁泽生(恒祥)信件。
十六日晴。闰枝因接家信断弦,附提调伴先行,托带家信一封。午后拜客。大雷雨。
至八旗会馆,赴八旗奉直同乡公局,戏甚佳。有小桂枝、小蛮尤为翘楚。春怀不动已二十年,不觉情苗复发矣。与锡之方伯连引十五巨觥,陶然微醉。戏散始归,将近四鼓。接睢州牧王咏霓(提裳)信件。
十七日晴。倦甚,晏起。国忌不拜客,而客来仍不少。新门生萨起岩(字肖说。福建人。流寓河南。充大学堂教习,名手也)、张铣(字泽堂。甘肃人)均来见。供给所送来节省银一百二十两,又三场酒席折价二十四两,中席折价六两。藩台送来补领路费银五十两(五品以下各员在京先领一半。四品以上到本省补给全分,在京不领。四总裁同)。傍晚诣表姑母处久谈。谈及当同治丁卯科,先君久试不第,时赘外家,为境遇所迫,盼中甚切。先妣于中秋日自缮疏文,避人至城隍庙叩焚,祈减十年寿,以博一第。先君遂于是科捷贤书,而先妣甲戌年见背矣,年才三十七耳(先君既捷,先妣始为表姑母言之)。余闻之不觉泪下如线。
今不孝兄弟皆以科甲起家,莫非先人馀荫。惜先妣之不及见也。又言余生时,两目正赤如鲜血,回顾不啼。至两月后始红退如常人。
十八日晴,甚热。马积生前辈先行回安阳家中小住。半日会客。午刻至侯家胡同赴己丑同年费竹心观察之约,座皆同年。余夜不得眠,晨须早起,应酬来客,气促唇干,竞有不能支持之势。幸竹心乃同年熟人,在旁榻闭目矇陇片刻,精神稍复。至江苏馆赴同乡公局,戏不甚佳,然偌大戏局专为余及华、陈、杨四人而设,主人情亦重矣(主其事者胡丽伯〔全
淦〕、郭文轩〔其章〕、李蘅宜〔景晟〕三大令)。半席先行,至信陵书院赴张星侔年丈(守炎。甲子举人。其胞叔又系乙卯年伯)、王季樵前辈(锡蕃)、于伯英世兄(开基)之约,三鼓始归,疲极就枕。延藩台送程仪五十两,又额外加送五十两。王粮道送三十两。
余前诗既步振丈元韵,首韵未押颁字,又改班为斑,以就诗意。振丈病其假借,又谓次联命意似有所指,几无以自明。适从公宴归,舆中再叠前韵敬呈一律搜索枯肠答宠颁,偶然托兴讵相关。蚍蜉岂敢摇高树,部塿安能拟泰山。茶鼎松风存故事,銮坡莲炬愧清班。才华渐见江郎尽,难斗尖叉险韵间。
十九日阴,大风。总裁本定今日起身,因不能渡河而止。余等亦须迟下一日矣。早起,正剃头,忽胃气上冲,呕水无算。午后才进饭,又呕。一日几呕三次,眩晕不支。聘兄为定药方。扬州四同乡邀饮二曾祠,辞。
二十日阴。总裁动身。病体稍痊,眩晕未甚平。一日客来仍络绎不绝。极熟之人卧榻前见之。潘洁泉同年(守廉)宝兴隆邀饮,均辞。
二十一日阴,寒甚。着三棉犹不暖。差人至各署辞行。张安丈、延锡之均至卧室问疾。鲁青、伯亮、恺臣、冰如、棣珊、渔渭、桂征丈、耔云丈集室中盘桓竟日。灯下了笔墨债十馀件,作诗二首。又作寄次寅信并闱墨托安帅代发。致盛杏丈电,乞派火车至顺德相迓。
由宝兴隆汇京平银六百两,差囊也。留别顾表姑母,颐敬银二十两。又存宝兴隆银三十两,立折交表姑母,每月支取三金(付至本年十二月)。临睡时西经房同人均来话别。
癸卯春闱,忝充分校,试事既毕,得见河间纪文达公闱诗卷子,乃前后典礼部试时所作也。展诵再三,敬题二律门墙三度种桃阴,遗翰传家直到今(此卷现系文达裔孙收藏)。朱墨千行寒士泪,青灯五夜相臣心。名花未放先含思(公有定草榜诗前后二首),落叶将凋尚恋林(公有题落卷诗一首)。想见爱才珍重意,拈髭下笔几沉吟。
次首即用“云烟万纸”诗前六句,末韵改为“读罢公诗信惆怅,当年科第重人间”。
二十二日晴。九点钟启程。抚藩各官送于北门外。在馆驿茶坐,濒行,抚臣寄请圣安。
设黄幄香案,抚臣、藩司向北跪,称河南巡抚张人骏等恭请圣安。毓鼎、捷三在左,面向北立,转身答云:回京代奏。礼毕,与各官一揖登舆。至河干祭河神。顺水尤风,不及三刻即达北岸。一点钟宿新店。同伴共七人。原伴五人,新增刘惺庵、王聘三两侍御也。自三月初一以来,无日不心劳神瘁,至今日始坦然无事,如释重负。解装即酣眠一时许。余与聘兄同屋。
别大梁试院依然鼓角报天明,桑下浮屠自有情。春色无端文字老,人间几许乐哀生。隋珠照乘光全减,洛纸添装价早轻。手植桃花刚十八,它年或可拟登瀛。
二十三日阴,大风,甚寒。八点钟启程,七十里宿延津。一路荒村,无尖顿处。余枵腹受风,连呕三次,肠胃几翻。到县惫不能兴。知县周贡三来见,未会。夜,早寝。途中见麦苗青葱茂密可喜,田畔遍栽罂粟花,五色相间,鲜艳异常。寓中常种虞美人,始知即此花
也。
二十四日晴。酣眠竟夜,体气稍复。二十五里尖塔儿铺,四十五里宿汲县。府县参将均郊迎,又来谒,余一到即先往拜。新乡令鲁泽生来见。夜为蜰虫所苦,半夕不成眠。
途中寓目晓渡黄河走传车,离家较近转思家。南风十里鸳鸯锦,开遍连畦罂粟花。
十六日一旗会馆即席(补录)
颦眉笑口小蛮腰,一曲当筵意自消。飞絮沾泥将十载,春风重与茁长条。
枯树(三月十五日作此诗意有所指)
舒惨常承雨露私,十年虚负栋梁姿。纵饶蔽日拿云势,可怕霜凋雹碎时。托体几人伤远荫,馀青空自衍旁枝。天心摇落原如此,争奈湘潭悟已迟。
二十五日晴。午前风甚大。五十里淇县尖。史大令迎送谒见如前。临行诣县答拜。午后晴暖异常。沿途风景秀蓓,玩赏忘疲。六十里宿宜沟驿。
二十六日晴。十点钟启程。二十五里汤阴尖。陆大令迎送来诣如前。午后风复大起。
四十五里宿安阳。姚令不出。电局送来盛杏丈复电,允派专车到顺德相接,并询抵顺日期。
因发一电复之。又电致正定江太守,请其于三十日备夫马在车栈等候。
彰德府归客贪双驿,行行日渐昏。麦多时碍路,树聚便成村。地古饶名胜,民安长子孙,霸争久寂寞(三国后石赵、慕容燕、高齐建都于此),遭际幸乾坤。
二十七日晴。二十五里尖丰乐镇。渡漳河,来时土桥已为水冲坏,乘舟而渡。四十五里宿磁州,风景较二月尤胜。季刺史迎谒如前。余等即往答拜。天时甚早,剃头濯足,看书写字,卧榻剧谈,殊饶乐趣。买磁烧小人物三十馀枚,分给小儿女。
二十八日晴。黎明起登程。七十里尖邯郸(距磁四十里,有小镇立一牌坊,曰崔府君庙)。知县相验公出,学师典史迎于南关外。尖毕四十五里宿临洺关。遣人问车诚一年伯,则已于月朔归道山矣。身后萧条,赖同官助举其丧,一孙随侍,几难存活。余致奠,分四金。
店贾携褡裢店织毛毯求售,余择购数件:大幅每件一千二百文,中幅每件八百五十文。一路豆苗初绿,麦苗渐黄,时有罂粟花掩映田间,朝旭映射,如美人靓淡妆,光艳焕发,花中媚品也。居民皆言今年麦收丰稔,为二十年来所未有。
重过磁州野桥经水坏,更上渡头船。山色遥连晋,乡音渐入燕。客程春历夏,晨气雨和烟。
仆仆知何事,韦编愧昔贤(磁州市书院东偏为二程子读书处)。
滏水环城碧,江乡景宛然。耕农语烟外,候吏立花前。风物随分野(磁州旧隶河南,乾隆时来属,风景犹近河南),天心见稔年。颇存思颍念,招隐就林泉。
附聘三同年和诗(题为自汴闱还京,邯郸道中步某某元韵)
驱马邯郸道,山川思渺然。来先杨树发,归及枣花前。此境知非梦,荒祠不记年。
停舆聊小憩,敧枕煮清泉。
二十九日晴。八点钟启程。舆夫皆乌合之众,又不及两班,喘汗停数,午正始抵沙河县。略进饮食,与仲原同年改坐敞车,令舆夫舁空舆而行。四点钟宿邢台。
三十日晴。火车须明日方到。一日在驿馆以看书剧谈消遣。二班、三班同事接踵而来。
谢敬虚谈福建萨铁民,名镇冰,系当代奇才,现为记名总兵。
五月初一日晴,午后雨。二班驰驿起身。三班杨若米诸君亦越次争先而行,三鼓即去。
饶稚珊因胃逆独留。一日候车不来,惟以批唐诗遣日。
初二日晴。一日候车仍不来,闷极。发电询杏丈,上灯时得回电,知明日准派花车一辆,篷车四辆来顺。写折卷二开。张文昌乐府寄托深远,韵味深长,与少陵诸作格致不同而同成绝唱,唐人无与抗手者。余逐篇细寻其用意所在,十可得八九。往复吟讽,几忘此身濡滞驿馆矣。
初三日晴。候至晚,车仍不宋。司其事者之轻忽侮弄,情殊可恶!写折卷一开牛。
初四日阴,时有风雨。再发电致杏丈促之,并附致家中一电,告途中濡滞之故,以免采涧悬念。写折卷两开半。五点钟车始到。据云今日由正定来,尤为延缓。可恨!傍晚得杏丈回电。夜半运载行李。雨达旦始止。
初五日阴。端阳佳节,犹在客中,不免深触旅思。晨五点三刻开车。花车华丽安逸,殊便坐卧。铁轨筑基不坚,沙被雨冲,时见蛰陷。车行甚缓,一点半钟始抵正定。二趟车已开,雨又至,只得落客栈暂住。地方宫知余等至,派人来照料。江太守来见。傍晚往答拜,延入久谈。自车栈至府署,相距十馀里。
初六日晴。议定以一百三十元包花车,可容上下三十馀人。九点半钟登车。江太守、桐司马均来送。知县高维敬(江阴人)正考县试不获来。一点半钟抵保定。许锡真来谈,知阿成初三日来接,初四日回京。停车二刻,即开。车行如飞,五点半钟到京。张先生、孟常、诲卿、善卿、翊虞、宽仲、惠儿均迎于车栈。敬询悉车驾驻颐和园,不及置备安折、膳牌。
自开封至顺德,麦穗丰足,遍地黄云,蔬豆怒生,殆无隙地。过真定以北,则旱燥异常。麦苗数寸,皆已枯死,百草不生,几于赤地千里,不忍寓目。闻自去冬至今未沾透雨矣。翊虞等行至果子巷,骡惊车覆,诲卿、翊虞及车夫皆受重伤,幸尚未损筋骨,血肉则俱狼藉矣。
初七日阴。恭备安折膳牌,交杨苏拉代递。午后赴海淀,狂风大作,尘高二丈,对面不见人。与少泉同住裕顺轩。
初八日晴。六点钟至宫门外,八点半钟事下,未召见,仍回海淀,进饮食而归。料理送人礼物。至董处,竭见景苏表舅及五叔、岳母。在大兄嫂处晚饭,畅谈别后事。大嫂之弟持叔下榻兄处,前夜为煤油灯火所伤,两手溃烂,几致延烧屋宇,险哉!因往视之。
初九日晴。一日见门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年甲辰
甲辰年正月初一日晴。子刻焚天香,接灶。和衣少寝。辰初入内,在景运门外兵部茶房略憩。辰正入锡广门,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锡子常、李嗣香两侍讲)。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臣毓鼎等在宁寿门阶下侍班,东面,北上,皆朝服。皇上朝服,:立阶上,一跪即起,捧贺表升殿恭进,复退出,率百官行三跪九叩礼(王公拜于门内,三品以上拜于门外,四品以下在午门外行礼)。上还宫,起居注官退。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顺诣史馆拈香。返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宗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复至放生园与大兄嫂拜年。午刻祀先。饭后至中街董宅。
初二日晴。城南拜年。接七弟信(此后唯记家信)。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年。午后赴翁弢夫前辈手谈局。晚,落神影。复至翁处晚饭。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毓鼎以怔忡失眠,未能往。排城内拜客单。李木斋同年来,久谈。谈及此次日俄开战,中国守局外中立之例固善,唯中立公法,如有交战国兵马阑入境内,本国须严军抵拒,倘听其入境,便是不守局外。此次日俄在我东三省交战,我若认三省为局外,则是自弃主权,将来两国得以借口而不还;若任其来往,又破局外之例,甚属为难。按公法条款,有全国之中立,有一部之中立,应付本自不同,今当与各使商酌,以东三省为一部,另定办法,则两无妨碍矣。木斋于除夕入疏进言,枢臣至今尚无举动,若因循置之,恐将来吃亏甚大也。遣惠儿代拜城外中路客。去年底,买旧板《木钟集》(宋陈埴,号潜室。为朱子之学),曩读《理学宗传》,夏峰盛称其学,颇以未见全书为憾,得此本甚乐。其书《说经》十卷,《说史》一卷,自为答问,名为集,实非文集也。
灯下看《说史》数十条,议论、考证均精审平实,无讲学家迂阔之见。拟定今年看书功课,以精治《宋元学案》为主(考其宗派,绎其议论,师其嘉言懿行),以浏览各家文集为辅(取其于学问、经济、掌故有益者,不尚空言),而馀力则读诗古文以自娱(仍钞选《瀛奎律髓》,以成一家之学),习字以定心气。
初五日晴。黎明起,祭神毕,入城。外国使臣觐见,毓鼎侍班。辰正至景运门内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奎元卿侍讲、吴颖芝编修)。巳初二刻,皇上升乾清宫,大西洋国使臣(即葡萄牙国,入中国最早,明人只知其在大西洋,而不详其国名,故以大西洋国呼之,相沿至今未改)呈递国书。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凡内廷花衣俱应著补褂,不穿貂褂。若朝服之貂褂,名端罩,而非貂褂。其制,对襟处用带结,而不用钮扣;两腋下,有两孔,以出忠孝带。乃礼服也),立于殿内,近西墙,南距槛约两步,东面北上。使臣致辞讫,升宝座递书,上微欠身受之(由中阶上,再由东阶退行而下)。礼毕而退。起居注官亦退。
在乾清门廊上略坐,与伦贝子闲谈。巳正二刻,十一国使臣贺年,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坐。
起居注官复入侍班。各使臣率随员皆进,约六七十人,推资深使臣一员(但论在中国年份,不论国之大小)致颂辞,庆亲王亦答以颂辞,各使臣序升宝座,太后逐一慰劳,皆由侍郎联芳操英语传之。礼毕均退,起居注官亦退。顺拜东安门内各客。至木斋同年处午饭,久谈。
北风大起,尘飞障天,不能复向北行,乃出城后至后孙公园祝黄慎之丈寿,少坐而归。荣心庄太守自长辛店来,畅谈。接次寅致惠儿信。初六日总税务司赫德、总教樊国梁、副总教林茂德觐见,系私觌礼,起居注官不侍班。初七日俄使、美使觐见,有班。是日系国忌,又系孟春时享太庙斋戒日,凡斋戒各员入内当差,仍著补褂,馀则常服,不着元青褂,而侍觐见班者则仍补褂,以壮观瞻焉。
初六日晴。午后至公善堂吊司事盛静轩之丧。所遗司事以刘孟禄代之。在账房少坐,调查账目,训谕夫役。晚饭后访弢夫前辈,谈至更深而返。
初七日晴。正无聊赖,耿伯齐来招手谈,以诗代简,即步行而往。王耜云丈、弢夫前辈、兰楣同年、家大兄咸在。入座午餐,即席次伯齐韵成诗一首。至三鼓始散局。
伯齐同年招为着竹之游,以诗代简,即席次韵奉酬速客飞来一纸诗,东风人日酒盈卮。虽惭量浅无蕉叶,剧喜歌新有竹枝。坚壁谁能容汉帜,长城径欲度秦师(刘宾客诗为五言长城,秦系欲以偏师攻之。世俗盛行麻雀牌之戏,牌以竹为之,文人因美其名曰看竹。此二语正形容博场局势也)。盘龙一掷空馀子,名士豪情正可思。
补录除夕五言一首:岁月倏云暮,空庭风雷寒。边城方震荡,吾道且盘桓。双烛摇春影,残钟恋夜阑。
长安三十载,人事日艰难。
初八日晴。甚暖。写屏对数件。未刻为儿女开学,赞儿仍从程先生,丙女、柔儿、酉儿改请袁锡三先生(承恩。大兴廪生)。率儿辈在至圣先师前行礼,又拜先生,送入塾。酉刻设席请师,苏济帆、贡燮熙、聂献廷、胡鼎臣、董吉甫、张润泽作陪。席散,献廷又久谈而去。润泽亦于是日来开学。
初九日晴。马俊卿来谈。饭后偕大兄游厂,流连至暮。以洋二元买初印精本不全《历代诗话》(六一、紫薇、竹坡、中山、温公续诗话),朱墨套本何义门、朱竹垞批点《昌黎诗笺注》(仿秀野堂本)。灯下钮伯雅来。
初十日晴。浙江京饷委员茹震模来见(广西人。字雪桥。甲午进士),门人陈子绳为介绍。年六十矣,纯乎书生本色,以一即用班十一年尚未补署。仕途壅挤如此,渎书人不得志,良可慨叹!午后偕大兄游厂,妇女联车,途为之塞,诡装袨服,为从前所未有。真风俗之忧。路遇熟人极多,揖不胜揖。以钱九千买《茶山诗集》一本(共八卷),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乃平定张石州先生所藏(有启斋藏书小印)。面签“曾文清公诗集”六字尚系先生手署也(又有靖阳亭长小印)。余数年来作诗,专宗江西派各家为格律之标准,先后买得《陈简斋集》(胡长孺笺注),韩驹父《陵阳集》,洪玉父《西渡集》,皆钞本。又从法梧门所钞《宋人诗集》中钞出《吕紫薇集》。今又得《茶山集》。物各聚于所好,信然。惟后山单行诗集尚未得,当细觅之。又在唐姓肆中买旧磁器数种。归后访弢老,晚饭,畅谈。
十一日晴。一日未出门。王孝玉、何润夫、孟容生均来久谈。申刻在大兄处合请客(左子异京卿,沈霭苍京兆,沈丹箴观察,严于载太守,袁季九、李毓如两驾部,何润夫副宪,翁弢夫侍读)。
十二日晴。公善堂春酒,例请巡北城察院及查堂各绅。晚,赴吉甫豫升堂之约。
新岁宴饮,次润夫表兄前辈原韵沉醉灯前月到门,年年春梦小留痕。照人颜色梅千点,如此乾坤酒一樽。文字未能忘积习,经纶谁与济艰屯。从君剩欲论诗法,旧学商量好更敦。
十三日晴。午后至北城拜年。灯下写长卷一幅(录近作六首,寄甘藩何受轩表伯)。
十四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门人马俊卿之招。归途游厂。
十五日晴。本年慈禧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升太和殿颁恩诏,臣毓鼎侍班。丑正二刻起,翁弢夫、于安甫两前辈过我偕行。寅正至殿上与同事齐班(伊、惠二学士,于侍讲)。
卯初,上升座,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殿西,北齐楹,南齐黄案。鸣赞行礼讫,大学士王文韶入捧诏出,至丹墀下授礼部堂官捧出天安门。礼部奏礼成,上退,起居注官亦退。大风骤起,咫尺不相顾。归寓天始明。毓鼎蒙恩加一级,封赠二代,荫一子人监读书。易公服祭神。采涧夫人三十一岁,全家拜寿。王孝玉、聂献廷、袁理生、张楚生、黄敏仲、董吉甫、松泉、程孟常、张润泽、苏诲卿均来祝,留其午面。门人舒宾如、陈子绳来祝。夜祀先。
上元新岁开佳节,清游愧未能。春圆初次月,风飐万家灯。弱妇祈觥酒,娇儿狎火绳。
况逢纶诏下,朝野正欢腾。
十六日晴。大学士、六部九卿联衔公折谢恩。在西苑门外行礼。未刻至宗显堂,赴魏子题消寒局。半席先行,赴王孝玉之约,与贾子泳畅谈。夜深始散。
题钱南园画马苍烟漠漠开平沙,枫叶倒垂生菊花。古坡无人草清短,一马独立津之涯。风鬃雾鬣筋骨露,垂首龀足身微斜。天空地阔意安服,人世羁串畴能加。南园书法重瘦劲,用以作马尤专家。纵笔曲折可屈铁,仿佛古篆盘虬蛇。先生昔居谏垣日,豸冠峨峨能触邪。抗章殿廷击狐兔,一鸣遂足惊南衙。圣王明哲照日月,纡辔犹阻羲和车。松篁挫抑茂秾李,读名臣传空嗟呀。今观此马峻风节,想见立品用无瑕。棱棱天骨敛真气,如立山岳凌朝霞。倘遭伯乐效腾苯,西极万里穷渥洼。持此一心报知己,生死可托诚非夸。胡为皮相徒尔尔,坐令局促无光华。葭豆不充苦饥困,举世谁解怜骢脶。仗前凡马沐异宠,金鞯玉勒何其奢。顾影伶俜自贵重,不屑同枥争喧哗。翛然独立万物表,貌虽憔悴心则遐。先生画马不徒马,自写身世怀深嗟。斯人斯马久不作,碌碌宁复烦齿牙。空庭岁寒足霜雪,愿以此画箴回邪。(挥霍顿挫,劲气直达,自昌黎来。)
十七日阴。巳刻为方啸霞题主。午刻至醉琼林,赴方兰生之约。申刻至宗显堂,赴朱伯勋之约。夜不能寐,至晨鸦啼始入梦。余于昌黎诗自选本所录七古数篇外,概未寓目。新得秀野堂评注本,始竭四五日之力,快读一过。韩公最善运典、押韵。其运典,或摘用,或反用,或借用,无不炉揹在手,虚空粉碎,无一生吞活剥者。其押韵,则因难见巧,得险愈工。新颖如发硎,坚牢如铸铁。鸟道羊肠,纵横决荡,匪夷所思。世共赏其硬语盘空,扎硬寨,打死仗,而不知其姿态横生,风韵特胜,奄有骚选之长,一种学小谢处,尤苍秀入骨,真李杜外一大家也。世又谓昌黎不善律诗,亦非也。集中古体特多,其高处诚胜律诗。然就律论律,亦自气体高妙,风采不凡,在中唐自成一家,未可轻议耳。夜,雨。
十八日阴。有风。起甚晏。涂晴初(熙雯)、张云翘两孝廉来谈,恳留史馆誊录二额。
午刻访润田,为山西河津令黄子鹤(廷光)事。至湖广馆赴内阁(因与国史馆有交涉公事,特请两提调)及辛卯科之请,戏无外串,殊不佳。与润雅含(昌)、恩佐卿(佑。史馆满提调)议馆中公事。归途至便宜坊,赴橘农消寒局。见秦柚衡和聘三侍御诗之独造,殊有深意。
近来悟出作诗固忌浅直,尤忌明媚甜熟。必使千辟万灌,真气郁盘,言中含可味之思,文外
有无穷之致,乃为高作。少陵而后,山谷、后山其庶几乎?十九日晴。巳刻入署开印。午刻访弢老,适罗景湘在坐,相与畅谈。申刻在便宜坊,议收公和粮局,改股本千金为浮存,月付子金八厘。
二十日晴。弢老来谈。未刻赴龚怀希之约,手谈至夜。接叔坤信。
廿一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开馆。吊何仲秩同年夫人之丧。申刻至便宜坊,赴丁筱村之约。半席先行,赴冯润田安华之约。首座朱小南观察(荣璪),自广西来,岑云帅所派坐探也(小南新署桂藩)。
廿二日晴。弢老、子厚均来谈。未刻至间壁李处作媒。女家为永清朱氏,友三同年之侄女(友三名槐之。己卯举人。己丑会试,王老师荐卷)。借嵩云草堂成礼。两处均备盛席,均半席即起。酉刻在广和居请客(朱友三、王孝玉、贾子咏、黄敏仲、董吉甫)。
廿三日晴。朱小南来拜,畅论粤西军事。子厚复来,议史馆各节。午后风颇寒,步访吉甫送行。弢老复至。
澄斋独坐,东翁侍读今年节气早,东风已氤氳。一闲抵百忙,杜门聊避纷。观空觌新悟,守迂甘旧闻。
危言日竞出,泛扫同埃氛。耽寂趣方愜,怀人情转殷。赏奇析疑义,同心良所欣。嘲谑发名理,阳秋寓高文。一日不相见,邈若三秋云。斜景返虚照,古梅漾幽芬。问讯笏居士,有怀当亦云。
廿四日阴。黎明天气黯赤,日白无光。巳刻子厚来,偕诣王相处,请点派办理史馆四传及奏议各员。中途狂风扬尘,咫尺莫辨。所派二十员,均照余及子厚所拟,一无增减。出城至观音院,效曾丈灵柩明日动身,唪经祖奠也。傍晚弢老以车迓余过寓便饭,座唯严子载丈(名隽熙。贵州首府。官黔三十馀年)。畅论而归。以银圆二元四角买《左文襄书牍节要》。
曩见文襄年谱,屡引书牍,深服其论理之卓,料事之精,军谋之审,实从学识中来,足以增益智虑。又惜其一鳞片甲,不得窥全豹也。今得此编,足与胡文忠、曾文正书牍鼎足而三。
车中看卷一、卷二。
廿五日晴。马少蘅来,述及满御史阿查本,素以讹诈人为事。近令其子串同地棍张姓、杨姓,向少蘅索四百金,以礼拜寺粥厂有弊为辞,当面诈赃,肆无忌惮。去岁阿查本疏劾天津海会寺僧人,得贿数百两。真乌合败类也。满御史向不考试,又无出路,各衙门司员之阘冗者乃送御史,宜其不自爱乃尔。两下半钟至火车栈,送敏仲、吉甫,一揖而别。入城至昆师处,说明团拜清局(师以足疾不能出)。车中看《文襄书牍》卷三、卷四。文襄识见与曾文正不同,书中多有微辞。文正不甚喜王壮武(鑫),文襄则推为一时名将,誉之不容口。
其用人亦迥别。文襄参湘抚戎幕,几及十年。以湖南一省任调兵筹饷,救江鄂、两广、贵州之急。文正凭江右为基础,收肃清皖宁之功,实唯文襄是赖,要当推为中兴第一功也。傍晚访子厚。又至福州馆,赴刘式夫同年之约。式夫乙未会试卷落余房,如东坡之失李方叔,而式夫处之夷然。十馀年来无几微见于词色,其度量真不可及。
廿六日阴。哈退轩、廖子方均来。午刻至史馆,清理四传稿本,酌派中书校对(两案共派十六人)。堂餐而出,答拜朱钧和(作梅),山东知县,次寅同谱也。车中看《书牍》卷五、卷六。申刻至广和居,赴章幼叔同年之约。橘农盛称余书,谓习苏已到七八分,若再能到萧洒境界,则卓然有成矣。此语甚得我心。坡公书本自晋人来,故圆融疏宕,别饶风韵。
世人乃以敧侧肥重摹之,致包安吴有学苏须汰其烂漫之论,其实苏书何曾烂漫,效颦者自成病耳。且坡公亦特有烂漫处,乃纯任天真之谓,此自关于胸襟品格,流露笔墨间。书虽小道,亦有本原,又不第求之临池顷矣。潘振声丈来,久谈。此老天性诚笃,朴实耐劳,为牧令中
第一好官。丈于同治末年,曾向先君子举债二百金,当时未立券。先君既殁,余兄弟辈不知也。迨己亥年,丈解官归里,忽以二百金归余兄弟,且举廿馀年之息而尽偿之。其古道如此,求之昔人亦不多觏也。
廿七日晴。写应酬各件。吴质钦(桐林)来谈,见示所著《南洋游记》,请余作序。
质钦四游南洋群岛,熟悉商情,人极有作为,可当重寄。商部现以商报馆提调处之,未尽所长也。申刻赴朱晓南安华之约,夜深始归。段少沧、华璧臣约松筠庵,辞之。看《文襄书牍》卷七。
仲春感怀寄诸弟东风吹春着红尘,桃花柳条相间新。忽忆江南春十里,波柔橹软青鳞鳞。廿年薄宦住京国,万事消磨车两轮。史馆鱼贯署纸尾,丹墀雁行称从臣。乾屯坤蒙一何补,梦中孤负江山春。仲弟渴饮明湖水,叔弟佐郡蛮山里。荆花一枝分四歧,独留予季守乡里。青灯髫龀共家塾,有时争执还不喜。悠悠岁华倏变迁,求如曩景何能已。一官力足割亲爱,五更梦仍迷尺咫。悬空指拟云所行,下有思兄三公子。吁嗟乎,鹡鸰分飞难共守,买田归计吾何有。长安索米臣朔饥,还借冷官蝴八口。及时贵养千金躯,焉能沉忧成白首。春阴漠漠酿微和,酌汝东风一杯酒。(构意造句力求新辟,其实只是一个真。)
廿八日晴。王棣珊(谦观)自汴来。未刻诣史馆,为编篡四传诸君酌分功课。出城至三圣庵吊胡慈溥祖太夫人之丧。归寓遣妻女儿妇诣汇原堂看德国影戏,余独守家。连日奔走征逐甚矣,惫不能夜游矣。招弢老小酌破闷,以病不能来。近来读杜诗,喜诵五七古,是诗诣长一格处。诗律之严,必推少陵为第一。“老去渐于诗律细”,公固自言之。撰句下宇皆有法,无一轻漫者。所以为千古诗圣也。后人从词调赞叹,固是皮相,即誉其至性至情,每饭不忘君,亦是空统说话。语语谈忠说孝,遂足为诗家乎!善学杜者,在唐为退之、义山,在宋为山谷、后山,此四家者各不相似,于杜亦不相似,然同为杜之入室高弟,此其故可思矣。
余于杜诗颇有见地,世所谓拙句败句,皆若别有会心,得其深味,盖未可以寻常工拙论也。
廿九日微雪,到地旋消,入夜更甚,大有春意矣。午前客来不绝。申刻与大兄合请客,饭后先往手谈(陈少石前辈,朱晓南观察,顾泮香、杨若朱、刘式夫三同年,杨荫北,冯润田)。
润夫表兄三叠前韵见示复次韵奉呈日日驱车傍九门,行尘踏遍软红痕。病躯久点承明籍,春色聊倾潋滟樽。汉代均输笼货殖,辽阳耕战误边屯(近数十年,廷臣建议,屡请东三省改立行省,移民屯垦,以实边防事,迄不行)。书生窃有南荣献,珍重唐虞旧俗敦。
三十日晴。一日客来,不备载。陆午庄谈大学士名次先后,以殿阁为序:首保和殿,次文华殿,次武英殿,次文渊阁,次东阁,次体仁阁。保和不常设。文华自李、荣二文忠逝后,亦不设。现以仁和居武英为首辅,内阁公事皆秉承焉。不分满汉,东阁即内阁也。以其在太和门之东,故名。未刻至同丰堂,赴杨寿臣之约。
二月初一日朔,日有食之。素服至礼部救护,分班轮跪,翰林院列第一班。未初三刻初亏,申初食甚,申正刻复圆。行三跪九叩礼。云阴不见,且飘微雪,起跪于庭庑间,寒甚。
归寓以烧酒温之。申刻同人集安华,祝晓南五十生日。酒酣,燃放花炮,殊解纡郁。采芝弹
琵琶,专以幽咽取胜,仿佛浔阳江上声也。
三叠前韵呈润老还从京邑望千门,胸次全消磊块痕。二月春寒兼雨雪,半生心事托琴樽。漓江瘴重孤军老,元菟云深万马屯。此日政须拼一醉,唾壶休更碎王敦。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起稍迟,窗纸白矣。日出登车,疾驱至东华门,在景运门内九卿朝房候事。辰正事下,复待侍觐见班。与同事锡子常、贵寿鋆两编修,赵云卿侍读闲谈。
恩露芝同年述今日坤宁宫吃肉仪制甚详,并言上每日两餐必祭,祭毕皆吃肉,有女巫致词,国语呼为萨满太太,取民妇承充,每晨乘小鞍车直至苍震门。巳正,韩国新使臣闵泳喆在乾清官觐见,呈递国书。上升座,起居注官序立于门内,负西壁。西暖阁门外张黄绫幄,皇太后坐观焉。诸臣立处只一绫之隔,故立须稍下,防以身触幄。凡耳语咳唾。毕宜慎之。使臣用日本服色,甚矜持,读颂词几不成声,其进退颇濡滞。庆邸及那尚书屡以手左右之。礼毕各退。风甚寒,饥肠辘辘,急归。刘恺臣之子与橘农第三女缔姻,凯臣托余代男府,并作男媒。未初,女媒杨仁山同年到此,待以酒肴茶点,押合同行,宴于橘处。酉初归。
初三日晴。巳刻到武阳馆,公祭文昌帝君,并请同乡外官潘振声观察(民表)、何炳生司马(炜),潘辞何到,主人唯余叔侄及绶金而已。吾邑京官之少,为从来所无。弢老来,夜谈。自正月至今,无日不有应酬,五日不有吃局,疲困浮动,颓然病矣。接七弟信。
初四日晴。春分节。江苏馆春祭先贤,毓鼎主先儒位前分献(中祀先贤,陆风石都宪主祭;左祀名臣,顾康民侍郎主祭)。礼成而归。王棣珊、李珩甫来作半日谈。傍晚大兄来,约观德国影戏,惫不能往。棣珊曾任河南陈留县,言县境所辖,最隔越无理。有市门村者,方广仅十五里,距县治二百五十里。自县至村须越兰仪、考城二县及山东之曹县,而村之四周则又山东单县地也。又祥符县署二堂,归陈留管。其最奇者,省城中有一地名五龙宫,亦属陈留。宫畔一井,井中属陈留,井侧则属祥符。如井有溺人,须由陈留夫役缒出,置诸井旁,则由祥符相验矣。又有一地(忘其名),命案归陈留,钱粮归杞县。各省县境犬牙相错者极多,未有若陈留之甚者。数百年大吏竟未一为厘定,殊不可解。
寄吴佩伯吾门吴子最超群,独抱遗经证旧闻。传鼓放衙原不改,焚香扫地自能勤。幽兰避俗唯含馥,新竹经春渐入云。惆怅潘街七年事(丁酉、戊戌间,余居潘家河沿,与生同巷,无日不相从论学),灯前听雨细论文。
诗格在后山、茶山间。第二联言虽居州县署中,原不改寒素本色,而焚香扫地,自能勤修学业也。三联兰竹以喻吴生,上句言性情之孤介,下句言学业之长进。大约作诗切在用意深曲,使意馀于辞,含蓄而有情味。宁生涩,毋甜熟;宁迂晦,毋浮华。少陵而后,唯黄、陈、曾、吕最为得之。后人多病杜诗有粗硬句,有拙句,自余观之,此特不入俗人眼耳。其所谓粗硬拙语者,细味之转饶其致。彼以后世句法律之,宜乎不谐也。学诗者打进此关,方与斗方名士动辄联篇次韵作七律者有雅郑之辨。此不独论诗也,作字亦然。以大卷白折结构用笔之法求古人,亦多见其古拙耳。澄斋自记。
初五日晴。己丑科团拜,在江苏馆雅集。昆师、大世兄柱臣(占鳌)、栋臣(占凤)
均到。同年至者三十馀人。散颇早。陈梦陶丈、张仲弼同年招饮,均辞之。
初六日晴。分房揭晓。一日闷闷不出门。弢老来谈。门人范俊臣自山东回京来见。壬
辰科江苏馆团拜,辞。晚与弢老、大兄挈惠儿饮于便宜坊。接七弟书。予为家事所累,不能无望于试学差,乃并会房而亦失之,郁郁殊甚。内子劝我云:年甫四十,官至九卿,不为贱;家计虽不丰,然日用幸可支柱,不为贫;儿孙绕膝,大小安适,不为无聊。春秋佳日,饮酒看花,一门雍容,尽可寻乐,何怏怏于一差得失为!此后要当随缘自适,养生无忧。好作诗文,足害心血,亦当禁之。余愧其意,念其诚,为之一笑。
初七日晴。看庭前花木皆已萌芽,欣欣有春意。去岁汴闱于役,辜负韶光。今年锦样年华,真为我有矣。客来数人,皆新分会房,问途已经者,为详析言之。午刻至畿辅小学堂,陪中西五教习开学酒席(西教习严冰亭,福建人。中教习侯蓬山,永年人;刘宗尧,肃宁人;王佩如,任邱人;李伯亮,口口人)。灯下为孟常、绍田侄、惠儿讲《新唐书》诸志总序。
拟将诸史天文、地理、五行、礼乐、食货、职官、兵刑各志篇首总序逐篇讲解,托始于《新唐》以及宋辽金元明,以收虚实兼明之益。书贾李紫东以龚季适《沤舸丛录》钞本求售,凡日记十一本,诗词七本,尚友编六本。龚名鉽,南昌人,先子居先生之弟子。所记多论事、论学、说理,语颇可观。娴女生日。接五弟书。
初八日晴。燥热特甚。午刻罗镜湘广和招饮,至则尚有二主人赵尧生(熙),蔡东侯(镇藩。皆壬辰同年,蜀人),公请洪毅夫同年,四川保送知府也。即席赋诗一首。席散,至中街见景苏丈。所寄赴桂日记,两广赌风甚炽,无论何地何人何事皆可设赌。游手不务正业,专以博进为生涯。穷则流为盗贼,粤西之乱实根于此。景丈谓赌局者造就盗贼之学堂也。
是言近谑而甚痛。今日欲治两粤,正本清源,当自禁赌始,而大吏方资以筹饷,哀哉!
即席送洪毅夫同年出守四川暂辍蝉貂别玉堂,却添驺马去华阳。柳条犹冻不堪折,花蕊得春初欲香。西蜀江山名士画(毅夫善画山水),南城风雨部民觞。送人作郡年年惯,如此光阴更断肠。(或作“成都试觅当垆醉,记取离筵旧雁行”。)
初九日晴。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入东长安门,至壝外与同事齐班(崇敬亭、贵寿鋆、支苏卿丈)。坛中祀太社太稷,左以勾龙后土配,右以后稷配,地洒五色土,中为方坎。寅刻驾临,设拜位于壝门外。起居注宫朝服序立于位西微北,距上仅三四步,最近天颜。卯初刻礼毕,天微明。到家酣睡,风热交攻,喉痛音哑,不克至史馆。函致子厚,酌派内阁校对二十员。昨在广和居见尧生所携《楼山诗集》,乃其乡先辈王安居先生(恕)
所著,在乾隆朝诗格遒迈,在蜀中诗家出张船山上。船山虽主性灵,然沉着新警,较袁子才有鲁邾之别。晚年多游戏颓唐之作,遂为诗格之累。尧生不喜苏文苏诗,与余持论多合。
初十日阴。音略响。巳刻至江苏馆,赴李毓如之约,陪徐东甫、张振青两年丈。傍晚微雨。又至醉琼林赴癸巳同年公局。
十一日晴。校阅史馆地理志。申刻有两局,均辞。
十二日晴。己丑同门在松筠庵公请房师王保之先生,余先至师处催请,申刻散。安徽学政寿子年前辈丁忧,补放毓少岑学士,连三任皆宗室(先系绵达斋侍郎〔文〕,寿继之,今毓又继之)。忆东坡诗有句云:“独把东风私一物,此心未敢信天工。”若为今日言之。
十三日晴。门人徐季龙、范俊臣、许仲衡先后来谈。午刻至东城,赴张振青丈之召。
润夫表兄在座,盛誉余诗,谓用工甚深,用心甚苦,律严而字响。诵余佳句四五联,津津不去口。既感且愧。然所评三言,实能知我也。
奉酬何二表兄,即次其韵
城南垂柳隔莺声,不管官桥有送迎。陋巷何人招近局(所居麻刀胡同,四邻皆回教人,饮食不与华同),微风着意暖春晴。子真谷口新耽隐,水部扬州旧得名。欲识此心萧洒处,鬓间黑发未曾更。
日日乌鸦唤晓声,京华冠盖厌逢迎。乡心逼近清明节,花气蒸成二月晴。豪兴未堪随酒客,共吟犹觉爱诗名。年来心血销磨甚,枕上闻鸡数断更。
十四日晴。门人廖子方来谈。署掌院荣尚书(庆)午刻到任,余往接见。荣公系癸未翰林,不二十年,遽正斯席,在今日宦途可谓极速矣。在署午饭。诣陆凤石师答谒道喜。晚饭后王棣珊来谈,余呕吐大作,客逡巡而去。
十五日晴。午饭后至史馆,携吴莲溪、何仲秩所辑儒林、循吏传稿归。余任四传总校,皆当详为审定,以归划一也。门人马俊卿会试来辞行,畅谈而去。答送何炳生(炜),略谈。
张寅生(栋)自里来,携三兄书,内有承嗣议约,以功服汉臣先兄庶公之子嗣二世父士峨府君为众孙,三兄命名宝礽,年六岁矣。汉兄逝世,儿母他适,儿无所依,以嗣三兄,情至而义亦尽。
十六日晴,大风。皇上祭关帝庙。臣毓鼎侍班(检香案集无此班。盖从前遣员致祭,不知何年改为亲行。俟考)。丑正,翁弢夫前辈有陪祀差,过我偕行。风狂如虎,车帘皆飞。
寅初至庙前(庙在地安门外,面皇城,其西接宛平县署),在起居注帐房茶憩,与同事齐班(恩露芝、崇敬亭、周容阶丈)。寅正驾到,更衣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殿门外阶上,齐槛东向北上,去上拜位仅三尺许。中庭甚狭,殿亦浅,庙制殊不闳,仅能周旋行礼。上三跪九叩。后殿祀圣帝三代,遣王行礼。礼成,候上更衣。舆出庙门,起居注官始退出。归寓日甫出,解衣酣寝。孟庸生、陶希泉来久谈。未刻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见其所藏南田公石谷山水巨帧,真希有之物。坐立其下,不忍去。又见雍正官窑胭脂水色瓷杯一双,小盘一只,西湖水色小盘一双,颜色娇艳,反映瓷里,红者如朝霞,绿者如春柳,皆鲜润欲滴,瓷细而薄,极可爱。荫北得此五件,盖二百金矣(洋人最喜中国官窑旧瓷,故其价奇昂)。
前日在张丈席间,座客多举游戏对偶,有极工巧足捧腹者,录一二于此。张之洞对陶然亭。
朱逌然(肯夫先生,官正詹。先君丁卯房师)对赤奋若。桑春荣(柏侪先生,官刑部尚书,谥文恪)对麦秋至。乌拉布(绍云先生,官阁学)对蚕吐丝,又对红绣鞋。黄体芳(漱兰先生,官侍郎)对乌须药。徐桐(荫轩相国)对速藻。李象寅(河南人,小军机)对杨猴子(十年前名优)。芙蓉鸭腰(菜肴名)对杨梅鱼口。额勒和布(小山相国)对腰围战裙,又对身穿道袍。
十七日晴。校阅《浙江志》。午后答拜各客。
与润夫追话西爽阁有感(阁在云山别墅山西公寓处)
西爽阁西山翠凉,西爽阁下菜畦黄。三年戎马秋风急,百尺危栏暮雨荒(乱后阁已毁)。坡老凌虚悲野草(本东坡《凌虚台记》),杜陵天宝话沧桑。感怀岂独闲池馆,凤瓦龙楼已夕阳(正阳门内旧时堂子、銮驾库、翰詹衙门俱划入夷场,无迹可寻矣)。
十八日阴。烟雨冥濛,春景可爱。折柬招笏老、梅叟、家孟氏饮于广和,始知梅叟今日六十生日。散后偕至麻刀胡同手谈夜宴。余去岁轻于作合,以妻妹董氏误适匪人,薄命红颜,几堕罗刹鬼国,余罪深矣!自十二月至今,五日不疚心自恨,欲赎无从。每一念之,如受刑西市。特志于此,吾子孙当深鉴此失,其慎其难,勿效阿翁作孽也。
十九日阴。观音菩萨诞日,以花果献佛,膜拜作礼。张寅生来,余出会客,行至侧门,
足误踏空,玉山颓矣。勉强送客,解中衣视之,则破损渍血,膝旁皆肿,不良于行。以七厘散调酒敷之,痛稍止。盖亦心绪不佳,神思惝恍使然。午后弢老来,同至大兄处手谈。傍晚寒热大作,急归。又大呕吐。一跌之后,营卫不和,乃致斯疾。遂就寝。弢老以旧藏坡书喜雨亭、凌虚台二记见赠。明拓极精,甚可宝贵。在余得之,尤如饥食渴饮矣。坡书诗文翰札类皆萧疏圆畅,以韵致胜。至若间架宏阔,笔力雄劲,则首推表忠观、罗池庙二碑,而醉翁亭、丰乐亭二记次之。然篇幅过大,施诸几案,殊不便临摹。此则缩两碑笔意于半寸字中,实为可喜。余将奉此为规矩准绳,而旁及诗文翰札各帖以博其趣,于坡公书法或可窥见一斑。
余近致吴生慈培书谓,十年以来学业一无足言,唯诗学、字学殊有长进,均由宋人以溯魏晋三唐,颇能见其深处。似是称心之言,非夸谩也。
二十日晴。清明节。采涧为其亡姊适方氏者作佛事于龙泉寺。车行郊原,垂柳初青,麦畦荫绿,风日晴美,心神稍怡。又偕大兄、诲卿及诸子侄在公善堂散步,流连良久而返。
晚,访弢老夜谈,纵观其所藏刘文清墨迹。
二十一日晴。一日不出门。写寄次伯、八叔二信,又复余绶屏书。午后作字甚多。
二十二日一日雨声未息。闻大嫂卧病,冒雨往问,适润夫在彼,久谈乃归。润老携示近作八首,格律不苟,佳句叠出,且多新颖之思,亦今日能手也。章甓盦吏部以远祖文毅公诗集一册见贻。公名旷,华亭人,永历初辅臣,从何公腾蛟督师湖南,崎岖衡岳,尽瘁而殁。
其诗词意鑱刻,奇气盘郁,可想其为人。
二十三日雨仍廉纤未止。自余居京师,每年二三月无不旱风如虎,枯燥嚣尘。索然无春意,今年始有江南天气矣。一日校阅《地理志》,兼校进呈各传。晚,访弢老,见桃花盛开,为风雨摧残,落花满地,惆怅者久之。
廿四日晴。成儿为许仲衡约往怀柔(距京一百三十里)。校阅地志毕。午后弢老来谈,偕至陶然亭寻春。雨后山色特佳,两人静倚亭栏,领略清趣。归途至太清观小憩,海棠放矣。
归后始知润夫追踪至江亭不遇而去。申刻至便宜坊赴柚衡之约。姜颖生孝廉(筠)论画,盛称石谷子,推为国朝第一手,甚至不满于麓台。
积雨新晴,偕弢老登陶然亭寻春(弢老赏此诗,以一静字许之。知言哉!)
欲访春深浅,江亭试午晴。雨馀山影活,风软水纹轻。占胜僧空住(住持僧昌荣盲于目),寻幽客独清(是日竟无同游者)。明昌幢石古(石幢一座。弃置蔬圃中。余及搜老剔藓审时代,乃金明昌四年经幢也),拂拭始知名。
廿五日阴而有风。徐花农、何润夫两公均有次韵投赠之作,连篇累牍,叠叠不已。余诗苦思力索,出之甚难,心血日亏,不能过于消耗,旗鼓相当,退避三舍,偶作一二首和去,稿不复存。
廿六日仲春吉亥,皇上祭先农坛。礼毕行耕耤礼。臣毓鼎侍班。黎明登车至坛。上先诣太岁殿行礼。臣在台下恭候,与同事齐班(恩露芝、贵寿鋆、周容阶丈)。上在更衣殿小坐,易蟒袍,去外褂,亲耕,行四推礼。王公二人牵牛(被以锦龙鞯,插金花四支),户部侍郎景沣、顺天府尹沈瑜庆进耒耜,户部尚书鹿传霖播籽种,顺天府丞李盛铎捧耔种合以从(用黄带以肩承之)。彩旗四贴,吹笛击鼓,唱田歌。是日天气晴和,土膏滋润,天颜甚喜。
推毕,加外褂,升观耕台。起居注官亦登台侍班,蟒袍补褂序立于台东北隅,微向黄幄。王公九卿以次推毕。上下台。起居注官亦退,在帐棚少憩,候驾旋乃行。本日讲官分两班,侍农坛者须穿朝服,不便更换也。归寓暂眠。济帆来,为全、辛两女诊疾,因起陪之。午后写应酬各件。
廿七日晴。王姬于辰刻生一女,共有九女矣,何弄瓦之频也!弢老来久谈,各摅衷曲,甚洽。午后诣寿州师处,请壬午团拜日期。又答拜各客。余子厚来,商史馆事。
廿八日阴,又有雨意。宽仲侄自南来,携到家书。弢老复来谈。得宝惠怀柔书。发七弟信,交邮局。午后至寿州师处下请柬。访张劭予丈久话。申刻至便宜坊,赴华壁臣之约。
廿九日晴。小孩洗三,命名阿九,聊以记数而已。润泽,善卿,翊、宽、绍三侄均来贺,留其午酌。复吕业卿舅信。又谕宝惠,仍交来差带回。门人姚景侪(崇寿)偕其叔厚庵(百龄)来谒(南河同知)。访弢老,见其所藏前后赤壁三图(文衡山、文文水所绘),各极清超之致。又见其传笏图,翁文勤公于道光年间,得唐魏郑公旧笏,其文曰:大唐贞观七年臣徵执。公题七古一首以贻弢老,叔平师相复次韵绘为图,袁爽秋太常、樊云门廉访皆有诗。
真世家嘉话也。弢老嘱余题诗。闻长婿之铨入泮,年甫十六耳。又访子厚略谈。申刻与大兄在广和居合请客。连日看《砚云甲编》,尽七种。作小说观,可;作裨史观,可;作诗文杂记观,亦可。颇觉书味深长。窃意人生学问真无尽头。正经正史为用固宏,若作序跋翰札,一副小笔墨,隽情别趣流溢楮墨间,则非多看此种书不能工也。诸史中唯《晋书》、《宋书》、南北史最有益于杂作。从前母舅蒋迪甫先生最擅场,近朋辈中唯翁弢夫前辈笔下特有雅人深致,余则深愧未脱伧父面目。
三十日晴。
三月初一日晴。午后至史馆办公。归途在文友堂书肆小坐,见有明南监本不全正史,行宽字大,甚便观览。择其齐、梁、陈、魏、北齐、周、隋数史而归。南北朝诸史文笔雅赡,极于辞章有益,治之亦不甚费力。少年时有此精力暇日而苦无书,今则书易得而日力皆不给矣。儿辈真当自勉焉。
初二日晴。写应酬各件。发三兄、七弟信。
初三日晴。上巳良辰,风日晴美。壬午科在全福馆团拜,公请寿州师相,共设四席。
户部筹款于崇文门及各关口历任监督名下,自同治七年为始,追赔赢馀缺额银两,可得二百六十馀万两。身故者,坐其子孙。志雨民(贤)壬午监临嵩犊山先生哲嗣也,现任盛京工部郎中。犊师曾任崇文门,应追银二万七千馀两。雨民求同人画策。杨味莼同年建议集自壬午丙戌(犊师丙戌会总)门生之官于外省者,然亦未易急切筹也。计部心计可为工矣。
初四日晴。湿势薰蒸,困倦特甚,加以心绪不佳,颓然欲病。弢老来约游春散闷。偕至公善堂消遣。杏花盛开,紫丁香亦累累吐艳,玩赏良久。又至万顺花厂买海棠两株。
初五日晴。中庭海棠含苞将放,娇艳可人。徘徊一时许,体中觉寒热交作,本欲入城酬应,遂不果行。苏济帆适来,请其开方服药。易丞午同年约聚宝,辞之。
初六日阴。先祖中丞公忌日,至大兄处合祭。弢老柬约看花,因往玩赏。夜雨甚大,窗前兰芝一株正盛开,红艳照人,恐不胜憔悴矣。灯下惆怅久之。作吴质钦南洋札记序,未脱稿。
初七日晴。花经雨后乃更鲜润。写信数封。未刻赴张劭予丈之招。归途拜客。连日读《陈书》一过。陈氏一朝竟无甚事实,各传除历官资序、品题词藻外,几无可著录,其政事足纪者数篇而已。又陈臣大半历仕梁朝,今断代为书,在梁既少许多人物,入陈后又苦寂寥,此李延寿南北史所由作也。序文脱稿,命意、措词均不落近时文体恶习,在此题为尤难。
初八日晴。发河南信九封,均托姚厚庵带。午后偕润、弢二公、大兄作江亭之游。
润老携有酒肴,流连至暮。又至公善堂看花,紫丁香盛开,馀花尚迟数月也。余近日宗旨,专以读书、写字、看山、赏花为寻乐之方,借以消释烦忧,怡养神态,颇觉有味。归途又诣中街董处少坐。惠儿自怀柔归,述县城外二十里红螺山风景之美,为之神移。灯下读《梁书》五卷。事实详赡,文笔清劲,殊胜《陈书》。二书同出姚氏父子之手,何以高下若此?岂《梁书》别有所据,不比陈朝疏略无征耶?南北朝诸史最可观,处处引人入胜。人当弱冠时苟能专力治此九史(晋、宋、齐、梁、陈、魏、齐、周、隋),品格自能高雅,笔墨自能清隽,
真可扑去俗尘三斗。吾衰矣,日力无几,不能无望于儿辈也。
补录:清明日踏青郊原怆怀先垄岁岁清明隔故园,年年风雨黯春魂。竟无麦饭浇邱垄,翻悔簪缨有子孙。柳外青帘停□骑,原头红粉哭新墦。眼前犹有潘桥路(潘家桥在南乡,去府城七十里。先祖中丞公以下俱葬于此),遥想松楸比旧繁。
次韵徐花农前辈谪仙远下白云坛,入世无如勇退难。尘海身闲方是福,鄉嬛春静不知寒(君娱情诗酒,襟抱冲融,不复知谪居之苦)。催花风雨关心惜,煨芋光阴叠指弹。出处等闲何足计,西山晴翠上楼看。
初九日晴。斋前西府海棠已开,精神甚足。润、弢均来赏花,二君谓余有花癖。余言此中自有至情。凡种一花,历过多少冰霜雨雪,幸而不损,到交春之后,始而抽条,继而结蕊,又继而含苞,始得渐次开放。若今年花之遭际好,则此数日中,风日晴和,人又加意护惜,然后尽态极妍,供人吟赏。倘所遭不顺,则正当开放,无端疾风暴雨,肆其摧残,凡一年所酝酿栽培者,未及稍舒,即归零落。而芳菲重现,便须远待明年。至明年之有否天缘,又在不可知之列。是此花之能畅所生,正未易得。艳阳佳日,实为花最得意之时,若再以征逐愁病,悠悠度过,岂不负此一番芳意乎?又若俗夫攀折,童稚蹂躏,将养甚难,狼藉甚易,花之不幸,更不必言。吾辈多情,安得不珍惜之,玩味之,使无片刻抛荒而后快也。两君深以为然。午后至史馆,陈子励同年来谈,其修补儒林、文苑各传甚有功,于各家宗派亦言之娓娓,自是今日好史官也。
初十日晴。午后至伏魔寺访赵尧生,即赴朱小南、孙孟延之约。孙处花木极多(济宁尚书旧宅),春色殊胜。手谈至夜深始归。明月皎然,照白海棠、白丁香如一团浓雪,徘徊花下,不忍就寝。沈子丰丈、蔼苍京兆以余工愁,力劝宜将心境放开,使如行云流水,不着迹相。其意良挚。然多愁善感根于性情,正未易摆脱耳。
十一日晴。访弢老。其厅事前贴梗海棠一株,高过屋脊,花开繁密,如万点胭脂,旁衬白桃花一株,素艳交映,尤增颜色。坐阶砌吟赏良久。前闻赵尧生云,蜀中海棠正红,如丹砂,其种特异。少陵诗中独未咏及,前人多穿凿为说,殊未必然(至谓少陵之母,乳名海棠,故下笔有所避忌。尤杜撰可笑)。天地间名花异卉极多,虽大诗家岂能一一入咏,当是偶未拈出,世人过尊少陵,遂觉为缺典耳。二人同步行至广和小饮,又折柬招大兄清谈半日。
归写致端午桥同年信,以志雨民及故员戴主谦事托之。灯下读《南史》甚久。郝栖霞极重沈约《宋书》,谓能于马、班外独开蹊径,余亦笃嗜之。南朝诸史以及唐修晋、齐、周三史,文法皆祖休文,专以纡徐朗畅胜。而叙次浓郁工妙,词藻隽雅,皆不及《宋书》。唯蔚宗《后汉》与相颉颃,足称二妙。自唐以来,此法遂绝。本朝骈体各家,追踪齐梁,尽有胜处,而史才终不能到。宋、明人尊奉史汉,一笔抹杀六朝,岂知史汉容有师承,沈法竟成绝响。魏崔鸿《十六国春秋》,一鳞半甲,颇有足观,知之者尤罕矣。惜其书久佚’今所传一百卷者乃明人缀辑而成,无从见其全本。近人又有就崔书删订另刻一本,更不及明刻之翔实。
十二日晴。半日吊丧、拜客。谒管士一年丈,详探济宁乱事:乡民因卫所屯田缴价,州牧姚姓持之过急,遂聚众抗官,激成巨变,倘不设法解散,曹州群盗、江北棚民、江南盐枭、会匪或勾结蔓延,则流贼之势不堪收拾矣。与士丈痛恨大吏诛求无艺,为国家失民心,
恐有土崩瓦解之祸。各省大吏筹款皆以办新政为名,取之于民,毫无限制。谈西学者误人国如此!张、袁两总督真罪魁也。灯下写札记序送交质钦。孙燮师生日。
余自辛丑年卜居此宅,于斋前植白海棠、白丁香各二株,今春风雨应时,花开特盛,诗以赏之一到阶前眼即开,欲拚晨夕与徘徊。枝明喜借春阴衬,月映惊看冻雪堆。十日尽供心独赏,三年不负手亲栽。惜花莫笑钟情甚,为问花时几辈来。
十三日昨夜雨声达旦,晨竟放晴。起视庭花,鲜妍无恙。午后自制酒肴,邀味莼、橘农、幼叔、奂如、聘三、孟学、柚衡诸同年赏花。弢老适来,留其入座。大兄同作主人。席散,又谈至夜深乃去。
十四日晴。门人刘毅臣(希曾)来见。访弢老略谈。见米襄阳墨迹卷子,细看乃双钩廓填者,抽颖勒锋,犹有虎贲中郎遗意。未刻在武阳馆己丑同年月团。刘振卿自南来,招之入席。去冬所种海棠、丁香、杏花俱盛开。晚饭后,子厚来谈,子初始去。日来睡至五更必醒,千头万绪都上心来,略一筹思,觉无一事妥贴干净,辗转不能自安,强为抑制,始再睡去。心血亏耗,怔仲实由于此。欲救此病,唯有打扫心地,使方寸一片空明,振刷精神,使诸事随手了结,无粘滞,无牵累,然后念头可净,收天君泰然之功。接常州电。
十五日晴。门人冯秉枢(学钧)自涿州来见。午后至史馆。归途过放生园,问大兄病。
至广和居,赴张寅生及其同伴王忻之约。山阳潘彦辅评陈后山诗,谓学杜而得其沉郁。又谓其用力于杜者久,故下笔深重,为一代作家而有馀(见《养一斋诗话》)。沉郁深重四字评后山诗极允极确。余作诗虽无足道,然于此四字亦似得之,则五年来读杜读陈之效也。作诗最忌甜俗滑率,若从后山入手,则都无此病。
十六日阴。张寅生来见。午后弢老、罗景湘、赵尧生及大兄同来约至南下洼踏青,雨忽至,西风颇凉,偕诣广和小酌,尧生作主人。孙孟延来谈,余详询济宁州民变事。盖因丈量湖田而起。州有西湖久淤,民垦其中,不纳赋,大吏欲升科,遂与官抗,聚众拆衙署以胁官。地方官办理不善,固难辞操切之咎,然顽民动辄聚众挟官,下陵其上,刁风亦何可长也。
余意当以王法严办首事之人而解散其馀党,官宜撤任,湖田仍委贤员清丈升科,庶几两得之。
十七日晴。至郭干卿、吴絅斋、庆小山三处吊丧。至廖子方处贺喜。黄霾蔽天,风沙眯目。归寓换便衣,复赴润夫之约。大嫂处女仆患热病,十二日不得大解,余为诊治,以大承气汤下之,服两剂而畅下。结开气散,复发壮热。今日往诊,以竹叶石膏汤法清荡胃邪。
遇此等实症,唯有放手攻下,不嫌峻也。
十八日晴而有风。王棣珊来,作半日谈,午后始去。弢老复来,傍晚偕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院小花木甚多,白丁香两大株,香气扑人。两日看潘四农先生《养一斋诗话》,门庭甚严,论唐宋人诗与时论迥然不同,煞有诗法。看此作诗,便长一格。余令善卿在悦生堂开浚旧井,以其地近西偏,为玉泉水脉所经,必有甘泉可饮可灌溉。乃开至二丈五尺,犹不见泉,恐其塌陷,或致伤人,废然将止矣。今日管丹云丈来,说日本开井法甚妙:用铁管凿土,以机器吸泥,可凿至四五丈之深,遇石亦用铁錾凿之,用力甚轻,见功甚易,见泉后用竹管接续吸水至上,不必泐井底,不必筑井盘,不烦深汲,取水极便。拟用此法试浚,当可成功。
十九日晴。一日未出门。看史馆进呈列传。弢老来夜谈。小南约便宜坊,辞之。
二十日晴。门人吴荩臣自闽来见。复李子书、张啸圃丈及适庞氏三妹各信。午后至弢处看竹。以二十元买三希堂内拓苏帖两本,钩勒捶拓,均系无上上品。弢老品余所藏苏帖,以《和陶诗帖》为最上,《春雨》、《凌虚》二记、郁冈本《九辨》次之,皆非世俗所传坡书
面目。今又得此二本,晨夕临摹,当可窥眉山笔妙也。
廿一日辰刻立夏。笔采斋以罗两峰采莲图求售,超逸神秀,独辟蹊径。世间伪本以两峰善画鬼,一例作怪恶面目,真不值一笑。唯索价六十金,殊不易得耳。弢老来作半日谈。
午后出行,吊又盦,拜数客。访小南畅论银行赋税利弊;此种非亲历其事不能洞达曲折,徒看纸上文章,所见究系隔膜也。予于各省官吏来见,必与之反复深论,详究事情,一则可以增长自己识见,将来临事,所见较真;一则可以留意人才,凡论一事,如能本未了然,有条有理,其人必能用心。如能平心静气,思虑周全,其人必能任事。将来用人时,即可因材器使,相与有成。若口给浮伪之徒,纵使说得十分好听,十分激昂,其中必有脱枝失节处,一经平心考察,无难立辨也。申刻至宗显堂,赴乔亦香之约。偶看《宋书•武帝本纪》,其中记兵事数处,叙次点缀之妙,直到史公,至如孟坚,且当让其出一头地,何论馀子。世徒以文士称休文,不知其实有史才也。
花农前辈招饮接叶亭看花不负芳辰酒一觞,为君珍重惜流光。东风未老留春久,细雨初晴向晚凉。亭外三弓花占地,江南一曲客思乡(花老于是日填《望江南》调七首)。重来更约看婪尾,待醉雕栏画烛旁。
廿二日午前吊惠厚圃前辈,又拜数客。午后至畿辅小学堂,与诸君商订课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橘农同年之约。夜间内热大作,昏沉达旦。
廿三日炎风卷沙,天甚燥热,若有意于牡丹、芍药作对也。内热未清,一日不出门。
李肖峰约广和,辞之。接七弟信并银六百两。以银二两买旧本唐子西《眉山集》,其诗虽不入江西派,亦黄、陈之亚,语工而力劲,名家也。
三月二十三日病后作年逾四十难称老,春到重三渐向阑。赖有诗书能遣病,不缘门户肯为官。鬓颜飒飒愁看镜,樱笋匆匆又上盘。(尾联原缺。——整理者注)
(全用后山家法。起联及第三联皆以景对情,方虚谷谓之变体。其法创自少陵,而后山、简斋屡用之。)
廿四日养病不出门。张寅生、孝禹、弢老相次来谈。复寅臣夫妇信,带去永年人寿公司保险单全份,托寅臣将本利收还。又以衣料、笔墨书研贺长甥入泮之喜。又复七弟信,均交寅生带。
廿五日至小学堂甄别诸生。未刻至广和,赴赵尧生、景湘之约,皆与弢老同载。赴其寓闲谈,觉体次不适而归。晚,未愈。
廿六日晴。八点钟至小学堂甄别高等学生,出题“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论(胡文定公语)”。午饭后归,为九女作弥月。
廿七日晴。辰刻至畿辅先哲祠演礼,余司读祝。午刻至大兄处拜供。二世母忌日。约王耜云、翁弢夫手谈,二鼓散。夜,微雨。
翁弢夫前辈宅看黄刺梅花美人晚背斜阳立,缀向金钗颤无力。三月东君尔许忙,花花相续争颜色。长卿善
病春愁多,怀抱与时殊臼科。倘无良友共晨夕,奈此春风春雨何。(弢评:艳绝,愁绝。)
廿八日晴。先哲祠祭乡贤,鹿芝轩尚书主祭。先是,乱后祠宇落成,同人议增祀先贤,佥推高阳李文正公,南皮张文达公。香涛制府欲列文正于名臣,而列文达于循吏,众议不谓然。返鄂后书来,忽径黜文达。祀有日矣,王卓声选郎(闻长)首发难端,谓当升文达而黜文正,而托辞于不合三十年后之功令(〔眉〕子孙身列九卿,祖父不得入祀乡贤)。鹿尚书、刘侍郎置不答。演礼之日,王卓声遽升寝堂,以指抹去文正名。众人尤之者半,主之者亦半,乃商之展、刘二公调停其间,并祀文达。余谓文正、文达皆奉诏崇祀贤良,可不拘三十年之限,唯是宛平相国沈文定公清操相业,过于二公,而祀典阙如,未惬公论,宜增祀。同人无异词。刘侍郎更推及宛平桑文恪公为司寇十馀年,用法平允,卓然为名卿,亦在当祀之列。
议遂定。祭毕午饭。至崇效寺,赴陈孟孚之约,寺中牡丹最盛,共六十馀本。寺僧云,花盛时可七八百朵,各色俱备,有绿色两本尤为异种。大者如盆,小者如盂,艳彩夺目,香风满庭,推为花王,不虚也。寺中有楸树两大株,作紫白花,繁密如剪碎锦。黄刺梅四株,花开正盛。芍药尚含苞未放。都中兰若花事之胜,以此寺为第一(亦名枣花寺。渔洋、竹垞、初白,覃溪集中均有题咏)。寺僧颇俗。房屋毁坏略尽,仅有西屋三间可供觞咏,然亦门窗不整矣。余独坐庭中玩赏至暮。又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倦甚,略周旋即归。
廿九日晴。皇上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同事恩露芝、锡子常、支芰卿丈同班),辰刻归寓。弢老来作半日谈,偕访嗣香前辈。又至大兄处为颐官乳妈诊病。灯下看小学堂甄别卷。
四月初一日雨。吴生佩伯自冀州来。午后入署。归路至聂处诊寿女病,发热久不退,咳嗽口渴。医生误以瘵疾视之,余为诊脉,乃瘟热未清也。为开清热养肺方而去。
翁弢夫侍读于光绪初年得文休承为王百谷画半偈庵图,许隺巢舍人辨为先世故物,松禅相国夫子举以赠之,舍人奉汪巢林墨梅为报,侍读倩张雨生重摹一图以志鸿雪。相国旋归老虞山,舍人不久下世,文氏原本仍归虞山。甲辰三月侍读出张图索题,爰赋一律世外安禅境,灯前古佛身。一图关聚散,百虑孰冤亲。璧假何妨易,珠还更可珍。
钟山投老地,雪竹想重新。
初二日晴。聂婿来云,寿女服药已退烧,咳嗽略减。午后至小学堂查课。访弢老。酉刻至全福馆,赴林梅桢、曾奂如之约。日人冲桢介在京立文明学社,余去岁曾访之,与谈法律,以其为法学专家也。近因俄日开战,改易中国衣装至哈尔滨,谋招集胡匪断俄人归路,为敌所觉,以枪毙之。冲君此行并未奉其国家之命,乃蹈险出奇,思立功以报国,甚可敬也。
初三日晴,大风。德国阿刺贝尔亲王觐见,毓鼎侍班。巳刻皇太后升乾清官宝座,德使穆然及阿王水师提督以下文武官三十二员入见。阿举一黑漆匣呈御(远望不知何物),致词毕,群入西暖阁觐见皇上,佩刀铿然,杂沓而入。御前侍卫及起居注官均退出至檐外恭候约七分钟,德人退出至上书房赐宴,上亲往酬酢,毓鼎乃归。王重光自河南来谈良久。傍晚,复诣聂处诊脉改方。
初四日晴。弢老、正卿来久谈。接叔坤信并官照。
补录三月廿七日立夏后作:南风吹雨压纤尘,犹是韶华第九旬。景物自随人意改,满庭芳草不关春。(此意似未经人道及。弢评极似宋人。)
初五日晴。出门拜客。门人陈子绳自汴会试归,以闱作呈阅。近年于灯下读医书,略有所得。此道精深活泼,非沉笃而又聪颖者不能工也。而世俗识字未全之人乃亦悬牌市诊为煳口计,杀人如草,王法不能使之抵偿,岂不可哀可恨。吾意国家宜立医科,试入格者,方给文凭,许行道。否则以假冒法论。每季令其将所诊医案并病家甘结呈验,注明得失。得多失少者奖之,半者罚,失多者黜,以药杀人者论抵。或亦保全民命之一道乎?初六日晴。午后至弢处看竹。晚饭后归。寄叔弟书。
寿何润夫副宪暨尊阃乔夫人六十生日(补作)
东阁添春暖,南星应寿昌。不因辞宦日,那得养生方。斗韵晨催钵,看花夜举觞。
息心缘事省,耐老赖情长。世道怀何限,吾生乐未央。鹿车还共挽,同志在闺房。
(弢评:古淡得之寿诗为难。)
初七日晴。黄慎之丈以工艺局成效开复原官原衔,衣冠来谈,景旭林及弢老皆久坐。
寄次弟书。午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广西右江道张翼臣前辈(星吉),奉天知府孙幼谷同年(葆瑨)、赵芝珊学使(唯熙)。幼谷谈东事甚悉。日本连战皆捷,俄兵望风而溃,所占我奉天城隘,以次退出,日本即交还华官,而袒俄者犹谓日意叵测,俄之退让,自有军谋,真可谓别具肺肠矣。
初八日晴。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廿三日吏部具奏: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之子宝惠,请给予荫生。奉旨:知道了。
钦此。廿六日专折谢恩,在仁寿殿碰头。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廿三日晴。至西苑门外朝房员递封奏正折一件。因广西抚匪复叛,陷据柳郡,军资帑饷劫掠一空,复窜陷柳城,有大股北扑桂林省城之信。桂事大坏,敬举知兵大员云南布政使刘春霖,请调抚广西,任以兵事,并劾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请加严谴。附片二件:一劾护理湖南巡抚张绍华贪庸衰迈,将偾湘事,请催抚臣陆元鼎速赴新任,别简藩司;一为抚宁县举人王维勤杀死李氏一家十二命,请饬刑部秉公定谳。九点半钟事下,乃行。旋知奉旨:刘春霖调补广西布政使。电催陆元鼎迅速赴湘。片交刑部严讯。边疆重寄,因微臣一言,乃蒙圣主采纳,即赐施行,同人咸谓见信之深云。出城至聂处看寿女病,病势已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疗矣。弢老得常熟电,知松禅师相于廿一日薨逝。两朝师傅,十载枢臣,未脱编管之条,遽应骑箕之兆,为之感伤不能已。访弢唁之。
廿四日晴。殿试传宣前十本。状元刘春霖,直隶肃宁人,本系第二人,拆封时,上特拔置第一。刘姓名与桂藩同。两日之间连见简拔,亦奇事也。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皆广东人。发叔坤信。王叔掖来作半夕谈。
廿五日晴。状元归第,在畿辅先哲祠演戏,余往同作主人。因寿女病笃,心绪不佳,少坐即至聂处。盖旦暮事矣。
廿六日晴。晨至小学堂甄别学生,出题后即行。全家俱至聂处。寿女竟于申刻逝世。
此女幼失父母,依我时甫十龄,孤苦已极,余夫妇抚育较生女有加,唯恐稍有不至,伤孤女心。去秋适聂氏,得重闱欢心,伉俪亦笃,喜其得所,方慰予怀,不意未及一年,乃以瘵死,年甫十七耳。深可痛也!与献廷酌办各事,抵夜始归。弢来夜谈。
廿七日晴。公局请陆申甫观察、王聘三太守,在全福馆,主人二十人。余承办,午刻即往。三席并列,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夜,访弢。微雨。
廿八日晴。寿女接三,余摘冠缨,素服,以其生时曾有为余夫妇服衰报恩之戏言,而余又不便行服,故以此待之。抚棺大恸,不能止,左胁牵掣作痛,勉抑哀而出。在彼午饭。
至南河泡赴乙酉同年公局。山清野旷,荷花盛开,独立田问,稍解悲郁。傍晚归。
廿九日晴。午刻往聂,为寿女成主。久坐乃行。答拜各客。在吴蔚若丈处久淡。夜雨。
六月初一日晴。寿女发引,殡于三圣庵。其婿命三,连日皆不出,亦未持一日服,唯远出以避之。其父母无如之何。余苦口劝导,亦不余应也。溺爱任性,蔑弃情义,一至于此!
晨,未起,大兄偕罗景湘来,栉沐而出。弢奇、蔼苍、振卿接踵至,遂作竟日酬对。薄暮客去,疲惫不支。昔卫叔宝以谈死羸弱之人,真有如此者。接皖省四兄信并百金。
初四日晴。复接四兄信,有学堂两学生来京肄业,持信求见,人皆恂恂。随作函复四兄。
初五日晴。新进士第一日引见,余帮同带领。向来新进士归翰林院带领。请大学士帮忙。此次王、孙二相奉旨免带,崇、徐二相感冒,敬相病假,唯裕相一人,本掌院也,乃奏请添派内阁学士二员并新章读讲学士二员合带(翰林院带引见,本系正少詹帮带。自裁缺后,于去年七月奏明由学士帮带)。四点半钟登车,七点钟到园,九点钟在仁寿殿恭带,裕相当头,希少甫、杨筱村二阁学次之,余及景佩珂学士又次之,从容毕事而出。在步年统领公所下榻,热甚,不能出外游玩,直待晚凉始至近处荷花塘侧小立,略领清趣。夜,早寝。饮食供给皆出于供事,以其办朝考颇有沾润也。
初六日晴。七点钟始起。衣冠至宫门外,率领新进士而入,仍系九点钟引见。退后易便衣入城。蘋侄女感暑患头晕发烧,神昏体倦,余为诊治处方,以清心利湿,一药而健。
初九日晴。晚至大兄处暖寿。
初十日晴。为大兄拜寿,吃面归。访弢略谈。晚,备肴移樽在弢处祝大兄,弢增肴酒,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向李紫东买钞本《桐江集》凡八册,不甚分卷数,大约以一册为一卷。《虚谷集》无刻本,此本系从振绮堂汪氏传钞,卢抱经、鲍以文皆尝手校,其原本藏常熟瞿氏(见铁琴铜剑楼书目)。此又过录之本也。虚谷为人无足取,然论学论诗皆有宗旨,其集自不能废,况又传录无多,殊足贵耳。又向翰文斋买旧钞《宋遗民录》二本,纸墨的系明钞,录凡十一人(王鼎翁、谢皋羽、唐玉潜、张毅父、方韶卿、吴子善、龚圣子、汪水云、梁隆吉、郑新南、林景曦),感慨淋漓,读之增君国之重。梁、林二君诗尤格律沉雄,音节悲壮。
十二日阴。弢哥延为其乳妪看病。其病间曰寒战,不热无汗,脉沉弦,舌苔厚。此邪入阴分,不治将成间日疟。余仿仲景治少阴,用四逆散法,以柴胡、葛根提邪,使从三阳解。
一剂而战止热作,且见微汗。再诊脉转浮数,此欲解矣。乃加羌活,以发太阳之表(不敢用麻桂,以羌活代之);加石膏,以守阳明中路。夜间遂得蒸热大汗而解,舌苔退而胃口大开。
余于此症,颇喜能用古人法外之意,弥觉习医者之不可不读书也。晚至广和赴献廷之约。
十三、十四、十五日晴。连日病暑,服药不出门。江苏巡抚恩寿奏报,已革大学士翁同龢病故,奉旨:知道了。尊师重道,祖宗家法,虞山虽得罪,然两朝授读之劳不可没也。
枢辅诸公不能匡正阙遗,与有责焉。弢老郁郁不快,偕大兄往访之。
十六日晴。先世父生忌,至放生园拜供。连日读《宋遗民录》一过。诸君子当国亡之后,往来言动,踪迹甚露,而当道之罗网,逻卒之诇察,曾未之及,足见元祖待胜国之宽厚也。此事若出于明初,则数君子穷捕株连之祸,岂可言哉!
十七日晴。黎明赴园。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三缺于仁寿殿。毓鼎偕恩露芝学士帮同裕相带领。出至宫门外,遇张劭予副宪,邀至兵部公所午餐,偕弢老同往(兵部公所在挂甲屯扇子河畔),相与剧谈。刘供事来送信,满缺圈出侍讲学士达寿、侍读延清,汉缺圈出侍读翁斌孙。未刻归寓。夜雨达旦。
十八、十九、二十日连日大雨倾盆,时作时止,檐溜之声日夜不息,天甚凉爽。跬步
不能行,唯看书写字消遣,颇得清闲之乐。买《衎石纪事稿》(嘉兴钱仪吉著),中多掌故有用之文。又买黄梨洲先生《南雷文定》六本,余求之十馀年而始得者。
廿一日天竟放晴。午后出门,略拜数客。屠雨航(庆溥)自东省来见,余详问奉天情形,谈日俄战争甚悉,且及善后事宜,颇有条理。傍晚步行访弢,相对小饮。
廿二日晴。湿热不可耐,余以水湿之躯尤不相宜。罗镜湘来剧谈。此君权变有才气,论事多不凡。同人为方勉甫世丈祝寿,余亦与焉。其少君啸霞既殁,今昔之间不堪回首,所以慰老人者不可无此举也。花围翠绕,颇有可观者。
廿三日阴。午后赴园,借住扇子河侧兵部公所,劭予副宪相约也。下榻矗云楼,山色波光远映几榻,仿佛江乡情景。与劭丈夜谈,竟夜大雨。季端同年来访,论广西乱事及所以弭乱之方,确有把握,其言须从团练保甲着手,与鄙意甚合。
廿四日翰林院值日。六下钟起,命人至宫门外听起,着衣冠,驾车以待。八钟二刻来报,无事。雨忽大忽小,一日未息。烟雨迷濛,真一幅米家山也。看书睡觉,极为清闲。与长少白尚书(庚)纵谈。长公江宁驻防,由伊犁将军内召,生长西陲,在关外几五十年,熟悉边情,言之娓娓。余问,以陇外一隅,十六国时并建数国,日从事于干戈,安得如许兵卒,如许粮饷?长公谓,此事古今无人道及。其所用皆蒙古及回兵也。以时征调,故不养兵;其人逐水草而无城郭,故不须筹饷。吕光自西域入凉州,直兼有今之新疆,特当时不以蒙、回名之耳。余因悟赫连勃勃以灵夏之地雄视北方,盖亦兼有河套以外蒙部矣。
廿五日晨雨犹滴,午后始有晴色。弢老自城中来同宿。余为湿气所苦,头眩呕吐,卧不能兴,以茯苓、半夏、白术药之。
廿六日皇上万寿圣节,天竟畅晴,晨曦初出,光采照人。五下钟起,推窗望远山,朗润欲活。六钟二刻,敬诣宫门外与同事齐班(恩、达二学士,翁侍读)。七钟二刻,上升仁寿殿受贺。起居注官蟒袍补褂侍班于殿中(须换戴白罗胎冠。龙袍万丝冠,盖御服也),西上北向,末一人立齐槛。王公百官行礼讫,上下宝座退入后殿。御前大臣二人(国语名戈什诸班)、起居注官四人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回公所。饱餐即入城,泥泞难行,一下钟到家。傍晚,写应酬字四件。因看《宋遗民录》,检吴氏《宋诗钞》谢、林、梁、汪诸家诗读之,诗格悲壮卓健,迥非晚宋江湖诸人所可望。
廿七日晴。立秋节。先府君忌日拜供,不出门。方勉丈招南河泡,辞之。季超、亚蘧、大兄久谈。岳平叔(道坦)自里中来。晚,阴而雷,竟不作雨。买李氏新刻《古文辞类纂》,其板口与黎氏《续编》同,行宽字大,校对精审,胜于康刻。李氏自序谓康刻乃惜抱先生中年未定之本,此则据其晚年定本也。子夜,风雨雷电交作,高树怒号,门窗皆震,余起挑灯危坐半时,始再就枕。
廿八日晴。先大父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寓后看书写字。湖北饷员周寿昌来见(号安生。以董氏世母论之,与余为中表行)。
廿九日晴。未刻与大兄在万福居请同乡诸君,主客十一人。闻董景苏丈殁于广西崇善任所。丈以翰林改官,远投瘴地,尽出家资以行之。官未匝月,遽归道山,遗妾一人,儿女六人,稚者甫五龄耳。遗骨难归,诸孤流落,寒士苦官,为之酸鼻。吉甫子夜来访,为发太平思顺道余绶屏、浔州府张丹铭两同年各一电,托其料理。两公皆热肠重义,必能有以处之。
吉甫既去,悲怆浮世,百感丛生,遂通夜不成寐。人生百年,若无功业可建,亦唯修德乐道,委心顺时,以自怡悦耳。纷纷奔竞,戚戚忧惊,何为也哉!
柳州降贼复叛,陷郡城三日,焚掠而去忽变泾原卒,街衢作战场。未闻柙虎兕,只是豢豺狼。弃甲争狂走,空城听饱飏。
可怜繁庶地,回首尽斜阳。
粮积空赍贼,官还报复城。王恢犹逭法,赵括枉谈兵。荒峒沉云暗,炎江照火明。
连营称十万,谁使一军惊。
七月初一日晴。午刻,胡锐生、杨朗轩邀饮龙源庄。座中张朴园同年(维彬)精于星相,所以谀我者甚至。散后至中街一行。夜间仍不能寐。
初二日晴。寿女五七,俗归母家祭奠。在三圣庵为作佛事一天。翰林院新庶常上任,余往宣旨。出城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系阴虚发热,以青蒿、鳖甲煎治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杨子嘉同年之约。散后又至广和居为大兄陪客。夜睡仍不酣,大为跳蚤所苦。夜,大雨。
题朱野云听松观瀑图卷子(余三月间以十三金得之。精致苍秀,兼之甚难。)
何处征途逢此境,平生使我一开颜。正当日烈尘嚣地,恍在涛声雪浪间。双白倒飞冲绝涧,万青横出断遥山。兹图便作归田券,只恐悠悠两鬓斑。
初三日晴。吉甫在观音院为景丈成服,往行礼。赵次山年丈过谈。晚,在寓为弢老设饯。子封丈、大兄同作主人。张劭丈,李益元、沈爱苍两同年作陪。
岑楼岑楼百尺接云高,顾盼居然一世豪。风雨漂摇仍不动,全因平地着根牢。
书怀风雨初陵惨暮寒,更闻柳水激惊湍。越秦肥瘠舟中济(桂事以督抚不和而坏),楚赵雌雄壁上观(日俄战奉天,中国守中立,不敢过问)。属国长缨尽贾谊,中朝盐铁愧桓宽。
貂蝉当自兜鍪出,不作人间有福官。
初四日晴,酷热。余子厚来谈,以审定《儒林全传》见托。夏午槐来见。门人萨起岩分校秋闱所得士,以惠州同知发广东,年四十八矣。午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病。胡锐生、杨朗轩过访,三鼓乃去。
初五日尤热。午后雷雨交作,顿有凉意。写致翁寅臣夫妇信,寄去娴女衣裳尺寸单,托弢老带。晚,访弢送行。夜饭后归。买《陈后山诗文集》。后山文谨严深健,义法不苟,以配南丰,正无愧色,自是北宋古文家,世人但知其诗耳。率玉兴木厂至武阳馆勘估工程(商人沈姓),将拆修文武二圣阁及后廗住房也。
初六日晴。写寄杨濂甫前辈、王孝玉、贾子咏信。请赵季备为采涧诊病,又偕至放生园诊二侄女病。王卓声约南河泡,以候医不得往。灯下作字,颇顺手,润泽适在此,以一纸贻之。
苦雨(补上月作)
积暝云难拨,无风雨易为。篆阶苔宛宛,垂户竹离离。壁润衣多卸,瓜凉价不奇(五字未经人道)。九衢泥苦滑,剥啄少亲知。

立秋后九日作万树催凉早,空斋又晓秋。西风非有意,人事自生愁。避热稀青眼,投闲误黑头。
云开雕路阔,一举豁双眸。
初七日晴。缪恒庵来谈,留其便饭。午后出门,答拜各客,凡二十馀家,无一值者。
泥泞纵横,车辙深几尺许,刻刻有颠覆之虑。街道厅自王聘三外放,继之者为王铸言(金镕),木讷寡交游,不接世事,世事亦复不解,劣胥播弄于上,顽民侮玩于下,遂举前任苦心所经营者瓦解而绳弛。循例用人,其弊如此!傍晚,东皋尚会臣同年(其亨)来拜,畅谈良久,知次弟已委赴河工,为之心慰。与罗景湘夜饮于广和。景湘读书,眼光如炬,特有会心,其才虽近纵横,实今日有心人也。
初八日晴。晨起入城,法华寺拜长少白尚书,未值。贤良寺答拜赵次山尚书,略谈。
次丈盛称史润之中丞(念祖)战功治绩,为今日罕得之人才。外间毁之者极多,皆无实迹,唯寻声附和而已。史公此次召自废籍,次老举之也。张朴园则谓,史任滇藩时百事废弛,实无足取。朴园滇人,所论当非无因。又至碾儿胡同,送周安生兼晤兰泉。归寓,门人三六桥来辞行。傍晚,访旭林。晚饭后访叔掖夜谈,为诊病开方。
初九日晴。至小学堂考新到学生。近来中外学堂皆注重日本之学,弃四书五经若弁髦,即有编入课程者亦不过小作周旋,特不便昌言废之而已。不及十年,周孔道绝,犯上作乱,必致无所不为。其害终中于国家,其流毒且甚于祖龙焚坑之祸。南皮总督真吾道罪人也。余与袁寄云熟商改订学规,专以四书五经为主,冀有一线之延。寄云与余同志,深以为然。未刻风雨交作,雹大如弹丸,击窗铮铮有声。雨止,胡锐生招饮龙源庄。席散,亚蘧又招饮广和居。接五、六两弟信。官定学堂课程,有所谓修身学、伦理学。夫四书五经,何者非修身,何者非伦理?吾不知此外更以何者为修身、伦理也。其背戾不通,一至于此!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午后步行访孙孟延,遍观其收藏字画。刘石庵题布袋佛、睡仙、烧香僧三图长卷,录自作诗及摘录内典语,凡三十馀则,茂密洞达兼而有之,真无上品。又董思翁《琵琶行}墨迹,即刻入玉烟堂者。又王觉斯诗草稿本。又梁山舟细书《画筌》两巨册(画筌系江上笪侍郎著)。皆精美。又王石谷临安山色长卷,为觉罗廷雍所藏,丰泰主人任景峰以摄影法照之,与墨迹不隔一尘,分为十九幅,合之可成一长幅,洵画苑巨观。
此卷真迹不易得,得此亦足饱眼福、快临摹矣。又戴醇士山水三幅,皆真本。流连至晚,饭后始归。元遗山《中州集》搜取金源一代人物,略备小传,亦详明有法,可作金臣言行录观。
所选诗大致在苏、黄之间,格律尤多近江西派。金诗无他选本,是集极有法度门径可求,出自名人之手,固当持择不苟如此。渔洋不甚许可,盖诗派不同,乃文简境诣,所短门户私见,未可凭也。余两年来剧嗜是编,愈读愈有味,不忍释手。汲古阁初印本字仿欧体,挺健而有流逸之致,刻印甚精。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摊茄饼祀先,兼赠亲友。午刻两宅拜供。写上张晓帆中丞书。
又复连兰亭观察,刘晓沧、覃述访两大令信,均托朱仲修世丈带(朱系文定公孙。先大父戊戌会试出文定门下)。朴园、锐生来访,偕步至大兄处便酌。
悲柳州分明偶语漏铃辕,坐使狂童启四门。(柳州统领祖绳武,岑督私人也。招降叛匪三营,即以贼帅统之。二营驻城外,一营驻城中。或言于岑督,恐其为变,檄调移屯广东。降贼反侧不安,谋为乱,事颇泄。绅民密禀道府,乞调官军为防。祖不为意,叱其诬。六月初十夜,贼遂作乱。)
瘴雨难浇三日火(贼纵烧官廨民居,火三日不灭),凄风谁唤万家魂(贼不据城,掳居民数干
户而去)。脐然都市天方快(城官尽逃。祖绳武为贼拥去,或传其已死,或云降贼。居民恨之,思食其肉。祸实始于岑督),血洒重泉鬼亦冤(柳为完富之郡,境内乱贼已清,若非安置降贼,断无惨祸。绅民尤痛心焉)。愧杀本州夸昼锦(岑督桂之西林人。朝廷授以当州,实望其公私交尽耳),江东父老岂无言。
十二日晴,颇热。安徽学堂高等学生朱崇理(字子厚)、焦发第(字镜芙)来见,询其学业,颇有所得。午刻至工艺局,赴屠雨航之约。散后至粤东馆,乙酉消夏第七局,与大兄同作主人,兼请尚会臣同年。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电奏互讦。朝旨两责之,调和其间,斗益甚。疆吏如此,乱安得平。晚唐姑息藩镇,作和事老人,何以异?吴佩伯有信来,别纸问经史四条,犹有古师生问学馀意。
十三日晴。厂肆文琳堂新得浙江沈氏郑斋藏书二百馀种。沈子封丈约往检阅,与陈松山前辈、李益元同年偕行。书凡两皮箱,其中多精钞及国初名人手批手校之本。每部皆有藏书名家收藏图章。书之多不及广东方、孔二家,而精粹则大过之。余择钱牧斋手批《玉台新咏》,毛斧季(扆)手校《松陵集》,何义门手批《唐诗八种》,王惕夫手批《金石三例》,及精钞孤本数种如《姜白石诗集》、《王炎午集》、《西塘集》、《耆旧续闻》(知不足斋校本)之类,拟得之,尚未议价。有北宋本《周礼》,乃黄荛圃《百宋一廛藏书》,影刻入《士礼居丛书》者也,惜只四本。阅后同至万福居午饭,与沈丈俯仰承平旧事,黯然神伤。归寓,橘农来谈。申刻,再至万福居,赴申仲符之约。
赠孙孟延大弟洒落孙公子,深交我恨迟。同庚惭齿长(余与孟延同癸亥生,而长六月),一话托心知。
乔木延恩第,秋风感遇诗(孟延落拓郎官不得志)。唐书世系表,掩卷有馀思。
余因作此诗有感于前朝重用世家,与政治上实有关系,盖世家累代贵仕,与国家情谊联属,休戚相关,君臣之际有一段亲切诚挚之意,而世家子弟每顾家声重自爱,其于朝章国故,多所谙悉,无鄙陋之愆。较之寒门新进,自是不同。若市侩杂流,风斯下矣,更不足论。东晋以下专用门望为清要官,且倚以立国,实造贵族政治之极致。此风至南宋而少衰。本朝祖宗时,尚有此意,同治而后,无人议及矣。从前大员子孙遇引见时,应碰头陈明某某之子,某某之孙。上往往加恩。毓鼎己丑朝考后引见,先世父资政公特自常州发电问应否碰头,余询诸当道,云久无此事。盖世父犹忆咸丰朝故事也。济宁孙芥航前辈散馆赋误用大雩(本朝只有常雩,而无大雩),文宗批云:孙楫乃世家子弟,不应不谙本朝掌故如此。特抑置二等末,改中书。然屡掌文衡,犹念其先世也。
十四日晴。看《南雷文定》卷一、卷二。午后至龙源庄,赴朴园之约,流连至晚。灯下作复佩伯书并答其经史各问。
十五日晴。中元节。午刻至李珩甫处,为其亡媳题主。未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沈爱苍京兆之约。申刻至醉琼林,赴刘味霖侄婿之约。屋小人多,不能一刻居。一日燥热特甚,夜中遂得大雨,俄顷即晴。
秋感秋声飒飒满园林,浊酒无情偶一斟。明月照残思弟泪,西风吹老感时心。孤花色冷闲芳蝶,古树枝空泣暮禽。(第三联上句感遇,下句忧时。)(尾联原缺。一一整理者注)
十六日晨雨,迨午始晴。访锐生,候御史消息,竟杳然。适朴园、朗轩均在,又招云依及大兄同饮于龙源,云作主人。申刻又赴张季端同年约。其戚秦仲勤习训(恩述。乙酉拔贡。广西人),久在广西,谈酿乱本末,治匪方略,甚详悉。欲平桂匪,非从保甲、团练下手,不能收肃清之功。匪无坚巢,无大股,聚散无定,民匪不分,大刀阔斧,断无用处,徒殃及平民而已。余连日饮,病大作。晨起吐水,倦不能支。仲勤取上等玉桂锉末,以开水冲服,顿觉胸次温通,所苦渐释。余藏佳桂颇多,当合药服之。
即景恶湿疏倾酿,贪凉懒坠帘。繁花连夏艳,骤雨隔秋炎。(郁热得雨略解,雨后旋复蒸热。此隔字颇有意。)菱熟方登市,莼香好下盐。思量归自胜,宦味本难兼。(贪对恶,懒对疏,连对隔,皆一定之法。)
十七日晴。午后至西城拜客。无事依枕读《瀛奎律髓》,颇窥见贾姚四灵妙处,其命意、遣词、烹炼,皆有律法,向来不甚见及。昔人所谓一番举起一番新,未可随人议论高下也。河间甚恶武功、四灵,意见太深,所评全不足看。接思缄广州电。
十八日晴。午刻与子封丈,松山前辈,益元、绶金同年饮于广和。未刻至全福新馆,赴张珍午、杨味莼两侍御之约,宾主二十二人,合拍一照。元侄媳于九点钟三刻生一女。
十九日阴,半日雨。得烟客山水横幅,乃吾邑庄裴斋先生(缙度)所藏。苍秀浑融,邱壑深远,真大家也(款署癸酉。在崇祯朝,烟客四十二岁,正中年笔也)。价甚廉,求售者不知其何许人,但称为旧画而已,故余得而收之。又钱舜举《黠鼠图》,精工绝伦,衣折尤入妙。图章用水印,与后来印刷油迥别,确系元时物,自明以后失传。有项子京诸印(天籁阁。墨林秘玩。神品。珍藏。子京父印),国朝信郡王二印,辅国公一印。元胡若思(俨)
一跋。馀跋尚多,劣甚。装裱亦极草率。又广陵禹慎斋(之鼎)山水横幅,超秀可爱。写致王爵生学使信,为朴园作。午后步诣大兄,为翊侄、二侄女诊病开方。申刻在家备酒肴与大兄合请朴园、朗轩、锐生、云依。席散,久谈乃去。诸君遍观余所藏苏帖多种,咸啧啧叹赏。
朴园明日出京,为余诊脉,开一常服丸方,治吐水痼疾。其法开肺气,升胃阳,温水脏,燥脾湿,甚得要领。客去已三鼓,余又挑灯细读少陵、宛陵、后山、简斋诸诗,颇窥深际,觉近人好作诗,直是乱道。不但作者难,即解人亦正难索也。连得弢老烟台、上海二书,殊动怀人之感。
二十日晴。大兄处小孩洗三,名曰聚宝。余往贺。饭毕,诊二侄女病。杀虫已有明效,恐其中气不支,以建中汤辅之。偕云依、大兄步访吴经才、方燮尹。
廿一日晴。仍至大兄处诊脉。未刻至杨荫北处陪媒。孟延来夜谈。请其审定书画,极赏烟客小卷,兼大痴、思翁笔法,若悬之厂肆,价可二百金。押角静逸庵收藏印,乃毕涧飞(泷。秋帆制府之弟)物也。涧飞鉴赏极精,决无赝品。禹画亦真。上款为安麓村作,有安氏大小四印。《黠鼠图》则旧画而加钱款者。余昨观诸跋,类一手所为,固已疑之。夜深始去。孟延谈其外大父汪文端公之俭德:生平非公服不衣帛,食无兼味,虽蔬腐肴蛆亦必尽物而止,不忍抛弃也。女适孙氏时,文恪公已官学士,文端遣嫁之资不及百金,笥中仅布衣数袭,命仆人于夜中肩运之。尝拜客,腹饥,以钱二文市山芋二枚,其一自啖,其一以贻从者。
居政府时,寓米市胡同(其屋今为陈松山前辈居之。规模殊隘,屋亦敝陋),当休沐日清晨,衣弊衣步至菜市买菜,适遇九门提督某公舆过,识之,大惊,下舆揖与语,力劝其返,市人始知为汪尚书也。公讳元方,号啸盦,杭人。先君丁卯座师。前为顺天学政,先君入学亦出公门下。公殁后,宦橐积有五万金,为两少君随手挥霍,不三年而罄。连日湿饮弥漫,头昏
神倦,临卧以玉桂治之。叔坤劝捐保案奏奖补缺后以知府用,部议已核准。
廿二日晴。甚疲,各处应酬皆不赴。傍晚云依来,强邀至便宜坊。质钦、燮尹议设调查新书公所,酌定版权。近来人夸译著,邪说横行,大为学术人心之害。此举不可缓也。
廿三日晴。寄佩伯书。至放生园诊脉,又为大兄开一方。答访廉惠卿,出示锡金两县焚毁学堂公私各信,电叙滋乱始末甚悉。米棍把持,外匪乘衅,其祸实两邑令酿成之。申刻赴赵芝珊之约。又寄端午桥中丞书。
廿四日晴。水饮大困,各事俱废。午后至恒裕,与润田闲话。庄秉文、张馥荪均自里中来。接余绶屏南宁书,随作答函,托南宁府丰仲额带,谢其照拂景苏丈身后事也。
秋夜多难宦情浅,当秋乡思深。鼠行惊倦梦,蛩语引愁心。
廿五日阴,颇凉。出平则门至圆广寺行吊。归饮于广和,亦元作主人。到家写复刘静之师、伟臣丈二信,交念谋。
吾郡苦旱已久,今闻乡人来者言,六月下旬已得足雨,喜赋一诗久嗟故里缺甘霖,乍喜初秋报好音。千顷新秧应秀色,五更归梦亦宽心。萑蒲满泽忧方切,天地多情岁不祲。负郭无田犹起舞,况兼家计系怀深。
余学诗二十年,古体极爱之而不能作,七古尤甚,病在边幅太狭,气魄太小,遂避所短,不敢强为。律诗自知五言胜于七言,则以少陵、后山、简斋三家五律几四百首,首首成诵,笔下颇有把握。可见学贵专精。此二十年中,倘能于各种实学及古文用一番专精工夫,何至老大一无所成如是。
廿六日晴。通体无一适处,大有病势。虽不出门而客来络绎,仍不得养。连日读《桐江集》八卷毕。方虚谷之为人,说者几为齿冷。然其论学,专宗朱子,道理纯正;论诗专宗江西,确有心得。所选《瀛奎律髓》,虽稍芜,门径则精深不可易,断非公安、竟陵所能窥其尺咫也。纪文达工于试帖诗,而诗学则所得甚浅,其评《律髓》,一以作试帖之法绳之,故往往乖刺;又其生平见解极不满于宋诗,正与此编宗旨相背。适燕而南其辙,岂有不颠倒自乱者哉!
廿七日晴。先世母吕夫人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至长发栈答访馥荪。又诣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未刻赴曹梅访同年约。酉刻至龙树院(今归顺天府,为公家别业矣),赴尚会臣同年约,喧哗特甚。
廿八日晴。馥荪交来京足银贰百五十五两,托办誊录。午后至西城答拜各客。酉刻赴全福新馆乙酉同人约,主人十二人。
廿九日晴。朱祐三孝廉自永清来,订九月赴县点主之期。客去,到小学堂月课出题两分。饭后约云依携罗盘至武阳馆看宅,以便动工。据云,魁星阁在正南方,且迫近正厅,压势过重,于科名殊不相宜,须拆去别建。其言颇信而有征。酉刻至湖南馆,赴左子异世丈、彭向青前辈约。五日不征逐酒食,神志均疲。癸巳同人豫升堂公局,辞之。接瑾叔弟信。近年余于古文极喜吕东莱《宋文鉴》,顾修远(其名同先中丞下一字)《辟疆园宋文选》二种。
盖自唐宋八大家既定之后,五百年中选古文者不下百馀部,翻来覆去,无非此数篇文字,久已印定学者心目。包安吴遂有凡三百年来选家所遗之文,皆是作者真精神、真命脉之说,亦有激而云然。虽文章光景千古常新,究是一重窠臼矣。故学文根本不能离八大家,若欲极体格之变化,博意趣之清新,备笔墨之奇正,必求诸两宋各家,乃能尽文章能事也。读唐、北
宋、南宋、元历朝文,各有一副笔墨,各具一种气象,实是文家一大乐事。金文不能自立,明文则上逊两宋,下逊国朝。
三十日晴。遍身酸痛,如受刑伤,真劳伤病也。一日静卧不出门。冒鹤年招广和,辞之。看《涧泉日记》三卷毕(武英殿初印本)。上卷记朝事,中卷评人物,下卷考证经史,皆有实际可观。上谕江南狼山镇总兵著候选道黄忠浩补授。忠浩字泽生,湖南人,率乡兵赴粤西讨贼,故破格用之。罗景湘盛称其有经世之才。兵部裁书吏共一千馀人。尽逐之。悉令司员亲其事,而用笔帖式代书吏之劳。此举出自铁宝臣、徐鞠人二侍郎,而袁季九郎中佐成之。闻吏部亦有意踵行,而司员首鼠其间,未能如是之手辣也。若论蠹胥窟穴,则吏更甚于兵。接瑾叔弟信。
八月初一日阴,微雨。先祖妣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路至翁处,为弢老二令嫒诊病。
血虚头晕,以益母胜金丹法治之。禹九六弟自南来,略谈里中事。酉刻赴孟延之约,因候尚会臣,九点半钟始入座。半席先归。与杨荫北鉴赏孟延收藏。其最精者云林着色山水(内府物,流传有绪,见于各家著录),松雪书汲黯全传(中缺一开,文衡山补书),文待诏真赏斋图并小楷书记一篇(时年八十八矣),香光山水十页,南田公山水十页,石谷山水模古十二页(皆模宋元),墨井山水大幅(亦见于诸家著录),可谓人间鸿宝矣。我辈区区掇拾,安敢复言收藏!买《水心别集》两巨册,价二金,皆经济议论之文,爽健畅达,雪亮风生,可以开拓心胸,增长笔力。授宝惠日渎一篇,获效必捷。
初二日晴。禹九来,因偕至大兄处,同至琉璃厂买物。归在便宜坊食蟹,甚肥。以银乙两五钱买活字初印《金文雅》两函诗文共十六卷,乡先辈庄芝阶(仲方)所辑。金人著作以元遗山《中州集》为最精博。遗山在元初,各家诗集具在,又益以投赠传录之作,故所选特详。今则诸集亡佚,其存者只滏水、滹南、庄靖、拙轩、遗山五家而已(《拙轩集》幸在《永乐大典》中得以搜辑成书)。即庄先生广搜博采,所据书目亦仅二十馀种,其不能详备固也。金文上不如北宋,下不如元,然其间自有卓然可存之作。遗山诗文为北宋以后大家,不止称雄一代也。遗山自是金源遗老,操选者皆引入元文以增重,其实当属金,不当属元。
初三日晴。禹九在大兄处相招,因往午饭,同至丰泰拍照。归与妇稚同食蟹。发叔坤信,又致王梦龄信,索债。
初四日晴。连日吃蟹,寒气内痼,腹痛大作,胀满不得大解,气逆未平,因以肉桂末冲之。夜眠颇稳。
初五日晴。病十愈七八,静坐不见客,以校书消遣。
初六日晴。批改小学堂月课卷。买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书数种,铜模久毁(殿藏铜字至道光时盗毁将罄,会京师制钱缺,司其事乃请以铜字铸钱,借灭其迹。奉旨允行,得钱无几,而举先朝珍品一旦空焉。上旋悔之,已无及矣)。初印之本流传人间者绝少,余欲零碎购全而无其力,初意欲购备宋、元人各集,力亦不能举,乃搜集其中宋人记载十五种,装为四函,名曰《殿本聚珍宋人笔记》,亦可为书林珍玩。今已得十一种,馀徐求之。
初七日晴,甚热,有雨意。致季申四兄信,托禹九带。赴汪穰卿豫升堂之约。刘殿撰(春霖)在福隆堂请同乡,辞之。勘阅史馆《儒林传》。此举创自阮文达。当时汉学盛行,文达又右汉而左宋,于国朝理学诸儒,限制甚严,纂辑各传颇苟简。而训诂家但注一经,即为立佳传。门户之见特甚。迨光绪初,缪筱珊前辈(荃孙)为史馆提调,主其事,尤恶宋学,语及程、朱,则詈之。骤增汉学数十传,百年经生,搜采略遍。于宋学则不一留意,且从而删除焉。其不平如是。国史为千秋公论,划分汉、宋已非,况又从而上下其手耶》余遍观《耆献类征》、《国朝学案小识》、《先正事略》、彭尺木《二林居儒行述》及金射山、钱衎石、警石诸文集,拾遗补阙,冀持两家之平。秋日凉爽,当杜门谢绝应酬,专理此业。英人陷西藏,与达赖喇嘛立约,归其管领。两藏屏蔽西川,乃祖宗时百战而得之,隶我版图,设驻藏大臣领其地,与安南、朝鲜之属藩封者,事体不同,各国皆以中国辖地视之。即英人所绘地图,
亦以西藏画入中国界线之内。此次乘俄国与日构兵,遣兵入藏,既抵拉萨(西藏都城),应与中国会商,而归其主权于我。乃径与喇嘛立约,商务路矿,一切归其管辖,置中国于不问。
而我政府亦熟视无睹,以局外自处,听其所为,并中英合治之权而失之。驻藏大臣有泰,方且坐喇嘛以开衅之罪,奏请革职。嘻!英之欺我藐我至矣,我乃坐受其欺藐,自撤藩篱,曾不敢以一言相诘。大臣谋国如此,夫复何言!书至此,泪涔涔下矣。
初八日夜雨达旦,一日未止,天骤凉。在寓设酒肴为禹九饯行,云依、兰泉作陪。得弢老信。
怀笏斋一日违颜色,沉沉若有志。况为三月远,宁免寸心长。县僻朝稀报(笏斋来书谓,僻处穷乡,朝事一无所闻),湖秋气早凉。想君当寂寞,怀我定旁皇。冷暖嗟人事,栖迟恋帝乡。北归期预告,待举菊花觞。
又得诗二句:“嗜古每妨家计绌,伤今不愿客谈多。”
初九日晴。西北风大作,凛然有秋意,御棉衣犹不甚热。入城答拜冯季桐表弟,率宝惠同往,幼年业师也。未晤。至江苏馆赴延子澄(清)之约。屠雨航来话别。晚,妻妾子女设酒肴为余暖寿。赵叔沄自房山来祝寿。
怀笏斋(改削前稿。删前存此。)
小作三旬别,相思梦不离。若为终岁隔,口口鬓应丝。湖月秋生早,霜鸿信到迟。
想君当寂寞,怀我定口口。(前四句是隔句对法,收笔是双收遥字法。)
初十日天色晴朗。余四十二岁生日也。方兰生、史季超、聂献廷、刘正卿、袁锡三、黄秀伯、丁筱村、丁蒲臣、董吉甫、翁泽之、解仁甫,门人舒宾如、徐季龙、吴荩臣、范俊臣、绍复初、廖子方、陈子绳、张吟樵、张润泽、苏诲卿、程孟常、赵叔沄、刘屺怀、溎玉洲,及濮卿和、聂命三、翊虞、宽仲、绍田俱来祝,共三十人。酬酢至夜方散。又静听鼓词数曲,乃就枕。
十一日晴。复瑾叔信,又寄家信。欧阳煦庵同年来,久谈,请为其从堂叔润生观察作寿言,述其治谱甚详。傍晚步访吴蔚若前辈。灯下临帖一纸。安徽学生朱崇理来见。
十二日晴。午前至公善堂监焚字纸。估修暖厂各号工程,号室破败已甚,补苴罅漏,岁糜白金数十,余拟一律拆修,为一劳永逸计。万兴木厂估价四百两,包十年内赔修。初似稍费,然以岁修核计,则所得多矣。又,去岁穷民病死六十馀口,恻然伤之。每逢堂中来报,则食不下咽。兹将病号三间,揭顶重造,使日光下照,冀以祓除不祥。午后至中街及大兄处叩谢。又投刺谢他家各处。灯下校《元名臣事略》两传。余所得钞本系照元刻本写出,故于元朝帝后皆出格抬写,唯其中颇有缺字,想系原本断烂耳。今取武英殿聚珍初印本校补,校出异同处甚多,且有缺脱至五六百字者。殿本系从《永乐大典》中汇辑而成,有誊录之误,有臆改之误(明人所修书往往如此。遇文义不解处,眼光误看处,则以意改之)。兹皆一一勘出,为之击案称快。特详注于钞本上眉,弥觉旧钞之可珍也。
十三日晴。至汪家胡同昆师处拜节。未刻在家请客(冯季桐先生、庄秉文、许锡真、冯润田、杨荫北、史季超、陈庚年),大兄同作主人。客散后,家人呈进店账,烦忧特甚。
因取宣城梅氏(鼎祚)《宛雅》所选梅圣俞五言律静读数十首,以畅怀抱。都官诗于古淡中
出新意,警炼中含远神。方虚谷称其学王右丞为北宋第一手,可谓卓识。初看似无奇,细读极有味。自江西派行,专师少陵,梅诗几无传者。后入学宋诗,又祧江西而宗东坡、放翁。
究之苏诗不易学,陆诗则舍其沉雄而趋圆熟。无识者遂曰宋无诗。冯氏、纪氏出,门户尤甚。
余则由江西以学杜,由宛陵以学王,近两年来玩诵殆忘寝食,深感虚谷有以启我也。
十四日晴。皇上秋分夕月,臣毓鼎侍班。故事,夕月以酉刻,昨见邸抄,乃传申初。
一下钟登车,出西便门,顺石路至平则门坛外起居注帐棚少坐,与同事齐班(恩露芝、景佩珂学士、吴颖芝撰文)。先诣坛上瞻仰,中设夜明之位,左以北斗七星、金木水火土五星、二十八宿、周天恒星配。三下钟驾到。上御玉色朝裙,玉色朝靴,悬珠数珠,升坛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坛陛下西北上向。四下钟礼成而退。李亦元招饮,辞。
十五日晴。晨起祀神。门人戴邃庵、张吟樵来见。午前至大兄处拜节。又诣孙寿州师、王保之师拜节。又至董处。傍晚,两宅祀先,合家饮团圆酒。夜月甚佳,徙倚中庭,不忍就寝。偶忆辽事,因取《宋史新编•辽载记》二卷,阅之终卷。《辽史》无甚可观,人亦罕能读之。柯编剪裁颇有法度,读之甚易,可略见一代人物。
十六日晴。午前修史,特于绿静书屋列两长案,罗列公私各著述有关于儒林者,以便修辑。每日早点后即坐书屋办功课,午后乃了他事。习以为常,不琐记。饭后偕景湘、云依至武阳会馆相宅,择日兴工。晚饭后访锐生,久谈,步月而返。
十七日晴。午前沈京尹在豫升堂折柬相邀。傍晚,杨朗轩、程咏卿、胡锐生同来谈。
晚饭后始去。
十八日晴。翰林院值日。日出登车,自西长安门至西苑门,在朝房茶憩。八点二刻事下,即行。至粤东馆,祝张仲弼同年太夫人寿。大兄孙女弥月,往贺,午面后归。釆涧在大嫂处。儿妇辈齐往粤馆观剧,余一人看家不出门。赵瓯北先生《廿一史札记》,论《宋史》繁芜,盛称明柯维骐《宋史新编》,褒贬叙次有法度,而惜其未及梓行,恐是瓯北先生未见此书,仅据所见书目中评论也。余久慕之而苦其难得。前年冬乃自巴陵方氏购得之,共六十巨册,值廿四金。明人原刻大字本,柯氏竭二十年心力以成此编,体大思精,议论平实,叙事之中往往独出心裁,不止剪削芜冗已也。余谓《宋史》虽繁,然史学期于有用,不厌详明。
如奏议、政治、言行,愈详明,愈有益于经济学问。至若体例之乖违,事迹之舛误,地名人名之歧互,自是史学中一种考据工夫,不足为全史之累,更不足为治宋史者轻重也。《旧唐》、《旧五代》毕竟胜新史,涑水《通鉴》,毕竟胜紫阳,萧氏、郝氏、谢氏所修续汉、季汉各书,毕竟不如《三国志》。后人学力不能望欧阳、朱子万一,慎勿轻言笔削哉!
以下数日,因以此记付小史缮录近作各诗,遂阙记载。
廿九日阴。英国使臣萨道义带领水师提督觐见于乾清宫,臣毓鼎侍班(同事景、杨二学士,锡侍讲。景误班)。巳刻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座。起居注官常服补褂,序立于座西。
英员致颂辞,又至座前问答数十语而退。午后至江苏馆,赴刘正卿之约。在座诸同年议修己丑会榜齿录,推余主其事。科名一途,在今日渐有无足轻重之势。敦谱谊以存雅故,留示后人,亦吾辈所当维系也。傍晚为大兄诊病改方。
奉酬沈爱苍京兆尚会臣廉访自山左述职入都,武德清同年适奉出守济南之命,乙酉同年二十人,设饯于福建新馆,摄影为图,爱苍题诗记事。余既有诗赠尚、武二公,复赋一诗,题于图右。
清秋小队出南坊,别馆同开饯客觞。云树相望接齐鲁,竹林虽贵数山王。斜阳屋角传杯久,细草庭心拂座凉(拍照时皆席地而坐)。坛坫风流今阒寂,赖君高咏发辉光。
九月初一日阴,微雨。起居注主事育凯来见。润泽大祥释服,率惠儿往祭。史季超丈
之侄女许字陆午庄同年之子,余及夏闰枝作媒,两处周旋,至晚乃归。检龚定庵诗题旧本制艺三绝,读之八九遍,凄感不胜,特录于此。
红日柴门一丈开,不须逾济与逾淮。家家饭熟书还熟,羡杀承乎好秀才。
耆旧辛勤伏案成,当年江左重科名。郎君座上谈何易,此事人间有正声。
刻画精工直万钱,青灯几辈细丹铅。南山竹美兰膏贱,累我神游百廿年。
初二日阴,微雨,颇暖。因同乡左芷铭事访潘经士(芷铭解荆州钞关工部饭银七百九十馀两,书吏索费一千六百金)。诣大兄改方。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乱后重建,颇有亭台之胜。散后至橘农处,为其弟妇诊病。书贾以《三家文钞》求售。三家者侯朝宗、汪钝庵、魏叔子也,宋牧仲先生选钞,板刻精工之至。余初学为文,即得侯氏《壮悔堂集》读之。汪、魏二家文仅于选本中见三四篇,今日乃获畅读。先君子藏书无几。先世父所积稍多,然无甚精异之本。余自乡举捷后,始得暂宽举业,肆力读书。癸未至戊子六年之中,粗看《廿四史》、《资治通鉴》一过,及《诗经》、《公羊》、《穀梁》、《尔雅注疏》、《段注说文解字》。伏案之暇,欲随意浏览,则苦于无可得书。迨通籍后,庚寅至甲午,词曹无公事,宾客酬应极简,颇能读书,而家计过窘,无力购备,插架才数十部,不足供涉猎。自庚子之乱,书价大减,持三四百金便可获千金之品,于是骤增十馀笥。三四年来,陆续收藏,几逾三万卷。辟绿静书屋三楹,倚墙为架,环绕四周,缥帙锦签,与窗外槐影相掩映。四部之书,储庋略备。而官事间之,宾客酬酢扰之,欲求半日静坐斋中而不可得,竟无暇读书矣。乃知古人有福方读书,良非虚语。书此自恨,兼勖儿辈。夜雨。
初三日阴。吴少序(焕声)自苏来。刘正卿来,久谈。上灯后,步访镜湘,论文甚乐。
夜半复雨。
初四日阴。竟日修史未出门。补撰彭南畇三世及易堂诸子传。明代讲学之风,国初犹有馀韵。近则风流阒寂,学术漓而世变亟矣。罗镜湘同年来夜谈,二鼓后乃去。镜湘早年治经,守西汉家法,论近日人师,极推王壬秋(闿运。湘潭人)、王俊卿(树枬。新城人)。壬老尝主讲尊经书院,蜀中高材皆出其门下。所撰《湘军志》,直摩龙门、兰台之垒,为千古不磨之作。俊老则镜湘乡举房师,文学桐城、诗学江西传人也。
初五日晴。陆季良来谈。午前至北城,祝袁珏生太翁寿,吃面而行。至会馆奉安神位。
归寓得常电,惊悉七弟于昨日病殁。心摧肝折,哀恸万分。痛自两亲早背,吾兄弟四人相依为命。弟齿最幼,乃早夭,甫三十三岁耳。平生文词极工,仅登一第。性情真率,无城府。
体最壮健,无疾病。不意遽至于此!前月书来,纸尾两行尚有谐谑语,思之如在耳目前,乃成永诀,痛哉痛哉!吾上月梦坠上下齿各一。向来如此,至亲必有损伤,心甚恶之。半月来神魂颠倒不宁,若有所失,固疑其不祥也。七弟治经专习《春秋左氏传》。所著《春秋地理详考》,氏族、百官、谥法诸考,裒然成帙。《地理考积》廿馀卷,尤详尽精确。当索稿积俸刊之,慰亡弟于地下也。
初六日晴。二世父生辰,至放生园助祭。写五弟信,笔墨皆泪痕矣。接苏州信,蒋少甫表兄七月中作古。余少育于外家,与表兄共笔研,中间或分或合,至十七岁而始离。接几联床,无殊昆季。长余一岁,以诸生老,伤已。
初七日晴。在观音院成服,触绪皆成深痛。弟性嗜饮,特祀以大杯,余为满酌,泪落酒中,几成血点。亲友来吊者十馀人。薄暮归寓。得叔坤信,知其二十龄爱女阿传殇于汀州,何伤心之事相继而来耶?下齿之梦复应矣(〔眉〕乃殊知其不然。侄女固不足应梦也)。叔弟工愁善病,痛失掌珠,已憔悴不能支。若闻季弟之讣,不知更如何摧折。思之焦急,殆废眠食。
初八日晴。去年春闱门人设席相招,余因事屡改其期,今日久有成约,不便再作纷
更,乃易便服以赴之。主人六人(绍先、徐谦、范之杰、曲卓新、吴鼎金、廖振榘)。散后至龙树院凭眺。散步郊原,黄昏始还。
挽七弟历历生前事,今朝都土心来。万不料兄弟六人,稚齿离群,先弱一个;悠悠身后名,于汝原成梦幻。待收拾春秋数种,礼堂写定,聊慰重泉。
初九日明。吴少序来谈。午刻,大兄在广和相招。朗轩、锐生、镜湘、云依均在座。
饭后同至公善堂登高。正在郊原散步,风雨忽至,疾驰而归。诣云依处,候吴质钦共商川边土司屯垦事宜,因雨爽约。晚饭后归。
次韵濮青士年丈中秋对月是谁揩出镜光莹,云让寒芒星避明。倒摄山河三界影,平分儿女万家情。心飞碧落秋同阔,梦入今宵境始清。我与吴刚俱不寐,海天倚桂话长生。
初十日晴。午前访少序、寿臣、祉铭,均有经手事件。刘子嘉前辈枉唁。申刻赴献廷便宜之约。期服廿一日不赴宴会。余近日颓沮过甚,精神恍惚,魂梦不安。每枯坐室中,即觉此身不知何在。友好咸劝余随意散荡,以澹愁怀。余自觉忧将伤人,亦思有以自遣也。接瑾叔弟本月初二日所发信,一字未及七弟之病,然则真以暴疾殒矣,又岂前电之传讹耶?大凡天下当列国割据时,人才愈多,计谋愈精。第一须数春秋,强者思逞,弱者图存,是何等手段!此下便数三国,魏才最多,吴次之,蜀只一忠武侯,便抵两国无数谋士。侯殁,蜀遂不支。再下东晋十六国,人才事业虽不及三国,然江表半壁,力能榰柱群雄,其中煞有精神本领,未可以清谈二字抹煞。若在太平无事时,士多以文章进身,资格得官,埋没英豪多矣。
十一日晴。贾子咏两次见访,不值。折柬招饮于便宜,在座唯王孝玉。宾主三人畅谈而散。又至云山别墅,赴内阁校对诸君之请。从罗镜湘处借《张江陵全集》,灯下先检《行实》一卷读之,激顽起懦,奋然兴效法之思,虽至灯昏目眵,犹抚卷不忍释手。其《书牍》十六卷,最见担当一世驾驭群才手段,即寥寥数语,亦洞中机宜,杀活在手。嗟乎!纪纲日坠,名实乖舛,安得如江陵者一救时艰哉!
十二日晴。一日客来不断。钱绍云自保定来。傍晚,诣放生园,为大嫂暖寿。中夜,西风大起,落叶有声,一灯相对,百感交集。复季文曾叔祖信,并更名咨稿。
十三日晴。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至放生园祝大嫂寿。甫下车,得常电,余心跳手颤,急命宝惠翻出,乃叔坤弟初四日病殁凶耗也。余昏迷不知所措,良久乃痛哭。梦耶,真耶?天耶,人耶?悲惨至此,夫复何言!家人咸疑上次来电乃以六讹七,不应日期如此之同。亟发电询里寓,究竟是一是二?夜半即得回电云:德、巽同日殁。不能同日生,竟以同日死。
天下乃有此怪异惨酷之事!一日之中丧我同胞二人,虽以铁铸肠亦应寸断矣。夜间,肝疾大作,抽掣寒颤,半时乃平。
十四日晴。悲郁不胜,病卧竟日。朗日和风,皆成恶境。亲友有知而来探者,命惠儿见之。电中云,六弟妇亦病危,倘再有不测,稚儿女三人作何依傍?焦急竟不能设想。余孱躯不克远行,拟命惠儿赴汀州料理扶柩接眷各事。润泽愿伴惠行,义侠可感,余以一拜谢之。
十五日晴。借南邻关帝庙设六弟位哭奠。一旬之中再为此举,伤哉!痛哉!电致漳州李仲平观察,托其专差赴汀料理后事,安慰家人。又请云依占六壬课,据云汀寓皆平安无恙。
许篆卿丈、陶兰泉来,久谈。
二十日晴。至永清县为朱氏成主。长君祐三(槐之。己卯孝廉)、次君九丹(楹之。
乙酉辛卯副榜,甲子孝廉)遣丁来迓。与钱干臣侍御偕行,侍御往祀土神者也。黎明附火车至郎坊,九点钟易肩舆而行,三十里过韩村午尖,又三十里抵县,时正申初。以其南宅为公馆,仪从之盛,供张之富,虽皇华出使,无以过之。知客为赐履臣吏部(恩。壬年同年)、鲍幼卿大令(霸州知州)、王小云孝廉(武清人。其尊人庚戌会榜,与伯方族伯同年)。少憩,易素服至朱宅行吊。
因事至武清腰折髀消半日程,肩舆起侧不成行。拦头峭岸风尤厉,没踝干沙草不生。邑小独存民气朴,官贫难免吏才轻。度居设县非无意,正取离明向帝京(纬度直京师正南)。
二十一日晴。午后仪从导出南门至茔前点主,观者如堵墙。成礼而归。晚,与祐三畅谈。朱氏丧礼穷极铺张,白布费至千匹,客席开至一千七百桌,他物称是,所费不下万金云。
二十二日晴。三点半钟即起,因肩舆过于劳顿,改用双套车。月色皎然,郊行殊适。
天明仍尖韩村,十点钟至郎坊附早车而归。
廿三日晴。向恒裕举债三百元,遣宝惠赴汀州。买《金元明八大家文》(遗山、牧庵、草庵、道园、景濂、阳明、荆川、震川)。上高李迈堂(祖陶)所编。观震川文,去取不甚惬余意。然唐宋八家以外,此实文章渊海也。又,《国朝文正续录》,亦李氏所编。正编四十八家,有批点;续录无之。所选惜抱文,亦遗佳篇甚夥。人之所见不同盖如此!
廿四日晴。得长汀县左德斋大令电,六弟妇许恭人以十五日戌刻身殉,可悲可敬!然遗孤三人,长者十四龄,稚者犹在襁褓,内外无主,茕茕者将何所依!思之心胆俱碎。旬日之间连值三丧,门祚之衰,一至于此!汀局急待人往,而张寿不回,宝惠不能成行,焦急万状。连日忧伤煎迫,所处殆非人境。友好见余者皆骇其瘦损,群相切譬宽慰。唯余将何以自宽乎?又接常州信,知七弟实患发疹,为庸医陆稼轩所误,邪热内陷而殁。吾恨不手刃之!
廿五日晴。得三兄上海电,询赴闽行否。即复一电。张寿自景州疾驰而归,遂定明日动身。至放生园诊大兄病。合写汀漳龙道、汀州府(张叙墀前辈。星炳)、长汀县三信,托其照料一切。
廿六日晴。黎明宝惠偕润泽起身,由津航海至沪,由沪航海至汕头,易民船历广东、潮州至石下坝,再易肩舆过岭至峰市,有汀州分局,水路逆行,滩石纵横,行程过于迂滞,仍须遵陆而行,历上杭以达汀郡。道路之难如此!午刻至广和赴顾亚蘧之约。坐有姚石荃观察锡光,镇江人,通达才也。聆其言论,颇明正。接缪筱珊丈信,并所著《艺风文集》,略翻一过,多考订实事之文。考得元顺帝子昭宗年号宣光,甚为创获。
廿七日晴,天气颇暖。张劭予丈来,久谈。至小学堂出季课题目。祝董五太太寿,午面后诣大兄。在云依处见玻璃印黄山谷墨迹手札一通,二百三十馀字,乃青士先生所藏,抽锋运颖之法,一一显露纸上,真奇宝也。假归临之。连日看《张江陵书牍》十六卷毕,作书后一篇。一日接次寅三信。
廿八日晴。答拜数客。访许篆丈。申刻赴花农前辈之约。作马石蘅翁家传赞一首,曲折以取远神,略近归太仆,连日玩诵归文之效也。
廿九日晴。翰林院值日。七点半钟登车,至景运门内朝房犹坐候一时许,事始下。至顺天府署,践爱苍京兆之约。与子封、仲弢、亦元三君作竟日谈。上灯后驰出宣武门。连接次寅三书、叔伦三兄一书、宝惠一禀。
十月初一日晴。自晨至夜客来不绝,舌敝神疲,公私各事俱废。先贤谓,见客说话亦是学问。然对无谓人说无谓话,废时失业则有之,未见其有益也。门人廖子方问看《宋元学
案》,余告以看此书有数益:两朝五百年学派了如指掌,一也;作宋元两史名臣名儒列传读,可以推究一代治乱得失之迹,二也;练达才识,可以经世,三也;嘉言懿行,可师可法,四也。至于倾群经之沥液,穷义理之旨归,则又《学案》专门之益,不待言者。余于本朝诸儒最服膺顾亭林、黄梨洲、全谢山三先生,将终身奉为绳尺。而《学案》一书,梨洲创之于前,谢山修之于后,三四年来虽未能伏案专治,实时时反复用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一年乙巳
乙巳年正月初一日晴。澄斋主人年四十三岁,采涧夫人三十二岁,侍妾王氏二十八岁;长儿宝惠二十一岁,儿妇曹氏二十一岁,次儿宝襄十一岁,三儿宝纶、四儿宝仪同九岁,五儿宝振二岁;长女阿娴十七岁,二女阿丙十岁,三女恩八岁,四女南七岁,五女全六岁,六女美六岁,七女辛五岁,八女林四岁,九女小九二岁。合家和气致祥,乎安欢乐。佘因感冒初愈,尚觉畏寒,未能入贺正旦,请翁弢夫前辈代侍太和殿班。戌刻岁朝立春,以春卷荐先人。傍晚,放生园来追,为蘋侄女诊病,肝气胀痛,以小柴胡汤加味治之,应手而安。余自入秋以来,为亲友看病三十馀,往往有棘手证,揣理审情,精心师古,无不应手立愈,甚至不烦再诊,益信古法之精,特未可粗心浮气耳。因于每日灯下专意研究古医书,以期实有所得。夜,风狂如虎。宝惠往汀州移叔坤亡弟夫妇灵柩,由瑞金循赣江取道九江、镇江,于去腊廿三日安抵里门度岁。其幼儿幼女则由门人张润泽分道由汕头遵海而行,于去腊朔日抵里。
润泽先归,留两孩待宝惠。此事办理甚妥。惠儿初次远出,肩此重任,幸无陨越,余心颇慰。
而润泽师门谊切,独任其劳,犯险茹艰,安全报命,义侠尤可感可敬也。
初二日晴,风。大兄出拜年。笏兄、篆丈俱来久谈。饭后诣笏贺年。入内见嫂。又至放生园改方,其病已若失矣。灯下排城外拜年单毕。
初三日晴,大风。遣宽侄拜城外年。午刻诣弢手谈。其二令嫒猝患血闭,甚危险。余入诊,以药力不能速达,先用针砭法开之,然后开一调和气血方。傍晚,归寓,落神影,再往晚酌。
初四日晴,五日不风,在家闷坐而已。
初五日晴。得宝惠九江、南昌所发两信。饭后入西城拜年,祝黄慎丈生日。晚,赴沈爱苍京兆之约。壬辰消寒局,辞之。
初六日晴,无风。午后游厂,买戴文节画扇,超秀绝尘,自是能品。又买瓷器数种。
饥甚,在信远斋便餐。访杨菊村夜谈,以酒肴相款。菊村推余甚至,以节钺见许。余深愧其言。
初七日晴。访笏斋,午饭,同游厂。买医书数种,颇为世间罕遘之本。此事千变万化,非可执一而沦,直当广参博证,务极精详,庶几临证略有把握耳。又买零种书数本。凡丛书之不全者,其中得一二种作单本收藏,最可爱,往往有至精者。吾辈流连厂中,最宜于此着眼。破摊中能获奇珍,有时惊喜忘寝食。此新年乐趣也。若大部通行之书,平日自可购渚肆中耳。夜,早眠。
初八日子正起,丑正至坛外帐棚,与同事齐班(达茀一学士、贵寿鋆撰文、翁弢夫侍读),先诣坛下恭候。寅正上祈谷于天坛,臣等在自下数上第二层侍班(上拜位在第三层)。
中祀昊天上帝,奉三祖五宗配,礼行三献,乐奏九章。礼成,东方微明(侍班凡七刻,为时最久),退至帐棚,俟车驾启行,乃登车。连日大风甚寒,独今夜风平气暖,碧宇清澈,知昊苍之佑我皇者至矣。归寓解衣酣寝,至午乃起。未刻赴赵芝珊同年寓中之约。半席先行,至湖广馆,赴周少朴、袁季九消寒局。
初九日晴。与菊村通谱。菊长于予一岁,其人伉爽有奇气,可交也。予性坦率,择友亦取质直一路,虽气质略粗,无害也,异曰可与共事。深畏深文厚貌及圆滑人,此种人最不足恃,急则相弃,甚且卖我矣。午后入西城拜年,祝同乡史康侯比部太夫人寿。出城赴苏济帆寓中之约。
初十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赴花农前辈之约。散后又赴孙孟延手谈局。在德古斋买旧
拓鄂辉堂苏帖四册,乃康熙时吴冢宰一蜚镌本,纸墨古雅,模勒精良,韵味盎然涌现纸上,真坡书上品也。较明拓晚香堂有过之无不及,得之狂喜,把玩几忘寝食。予尝论人之嗜好固不可太过,然亦不宜全无嗜好。嗜好过,则足以累心,因牵缠而生魔障,其甚者,小则倾家荡产,大则坠节败名;若全无嗜好,则无情,万事落莫,生意索然,小而为鄙人,大且为忍人矣。然以嗜好论,却又有别。贪财好色嗜赌,则万不可有。
(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乙巳年三月初一日晴。清明节。晨起至放生园看病。上月廿九日二侄女肾经沉寒,挟气海之气上奔,号痛欲死,冷汗痰涌,昏不知人。余诊其两尺,沉细摇曳,有似鱼游。此阳绝之征,危笃已极。乃用川附片一两,茯苓一两,干姜、蜀椒各三钱以救之。服药后居然大定。次日再诊,尺脉已静,但微细耳。肾气仍有时而上,因本真武汤加味镇之。今日再诊,竟转危为安,不致再生他变矣。亲友闻此重剂,无不骇然。因思上月初叔坤弟幼子汀官患疹出不透,气促神昏,面现青白,泄泻青水,颇有疑为寒疹者。余力断为热极,用羚羊角钱半,清热达表,居然头面遍身透发,神识顿清,不三日而全愈。亡弟妇只此遗孤,当其病剧,余忧烦焦急,五内如焚。儿女十五人,屡患剧症,余皆能自持,从未如此次之动心者。幸赖天地、祖宗及亡弟默佑,得以安全。至今思之犹悸。一月之中,一热一寒,皆以重剂挽救,学医数年,不为无益也。午刻至广和,赴陶兰泉之约。酉刻采涧率成儿自天津归。
初二日晴,大风。午刻至放生园看病。未刻至汪笙叔年丈处,为其孙男女开学取吉兆也。至张季端同年处为其夫人看病。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冯润田两局,傍晚归。乙酉同年湖广馆月团,润雅舍中翰约同兴堂,均辞之。别墅杏花、梨花十馀株皆盛开,惜风狂如虎,蒙气弥天,名花不免减色耳。诸君拇战甚豪,余独对花惆怅,若不胜情。
初三日晴。上巳。刘子嘉前辈、蓝子方(名光第。蜀之重庆人。其胞兄子彦,名光策,去冬曾以所著《春秋公法发明》求序于余)、萧承酂(湘)相继来谈。午刻赴朱少伯之约。
朱穗庄吹笛,陆叔久调胡琴,余歌以应之,颇解烦郁。申刻在江苏馆,与笏斋同作主人,覆壬辰诸君之局。散后为孙孟延牵率而去作手谈,夜深始归。彻夜不能寐。胡筠楣丈召饮,辞。
初四日晴。辰刻入景运门,皇太后升乾清宫。德国使臣穆默偕亲王福留礼伯觐见。该国文武各员及医邮差各小宫咸随见,共三十六人。福登宝座致词,进呈国主御容。起居注官补褂序立于宫内北上东面(恩露芝、周容阶二学士,文焕章撰文)。使臣等复至西暖阁觐见皇帝陛下,起居注官即退。臣敬惟讲官不应侍太后班,此举非礼也。出城答拜王叔康(晋观),未值(浙江运粮知府)。至放生园诊脉。陈子碾昨诊二侄女,断为虫患,殊有见地。以《金匮》附方九痛丸治之。归寓倦甚,目不能抬,就枕略眠。适于氏何表妹来就诊。八年痼疾,经余一药而起,医治两月,将复元矣。晚间,大兄设小酒肴,为胡锐生太守饯行,余往陪,倦极早归。
初五日晴。半日会客、写字。午后至韩樾堂署正处看病,沈丈子封为介绍其中表兄也。又为季端夫人诊脉改方。至嵩云草堂赴李木斋、欧阳煦庵同年月团局。酉刻赴笏斋局,自制肴馔极精。
大风在云山别墅看桃花漠漠云容重,迟迟酒盏寒。不知何事感,只觉遣愁难。病眼慵开镜(余患目疾近半月),怜花静倚栏。枝头春尚浅,幸可耐摧残。
初六日晴,大风。祖考中丞公忌日,在放生园拜供。刘益斋前辈江苏馆招饮乙酉同人,龙树寺公请沈爱苍廉访、袁季九太守,均不往。写应酬字数件。
初七日晴。一日在家整齐书室为静坐计。自去冬至今,会无谓之客,赴无谓之局,终日征逐,身心俱疲,求六时静坐看书而不可得,以致胸怀扰攘,往往夜不能寐。十馀年所用心性工夫几全数放倒,若不亟自收拾,将为小人之归矣。自二月以来,蓝侄女首患痧疹,汀侄继之,辛女、全女、林女、美女、九女、爱宝,以次递及,一孩甫愈,一孩复病,心绪无一日宁。幸余认定全是肺胃风热,以银花、连翘、桑叶、菊花、黄芩、黄连、栀子、大黄、知母、麦冬、石膏、蝉退、僵蚕、浮萍、竹叶、滑石、车前等药,颠倒而进退之。以次热退身安,不数日而复元。吾乡医家创为疹不可遏之说,禁用凉药,唯以升发卒散为治,患此者十损七八,于是病家咸目为险症。若用余治法,何至濒于危殆耶?拟以此意函致南中,或可保全性命不少。申刻至宗显堂,赴杨子嘉之约。以《史记菁华录》授铭侄,每晚讲解,令其熟读,将此四十馀篇牢着心中,作为根柢,异日作文,当有大得力处。
送胡锐生同年出守河南不踏东华路,挥鞭指汴城。山形随地转,风势挟沙行。竭泽鱼游窄,驱丛雀去轻(近年地方官浮捐苛细,谳狱失平,民皆入天主教以自卫)。时危需吏治,报最属儒生。
初八日晴。张景韩来谈。午刻至便宜坊,赴锐生之约,杯酒话别。未刻赴孙孟延局。
申刻至广和居,赴云依、亚蘧约,为锐生设饯。归至间壁为张荫之夫人诊病。看新出《轰天雷》小说十二回毕。专记常熟编修沈鹏就婚费氏上疏下狱事。书中所载之人虽皆支离其姓名,然指斥无含蓄,全非寓言文体,与古人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旨,去之何啻万里!著书本难,即小说亦岂易言哉!近人所出小说,无一足观者。
初九日晴。半日检点亲友书札,一年所得不下四五百函,朋友之相爱至矣。余则懒于作答,不过十酬三四而已。未刻至万福居,赴一市侩之约,略坐即行。至季端处为其夫人复诊,复至福州馆赴张珍午前辈之约。
感事青灯风雨黯春宵,碧血孤魂不可招。高寝劫灰霾王气(圣祖景陵隆恩门隆恩殿二月二十日被焚,配殿、松树均尽),平城丰草牧天骄(日本占我奉天)。局翻黑白迷陈迹(戊戌、庚子以后,两番变政,渐废祖制),梦入东南起暮潮(东南新学盛行,创为邪说,无复忌惮,学界之忧。实国脉之忧也)。晚望太平元祐日(坡诗:“晚为元祐太平人。”),一编谁与续尊尧。
初十日晴。午刻为韩樾堂看病。在广和居便饭,子封丈代作主人。樾堂寓屋,丁丑、戊寅年先君子曾卜居焉,阅三十年琴砚灶臼之地历历在目。余时年十六,补博士弟子员于此。
周览廊室,悲怆不自禁。饭后至冯润田处为其儿妇复诊。申刻至同丰堂,赴刘鸣复、杨寿臣两局。归寓作家书,就枕已鸡鸣矣。苏诲卿有志学医,求余指示门径,因出书数种示之。此道不易言,看书临证,相辅而行,要以灵机活泼为第一著。墨守古书,死煞句下,其杀人与胸无点墨之市医等。
十一日晴。佘东生来久谈。吉甫为景苏丈设吊,余往陪吊,傍晚始归。同乡朱子文观察(宝奎)来拜,吾县横林乡人也。
梅叟见示生日述怀诗走笔奉酬藤榻筠廊眼倦开,忽闻门外送诗来。君如灵运能成佛,我愧文通欲尽才。合座词
人归品藻(座客多名流,诗中咸加月旦),二分春色费栽培(梅叟善养花,得其性情宜忌,虽唐花亦能使历久不谢)。清尊未得陪东阁,犹使袁宏辱见推(是日余因病未赴夜宴,诗语犹深致意焉)。(此诗甚雅切,无一浮响。)
十二日阴,南风,甚凉。至江苏馆祝于海帆前辈封翁寿。入西城贺熙菊彭同年嫁女喜。
申刻在放生园与大兄合请客。为燮尹致杨杏城同年信。
十三日阴,北风更寒,须著皮衣。致钱绍云同年信,交吕藕之带并助藉之旅费洋五元,资送其游奉天。午后,润夫、季端来久谈。申刻赴朱澄侯之约。二侄女猝患腹痛,飞骑来追,因往诊脉,审系寒结经闭,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汤治之。复厚存兄信。
十四日阴。不见日光已四日矣。午刻赴梅叟之招,为其令妹诊脉。酒数行,菜数簋,皆自制,甚精洁。同座周君桐豫,字绍庭,久宦汴省,为余道辉县山水风土之美,服食日用之省,为之神往,动卜居之思。且言其令亲有屋求售。屋六十间,花园十亩,菜圃六亩,竹园二十亩,稻田十亩,各种花三百馀盆,索价只五千金。在县西门外,门对苏门山,绕舍清泉,即百源分流也。处此时局,官无可贪,直须买此宅为归老计耳(其地米薪鱼虾无一不廉,以中人之家计,每岁不过费三百金)。归为大兄述之,亦欣然动偕隐之志。又为二侄女复诊,病已十愈七八。归寓,许锡真、李珩甫来久谈。灯下颇暇,看《邵氏闻见录》二卷,写字三百馀,殊得闲趣。
访梅叟再叠前韵欲酿花消息,春天不肯晴。云容如我懒,柳色向人轻。寺近羌村(工部有羌村诗三首)僻(梅叟居马道胡同,近礼拜寺,左右皆回民也),车稀马迹清(此联确切。羌本从羊,对马字尤工)。频来童仆惯,不用更通名。(前半写春阴景,后半做访字。)
十五日阴。甚寒,换戴凉帽,犹著皮衣。时令不正如此!时事殊可忧也。接次寅信,知署理济南通判驻济阴县缺,虽瘠苦,初次履任,亦可喜。因复一信,交邮寄。午后至季端处看病,答拜各客。补祝寿州师十二日生日。
在梅叟席间闻人述辉县之胜闻说苏门胜,停杯意渺然。山光团舍竹,稻陇带畦泉。常日饶鱼米,高风挹诵弦(邵康节、孙夏峰皆隐居苏门百源间)。何须阳羡住,二顷欲求田。(此诗似圣俞。)
十六日晴,有风。午前至季端处复诊,因留午饭。又至保之师处,为如夫人看病。又至润田处,为其儿妇看病。终日因此奔波,殊可笑也。申刻赴刘式夫同年之约。
十七日晴。吉甫生女洗三,往贺。未备吃局,因至笏处谋食。又在季端处复诊,作半日谈。本日奉上谕,政务处奏复会议苏淮分立行省一折。苏淮分省于治理既多不便,著即毋庸分设。江淮巡抚即行裁撤,所有淮扬镇总兵著改为江北提督,以资镇慑,馀依议。钦此。
先是,去年十一月,两江总督端方据修撰张謇条陈奏请添设江北巡抚,治徐州而割安徽之颖亳,山东之曹沂,河南之归德,徐州府之丰沛、萧砀诸县,合为一省,以靖中原盗贼。下政务处议。政地诸公惮于更张,又不欲重违端张之意,乃建画江之策:以苏、松、常、镇、太为江苏省;江、扬、淮、徐、通、海为江淮省;裁漕督,设巡抚,仍治清江浦,以恩寿为之。
恩寿者,首辅庆亲王之儿女亲家,历任封疆,无治行,由苏抚移漕督,锐志欲复巡抚任,以窥两江一席。政府此举,实为恩地也。诏既下,中外亦不安。江南北之民受害甚深,尤震动。
于是陆尚书(润庠),侍郎陆(宝忠)、顾(肇新),阁学吴(郁生),左丞陈(名侃)联名具疏争之,不报。毓鼎乃复纠合吾苏言官讲垣延清、翁斌孙、于齐庆、吴荫培,召谏徐士佳、汪风池合疏再争之,指陈弊端尤切。政府揣上意仍置之。圣上见疏,深以为然,遂并陆折俱下廷议。八部九卿具说帖者百馀人,俱请收回成命,无一主分者。今日议上遂有毋庸分设之诏。朝廷从谏如流,不惮屈己以徇舆论,岂惟吾苏士民之福,天下实系赖焉。谨记事之始末以志感幸。
十八日晴。至王保师处看病。午后眉卿兄弟来谈。未刻至嵩云草堂,赴张景韩之约,食河豚白,甚佳。然贾厨不甚谙烹调之法,尚未能尽其美耳。席散,复赴子封丈之约,见蔼苍题常熟相国所画翠玲珑馆纳凉图(奚铁生有此图,相国临之)七绝四首,自是诗家当行之笔。因对灯谈诗,所见殊深。此道作者固难,求解人亦复难索耳。
题徐花农前辈自书宋司马温公传论长卷中国相司马,边廷毋用兵。由来大臣重,能使敌人惊。怀古触深慨,借书摅远情。
应贤褚中令,只解写西京(褚登善书《汉书•兒宽传赞》)。(次联有弦外音。结笔用典颇切。)
十九日晴。二侄女忽患霍乱,速余往治。午刻在广和居请同乡朱子文、赵叔泽、佘东生及朱澄侯、黄敏仲、三六桥。散后访张珍午前辈,未值。傍晚,步行访孟延,作半夕谈兼为其如夫人看病。
沈爱苍同年由京尹陈臬山西未行复移广东赋诗赠别棟花风里送鸣驺,绣服新巡十五州。南海鱼龙避旌节,北军荼火散兜鍪。当春再奉金门诏,乘兴真为玉局游。过岭莫嫌无鹰到,勤修书札付江邮。
百年屈指尹京畿,为政风流我见稀。犹有雅音追正始,果然家法出乌衣。身离阙下心应恋,痕扫巢边梦渐非(辛丑年裁詹事府,近又有设文部之议)。惜别而今情更恶,杏花如雨乱红飞。
廿一日。廿二日壬午同年在江苏馆公请陕甘总督并吉甫同年,宾主十五人尽欢而散。
廿三日微雨初晴,花大皆含润意。笏老枉过。率宝惠出门访春。先至嵩云草堂,海棠两大株尚未全开,根本蟠郁,实为巨观。又至云山别墅,鸾枝花正盛,远望但见红光一片,炫耀双睛。古无此花,始见于南宋笔记,龚定庵集中有诗,唯北方有之,然亦不能尽人知其名。花光红艳,他花皆不及也。梨花之白,绶带之黄,掩映其间,尤为出色。在棠梨馆小坐,西爽阁延眺,流连良久始去。又至畿辅先哲祠,无花可赏。满院松柏,如行墟墓中。与宝惠登三层楼极顶,帝京景物一览无馀。梯用螺旋而上,殊省足力。又至官工艺局流览品物。即赴花农前辈之约,花事亦佳,海棠尤妙。二鼓归寓。
廿四日晴。正拟进城,放生园来追,为二侄女看病。先服日本人川田药水,胃气大伤,心荡欲死。予酌定一方救之。未刻赴寿州师之召,正客升制军,陪客皆同榜同年也。散后至张茞南、毕颐臣两处道喜。晚,家庖为幼芙、眉卿饯行。杨子嘉、云依、笏老、大兄、九弟作陪。
廿五日因彻夜不眠,形神俱困。史竹孙同年来淡(新自湖南来)。饭后与幼芙、眉卿送行。孟延处看病,其窗外海棠盛开,艳绝人寰。归寓早寝。闻李亦元暴殁于大学堂。才人短命,殊堪痛惜。亦元诗笔清奇,足以自成一家。其子年甚幼,不知能宝之否。
廿六日巳刻至观音院,为朱古微同年之弟妇成主。午刻在江苏馆请乙未、癸卯两科门生,共九人。申刻哭亦元于龙泉寺。酉刻为二侄女看病。胃脉殊恶,心甚忧之。洋医之误人如是。以余所闻,西医治外症,间有奇效;若内症,于阴阳虚实、经络脉理,全然不解,为所医者,十死八九人。以其洋也而神之,以性命殉新法,可叹,可叹!
廿七日风狂如虎,黄霾蔽天。距立夏四五日,寒气逼人,竟可著皮衣。时令不iE如此,大非好气象也。二伯母忌日,至放生园助祭。为二侄女看病,心脉、胃脉俱可虑,兼请朱晓南参酌,内风已动,亦无把握也。又至冯润田处看病。
海棠正当盛开,连日大风扬沙,摧抑殆尽。一年花事,又匆匆虚度矣。感吟二十字,呈笏斋、梅叟一度看花约,悠悠动隔年。封姨偏有势,青帝太无权。酝酿原非易,飘零正可怜。
深情君共抱,灯下定凄然。
挽李亦元同年把酒论诗地,孤灯尚黯然。连宵共风雨,一昔判人天。并世犹相厄,遗名果孰传。
生前文字习,到此定齐蠲;长抱无涯恨,谁怜有数才。楹书愁漫付,诗卷忍重开。淡月沉孤馆,残花黯暮苔。
门前遂无迹,何限子期哀。
四月初一日晴。孟夏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丑正登车,寅初至殿阶上,与同事齐班(延子、澄文、翁弢夫)。寅正二刻,皇上行礼,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槛外北上东向。卯初二刻礼毕。归寓酣寝。午后为二侄女看病,已有转机。以次儿宝襄嗣从堂弟毓珂。
初二日晴。壬午南榜在湖广馆团拜,请北榜之江苏、安徽人,午刻前往。未刻至福隆堂赴保之师之召,散后仍往观剧。永清朱佑三孝廉(槐之),予旧交也。县革吏潘姓与有怨,勾结佑三旧仆,以五十金贿御史荣寿上疏诬佑三为会匪。廷寄交府尹查办。李大京兆竟派委员将佑三拿解过京。同乡官大哗,欲递公呈。钱侍御(能训)力言于兼尹徐公,事乃解。胥吏之奸恶,满御史之昏贪,府尹之迷谬,佑三遂几受其害焉。
初三日阴。立夏节。天颇寒,竟著棉衣。阴气过甚,大臣专权、夷狄内侵之应也。翰林院值日,八点钟至西苑门朝房,少坐即散。午后答拜各客兼访小南。
初四日阴。子嘉前辈来就诊。屠敬山、胡慈浦来谈。午后至龙泉寺吊亦元。挽联有五六十付之多,佳者颇夥,盖亦元之学问人品有可传,其际遇尤足怨也。至放生园看病。与同人手谈。
再送爱苍官远人将去,春寒燕未来。不辞欢笑异,正惜别离催。岭表方多难,朝端特重才。
白鸥波浩荡,黄卷记频开。(后山、简斋之间。)
初五日晴。访笏斋,见董蔗林相国进呈山水册,八开,画少陵诗意,精深苍秀,为生平最得意之作。索价百元,缺一不可,力不能得,怅恨久之。笏斋因出示家藏蒋南沙所画少陵诗意册,二十开,与董册大致相同,而笔墨深远,又出董上,赏玩不忍释手。饭后至放生园,与小南合诊。未刻至松筠庵赴癸巳公局。归,又至便宜坊,赴润田之约。
初六日晴,天顿热。访季端谈。午后出平则门至圆广寺吊尚会臣同年太夫人之丧。归,至润夫处,为其令妹诊脉。润夫新刻诗集两卷,读其《鸡林集》中秋兴杂感十八首,格律雄健,杰作也。宽仲自南归。以四金买《古缘萃录》,常熟邵氏写印本。伯英前辈受其太翁汴生中丞收藏名迹,又益以妻父杨振甫先生所藏,积储既富,赏鉴亦精。上自唐宋,下至乾嘉,名人手迹不下六七百件,真奇缘奇福也。录中评论考订,亦足继孙、高二家。
初七日晴。午刻与笏哥同至昆师处送同年公祝礼。答拜朱子文,送别沈爱苍,均不遇。
出崇文门至润田处看病。归寓少息复至孟延处,赴朱小南之约。
初八日晴。壬午同年八人,在福建新馆公请升吉甫制军、余尧衢廉访。散后至季端处看病。加军令司正使刘永庆兵部侍郎衔为江北提督,镇道以下均归节制。北洋兵权并及南洋矣。祖宗时汉人不掌兵权,粤匪之乱始变通此制,然曾文正于节制四省保举疆臣之命俱控疏力辞,以外权不宜太重为言。今直隶督臣骎骎都督中外军事矣。大臣权重者国危,深可寒心。
初九日阴。燥热特甚。至汪家胡同祝昆师七十寿。天使赍寿物传旨赐寿。毓鼎赞襄盛典。礼毕风雨大至,急驰而归。
听雨(前四句字字是夜中听雨)
枕畔微凉进,阶前万点空。屐归邻巷客,灯摆破窗风(圣俞诗:“窗缺摆春灯。”)。海警传番舶(俄波罗的海战舰从事东方,已驶人中国境),军书梗僰僮(定兴建议收回四川瞻对土司改土归流,土番遂叛杀帮办大臣凤全)。孤怀与百感,俱在雨声中。(孤怀结次联,百感结三联,雨声二字微起二句。)
十一日雨,竟日未住。午刻至门楼胡同,为贾筱云丈看病。申刻至福建馆赴宝鼎臣、王卓声之约。王荩宣同年(良弼)以所著《义烈阐微》来质正。看前二卷,其书起三代迄明,凡义烈之士,坚苦卓绝,古今不甚知其用心,或反被疑谤者,一一皆与阐发。其思深,其旨远,其目光甚精微,真苦心读书人也。中有与敝见不甚洽者,为下数签。
十二日阴。济帆来,交还五十金。保之师枉过,谈医。午后访弢哥,同车至崇效寺看牡丹,国色天香,群花无可俪者,尊为花王不虚也(详载诗题,不复赘)。展视训鸡图,题诗一绝。归,至广和赴罗景湘之约。
城南枣花寺藏红杏青松、训鸡二图,传自国初,名人题跋甚富。渔洋、竹垞、覃溪诸先生皆有诗。庚子之乱,红杏青松图失去,归于杨荫北京卿。仅存训鸡图,声价较亚。寺中牡丹之盛,甲于京师,多二百馀年旧本。四月十二日偕笏斋往游,花光夺目,清芬袭人,群芳无足俪者。适桂月亭、刘伯潜两侍郎,张劭予、何润夫两副宪,刘子嘉阁学,延子澄侍读花下设筵,为张振卿少宰祝寿,把臂相邀,入座畅饮。客既散,至方丈,访僧妙慈,出训鸡图,与笏斋共赏之。
笏题一诗于上,余亦继吟一绝,信笔挥洒,诗不能工,聊以纪游而已艳雨香风欲破禅,春阴不负看花天。醉中更展题诗卷,累我神游二百年。
十三日晴。以次子宝襄承继堂弟瑾叔为子,为伯父尚书公冢孙。午刻祭祖。瑾叔再拜谢余夫妇。大兄草承嗣议约,翊虞侄执笔书之。尚书公于诸侄中待余最厚,期许甚深。庚子七月,洋兵陷京师,余全家十四口坐困危城,金尽粮绝,殆无生机。伯父于中秋前设法由华俄银行汇寄四百金,始能度日。生我之恩,铭诸没齿。此举所以报也。当与瑾弟约定,本生
父母不改称呼。宗子之法既废,不能执古礼以绳今人。且既改名称,则其生母便了无关涉。
天下无无母之子,亦不能因取后而背之也。
十四日晴。己丑公送昆师戏,前为雨阻,于今日补演。两世兄约往知客。午刻先至云山别墅,赴吴颖芝之约,少坐即行,至汪家胡同观剧。九点钟始出城。
十五日阴。午后至贾处看病。顺访梅叟。又至花老处赏牡丹、兰花。登西院土山坐石榻静话。满山种诸葛菜(即芜菁花)及荷包牡丹。群花酝酿,自发天香,不能复辨其为何花香气也。
十六日晴。午后访笏斋,同至崇效寺。花虽向阑,尚饶香艳。在西来阁下徘徊良久。
读壁间翁覃溪先生丁香树记,颇动今昔之感。北壁嵌唐王仲堪墓志。寺即节度使刘济故宅,舍以为寺。仲堪参济幕府,出使河中,卒子道。嘉庆间,吴荷屋得此志石,因置寺中,吴有跋,记之甚详。与笏重展训鸡图手卷,各又题诗一首。衣冠拜张劭予、吴蔚若两世丈,下媒人请帖。
四月十六日偕笏斋重游枣花寺,连朝风雨,花事已阑,在西来阁下流连久之,感赋一律前有朱王后有翁(竹垞、渔洋皆有诗),西来旧阁忽成空。依然文字二三侣,不见乾嘉全盛风。憔悴名花颜半老,蟠拏枯树气犹雄(寺中楸树三株,花开正盛,皆数百年前物)。
闲庭斜日游踪寂,幽鸟时飞绿一丛。(前四句曾见辛丑记中,后四句较胜旧作,应删彼存此。)
廿一日晴。连日料理喜事,间出为人看病,不琐记。午后至会馆,为瑾弟贺喜,在敬山屋少坐。入城拜盛杏荪丈,未晤。与吕幼舲同年谈。出城为二侄女诊脉。刘少田来,为汀侄、振儿、九女种痘。
廿二日阴。男府过日帖,设盛席,宴两媒人。夜雨达旦。
廿三日雨止而风。贺客颇有来者。
廿四日晴,雨止风息,天气转佳。长女宝娴出阁,赘婿于家。清晨即起,酬应贺客。
午刻祭祖,祀南冈公以下。大兄嫂双拜开礼,一点钟发轿,三点钟新婿奠雁拜堂,邹咏春、吴经才两太史傧赞,五点钟见礼,七点钟设席,宴新婿。九点钟送入洞房。贺客来者一百五十馀人。余未出帖,而来客如此之多,亲友相顾之厚可见。疲甚早寝。正当祀先行礼时,忽报二侄女病发,牙关紧,大兄嫂惊骇欲涕。余乃请大兄代应客,自往诊脉,脉乃无恙,开方而归。婿名之铨,字秉衡,又字量能,松禅相国之侄曾孙,寅臣妹婿之长子,余从妹毓榴所出,年十八岁。
廿五日晴。南冈公忌日,不行吉礼,在放生园拜供。夜,笏斋来谈。
廿六日晴。燥热。男府会亲。管丹云太叔岳,麟士叔岳,董吉甫内弟,何润夫表兄,濮云依亲家,大兄,翊虞、宽仲二侄,均来此会齐。余率惠儿同往(女客大嫂,采涧夫人,翊虞侄媳,何表嫂)。外列四席,尽欢而散。乙酉消夏,张珍午前辈、李秀瑜同年作主人,辞之。
廿七日阴雨。一日静养不出门。于氏表妹来就诊。
廿八日阴。请男府新亲弢夫亲家父子,韩麟阁(宝麒。新婿之姨丈)、钱抟夫(鹏年。
新婿之表叔)、潘经士(盛年)偕来,内外四席。散后偕至笏处手谈。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闷坐内室,为采涧写扇一柄。午后腹胀气坠,卧不能兴。气体日衰,稍有劳动,已不克胜,较之王寅正月娶儿妇时迥不同矣。不禁感叹。
补录前作诗:
自月朔以来无日不大风,感赋一律连空日色荒荒白,塞地阴霾滚滚黄。庭树如闻翻海浪,屋茅欲卷过邻墙。(上句从山谷诗“马啮枯萁喧午枕,卧闻风雨浪翻江”意脱胎,下句从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诗脱胎。)
天心正示金滕警,岁首犹占玉烛祥(钦天监例于元旦奏风从艮地起,主人寿年丰)。洪范经师存大义,何人斋祓告明王。
三十日微雨。午后稍息。聂献廷来,请为其姊丈祝颂臣看病,寓崇文门外板井胡同,道路烂泥如粥,因乘马而行。又顺至润田处,为其儿媳看病。在途屡有戒心,归疲极。花农前辈邀酌酒赏花,不能往。
五月初一日晴。答谢大街南各客,以路较干净也。至放生园为大兄及二侄女开方。接三兄信,带来家用银壹百两,又坤弟存项壹百五十两。
初二日晴。午后移住海淀万兴堂,为对房引见之两粤人高谈所扰,夜不成眠。
初三日晴。六点钟起,赴宫门外朝房值日。八点半钟事下即行。午刻抵家,静憩不见客。灯下为铭侄写字数开。托笏哥至昆师处代致节敬。
初四日晴。奉天道员赵子登(毓奎)来见(天津人。乙酉同年)。余详询东省利弊,所对甚详。据云海盐林木为大利所在,若能加意整顿,委付得人,实有裨于财政。午后笏哥来谈,偕入西城,祝陆凤师寿。又偕谒张冶秋尚书,未晤。出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脉,将次复元矣。
初五日阴。午初至放生园祀先。回寓又祀曾祖父母、祖父母、先考妣、管夫人。合家拜节。午后至中街,又至绳匠胡同,赴田桂舫、李符曾之约。风雨交作,天颇凉。散后冒雨至笏处手谈,食鲥鱼甚鲜美。晚,开销节账。
端午日作一年时序又天中,细葛轻衫换午风。日亦寻常偏唤节,人非衰老已成翁。倾杯竹叶浮新碧,傍砌榴花吐小红。蒲剑艾人还应景,只将游戏看儿童。(三句眼前语。却未经入迷。)
初六日晴。
初八日阴。子封丈来谈,闻有设学部之议,以寿州师领之,翰林院真成虚设矣。昔人艳羡玉堂如在天上,今则投闲置散,视同赘疣。官职视时为重轻,特身当其际者不幸耳。亲友有劝余经营以求换授者,笑而不应。午后入城谢客,答访叶至澄(锡麒。己丑同年叶玉书之胞兄),曾襄新疆刘襄勤、闽督魏午帅幕府,学识明练,有经世才,所著《交涉要览》,于各国行商传教约章,所载极为简要,凡外吏皆应案置一编。
十三日晴。午刻至武阳馆祭关帝,兼请盛杏荪宫保、盛习斋观察(传曾)、瞿萼馨太守(倬)。席散啜茗清谈,至日落时始行。傍晚,孟延招手谈。中年心血亏耗,往往彻夜不寐,有卖馎饦者每交子刻必唤于门前,其声哀厉以长,余闻之辄觉凄然,如有所感,己亦不知其所以然也。钱衎石先生文集有《子寿同居记》,即发挥此意,余常反复诵之。
十四日晴。南冈公生辰,至放生园拜供。
十五日晴。辰刻偕笏哥同至景运门侍觐见班。巳初,皇上升乾清宫,日斯巴尼亚使臣贾思理,美国使臣柔克义入见,呈递国书。毓鼎及延子澄学士、翁弢甫侍读侍班。景佩珂学士迟到,未得上。向例起居注官有误班者,须由侍班各员告知御前大臣奏闻议处。若匿而不告,误班之员只罚俸,隐匿者以扶同律论,翻系私罪,应降调。故每遇侍班有不到者,同
事望之殊切,甚悸悸也。今则并御前大臣不知有此法矣。出城至放生园,伯母吕夫人生日拜供。饭后至江苏馆公请会榜外官,唯到曹价人同年(树藩)一人,尽欢而散。余因夜间失眠,倦甚,戌初即就枕。在车中作诗一首,还债之作,不能工也。
寿延于澄学士执戟沉沦三十年(子澄甲戌成进士,后授工部主事,直至去年始例转侍读),蓬山老见纪恩篇(子澄升侍读,有纪恩诗二百韵)。文章旧价尊江左(京口驻防,素工诗),红杏新枝傍日边。听履喜联鹓鹭侣,修书频结蝶仙缘(太常仙蝶屡至于澄寓斋,因撰《蝶仙小史》)。遥知风月东华路,定有文光映寿躔。
十六日晴。酷热不减盛夏。为明侄讲授东坡《范增论》、《韩非论》二篇,以其义法最精也。从前书塾从事八股文,为父师者得以规矩示子弟,而子弟亦易致力。若古文一道,其规矩亦甚严,然少年作策论,但知放手放脚,可以唯我所欲为,东挦西扯,茫无畔岸,父师亦以毫无把握,听其自为之。授钵传灯,几乎废矣。余斤斤以文法授子侄,犹是吾辈旧学也。
午前写应酬字甚多,习为悬腕,往往有入胜处,因知欲解书法,非先透此一关不可,即本朝名人书亦无不悬腕者,刘文清操之尤熟,所以造诣特深。近人字平直浅俗,去古日远,非徒腕不离案,并手掌亦不能虚矣。噫!古法失传,岂独一书法哉!未刻至武阳馆,因江苏管印结。刘佛青(岳云)私弊甚多,侵吞之款累累,同人公议发其覆而逐之。申刻至放生园赴云依之约。彰义门大街报国寺,即昔之慈仁寺也。国初卖书者皆萃于此,凡访王渔洋先生不遇者,至此觅之,无不值。朱竹垞先生终日流连于此。寺中古松二株,屡见名人题咏,今则墙宇颓败,阒然无人。去岁定兴麻尚书拟改为昭忠祠,数百年前胜迹,一朝泯灭,再历数十年,且无人知为慈仁寺矣。灯下闻孙孟延谈及,慨然记之。
十七日晴。二伯父忌日(高祖耕方公亦系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车夫李三之妻病崩漏两月馀,血尽,继之以髓,势已垂危。余前日诊其脉洪数而芤,大非吉兆,姑以固涩填补之法于死中求活,用参芪、熟地、白芍各壹两,佐以钟乳、诃肉等味连服二剂,居然见功,脉象已有胃气,大有生机可望。大兄啧啧叹其神奇。归后因酷热不解,看书写字以消长日。
晚,稍凉,访笏,值季端在座,相与对酒畅谈。两君谈咸同间云南乱事,杜文秀据大理、永昌,僭号;马运新戕总督潘铎,据省城,自署督篆;岑襄勤、杨云阶(玉珂)先后戡乱本末,大端琐事俱极详明,听之忘倦。此等事迹多为官书所不载,古人所以重故老传闻、私家著述也。余思儿妇将生产,心神不定而归,然亦交子初矣。微雨。以戏鸿堂欧书千文授明侄习之。
先讲间架,使黑白停匀,然后纵横变化,渐窥神妙。香光摹此帖极精,有益后学。
十八日晴。丑刻得一孙,是为先中翰府君嫡长曾孙(〔眉〕此所以必为立後也。此子并承祖荫,得正四品荫生。一一惠注),吾一房年来人丁颇盛,最为可喜。未刻至编书局,寿州师甚注意此事,恐将来进书不免歧误,特委余代阅,以总其成。出城问子封丈疾,即为诊脉开方,又至何润老处看病。罗景湘来谈,谓商朝制度尚质,有似乎今之立宪政体。观于伊尹之放太甲、武丁,祖甲之举自田间,盘庚迁都之重违民议,犹可得其梗概。余甚欣赏其言,惜《尚书》中《商书》数篇,多出于伪古文,不过捃摭格言,发为公共泛论,当时密切有关系处不可得见矣。余又忆苏子由《商论》,全是从空处着论,可谓读书得闲。景湘庶几近之。更深始去。
十九日晴。复徐孟翔信,为其二儿妇殉夫请旌事。至刘益斋前辈处,为其夫人看病。
午后写字甚多。命三婿来道喜,因令坐案旁研究笔法。命三以余故,亦习苏字,凡余片纸只字皆装池而藏之。申刻与大兄入城,赴吴子和之约。

奉怀濮青士先生,时就养山东巾履暌违二载馀,游踪闻说历青徐。诗情酒兴归藤杖,山色湖光映板舆。濒老尚垂忧国泪,有怀时寄诫儿书。洛阳年少多豪气,风雨何由话旧庐。
二十日夏至节。小孩洗三,以其五月生,乳名樱官,学名艾年。贺客甚多。
廿一日晴。江苏同乡以刘佛青户部帮管结局账目不清,出入不符,擅加捐款,尽饱私橐,传单集省馆查账,到者四十馀人,皆签名,愿具呈另举。刘始置之不理,为众所迫,乃挺身而来,入门即肆口谩骂,箕踞户限,无复衣冠之体。语侵笏斋,尤无理。众大怒,一哄而散,改集武阳馆。灯下草呈,次晨送礼部。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刘佛青之谓矣。
廿二日阴。笏斋来久谈。王荩宣来,其人笃志力学,好深湛之思,斐然有著作之志,余与论古文甚惬。申刻襥被宿海淀万兴居。夜雨如注,披衣静听,万念俱空,得诗一绝。
夜宿海淀听雨湖气蒸成消暑雨,人声定入向晨风。扫除心事挑灯坐,身在荒江老屋中。
廿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刻诣宫门待起,事下即行。一路秧针荷叶,雨后新青,馀润可悦。久处红尘中,到此领略清气,于养生殊有益。午初到家,钱士青(文选)来谒,安徽秀才,肄业译学馆,通英文,治法律,颇有得。未刻在松筠庵与熙菊朋、刘正卿同作己丑月团主人。
廿四日晴。陆凤师枉过,愿作结局调人。余以众怒正盛,力不能解为辞。得荩宣书,详论古文义法,低首桐城,尤瓣香于曾文正,与余宗旨甚合。今日新说簧鼓,旧学将芜,古文一道,几成绝响,倘得二三同志讨论而发明之,或可任一线之传。
廿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局,与同事商酌条例及追呈事宜。傍晚访笏夜谈,景湘追踪而至。
廿七日晴。梅叟来就诊。笏斋猝患吐泻,飞柬来招,因偕梅往,又为其令嫒开方。午后至润田处,为其儿妇诊病,同至福兴居夜饭。
廿八日阴。御史王诚义奏请六部添设丞参下政务处会议,翰林院一议,寿山师命余撰。
晨起因挥毫起稿,设四说以驳之,寿州颇赏其骏快。未刻入西城,赴张冶秋尚书之招,先与门尉约,下键以待。至席散已戌刻,启关而出。此近来通融办法,一因车驾在淀园,趋朝者不能待天明开城,一因正阳门不能下钥,出入无禁,徒为此掩耳盗钟之计,亦无关紧要也。
若在从前,虽以王公之尊,难越雷池一步。徐鞠人前辈以署兵部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
徐系丙戌翰林,壬寅年由编修第十三人超擢司业。次年设商部,擢左丞,以六品升三品。去年加副都统衔,入练兵处,以阁学候补,寻摄少司马。三年之中,由编修入政府,遭际之隆,升擢之骤,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徐与袁慰廷制府密交,尝参其戎幕,纶扉之拜,袁实援之。
朝权旁落于疆臣,羽翼密根于政地,余于此有深忧焉。
廿九日阴。至编书局。采涧骤病,甚剧。触发肝厥旧恙,良久乃苏。此乃血不养肝,肝阳上冒,以养血和肝治之。夜,雨。
三十日阴。入城拜客。答谒杏丈未遇。至放生园诊病。夜,复雨。孙福自里门归。知赞儿依瑾叔甚得所,为之心慰。
六月初一日晴。竟日避暑,未出门,写字颇多。
初二日阴。采涧复病,呻吟翻复,颇似急症。余方寸已乱,指诊不定。延云依来参酌开方。惠儿发热已十馀日不退,心绪劣甚。刘幼云同年来谈筹处置日俄之策,颇切当。其意
谓,俄于东三省本无所谓占,日于俄不得为夺,则于我亦不得谓还。今日两国议和,唯当就交战国讲战败赔偿之法,不当侵我中立国地步。朝廷应以此旨具国书向日俄两国表明,且宣示各国。
初三日晴。病人稍定,然所苦未平也。余仍息心静气诊脉定方,以小柴胡汤加减治之,甚效。惠儿欲苏济帆诊疾,余不欲拂其意,延之来,指为肝胆热甚,以苦寒之药折之。服药,热乃愈炽,不能进米汤。余知其误,细审病情脉象,确系胃热,且以去冬闽行,在途遇受风寒,郁久而发,近乎温疟,乃本仲师白虎加桂之法,以柴胡易桂枝服之,次日热大减,能进饮食。余因心绪烦劣,一日未出门会客。
初四日晴。至畿辅小学堂考课。堂中课程琐杂殊甚,蔑弃经书,忽略文辞。所延中文教习,皆猥陋无实;西文教习,则重西轻中。余大不以为然,屡向管理诸君言之,皆不见纳。
此次头班学生作论者廿一卷,几无一通顺之作,甚且白字连篇。长此不改,读书种子绝矣。
余既为评定甲乙,因作一束致袁寄云比部,劝其设法维持,倘仍置若罔闻,余则不复与闻堂事矣。午后访笏。
初五日阴。翰林院送南书房四员,大兄与焉,闻为陆凤师所保举,不谋而获,在今日罕见此公道事矣,然亦见安命者究不全为人力所据也。其三人,则广东陈伯陶,广西关冕钧,顺天袁励準。余立朝十馀年,孤立无援,而大考超迁,致身禁近,亦未尝不安坐而得之。究竟禄命所当有者自然而致,彼奔竞亦徒劳耳。
初六日晴。至编书局。出城至悦生堂为善卿诊脉。又至梅叟处为其夫人诊病。
初七日阴。壬午公局。在松筠庵请曹价人同年。南厅幽深,颇凉爽。散后至张景韩处诊病,久谈。孟黼丞、罗景湘均来,作半夜谈。
初八日阴。龙泉寺行吊。至陶然亭赴滇人杨仲卿(嘉修)及袁保三两局。昨夜受凉,人甚不适,勉至何、刘二处诊病,归寓寒热交作,颓然不能兴。无端因行医冒暑奔驰,身心交病。然吾之习医,实见京师庸医如蚁,杀人如麻,深悯痛恨,欲以一身济生命于什一,犹仲景先师之意也。故虽车马疲悴,不敢生退沮心,不敢存轻厌心,下至婢仆辈亦兢兢立方,务求至当,以是为利物义务云尔。门人曲立斋(卓新)自日本驰书达留学诸生之意,乞余上疏争回津镇铁路条约。此事我政府与德人实构成之,将使德国握此路权,横梗于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为腹心大害。来书陈义甚高,期望特重,余不忍负其意,然亦不敢孟浪言之,必详究密审而后发也。
初九日晴。一日在家养疴。于晦若学使、笏哥来夜谈。随意看书消遣。偶检《新旧唐书合钞》,读三卷卢文成(怀慎),世以传中有伴食宰相,遂诋为庸相。以余观之,实贤相也。
与姚祟共事,自以才不及祟,每事推重,能让能也。临殁举宋璟、卢从愿诸公,能荐贤也。
与世之娟嫉壅蔽者正相反,庸庸者能若是乎?至其陈政事疏,洞中古今弊习,深切著明,尤非暗于事者。位之宋、姚之间,允无愧色。余故特表之。
初十日晴。大兄四十九岁生日,适在南斋考试,余力疾往祝,与大嫂磕头,稍坐即归。
傍晚,大兄出城,复往视之。
十一日晴。酷热。至景湘、梅叟处诊疾,与梅作半日谈,以避午炎。归寓,因善卿弟明日嫁女,为指示一切。
(原稿此处空四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在放生园拜供。润夫约云山别墅,辞之。午后润来,同至无量大胡同于氏看病,出城饮于福兴居。冯润田闻声而来。余连日呕吐,痰大作,奔驰殊苦,气痛不能俯仰。
初二日晴。秋热殊甚。亡弟叔坤生日,意惨惨不乐,访弢闲谈遣闷,共翻扬州刘氏托售书画各件。然气痛不减,难以久坐,兴阑而归。
初三日稍凉爽,为命三婿写字三纸。婿于余书有嗜痂之癖,片楮尺纸皆宝之,笔法唯
余是师。自余习坡翁书,友辈咸谬许其能,相继学苏,一时颇以为重,吾党子弟不问而知为恽氏派也。午后至编书处。先是,翰林院编书久不成,慈圣召见掌院裕相国,颇有责问语,裕对因责成不专,故散漫不就,宜有人总其成,任督催之役。慈圣询以何人,裕以毓鼎姓名对。既退,遂与寿州师派余为总办,任编纂校阅一切事宜,而以于侍讲(齐庆)、夏编修(孙桐)副之。月来三、六、九堂期,无期不到,将以本月进呈第一期书。王渔洋《香祖笔记》,谓三十年来,京师士大夫不复用金扇。初则尚金陵仰氏、伊氏素纸扇,继又尚青阳扇、武林各色夹纱扇,未几废而不行,独尚曹氏靴扇、溧阳歌扇。一时风会,虽小物亦然。自余幼时,见士大夫多用雕翎扇及福建槟榔叶、广东蕉叶扇。雕翎之精者,可值数十金。槟榔叶质重柄方,难握而无风,最无足取。间有用高丽油纸扇,价廉难坏。迨余官京朝,诸扇皆不见,而通行潮州纸扇,绘画精美。后又用单纱扇,其首略作弓形,颇轻便,敝亦不足惜。近年则皆用日本扇矣。自庚子以后,朝野崇拜日本,政治学术唯东是师,将举国而从之。世变如此,岂第区区一扇云尔哉。
初四日晴。宝坻李君(熙。由附生纳资盐运使衔)以所著《人伦道德学》六大册、《历代实业史》四册求教,因浏览一过。《人伦道德学》以《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为底本,删繁就简,而自著论以发挥之。其宗旨重实践而轻空谈,凡言性言心言敬及象数之说皆痛诋之,于朱、陆二家皆致不满。虽主黄氏书而学派迥不同,亦一时好学之士。《实业史》分农、工、商三类,而以史志纬之。午后梅叟来,同至惟园复诊,病者已能肃客于门内矣。出城在东升楼晚饭。有诏废科举,专以学堂取士。科举在今日诚可罢,唯各省学堂未能全立,从前奏定章程尤未妥善,必须重加订定,方可培植人才。若即持此课士,恐十年之后圣经贤传束之高阁,中国文教息灭,天下无一通品矣(自唐以科举取士,至宋徽宗时因蔡京奏请罢科举,专以学校取士,南渡复行之。元时屡兴屡废,明初复行至今)。
初五日晴。甚热。停饮,为患眩晕,几不能兴。傍晚,至黄慎之丈处看病。得袁秉道同年(抡)泸州书件,又得郑禾生同年(光熙)云南信。卧读《惜抱轩诗集》。先生诗清深雄健,兼有唐宋之长,与所选唐宋诗格律极相似,可为国朝一大家,特为其古文所掩耳。科举虽罢,子弟不能不读书。命宝惠专一研究政法学,为他日致用之道。去岁曾为买《新旧唐书合钞》,宝惠欲兼治此书,以精通史学。余授以读法,专就经济上着意,如法律、食货之类,皆宜贯串本末,穷究利弊,一切琐琐异同可置之。至如为政大体,应变之策,修己处人之则,尤不可忽。盖既治此史,即终身得此史之用,若一切琐琐异同考据,另是一种学问,今可暂置之。宝铭侄年幼,文理尚浅,拟先令专习《春秋左氏传》,以顾氏《大事表》为法,务为有用之研究。
初六日晴。作余绶屏同年封翁仁宾年伯寿文。午后杜门谢客,傍晚脱稿。病后怔仲,不耐思索,勉强成篇。中岁治古文,颇有名山之志。今渐见衰茶,力不能副,愧何可言。内阁中书夏道炳(字子文,江夏人)来见,门人楚卿大令(良材)哲嗣也。朱少章谓,山谷独用昆体工夫造老杜浑成之城,禅家所谓高一着也。此语殊有味,作文、写字皆然。余生平最嗜《唐文粹》,以其能合秦汉六朝为一手也。尝欲去其排比板重诸作,选抄百馀篇为学文之鹄,亦所谓高一着也。若韩、欧、曾、王之文,已为后人依傍规摹略尽,吾辈不可再寄篱下。
公暇有馀力,此愿终当成之。有旨改各省学政提督学务,考核学堂,会同督抚办理。
初七日晴。于氏表妹迁寓润老处就医,因往诊视。午刻在方壶斋与弢哥、荫北、大兄同请端午桥同年、段少沧同年(将随四大臣出洋),盛杏丈、张劭丈作陪。遍观荫北所藏书画精品,尤以黄鹤山樵丹山瀛海图卷子、石田和亭图卷子、南田翁唐氏一竹斋图卷子、石谷江山卧游图卷子、四王(奉常、廉州、石谷、麓台)山水合装小册二十四开,为无上上品。
他物虽多,叹观止矣。荫北得此数卷,所费约六千金。
初八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安徽馆赴寿州师相之召。午桥同年招丰泰,用摄影法合拍一照。师相居中,门生六人左右侍。壬午距今廿四年矣。一堂师弟,杖履相随,在科举既
罢之后,尤当郑重视之。散后至隔壁为黄慎丈诊病。病似退而脉不减,仍觉可忧。夜,雨。
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朝服入东长安门,至坛下与同事齐班(达延杨一学士)。
寅正,上步行就坛次,起居注官立于拜殿之东偏北。黎明礼毕,归寓复寝。
夜雨九陌黄尘没马头,此生无福对沙鸥。潇潇一夜帘前雨,顿送江南十里秋。
初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晚间,宝惠夫妇设酒肴为余暖寿。夜,雨。
初十日白露节。晨雨,至巳刻始止。余四十三岁生日,来客甚多。内外早晚十二席。
客散就枕,已近丑刻。
十一日晴。起甚晏。午后至梅叟处诊疾,偕至云山别墅赴润田约。夜雨颇大,檐溜淙淙。挑灯作王荩宣《义烈阐微》序,心枯腕弱,不能雄奇,张空弮强作武劲之态,为神固馁矣。学文十年,可愧可耻。采涧在放生园未归,孤枕听雨,殊有山林之思。得吴生佩伯书,寄近作古文数篇,皆有法度,特未遒耳。吾门唯此子可以成学。徐花农前辈赠扇为寿,画芍药一支,题曰“金带春风”,又题诗四首于后。诗画纯是性灵结撰,超秀天成,可称双绝。
十三日晴。至鸿升店拜客,至普善堂议事(各粥厂向归五城奏请赏米,今五城改工巡局,拟联合各绅董具呈请米)。城外雨后泥深没踝,骡殆人疲,甚矣路政之不修也。街道厅之称职者,近十年中首推陈玉苍、王聘三两侍御。聘三出守,继之者为王金镕,蔽聪塞明,无异木偶,任事一年,未闻发一令,举一事,每出则端坐车中,襜帷深垂,舆夫仆从列坐其前,无闻无见。论者数街道御史之劣,前有李莼客(浙江名士,工骈文诗,丁卯年丈,为街道厅,终岁不出门),后有王铸言,谓之南李北王。今街道已裁,改归工巡局管理,然污蔑如故也。内城修整马路,坦坦平平,别一境界。入崇文门后车马为之一轻。在陶兰泉处午饭,解鞍小憩,直至北城问裕掌院疾。昆师相处拜节。访盛杏丈,与幼舲久谈。至宛平县,为李心泉邑尊令嫒诊疾,上灯始归。
十四日晴。惠儿料理节账,余不复过问,以省烦心。午后答拜各客。在梅叟处诊疾。
景湘来夜谈。
十五日中秋节。晨起祭神。至放生园为兄嫂拜节。午后至中街董处。大学堂、实业学堂、译学馆江苏学生在省馆公请端午桥中丞,以午帅抚苏时大有功于学界也。延余及吴蔚若前辈作陪,宾主各致颂辞。散后访笏处手谈。晚,两宅祀先,荐月饼。大兄患疟,余代主祭。
灯下合家团饮,约族侄秀松来晚饭。侄号灿云,以云南通判来京引见。乾隆时,曾叔祖枫坞公(讳燮)由进士兵部主事选授云南景东厅同知,终于开化府,道远不能归榇,暂葬于滇,子孙因家焉。至灿云四世百年,犹系武进籍。吾宗人侨寓他省者子孙多不蕃。开化公有五子,四房无后,唯灿云一房存而单传者,三世不绝如线,虽欲继嗣而无从。又高叔祖铁箫公(涿濬)宦游家天津,子孙因用津籍应试,有举秀才者,今亦绝传矣。意者吾祖先欲后人长守坟墓,勿轻去其乡欤?夜阴无月。
十六日晴。为大兄及颐官诊病。午后至编书处,灯前始归。《义烈阐微》序脱稿,连日暇辄修改,凡四易草矣,然犹不尽惬意,以笔意提空处少也。
十七日阴。赵思召来谈,俯仰今昔,有慨于中。为大兄诊病,阴分过伤,憔悴特甚。
未刻至江苏馆集议沪宁铁路事。在便宜坊请乡人北来者,客共九人。散后至梅叟处诊病,西风骤凉,借着棉袍而归。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晴。京师人皆以是日上邱垅,不孝独远宦三千里外,不获携纸钱盂饭躬诣黄塘潘桥一拜松楸之次,南望白云,不胜於邑。又,吾乡今日盛行城隍会,舁神像出郊,仿
古人驱疠之义,士女杂沓,举国若狂。余去乡十六年,思之深慨。午后入城,至于、左两家诊疾。灯下复袁秉道书(寓泸州凝光门内慈善街)。秉道耿介朴诚,为县令有循名,今之君子也。半夜大风骤起。
初二日阴。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枝柯顿净,天骤寒,须着两羊裘。午后偕李嗣香、刘益斋两前辈,许翥梅农部,李符曾驾部,同至直隶老馆踏勘房屋,将设畿辅中小学堂,宽整合用。至雅初处,为二妹诊疾。寒风萧索,意绪无聊。乃访孟延剧谈,兼招笏斋。忽黄仲弢前辈在便宜坊折柬来招,三人同往。罗景湘舍人以近作咏西北七律一首录示,雄浑深厚,杰作也。灯下作七言古诗一首(北风甚寒访孙孟延题)。
初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未刻赴刘子嘉前辈之招,半席偕笏同至燕春园赴沈子封、林诒书之约。
初四日阴。日本使臣内田康哉偕前宫内大臣三方久元在勤政殿觐见,臣毓鼎侍班(同事延学士、锡侍讲、翁侍读)。辰正至西苑门,为时尚早,徘徊湖畔,烟树溟濛,波光明瑟,遥望金鳌玉蝀长桥,仿佛西湖圣因寺前风景也。巳正,两宫升殿,起居注官序立于槛内西面南上,午刻归寓小憩。未刻至番禺馆赴陈香翰之约,谢医也。宝惠欲治经,余命其专习《公羊春秋传》,又命其以次看王文成、林文忠、胡文忠、曾文正诸公奏疏公牍,学为治事之文。
初五日晴。世父资政府君忌日,至放生园拜供。保之师过谈,为津镇铁路事,拟访同乡议之,病作,不克行。寒热交作,夜眠不安。
初六日晴。大风。养疴不出门。笏斋过谈。
初七日阴。大风。病少间。约嗣香前辈及笏斋至内室闲话。嗣香欲上疏筹集国民捐,清还庚辛国债,每人捐银一两,约可得三百馀兆。其议诚切要,然办法殊难妥善,任诸官则民必扰,任诸绅则又苦无权不得行。余久蓄此谋,亦思之不得其策也。(〔眉〕此即与赫德石建议同,而不知其实窒碍难行,不独扰民,且亦观成无望也。)通夜不眠,心血消耗尽矣。
以耳就枕,心隆隆如舂碓,乃知诗人下“如捣”二字,真善名状。此恙非药饵所能疗,唯有坐深山古庙,一事不闻,一念不起,澄空澈静,使方寸间了无挂碍,庶几有瘳耳。禅家工夫讲学有病,养生实有益。两日卧病,看明人冯宗伯(琦)《北海集奏议书牍》八卷,论事精审宏实,卓然经济之才。其可增益智虑,激发志气,与张江陵书牍相伯仲。读至快意时,真觉搔着痒处。
初八日阴。大风。天顿寒,萧索惨冽,令我益动江南之思。直隶同乡在松筠庵公议争铁路、立学堂二事,力疾而往。鹿定兴之意,请刘博泉侍郎为总理,李嗣香前辈及余副之。
嗣香举刘幼樵编修(嘉琛)为监学,别举议员十余人先议章程,后任稽查,乃用投票之法普及同乡。笏斋在寓设席谢医,余居首座,不能不往,半席疾作,踉跄而归,心痛特甚。
初九日晴。大风。一日不出门。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毓鼎患病未入内行礼。自通籍以来未祝嘏者,唯庚子、辛丑及今岁耳。是日天顿晴和,风日融美,知圣人之福宏矣。傍晚访笏解闷。
十一日晴。致赵次山将军书。公善堂暖厂开厂,收养贫民,约同志十人轮日监视。家望之二兄自湖北来。
十二日晴。立冬节。光阴迅速,又秋去冬来矣。一事无成,悠悠度日,思之慨然。午后正手移菊花,左右位置,梅叟忽来,拉至城内于氏看病,奔驰殊苦。出城夜饮于何氏,乘月而归。余自入春后喜看《宋元学案》,枕边车上,携以自随。方今儒道日轻,学绪将绝,余年逾四十,不能复随世俯仰以新学媚人,拟终身专治此书,研究玩味,为行己用世之资。
余向谓黄氏《学案》宋元不如明儒,今乃知宋元之难十倍于明,头绪既棼,源流又杂,派分栉比,煞费经营,全氏修补精详,不特与学统有关,往往足补《宋史》之阙。天水一代人物尽于是矣。
十三日晴。惠儿买新小说《哥仑波》一册,乃记哥泛海觅地,开辟美洲之事。从前西
人亦惑于地平之说,谓大地之外海水环之,陷入海界,不可复返(旧小说有名《希夷梦》者,亦有硬水围之说,谓舟陷围中,水低陆高,即难再返)。至哥仑波始悟地球体圆,周而复返,知极西必有大陆,可仍绕出东方。奉西班牙之命,觅得美洲为殖民地,即今之古巴诸岛也,其事在明宏治时。直隶、江苏京官卅馀人联名具呈商部,乞废英德银行津镇铁路草约,收回自办。由余领衔,其呈稿亦余所撰。然德人注意此路甚专,恐非口舌所能争耳。
十四日晴。午后至松筠庵,与刘博老、李、刘、华、许诸君拆投票封。蒋性甫太史得票最多,华瑞安、孟黼臣两太史次之。余与嗣香前辈虽各得十八票,然不在举列,因以得票多寡为次酌请议员十二人。笏斋觞午桥同年于便宜坊,因往剧谈。散已上灯,午桥邀往城内东长安街观蜡人及电光影戏,余惮夜行,未往。
十五日阴。午刻在寓请王仲培世丈(维翰)、劭予丈、仲弢前辈,季端、少泉、梅桢、诒书、笏斋,庞次淮妹婿作陪。王丈与先人至交,同受业于董坦生先生。余之生也,丈至八角琉璃井赴汤饼宴。道余幼时事及四十年前老辈甚悉。散后贺孙孟延续娶之喜,因留午宴。
十六日晴。会客甚多。望之二兄自鄂来。致内侄管亦仲信,托史益三带。午后至许颖初前辈、沈子封丈处道喜。晚至放生园,翊侄设小酒肴相款。今年看《宋元学案》,将次毕业,甚有味,唯苦不甚记忆。近觉讲学、作文皆当求实际,故于南宋学派最喜东莱、止斋、水心各家。于本朝人文集,最喜朱竹垞、汪尧峰、全谢山、钱衎石,不特文字之工,以其中多实际也。古文义法当师桐城派,而文境之厚薄,则视根柢之浅深,然培聚根柢,谈何容易,则有最妙之一法,熟看《困学纪闻》(翁注)、《日知录》(黄注)、《切问斋文钞》(亦名《皇朝经世文编》,在贺氏之前,文约而精),三书精心研究,不过一年工夫,便可毕业,而经史之精华,经济之原委,富积胸中,融洽贯穿,下笔便迥然不同,取精用宏,无逾此者。
十七日晴。菊花盛开,吟赏良久。养花须人之精神凝注花中,花之精神始出。培养得宜,以遂花之性情;位置得宜,以显花之姿态:艺菊之能事尽矣。午后梅叟来看花,叟盖深得花趣者。偕至于处诊脉,出城已灯火满街,同登万庆楼对酌。
次韵梅叟澄斋赏菊对花便作赏花诗,月助丰姿雪浣思。笔可传神无过熟,香能耐久不妨迟。马工枚速才何敌(叟日课一诗,成之极易,往往得佳句),燕瘦环肥态总宜(东坡诗:“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顾我愧非陶令手,苦吟篱下句难奇。(对花吟花双起。中二联皆一句对花,一句吟花。末又双结。)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未刻至云山别墅赴郭连城之约。申刻至福州馆公请尚会臣星使。
十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王叔掖处为其夫人看病。上灯至大兄处,大兄请客,余作陪。
二十日晴。遣宝惠赴济南,祝次寅弟夫妇四十双寿。弟思宝惠綦切,累函招之,余不忍拂其意也。晨附火车至顺德府,取陆路以行。己丑公局,在江苏馆请客(李符曾世兄,李木斋、刘仲鲁、周少朴、刘性庵四同年,皆出使外洋者)。巳刻往,酉刻始散。景湘来夜谈。
花农前辈以新刻《日边酬唱集》见贻,即次其堪字韵,赋呈一律,抚今怀昔,不自知其感之深也风物承平说不堪,醉吟诗卷感清谈。厄杨岂果逢阳九,赋芋只愁改暮三。垂老病中寻旧梦,故乡佳处忆茅庵。依然四海为家日,憔悴忧时陆剑南。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二十八日晴。壬午公局,在江苏馆公请李季皋星使,钱红云、陶杏南两观察(陶系年侄)。散后至宝庆馆,访门人万祖恕(字枋卿,湖南人,安徽知县,创设宣城垦荒公司)及其友人谢伯铭,详询新疆形势,风土所宜。谢君年六十馀,在新三十年,谙悉一切。余闻名访之,将疏陈西北大计也。灯下删订编书处农学书。三鼓人定,始就枕。
养菊闭门闲却经纶手,秋色安排栗里家。抱瓮慎侵低长叶,剪枝留养晚开花。大盆锄土携鸦嘴,小字签名镂象牙。绚烂十分供众赏,谁知费尽冷生涯。(纯用南宋诗法。“大盆”一联虽近纤巧,然字字入法律。“鸦嘴锄”、“象牙签”拆开,而“锄”字“签”字皆实者虚之。
此炼句炼字法。结笔感慨甚深:前人开创,泯然无名,而后人坐享成功者不知凡几也。)
二十九日晴。腹痛甚,未至编书处。沈封丈约三胜馆,亦辞之。无事读《左传》昭公、定公四卷。旧书重温,新知日启,较之童年伏案时尤为有味。左氏文采极佳,而论事害理者极多。如谓昭公之被逐为君臣无常位,苌弘志欲兴周,为违天当死,均未是。以此责苌弘,然则宋末文、张,明末东南诸君子皆犯违天之罪矣。偶检一二,此外尚不可胜数。《春秋》微言大义,断在公、穀二家也。
三十日晴。有旨设考察政治馆,参合中西政事编辑进呈(此昨日事)。又诏禁革命排满党人。此大题目也,而代言诸公殊不能畅其词义,甚矣内制乏才也。致冯梦华前辈书。午后至江苏馆公议沪宁铁路事。
十一月初一日晴。有风。腹痛仍不愈。午后诣寿州师谈。申刻至方壶斋赴杨荫北约。
斋中有绿菊一盆,花纯作绿色,远看与叶无别,实奇种也。荫北费银一两馀,得此一株。客散后,余独持烛玩赏良久。得宝惠济南信,廿五日到东。
初二日晴。先考生辰拜供。林诒书来,留之午饭。饭后至西斜街,为杨康侯同年太夫人看病。访劭予丈,未值。至三圣庵周氏行吊。夜,腹痛甚剧,不能安眠。
初三日晴。访岷远,请其诊脉,同饭于德丰馆。岷远治《公羊春秋》,能明其义,与余宗旨同。岷远欲推明《春秋》大义,合之中国古今及泰西治体(泰西所主公理,与《春秋》多合者),专著一书以发挥之,将使圣道大行,合五洲而受治于《春秋》,所见甚伟,愿力甚宏。余谓今之公法书,特西儒所讲明耳,各国国家尚奉为准的。若使《春秋》之理得明,其能行也必矣。岷远又叹国粹将亡,欲纠合同志五六人,立一学会,专意研究经史有用之学,重在深切世事,发明新理。每十日一会,各出所得,著为学报,以饷学者,于学界、政界均大有实益。即如欧人格致之学,于天文、地理皆以实测而得其理。其实横渠、紫阳诸子早已说到,分析甚明。缘明儒专讲性命诚敬空理,于此等实测处概不置意。所摘录诸子语,亦专取其论道论学各条,如《朱子语录》前卷(论天文、地理类)、后卷(论政事),几无人寓目,遂使后世论宋儒,只目为迂阔头巾气,不复知其格致精、经济宏矣。余前岁评选直省乡墨,于批尾颇为阐发,倘能合成学会,将此等一一证明,不特为功甚大,亦醰醰乎有味也。散后至编书处。夜,笏斋来谈。
初四日晴。皖人何彝臣(秉宗。天津盐商)捐公善堂棉衣棉裤各五百件。余往监放,约笏同行。厂中穷民四百三十人,挟纩皆温,欣欣有生意,放毕,午饭。
咏荫北斋中绿菊
是花是叶不分明,阅遍东篱少此名。玉晕浮烟融晓润,湖天过雨漾春晴。黛眉已付佳人尽,青眼当为吾辈横。想萼绿华垂降处,偶从灯下见倾城。(用涪翁诗法。此种诗虽宜刻画,然以气体超妙为上。除“东篱”外无一菊典,正自移向他花不得。以“倾城”赠菊是澄斋独创。)
初五日晴。余夜梦与梅叟会谈,讶其憔悴,慰问殷殷。午后,梅叟特来谈,言昨夜亦梦见余,同登江亭,凭栏静话,诵其旧作“槛外芦花笑白头”之句,余吟赏甚至云。此真可谓同梦矣。灯下因作五古一首纪之。至南邻关帝庙吊同年章幼叔之丧。申刻至惠丰堂赴杨朗轩之约。
纪梦十六韵呈梅叟市巷鸡三鸣,邻寺钟初动。心随声尽处,飘然乃入梦。邂逅忽逢君,不知来何衖。
怪君憔悴甚,执手语倥偬。答言无它患,肝气但苦壅。自夸东篱菊,一一皆手种。其言曲折详,觉后犹可诵。高轩明见过,迎告语未纵。君掀髯大笑,兹梦与我共。相与上江亭,凭栏目遥送。槛外芦白头,佳句再三讽。梦亦寻常耳,斯事何巧中。当世侈交游,饮食成一哄。未许托性情,焉能关痒痛。印此沆瀣缘,增我友朋重。与子赋同心,愿言成伯仲。
初六日晴。暖甚,只着薄裘。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公折谢恩。辰初至六项公所候折下,同诣西苑门内行礼。振儿周晬,沿俗抓周,留子侄辈午饭。梅叟来谈,亦作纪梦七律一首。检元、白《桐花》诗共读之。元诗幽艳,白诗沉郁,断非吾辈所及。香山七律多鄙俚之累,若五言古,则真气独行,深远切挚,不袭古乐府面目,神味自长,卓然成一大家也。申刻至广和居赴李子湘之约。接宝惠第二书,随作复,函寄五弟。又复云南郑禾生同年书,托灿云侄带。
初七日晴。至北新桥贵寿鋆撰文(福)处行吊。饥甚,过兰泉饭,并为三侄女诊病。
归已上灯,往返廿馀里,到家弛然而卧。笏来夜谈。阅《龟山学案》,谢山盛称高抑崇(闶,谥宪敏)《春秋集注》之精善。此书当刻于通志堂中。余喜通志堂,俟访钞之。(查系《永乐大典》中集出。)
初八日晴。宝惠廿一岁生日。两年不在家矣。侄辈来行礼,以便宜坊款之(袁先生、聂婿)。杨康侯同年来谈,以和余绿菊诗见示,以韬隐立意,殊有味。访吴雅初(新生小女洗三)。申刻赴孟延、伯斋消寒局。
初九日晴。癸卯春闱荐卷门人李国棣(字萼梅,文忠胞侄孙,其祖名蕴章)来见,与岷远饭于便宜坊。至赵、潘二处行吊,陈、高二处贺喜。晚,诣笏夜谈。子厚亦至。夜,微雨。
初十日阴。耿伯齐来,偕至徐寿臣处看病。至刘子嘉前辈、王铸言年丈、吴琴舫同年处贺喜。又贺吉甫迁居喜。徐花老招夜宴,以体疲未往。发八叔信。适陶氏侄女妊已达月。
上月十七日下水无算,三日忽止,而胎不动。迨初七日余往诊,发热口渴,引饮不解,痢疾甚剧。而自胸以下,冷积如冰,两腿俱痹。以热麸熨腹,胎略动。诊其脉,浮按洪数,沉按微细,两尺尤微,舌苔滑白。孕妇素系寒体,又鉴于去岁伤热半产,夏日多啖冰果,余大恍然,谓此系寒气凝于下焦,一片阴霾,裹胎不动,丹田阳气为寒所迫,腾而上浮,寒入大肠,致病白痢,遂成上热下寒之症。此如河水冻结,鱼不得游,必待东风解冻,鱼始跃出耳。当用热药温暖下焦,融化痼冷,胎得暖即下矣。唯上焦浮热,又不相宜。乃用肉桂五分,饭抟为丸;吴萸二钱,黄连水浸炒,使不碍上焦之热;佐以酒当归三钱,酒川芎三钱,以推动之;
加党参一钱,以助正气。煎成冷服。笑谓兰泉曰,此催生圣剂也,不两日安产矣。兰泉大服余言,如法而进,一剂痢止,再剂即腹痛分娩,得一男,大小平安。兰泉驰函相告,以妙药灵丹、神仙手段誉余。余亦自喜别具手眼,非庸庸所知也。余以此事语岷远,岷谓心灵手敏,发古人所未发,可作医案一则,存之以示后人。故详志于此。
十一日晴。仍有两处贺喜。三日之中,庆吊人事,不下三十金矣。午后访兰泉。夜,微雨。
十二日晴。吴介眉同年自汴来(壬午科同出刘次方夫子之门),久谈。介眉仁厚诚朴,治济源甚得民心,交替之日,攀辕几不得去。读书得科第人毕竟无负国家,较以财相市者究不同也。午后祝吴蔚若丈生日。申刻,同人在余处用家庖,遥祝濮青士丈生日。公请云依,主人十二人。与花农前辈、梅叟、朗轩、子厚共论时事,痛恨于执政之昏庸,东人之奸诈,学术诐僻,人心日非。士大夫之无耻者,群媚北洋,以为外援,超取爵位,借新政名目,遂其卖国图利之私,国事将不可救。所伤者两宫励精求治,竟为群小蛊惑耳。相对太息,余几至泣下。处此时势,人微言轻,无可补救,唯有畏远权势,不求利达,以期无负初心。有诏设立学部,以荣庆为尚书,熙瑛为左侍郎,严修由编修赏三品京堂署右侍郎。(此初十日事。)
高丽归日本,保护国除。高丽本我中朝藩属,二百馀年相贡无缺,甲午中日之役,国王受日本之绐,自立为国,称皇帝,与中国抗行,改元光武,告庙受贺,其君臣意甚得也。不过十年,竟灭于日本,朝政事事受其监制,求如向之称藩中国、内政自由而不能。中朝以其非藩属,无从过问,虽祸由自取,然亦可哀已。
十三日阴。苏济帆来,赠小邵村藕粉两筒,系一单姓自制,种白莲二顷,收藕取粉,专自用,兼赠人。外间售者,皆搀伪质,其色红者乃山芋粉,色白者豆粉也。敏仲来,约往,为其令妹看病,因入城,为杨年伯母看病。至编书处,适寿州师在焉,料检公事,薄暮始返。
甫下车,复至万福居,赴尚会臣星使之约。会臣将赴各国考察政治。车中看《石室秘篆》。
此书乃康熙时陈远公所录《白云传》,《白》岐伯、雷公、张长沙、华元化或称师,或称真人,虽似伪托,然治法多神奇不测,议论亦警辟,世间怪症绝症俱出方治,甚至详著剖割之术(如《魏志•华佗传》所云),实非时手所能望见,疑其有所本也。
睡醒闻街头卖担声有感品物随时次第更,高低历历耳边清。功名何事身将老,销尽年华是此声。
十四日阴。颇有雪意。袁珏生来谈,各学堂学生二百七十馀人议立顺直学堂,将请余主其事,嘱珏生致意。门人张景韩、林隆山、何少逸、姚景侪接踵来见。答拜吴子修丈。至武阳馆,为引见诸君道喜,均未值。至放生园,祝濮青丈寿,留午面。至江苏馆,赴同乡研究会投票,举评议员、干事员、书记员,大致举余者颇多,尚未结数。又为黄氏看病。申刻至便宜坊赴云依约。散后偕梅叟、朗轩、楫臣过笏斋剧谈。夜月皎然。终日忙忙乱乱,不知所为何事。然余无论如何劳碌,归必看书十馀页,或哦诗十馀首,以定心神,若此者几三十年,否则就枕不能安也。凡吸烟者有烟瘾,余盖有书瘾云。午后刘博泉丈枉过,未晤。余之学诗也,从张船山入手,己丑以前学李义山、王渔洋,专求神韵;戊戌以后则学中晚唐,于《才调集》、《叩弹集》有深契,以求所谓温柔敦厚之旨,上合风人;至庚子以来始专学少陵、山谷、后山、简斋、茶山诸家,以严格律而坚骨力,于方选《瀛奎律髓》,反复殆数十过,好之几忘寝馈。盖发端宜宗中晚,而归宿必在江西,此中境地自有一定科级也。夜,大风。
十五日晴。北风颇寒,稍喜近火矣。姜文(思治)来见,以道员引见,新自奉天来,赵将军疏荐甚力。与详谈东省情形,多可慨者,非日本兵退尽,将军不能有所为也。自两国战后,居民田庐荡尽,无家可归,麇集于省城,朔风冻雪,荡析离居,言之可惨。城中人户
顿增,而商贾不通,百物翔踊,米一石费银币十八元,肉一斤费小银元六角,其它可知。穷民何以堪此。我辈饱食暖衣,优游自得,真不敢作叹冷嗟迟之想矣。新掌院荣华卿尚书到任,午刻入署迎送,接见如仪。与笏斋检视《永乐大典》残本。此书本一万二千馀册,庚申之变仅存八百馀册,庚子翰林院毁于兵火,书亦散失。乱后搜罗,不过二百馀册矣。天壤间只存此数,憾惜久之。出城祝张劭予丈寿,又祝吉甫夫人寿,又至花农前辈处贺喜,得见新人。
晚,赴吉甫便宜坊之约。大风怒号。
十六日晴。大风,甚寒。吴介眉、陶希泉来。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广和居,赴尹寿人之约。铭侄自里门来,得三兄信并一岁出入账目,又娴女信件。研究会举余为评议员,共得二十九票(是日投票者五十人)。是举吴颖芝最多,黄慎之丈次之,其次则余也。
陪都万里龙兴地,横开两角争。旄头沉浩劫,琐尾痛馀生。误昔诚难悔,安今恐易倾。
屯田陈十便,先望赵营平。
新疆昔闻汉西域,右臂断匈奴。尉侯逾沙碛,皇舆壮版图。防秋忧荐食,挽夏困飞刍。
农战资屯政,天南本上腴。
(二首收笔不嫌同意。)
十七日阴。酉儿生日。张景韩来谈,留其午面。午后至会馆答拜各客。至聂处为大侄女看病。申刻至吴处赴雅初叔侄之约。
十八日晴。甚寒。癸卯荐卷门人吕启瀛来见(号聚三,贵州遵义府人),年几五十矣,就吏部誊录,不远万里而来。科举既罢,寒士殊可念也。钱绍云、吴质钦来谈。饭后至杨康侯处诊病。申刻至省馆,赴屠雨航之约。居停李芝阶丈之子,名祖祐,任云南维西通判,因巴塘匪乱,滥杀王千总、朱文耀,土民愤怒,围之阿墩。祖祐诿罪幕友及通事,斩汪如海、赵天锡二人以说,始得脱。大吏革祖祐职,下狱,奏请充发军台。上以其轻纵,改为即行正法。按千总之死,已属滥诛。汪、赵何辜,骈首被戮。丁制军拟以军罪,只知袒庇属员,何以对冤死之三命?赖上宽容不罪耳。唯芝老以八十七岁老翁何以堪此?闻其家人秘而不言,终恐以残年殉残子也。(此十七日事。)
吾道吾道留麟角,中原化鴃音。锥刀争赤子,城阙聚青衿。北海霜初结(寓屐霜坚冰之意),西嵫日半阴。空馀太傅泪,无限少陵心。(此诗绰有杜意。)
十九日晴。孙女爱宝生日。九下钟至大学堂访珏生,为武阳学生吴友梅(简)看病。
珏生导观动物标本室,皆用药水浸制,历久不朽,无奇不备。绕景山后出西安门至编书处。
归寓,子厚来招,笏斋、云依、大兄均在彼,因留夜饭。殷楫臣来谈,夜深始去。
二十日晴。午后至直隶考馆,同乡会商学务,推刘博泉前辈为总理,余及李嗣香前辈副之。蒋性甫、刘幼樵为监学,袁寄云为收支。傍晚始散。补祝王保之师昨日生日。宝鼎臣、王酌升在甜水井招饮,余夜间惮于进城,遂辞之。复阅史馆《文苑传》清本八卷,择其谬误最甚者加签纠正,小小歧舛则仍之,不胜枚举也。修书之难如此!
二十一日晴。吴介眉、杨康侯来谈。午后至蔚若前辈及其婿家李处贺喜,新郎即余门人萼楼胞弟也(字可亭)。申刻至江苏馆赴门人陈子绳之招。散后至放生园看病。灯下阅《文苑传》。
廿六日晴。杜门谢客,草封事。灯下阅《文苑传》,每日夜间必阅数卷,签出舛误处甚多,颇有关系紧要者。得济南电,知宝惠廿八日起身回京。
廿七日晴。延供事卢谅甫来寓,闭门缮写封事,又请袁先生缮一件。午后封固,交翰林院,刘供事代递。
廿八日晴。卯刻起,黎明至景运门外,在兵部朝房候起,七点二刻事下,候膳牌发下乃行。回寓略卧片刻。午后忽眩晕吐水。直隶、江苏同人在松筠庵集议铁路事,未能往。申刻景湘招同丰堂,亦辞之。正折二件:一请经营新疆,招民垦荒,以屯田为实边之计,并开拣发之途以兴吏治。奉旨下政务处妥议。一劾四川州县贪酷各员。奉廷寄交督臣查办。片一件,因近出《鹃声报》,乃四川官费留学生所撰,以排满革命为宗旨,污蔑悖乱,令人眦裂发指。此报若行,将乱中国。请设法封禁。奉旨交外商学警四部从严查禁,并行文川督,将官费学生撤回。
廿九日晴。祖妣忌日,在放生园拜供。未刻至编书处,因两掌院将到此议事也。既而荣尚书有事未到,余少坐即回。灯下阅《文苑传》十卷。作致伊犁长将军书。日本文部省定章程钳制中国学生,同我于朝鲜。学生八千馀人相约不上课,移文请改禁例,文部不省。湖南学生陈天华蹈海死,学生益感愤,皆议内渡。近来我国少年醉心东学,皈依甚至,日本几握我全国教育之权,后患殊大。今得此一激,群幡然来归,回心向内,思有以振士气而抵东潮,未始非中国前途之福也。因函谕娴女,促长婿返沪。
十二月初一日晴。光阴迅速,又近残年矣。余每值月朔,辄增感喟。恨修名之不立,惜岁月之如驰。终日公私冗迫,作无益事,见无益客,说无益话,甚苦之而无如何也。未刻至惠丰堂赴刘博老之约。散后祝孙孟延生日,花团锦簇,四座笙歌,颇为绚烂。命铭侄买《正续宏简录》,限其专治此书,通知唐宋辽金元史事。读史愈近愈有益。《宋史》繁重,《辽史》忌略,《元史》疏率,甚不易读。邵氏父子此编,记载剪裁殊有法度,初学便于看读,较易见功也。睡前仍看《文苑传》三卷。
初二日晴。访笏,在彼午饭。申刻至同丰堂赴史竹孙同年之约。看《文苑传》五卷。
《姬传先生传》叙录甚有法度,为四十卷中所罕见。临寝狂呕,热瞆通宵。
初三日阴。上设坛祈雪。午后至林诒书处贺喜,稍坐即诣编书处,两掌院皆在焉,议疏通翰林院各员。出城至江苏馆,赴延子澄学士之约。景湘来夜谈。客去,看《文苑传》钱南园传(附曹锡宝、谢振定、管世铭三御史),裁择精审,文笔峻洁,佳传也。向例史馆大臣传,唯据公牍排次,一切私家著述、碑志、家传均不得阑入,所以严袒徇也。然传文亦因此不能生色。但能叙次清晰,纂笔老当,即称佳传矣。唯各类传,则出自采访,可以曲折详尽,文易为工,亦体制使然也。高密李怀民尝依《主客图》例,搜集元和以后诸家五律,辨其体格,奉张籍、贾岛为主,朱庆馀、李洞以下客焉,名曰《重订中晚诗主客图》。其言曰:张籍天然明丽,不事雕镂,而气味近道,学之可以除躁妄,祛矫饰。贾岛力求险奥,不吝心思,而气骨凌霄,学之可以屏浮靡,却熟俗。贞元以后,近体诗略分两派,又谓中晚人得盛唐之精髓,无宋人之流弊,尝举梅宛陵“发难显之情于当前,留不尽之意于言外”二语,以为道尽古今诗法。又谢振定论文,不矜言载道,唯曰达情。盖南雷黄氏之宗旨也。此二条皆先我而言之,录之以自证。
初四日晴。甚暖。至李毓如处补贺喜。在直隶老馆与同乡议学堂事,出广告登报招考,又出知单募捐。散已日落。宝惠自济南归,得曹亲家及五弟信。阅《文苑传》五卷。震泽、张士元古文专师震川,岁正陈其集于几,北面拜之。又得震川所评《史记》,用其法上推之左氏,下逮韩欧,无不合者,由是深造自得,著《嘉树山房集》二十二卷,当于书肆求之。
诗文一道,各有性情,各有才力,未可概而同之也。学文者或引其所长,或救其所短,斯为善学。若是丹非素,矜己非人,仍是门面之谈,无与性真之地。余文笔短弱,苦不能奇。见雄豪沉博之篇,虽心好之,而无从强学。故于古文家嗜南丰、震川,专学其清醇深厚,以自极笔力之所至。本朝文嗜姚惜抱,而于彭尺木《二林居集》则尤有独好,以其清深隽折,饶味外味也。其名臣事状、儒林良吏二述,叙次整洁有义法,不必规马摹韩,而波澜老成,意味独胜。言文者不尽知之耳。
盼雪愆阴月令迫冬深,下尺初廑圣主心。方喜同云团朔气,旋看杲日映枯林。夜闻叶响呼童问,晓见窗明误色侵。垂幕围炉身自乐,难忘民事苦沉吟。
初五日晴。杨少泉、杨康侯来谈。至长椿寺吊吴竹坞姊丈之丧。申刻,杨朗轩借大兄处请客。翰文斋以覃溪先生手评选《渔洋精华录》求售,索价过昂(四厚本索价一百八十两),虽爱之未能得。诗人选者以双圈、单圈识之。所评严而精,极中渔洋诗病。玩其评,即可悟作诗之法。昔人喜得名家评本,正喜其指示处足以启发也。
次朗轩寒夜偶成韵东道仍为主,前盟许更寻(余等前在家兄苏斋醵资为笏斋寿,朗轩未与会,乃假苏斋别为一集)。寒消长至节,醉引故园心。诗入穷愁好,情因患难深(余初识朗轩在庚子危城中)。
相看渐华发,回首一沉吟。
初六日晴。午刻至宋显堂赴直隶诸学生之约(皆在大学堂者,主人廿馀人),商立学堂。诸君既有此宏愿,余无不赞成。申刻至福州馆赴乙酉消寒局。与沈子封丈语及翁评《精华录》,余谓渔洋尚神韵,覃溪尚学力,诗派迥然不同,宜其不合也。封丈则谓此被覃溪瞒过耳。覃溪正暗袭渔洋神韵入学力中,运超妙于典实,犹山谷独用昆体工夫造老杜浑成之城也。吾之学诗也,从大历入,继而展转于义山、中晚、渔洋各家,无一定之鹄。己亥南旋,得《瀛奎律髓》而大好之,始知作诗之法,于少陵、圣俞、后山、简斋尤所笃嗜。《律髓》所录四家五律不下三百首,皆能成诵,故近年五言工夫最深,所作亦较多较胜。诗以陶写性灵,原不必以法自缚,然必斤斤于法度,皈向于一宗规矩焉变化焉神明焉,乃能自证其甘苦得失,而作诗之乐即在其中。此当可为知者道耳。且作八股、填词、写字,人皆知有法在,岂古文诗而反可信手涂抹乎?初八日晴。以果粥荐先。黄慎丈、吴雅初、质钦来谈。午后至黄处诊病。答拜各客,访劭予丈,均不晤。灯下看《文苑传》。接张韶甄、余梅孙二电。托袁先生偕宝惠至土地庙花厂买梅花十五盆,价银六两,岁杪春初又可领略一番香韵矣。
初九日晴。拟发奉天电,以线不直达而止(只到新民屯)。儿妇生日,面后至论古斋吊萧勋臣之丧。至编书处一行。又吊杨年伯母之丧。归路访彝卿,偕至广和对酌。灯下看《文苑传》。接锦州刘梅舫函件。
初十日晴。写应酬各件。午后贺顾少墀娶儿妇喜,吊汪笙叔年丈之丧。丁卯年伯徐东甫尚书及汪丈同于初八日逝世,而丁卯长班吴祥亦于是日殁(徐丑刻,汪寅刻,长班卯刻),其追随亦云奇矣。与同人集老馆议事,定教习四人。归后闻笏斋在大兄处手谈,因接踪而往,夜深始返。
十一日晴。甚暖。至番禺馆为张汉三夫人诊病。午刻与刘博老、李嗣香前辈共八人公
请直隶管结诸君,议提平色津贴学堂(每银百两提二两),诸君应允。又议取向来金台书院经费三千金归学堂,则闻此项已为李京兆扣留设顺天中学堂矣。以官场候补各官充学职,彼安知学为何如学乎?领薪水,养妻子,便将三千金支销矣。可惜可恨!灯下看《文苑传》。
吾初不解凡事一归官场,无论如何良法,无不侵欺搪塞,入于大腐大败之境,岂居官场者果别具心肝手眼耶?吾见亦屡矣,无怪乎诋官吏者动加以不肖之名,又无怪乎稍肯实心任事者即矫然称循吏也。接庄思缄龙州信。笏斋云,以烧酒一小杯浇菊花根,便可经寒不凋,留至明年正月。姑如法试之。
十二日晨,微雪,一日阴,晚竟放晴,何滕六君之吝驾也。徐季龙来谈,与商编纂法律体例,留其午饭。饭后至大兄处看病。至大宛馆议立两县小学堂,款不易筹,议论未竟而散。又至黄慎丈处看病。上灯时赴笏斋之约。黄仲弢前辈折柬招便宜坊,辞之。接句容令龙子修(曜枢)函件,叔坤通谱弟也。感念亡弟,泫然泪下。
十三日晴。甚暖。景韩来久谈。饭后嗣香前辈偕无锡雷君(启中,字素安)过谈,拟延为高等教习,欲证其学识也。殷楫臣夜话。张哲夫(文濬)来执贽。河南济源县附生,直隶候补道,现充商部差委,年三十一岁。其贽《戏鱼堂法帖》全部(有明昌御鉴玺,王元美收藏印,钩拓精采,颇似宋拓),《刘石庵书札》一册(不甚真),《南庄渔隐书画册》一本(画凡八开,分请八名人图之。有戴文节一开,尤超逸),夹金表一,金珀朝珠一套,料烟壶二。
十四日阴,微雪不能掩地。细玩《南庄渔隐画册》,八人共画一题,而结撰点缀各不同,不能不推戴文节为第一,固关胸衿造诣也。北宋时尝以画取士,随意拈唐诗一句命题,而观其布局运思以定优劣,较之分题赋诗尤得神趣也。册后题咏甚多,有吾乡方元征先生、子可先生父子之作。又玩旧拓《戏鱼帖》数册,小楷以《黄庭》、《画像赞》、《破邪论》为最精。平原《祭侄稿》沉郁遒劲。余旧藏罗氏镌本与此各有胜处,若郁冈所刻《祭伯父文稿》,则风骨稍弱矣。饭后访笏斋,知与大兄皆得京察一等,大兄资浅,得此殊可喜。笏斋则光绪十七年即以一等记名道府,距今十四年仍就此途,宦途蹭蹬已极,岂人所及料哉!相与感叹久之。申刻至福州馆同人公祝杨德生四十寿,少坐即诣献廷处晚宴,以明日为献廷生日也。
十五日晴。至放生园为颐官看病,因留午饭。饭后至编书处。出城又为张汉三夫人看病。灯下看《文苑传》。
十六日晴。上再设坛祈雪。午刻至李毓如、夏植三处贺喜。入城至毛家湾祝胡云楣丈七十寿,共演剧五日,然今日则甚不相宜也。稍坐即行,至松筠庵赴丁卯年伯公局。散后又至江苏馆赴壬辰消寒局(夏闰枝及大兄作主人)。睡前看《文苑传》二卷,月色甚佳。复吕舜臣舅信,为捐官事。
十七日晴。午刻那中堂到任。未刻荣中堂到任。入署谒揖,迎送如仪。故事学士迎送立阶上,读讲编检皆在阶下,今日新科编检见余等立阶上遂亦拥挤阶上,且有不出屋门者。
编修鲁尔斌竟翻穿黑狸皮褂,此便服而兼素服也,尤为可笑。呜呼!规则荡然,无怪乎翰林院之奄无生气矣。由署出至宁波会馆,祝杨德孙四十寿,饥极饱餐面点。德孙本约晚席,余畏夜行,遂先归。过蕴和店答拜湖北解饷知县高幼怡(嵩藩)。灯下看《文苑传》五卷,七十四卷书扫数复讫,共下三百馀签,订正事实文义者十之七,校改讹误者十之三。浏览一通,于国朝文学渊源历历心目间,极为有益。传中正附所收逾一千人,不为不备,然大抵详于东南,略于西北,滇黔尤寥寥。固由东南多才,亦由边方地既辟远,士又质朴少文,不解标榜声华为何事,又无人为之提倡记载。即有朴学潜修,而名不出里闾,书不登著录,荒山老屋,湮没不彰,正不知凡几矣。此史公所以致慨于青云骥尾也。
十八日晴。卯刻至起居注恭进光绪三十年记注满汉文各二十四册,储以朱椟,舁至内阁,起居注官咸集,蟒袍貂褂以从。嘉定徐相国验收加封皮收藏大库。自岁杪至明年正月,讲官共廿馀班,由各人自认,以均劳逸,众所不愿认者则总办承其乏。归寓略憩,即诣放生园为大嫂、侄妇、二侄女诊病,各开一方。饭后赴编书处复阅进呈正本。薄暮冒风出城赴张
汉三侍御番禺馆之约,半席先行。至广和居赴吴质钦之约。
十二月十八日至内阁恭进起居注柱下存朝典,庭前序史官。貂裘殊济济,凤阁自桓桓。宝歲缄滕固(每年记注皆藏皇史宬),琼浆润笔干(记注有前序一篇。除夕保和殿筵宴,例以撰序者侍班入宴)。年年循故事,口口九回看(余自丁酉八月充讲官,至今年九次进书矣)。
十九日晴。午刻至翰林院封印,与景佩珂学士同拜印如仪,预用空白六纸。午后约同人祝坡公生日(张劭予侍郎、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翁弢夫侍读、邹咏春侍讲、吴颖芝撰文、沈子封编修、王耜云枢部、耿伯齐农部、濮云依中书、余兄孟乐),悬坡公黄州笠屐像,供以阳羡茶、广东荔支,公所嗜也。凡余所藏公之书帖皆陈诸几。同人咸衣冠肃拜。晚,围坐欢饮,夜深始散。余作长歌纪事,即仿坡公诗笔。子封丈盛誉之。余亦颇自负布局、构思、用笔俱中律法,无一语妄下,所谓得失寸心知也。梅叟携新得诗画册,乃嘉庆癸亥十二月十九日翁覃溪、杨蓉裳、陈云伯诸诗人集何兰士先生方雪斋中祝东坡生日,拈李委南飞鹤曲中语分体赋诗,而朱野云先生(鹤年)为之图,覃溪先生代署款,距今岁一百零三年。展阅一通,承平士大夫安乐风流,有足令人神往者。余亦拟倩人绘图,以拙诗为之引,遍征题咏,继先辈芳徽,亦使后人见吾辈尚能作此冷生活耳。今日循俗例掸尘。
二十日晴。甚暖。高幼怡、梅小峰来谈。入城贺二陆升官喜,吊杨太夫人丧,诣放生园陪媒(翁、余二君)。灯下写诗卷贻子封丈。接宝襄来禀。看《南宋杂事诗》厉樊榭、赵功千各一卷,七人分咏各一百首,征引书目多至六百种。南宋以后笔记说部略备,南渡百馀年,大而朝章国故,贤奸臧否,小而雅谈轶事,里巷风俗,无不赅载,读之可以涤俗肠,作诗料,助谈资。
二十一日七点钟,睡眼矇陇,闻惊呼大兄处火起,狂骇而起,手颤齿击,几不能着衣裤,踉跄下床,则大兄已赤足披皮衣而来。少迟,大嫂率侄妇、二侄女、幼稚,颠顿扶挈入门,上无皮衣下无裙,小孩有赤体裹被者,相与抱头痛哭。余睹斯惨状,泪涌如泉,急检衣分衣之。出户东望,黑烟如墨,上腾霄汉。询知火自前厅起,蠢仆以煤油浇洋炉煤,取其速燃,火焰直走烟囱,焚喜棚,风驰电行,顷刻全棚俱火,飞渡后院喜棚,全宅房屋遂俱在火焰之中。其时大兄甫起,急促大嫂下床,挟诸孩犯火夺门而出,检点人数,不见小孙女聚宝及其乳妈,小车夫刘姓翻墙入,良久,乃从烟焰中越墙出,阖家人口幸无恙。余疾驰往视,则三层数十间屋皆付一炬矣。伤哉!伤哉!此次之灾,固由失于防卫,然协巡局亦不得辞其责。向来五城水会闻警立时鸣锣驰赴,手携长竿铁钩铁叉,先跃上屋,或拽棚或拆墙,以断火路。盖已焚者不能施救,全力顾未焚之地,以绝蔓延而保完善,其水龙激筒亦全力濡湿未焚之屋,使火不旁炎,法至善也。今协巡兵队闻警乃骑马携洋枪而来,围定鹄立,名为防抢,端视火之四射而不为计,且并本宅人之欲入而携物者亦一律禁之。又,向来水会救火,无不争功邀赏,故踊跃异常,今因五城改为工巡局,素不拊循而更攘其权利,遂致各存意见,观望不前,以致前后数十楹,无一草一木能逃火劫。若在一年以前,后院之棚速卸,则后层决不延烧,即使措手不及,箱笼等件必有获全者,决不能如是之荡然泯然也。此真可为痛哭者矣!惊魂稍定,亲友慰问者络绎而来,群议停办喜事。余力主仍用明日吉期,唯改赘为娶,盖此时仓猝将事,但求典礼无阙,其他俱可从省,一经展缓另择,则繁文俗例种种拘牵,赠嫁置奁种种烦费,决不能轻于举办,大兄亦无此力量矣。议既定,亲友咸赞成。于是云依回江宁馆料理,而弢哥助之,此间则大兄概不过问,余独力主持,而嫂嫂及适吴氏二妹助大嫂,釆涧料理应用各件,或添补或借用,半日半夜居然就绪。夜间,大兄处全眷俱住余处,纵横合并,房房皆满,一门之内约有八十馀人。余惊痛不能安眠。
二十二日晴。午刻祭祖。未刻彩轿到门,新婿奠雁亲迎。申初刻新人发轿,采涧婆媳送亲,看其吃和合饭始返。两小无猜,大嫂之心稍快。一日贺客来者三百八十八人,余一人周旋其际,大兄则晨起即袱被移居对门江阴馆,闭门愁泣而已。贺客闻喜事之仍举也,佥赞叹以为难能之事。犹忆戊戌年,二侄女过定,大兄卧病甚危,余代作主人。此次则大礼垂举而变,仍余作主人,亦事之至奇者。夜卧惫甚。
二十三日阴。午刻遣轿迎新婿夫妇回门,未刻见礼,内外各设一席。吉礼告成,我心颇畅。大兄嫂虽遭奇劫,而心愿则了矣。傍晚飘雪。杨朗轩见顾,阍人以余体疲谢客,因至笏斋处。余闻之追踪而往,谈良久冒雪而归,洒洒纷纷居然祥霙下沛矣。朗轩以大兄穷困,代告贷于亲友,得银六百两,稍助衣食急需,良友热肠,可感可感!得缪恒莽代州信并件。
二十四日晴。屋上积雪逾二寸矣。为大兄集款二千金,在恒裕立折。南中电汇千金,其馀则出自朱子文、杨朗轩、屠雨航、孟庆斋(大德通管事)及余也。劳碌三日,今日始得稍息。笏斋、云依、次淮、盂延相继来谈。大嫂掘检火场,唯金器无损,馀则毁变不复成件矣。接季申四兄并件。
大兄所居放生园灾,资储荡尽,诗以慰之何事吾兄遭数忌,顿教烈焰起青庐。方吟韩国盈门句,遽续参元失火书。席卷劫难逃幕燕,蔓延殃未及池鱼。眼前长物存何许,唯有中衣是烬馀。
顷刻全灰数十楹,从知人力不能争。可怜战战兢兢日,难厌譆譆出出声。曲突徙薪诚失算,覆巢罄室太无情。劝兄莫下穷途泪,剥复乘除数自平。
廿五日阴,微雪。大兄看定莲花寺湾屋,函致孙景辀世兄定议,乃已为蜀人傅学渊吏部所先得。因访子厚,同访学渊,请其见让,学渊慨然允之。午后拟约梅叟、笏斋登西爽阁赏雪,适杨朗轩来谈,笏斋、大兄踵至,遂辍清游。
廿六日晴。出门谢客,并为善卿、命三诊疾。
廿七日阴。写对。
廿九日阴。大兄迁居,衣冠往视。祝花农前辈生日。入西城至凤石师处拜年。出城至橘农、汉三两处诊疾。晚,梅叟备内外两席,携尊在大兄处解闷,其意可感。席间邓咏春前辈出示所作东坡生日祝文。文末系以迎神、送神两歌,曲折沉郁,别开生面。满汉讲官二十人公函启两掌院,为起居注请款二百金,寿州师如数允拨。起居注向无办公经费,全仗同僚之简学试差者捐助,如科分团费例不足,则总办赔垫,以私款付公费,沿习百年,最不可解。
今科举既罢,并捐项而无之。余乃纠合同官,创为此请,始得正其事云。
大兄移居莲花寺湾,梅叟携酒肴以落之。赋此志谢果然家具少于车(“家具少于车”,前人成句也),西马塍坊偶结庐(南宋宋伯仁马塍稿嘉熙丁酉五月寓京遭燕,侨房西马塍,有寓西马塍诗)。寺近莲花当谷口(屋正当三巷交会之冲),香熏柏子及春初。清尊腊雪劳斟酌,往事灾星仗祓除。我已难酬良友惠,加餐兄意更何如。
三十日阴。广东县丞黎(丙燊)来见。诣庆王振贝子府,伦贝子府,昆、孙、王三师处拜年。入东城出西城回寓少憩,复至五叔、岳母及大兄处辞岁。晚,悬神影迎先。有帖客介罗景湘舍人以东坡书小楷《金刚经》帖求售。有郭兰石、何子贞两先生、翁松禅师相三跋。
师相断为确是宋拓无疑。余细审纸墨自是五百年前物。坡公小楷本不多见,此经寓谨严于排
宕,蹙寻丈于寸分,真无上上神品,为世间罕见之本。余见之狂喜,托景湘议价(索价一百五十金)。又,明拓坡书残帖(有宜春帖子及少陵“背郭堂成”诗跋),锋颖进露,钩拓精工,下墨迹一等两种,共以五十八金得之。从此澄斋案头当推此经为弁冕。岂坡仙鉴余十九日致祝之诚,特饷兹神物以酬余之长歌乎?一年尽日获此奇珍,光阴为不虚矣。亥刻接灶神。子刻焚香谢天。
除夕祀先迎灶入新年,红烛双双照绮筵。九十光阴行及半,岁时景物略如前。喜从竹舍添孙笋,幸免廛商谒子钱(山谷诗“恼乱邻翁谒子钱”)。墙外讙哗门内笑,独呵冻砚拂吟笺。
题新得宋拓苏书小楷金刚经后十九日余约同志十二人,于澄斋祝东坡先生生日,曾作长歌纪其事。越十日,遂获斯帖。岂物聚于所好,求之专则得之奇耶?抑先生英灵默相,有以相报耶?黄柑丹荔祝千秋,曾作长歌纪胜游。鉴我诚心能独到,祝兹神物俨相酬。金钱易致机难遇(七字景湘书中语),翠墨如新字欲浮。便散华香绕斋舫(“以诸华香而散其处”,经中语也),定看宝气烛琼楼。
男惠按:先府君于祝东坡生日,年必有诗,均见集中,而尤推是年及辛亥之两七古为平生得意之作。唯此诗竟佚而不传。以意揣之,距祭辰仅两日,孟乐先伯京宅即遭回禄之灾,旋又匆举二妹婚礼,人事扰攘,不及另录副稿,在座诸丈均久下世,后嗣同遘世变,流离转徙,更难遇合。时越四十馀年,竟无从问讯,思之万分悚疚。

澄斋日记
光绪卅二年丙午
丙午年正月初一日风日晴和。子刻拈天香。巳初刻在皇极门外行礼,巳刻二刻在太和殿前行礼。归寓在至圣先师、观音菩萨前行礼,又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受合家贺。大兄嫂俱先来。午后至莲花寺湾保安寺街及笏斋处拜年。
初二日阴,微雪。午后至梅叟、雅初处拜年,二妹留吃点心。申刻赴梅叟之约,以松花江白鱼饷客,极肥美。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年。午后赴笏斋之约。写致赵将军信,托梅小峰带。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赁马车至东北城拜年竟日。接次弟信。以新得苏帖与三希堂帖核对,乃知三希所收春帖子伪迹也,并仇仁近跋亦系伪造,直是何人双钩廓填本,字势笔锋去真甚远。去冬作纪梦呈梅叟五言古十六韵,通押送宋二韵,牵缀殊窘,颇露强意就韵之迹。今日灯下读山谷《薛乐道饯行》五古,亦用送宋二韵,较我多十联,而挥洒如志,坚确精妙,连诵数过,字字铿锵,乃大愧诗学之浅,全未望古人肩背也。昌黎、东坡、山谷、剑南皆善押险韵,愈险愈出奇。自己动手,始知古人不可及。
初五日阴。晨起祭神。至武阳馆文昌关帝前行礼。祝黄慎之丈生日。面后易便衣游厂,买吴县管念慈桃花源图立轴,虽系画院笔墨,而秀丽清逸亦擅胜。阳春二三月,风日晴和,窗明几净,悬之壁间,时相静对,殊足怡我神思,作卧游宗少文也。傍晚至顾少墀处为其世兄诊病。年甫廿一,咳嗽作喘,群医指为虚劳,温补杂投,其病增剧。余诊得六脉俱数,息高声粗,询其小便短热气臊,决为肺胃过热所致,断非虚劳。为开方,用鲜生地汁、藕汁清热定喘。亥刻,笏斋遣急足来招,为其婿黄酉仲看病,因加裘而往,乃煤气触动肝阳,眩晕猝倒,有似中恶。为定一方而归。
初六日晴。晨起至客厅遍换悬壁字画,选名家新逸明艳各品,以应新春景色。少墀来字云,徐班侯力诋余方,谓断不可服,指病者脉证为虚痨无疑。少墀惑之,亦不敢进药。
余医学过浅,何敢胶执成见,是我非人,误人性命,然审其脉证,实为肺胃热迫之喘,而非龙雷上腾之喘,至虚劳内热、骨蒸颧红诸象无一见者,又况年甫弱冠,何至抱病二旬便成弱症,反复研究,终不能以班说为然。然少墀心已游移,无从力挽,因作函致之,详伸所见,而谢不行。昔喻微君谓医家治病有数难,信然。午后拜大街南客。接张啸圃丈函件。
灯下读韩诗十馀篇。昔人谓学诗当从郊、岛入手,以其炼意炼词可药肤浅也。余意尤不若先读昌黎诗,盖其炼意炼词与郊、岛同,而比兴深微、意蕴宏括则更过之。学诗能通比兴,乃能与风诗、《离骚》默通沆瀣。作者不透此一关,终不到诗学深处。临寝忽觉眩晕,呕水数斗,内热半宵。此痼疾逾十年矣。
初七日晨醒望见檐瓦皓积,知昨夜又得大雪。腊雪沾足,麦秋可望丰收矣。何少逸来谈,寒士捷科第,得一官,乃有饥寒之虑,为之慨然。午后,拜大街南客毕,遣元侄分拜西城东路各客。在恒裕与润田久谈,托其为宝惠纳赀主事分部。科举既罢,读书人无路进身,学堂习气重而课程乖,雅不愿令其堕落,年逾弱冠,光阴可惜,且使藉赀郎为从政阶耳。由恩荫就职主簿捐主事分部正项乙千六百金,同乡印结费七百(〔眉〕因有大兄在局,结费减收,约用去四百五十馀金)。再访劭予丈,彼此往还相左。房中水仙六盆,皆盛开,清洁芬芳,自是仙品,斯名信不愧也。
初八日晴,寒甚。赁马车入城拜年。在东四牌楼镒顺轩便饭,小饭馆也。掌灯归寓,两足冻僵,几不成步。车中看西人小说《忏情记》,叙次殊有离合激射之致。

柬梅叟借马争鸣栈豆叹群材,雪后驰驱我马颓。愿借笨云千里足,风尘先路一鞭开。(较山谷乞猫诗真有灵钝之别。)
题朱芷青丈金粟山房诗卷老将登坛咳唾新,果然金粟是前身。竹君不作覃溪远,牛耳乡邦有替人。
白发儒官老郑虔,佛桑花里整归船(芷丈由国子监丞外选广东佛冈厅同知,未半岁即解组而归)。压装并少云英石,宦迹唯增诗百篇。
采涧率儿妇侍妾谢女辈灯下团坐,掷骰为戏,欢呼嬉笑,一片天和,余顾而乐之。和气致祥,乖气致戾,实确当不爽之论也。
初九日晴。遣宝惠拜城外客。饭后率铭侄游厂。申刻赴雅初之约。
初十日晴。大解不畅,气坠难于转侧,本思入西城拜年,因此遣宝惠代行,东西内外城客一律拜清,较往年爽快多矣。
十一日晴,天稍和。林隆山来谈,以诗稿求正。隆山人极诚笃,学问深卓,甫铨授监丞,旋即裁缺,其意不愿乞外,欲留学部当差,拟为谋诸荣相。饭后游厂,买小儿女玩物及瓶花。酉刻至云山别墅,赴劭子丈之约。接胡锐生同年函件。不看时报,苦孤陋寡闻。看报则无一事能强人意,悲愤叱咤,往往泪下,终夜不怡。当此世界,具此胸襟,真是苦境,觉诗人苌楚章所谓乐子之无知,真十二分沉痛也。
十二日晴。子正立春。巳刻至公善堂拈香,未刻至广和居,赴黄禹逊之约。申刻赴花农前辈之约。
十三日晴。皇上祀祈谷坛,臣毓鼎侍班,五点钟登车至帐棚,与同事齐班(恩露芝、延子澄二学士,张秀端侍讲),六点钟恭诣坛下。七点二刻驾临。上御元狐朝冠,元狐端罩,悬青数珠、青风带,着青袜。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第二成,东面北上。八点三刻礼毕,乃退。
向系寅刻行礼,自去岁车站之变,凡遇典礼皆质明而后将事。是日风日晴和。归寓稍睡。午刻赴豫升堂公局,散后独游厂肆,买明南监本《晋书》、《宋书》各四函,字大行疏,最省目力,唯中多顺治、康熙配板,不甚可贵。傍晚至大兄处赴云依之约,倦甚先归。夜眠殊酣。
十四日阴,颇有雪意。午刻至便宜坊与景湘、岷远静谈。未刻赴经士、伯齐之约,少坐即行。晚,惠儿夫妇设酒肴为采涧暖寿。接胡鼎帅函件。至大兄处为侄媳看病。
十五日晴,有风。花好月圆人寿,采涧夫人生日。徐花老、何润老、翁弢老、张季端、余子厚、濮云依、黄敏仲、丁小村、董吉甫、松泉昆仲、徐策云昆仲、刘孟禄、韩秀冬、谢嘉生,门人舒宾如、廖子方、徐季龙、范隽臣、陈子绳、郑干臣、吴荩臣、许仲衡、孙仲山、张润泽、苏诲卿,侄婿聂命三、濮卿和均来祝。傍晚,至畿辅学堂议学生考事。访献廷为宝惠取结。至悦生堂为善卿诊病,松筠庵为刘星甫同年诊病。(附录脉案:详审前后病情,服药利弊,今诊左关尺两部,脉皆弦而搏,病在厥少二阴,乃肾水为患也。向服麻黄细辛汤,实见卓识。搜肾寒,扶脾阳,故泻减而饮食加进,其效颇著。然病不能除者,此非肾水有馀,乃肾水枯也。何以知之?服麻细而不作汗,水源竭,无重蒸之力也。水枯则外水不能归源,故泛溢而频泻。水枯不能函木,肝木愈燥,故服吴茱萸而左体热胀加剧也。古人流水之法,无过开鬼门洁净府,然皮水可从汗解,脾胃水可从小便解,若少阴之水,则二法不灵,水愈泻则源愈竭。服二术则伐肾,服茸附则燥肾,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今欲直清病源,必须以补为泻,肾水得补而足,外水一气相求,自能引入膀胱,无泛溢之患,肝得所养,脾不受困,诸患或可以次而平。愚见如此,以质高明。用生姜泻心汤,服金匮肾气丸,服十剂。)晚,
祀先,复至大兄处为侄媳看病。
十六日晴。月食,未刻初亏,申初食甚,申正复圆,皓日当空,竟不见太阴蔽影也。
午前坐牡丹、梅花间,携大字《宋书》读列传二卷,清芬满袖,古香盈胸,柴桑北窗无此乐也。颜竣传详载沈庆之、江夏王义恭及竣铸钱诸议,刘宋一朝圜法利弊本末备见于此。其体裁盖仿《汉书•韩安国传》(王恢马邑事),其用意直欲寓志于传,创此体大思精之例也。传论亦绝沉痛,有慨乎其言之。吾尝谓休文史才与蔚宗可称双绝。范史人知重之,沈史则知者独有一郝栖霞耳。颇思俟春融后屏除俗务,专读此书,详加朱墨,以示子侄,未知能践斯言否。辛卯壬辰间甚有暇读书而苦于无书,今则有书而苦于无暇,奈何,奈何!四史而外,《宋书》、《魏书》皆当读。饭后至锡拉胡同,为恩星五(联)夫人看病。星五为敏达公(广寿)
之子。敏达与先世父乙卯、己未乡会同年。访绶金,未晤。出城至大兄处为侄妇看病。晚,放烟火。夜四鼓,眠正酣,忽闻翊虞在窗外相呼,惊醒问之,乃侄媳患痧腹病,颠号欲绝,遣车来迓。披衣而起,炉无火,壶无水,饮烧酒一杯以御寒。满街冻月皎然,愈增寒凛。至莲花寺湾,则已由挑痧者针尺泽、委中,见黑血如墨,诊脉渐起,并无绞乱之象,虽腹痛尚剧,可保无事,嘱家人放心。为开一方,清热通气。归已鸡声四应矣。
十七日阴。间飞微雪。睡觉已交午初。景湘、岷远来谈,偕至豫升堂午饭,抵掌狂谭,无复藩限,共商措置新疆之策,拟具疏陈于庙堂,巩固西北,景湘为考核形势险要甚详。散后至大兄处看病,病势已平。申刻在寓设席,请先生,贡缉熙、李珩甫、黄敏仲、吴雅初、董吉甫、张润泽、濮卿和作陪。诏优给军机大臣满汉章京养廉银,禁绝馈赠,犯者授受同罪。
又优给御前大臣乾清门侍卫津贴。又诏户部每节进银二万两,备赏内廷行走诸臣(如意馆、电灯公所、轮船公所之类皆弄臣也)。闻军机大臣庆王每年六万两,馀则二万四千两;章京按大小分派,多者二千两,少者不及千两。
十八日晴。至润田处为其太夫人看病。未刻至同丰堂赴李嗣香前辈之约,议设畿辅农会,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兼及种树、蚕桑、蔬果、畜牧等事。京师设总会,各府县设分会,皆公举绅耆领之,皆有评议干事诸员。吾直民苦惰,素不知有水利,偶遇旱荒,仰首视天,束手无策,以致动辄赤地千里。即幸值丰岁,收获亦不甚饶。以视三吴农事,相去奚啻什伯。此会若成,实畿辅百年之利。
十九日晴。巳刻出广安门十二里,至兵各庄为程师母诊疾。症系喘促不能卧。诊其脉,左洪滑右细濇,肺气郁塞,胃气不舒,以麻杏石甘汤开之。孟常所居,墙外看山特佳,据云风日晴朗时可望见碧林翠磴。平楚空旷,豁人心胸,徘徊久之。近村有花洞,卖花人刘姓。因往观之,买迎春花、天竹子各二盆。归寓已夕阳西下矣。都人士以今日为燕九节,群至白云观会神仙。云观中必有仙踪杂俦人间,唯有缘者得遇之。红男绿女,举国若狂。
其实妇女艳妆冶游,少年子弟如狂蜂浪蝶,专为看花来耳。余于壬辰年曾偕亡弟叔坤一游,瞬息已十五年,驱车过观前,不禁枨触悲感。晚饭后访景湘,唁其祖太封翁归道山之戚,不晤。顺访孟延,看竹两巡。笏斋、伯齐皆在座。
二十日晴。草经理新疆疏,本景湘稿而修饰之。午后至梅叟处祝表嫂寿,兼为表妹诊病。申刻在宗显堂代大兄请房东周允孙(维榕。商城周文勤之孙),劭予丈、毓如丈、果卿同年作陪,议结焚屋给款事。检大清律例田宅门,凡租屋失火,例不赔偿(其租屋有顶首者,由他处延烧,业主全数算还;若本宅起火,则量还三分之一)。唯周允孙一贫如洗,专靠此房度日,以情而论,不忍竟置不理。由诸公再四磋商,欲以千金买其屋基,而别赠五百金为体恤。允孙犹觖望,然为例所束,无可多作要求也。定三日内给回话。诸公竭力调停,毓如丈代谋尤切。朋友交谊可感可感!本约孟延,闻其不愿为大兄担任,遂不到局。
散后至笏斋处寻大兄复话。
二十一日阴。讲官同僚在江苏馆团拜,到十八人,唯文焕章、华瑞安未来。在中庭实行团拜礼,合拍一照,觥筹交错,尽欢而散。至畿辅学堂集议。上灯后至便宜坊赴孙仲
山约。晚,微雪。接三兄信。
二十二日晴,大风。水蓄胸中,脾胃大困,终日倦卧,不能举一事。临睡大呕吐。
二十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寿州师来商公事,与闰枝检点进呈书,傍晚始散。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大兄自移寓莲花寺湾后,无人不病,无日无病人,此非久居之地也。
宝惠所买南监本《晋书》,配板杂乱模糊,讹脱连篇,几不可读,字虽大而无用,因付还书肆。所贵于旧本者校对精审,刻印整齐,足以豁心爽目也。若迷乱错杂,不复能读,虽宋本奚取焉?此不能与守残佞古者论也。偶读《晋书》三四传,叙次芜冗,殊不快意。因检周氏《晋略》对读之,顿觉其清整峻洁,深得体要,传后各论尤深切有味,语不妄下,乃知其突过前人也。笏来夜谈,余眩吐复作,客逡巡去。
二十四日晴,天稍和。江苏学堂所聘教习徐子山(安仁)来见。徐君通州人,冒鹤亭所荐。对坐略谈,果有学识。黎蔚然来谒。有内城王氏就诊。申刻至广和居赴周允孙之约。大兄以一千六百金买放生园屋基,立契交款,中保人季毓如、冯果卿、郑延青。三载考绩,黜陟大臣,徐嘉定罢相,侍郎李昭炜,仓督刘恩溥,阁学印启、贵昌,副都奕秋,巡抚陆元鼎皆罢。久无此严旨矣。翰林院岁拨起居注银贰百两。起居注有办公经费,自今日始。
二十五日阴。读《晋略》割据、执政、方镇三表序论,皆有精识特见,卓然经世之文。《史记》、《汉书》、《明史》外,无此作也。此等序论不独综括一代治乱利弊,洞达其所以然,且能俯仰千古,以一朝贯异代,乃称良史才耳。午后至广惠寺行吊,在畿辅学堂少坐,至大兄处看病。晚饭后访蔚若丈谈。微雪。
二十六日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雪一夜未止,积二寸许,入西长安门,踏雪而行,遥望玉宇琼楼皎然一色。是日适值二品以上大员谢恩,公所列坐殆无隙地。
八点半钟在勤政殿引见,西苑门内雪景尤佳,绝好一幅范宽、马远关山雪霁图也。归寓假寐片刻。午后梅叟来谈,出示新诗数十首,今晨登西爽阁望雪二首,雄骏倜傥,最为佳作。
上灯始去。王保之师竟以计典去官,殊可惜。又理卿王福祥、府尹李希杰均开缺。李自到任以来,不办一事,不见一属吏,唯高卧衙斋。李受北洋所增九千金,以听慰帅节制,真庸材也。灯下修改《儒林•余焕文传》,子厚之尊人也。学宗宋五子,精综经制之学,以仪曹佐刘霞仙中丞戎幕,安辑雍凉,甚著谋略。养母还山,终身不出,德化乡闾,诚感盗贼。庶几匪惟知之,实允蹈之者欤?又读《晋略》孙恩、卢循二传,叙述情势既明,且能有笔力发事外要义。四史后唯欧阳《五代史》时得斯妙。余于史学用功最久,曾于乙酉、丙戌、丁亥年看廿四史一过,诸家论史之书(如钱竹汀、赵瓯北、王西庄诸先生书),所阅不下十馀种,故史例义法略窥梗概。丁亥、戊子两年纂《前秦书》以证所学,共四十卷,纪、志、表、传粗备,积稿四寸,已有规模,再加修改,便可成书。苻氏立国传五主四十馀年,虽不及元、魏,以视南朝之陈、北朝之齐、周,则有过之无不及(幅员之广与元、魏同),只因记注多阙,后人纂辑无从。余据《十六国春秋》为底本而参以晋、宋、魏三史、《通典》、《通考》及六朝著述,人物事迹,远胜南陈。它日终当勒成一编,不虚中年一番心血也。今于十六国形势事实屈指而谈,犹能条分缕析,亦昔日讨论功耳。
二十七日晴,甚和暖,积雪皆融,檐溜玲琮,俨然江南风景。畿辅学堂收考,余往监试,并阅课卷,定甲乙,写草榜。祝孙孟延夫人三十生日。晚,赴子厚之约。接次寅信。
二十八日晴。京察三品以下京堂各官,由外务部左丞陈名侃领衔具折,谢照旧供职恩。八点半钟折下,在西苑门内向照墙行礼。归寓略进饮食。巳正至贾家胡同江苏学堂行开学礼,与吴蔚若丈、于海帆前辈率教习、学生、执事诸君叩谒至圣先师行释菜礼(教习六位,学生到者六十四人)。京官送子弟入学及观礼衣冠而来者廿馀人。午后设两席,请教习,余及蔚、海二公作主人。散后至王保之师处奉慰,兼为姨太太看病。病势已不可为,循保师之意勉开一方。接庞劬帅函件。
二十九日阴。至保师处复诊。到编书处办公,傍晚始散。岑寂无聊,饮于广和,折柬招亚蘧、笏斋、云依及大兄。
二月初一日晴。天渐和暖,大有春意矣。余每至春日,即动江南之思。午后至保师处诊疾。连次服药,居然渐有起色。至任卓人兵部处吊筱沅中丞之丧。访任觐枫,与谈财政,辄能言利弊所以然,且目光甚远,能见其大,与寻常驵侩争竞近利小利者,有上下床之别,自是商界中人才。余因此尤兴研究计学之志。申刻赴亚蘧广和之约。散后诸君联车访大兄处手谈,余独归。诸史中以文字论,峻洁推《三国志》,渊雅推《宋书》,深永推《新五代史》。
若以经济有实用论,则宋明二史最有益。柯维骐《宋史新编》简明老当,虽胜原书之繁冗,然奏疏规画刊落过多,诸志尤不甚详。故明体例、便记诵,诚为良史;以云济用,尚宜兼看原书。《明史》则体用俱备。
初二日晴。子封丈、子嘉前辈来谈。傍晚,访嗣香前辈。复姚思臣信。发宽仲侄信。
接婿女信。
初三日晴。至保师处看病。病得药力则稍健,不久复作,是生气将尽,不可为矣。
午刻至武阳馆祭文昌帝君。同乡春团,兼请外宫,京官仅五人,寥落甚矣。至畿辅学堂阅学生复试卷。灯下改削疏草。政务处奏裁科道三十员,奉俞旨。
初四日阴。至保师处诊脉。起居注上次照像模糊,丰泰主人任觐枫愿备酒肴约诸君至楼上畅饮,重拍一照,到者二十一人,唯周容阶丈未到。散后为亚蘧夫人诊病。请袁先生与宝惠分缮奏疏,共九扣,详陈新疆事势,请设新甘总督,兼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使关内外联合一气,新疆屹然为重镇,然后可保蒙古、保川滇以卫京师。东三省焦烂之馀,已无及矣。曲突徙薪之策,西边曷可缓哉!缮毕封固,交起居注供事王俊彦代递。
初五日晴。黎明登车,七点钟在六项公所恭候,膳牌发下始行。二侄女生日,云依招往午面。与耜云、笏斋诸君作半日手谈。又为孟延诊病。晚,云依复设筵款客。夜眠甚酣。
初六日晴。昨折已下政务处议奏。政地诸公盛称此疏为经世大文,卓识闳议。宝惠昨由吏部掣签,以主事分兵部学习行走,与翊虞同部。宝惠先求牙牌,数得“先开驷马门”之句,即决其必分兵部(兵部为大司马,于六部第四,翊虞先得之。故云先开门也)。
此次户部、刑部各四签,兵、工各二签,乃独得此。亦前定也。(〔眉〕而不知一生遭际即由于此。人生有定命,讵不信然?一一惠注。)门人廖子方来见,武选司帮办也。拟拉宝惠分选司(凡分部者,可由亲友禀请入己司,谓之拉司)。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于海帆前辈处为其令嫒诊病。景湘来夜谈。以银元一元二角买梁启超《明儒学案节本》共二十卷。发次寅信。景湘言,犍为县与口口交界,有山名口口口,纵三百里,横六百里,其中皆猓猓居之,亘古未通王化,相传为黄帝时遗种。地产金,然不知贵,偶以瓜子金出山与人贸易。言语不通,无文字。间出钞掠,皆奸民导之。张罗、岷远尝持其契约入山(刻木为之。得此契约入山中,无阻之者),欲谋开化之方,然无从措手也。
初七日晴。京家人员第一次圈记揭晓。午初至大兄处候信,旋得全单,竟被摈(翰林院一等十八员,圈十六员,唯大兄及汪凤梁二人不与焉)。相对郁郁。运气之坏,一至于此!未刻至学堂,阅补考学生卷。
初八日晴,大风,颇寒。笏斋、云依、景韩、质钦同时来谈。饭后至雅初、景韩两处看病。访白昆甫太守,托其携带阿汀乳妪回闽。车中忽发眩晕,全福馆公局,周采臣约醉琼林,均却之。复湖南张啸圃信。接家书并大兄汇款。
初九日晴。午前诣保师处诊病。未刻入署,候善化瞿中堂到任。善化任学士二十三年,最为淹久,而由学士拜相,则不及十年。可见仕途迟速,自有一定,绌于彼者伸于此,非人力所可强为。余于是不兴迟暮之感矣。出城至云山别墅赴郭连城之约。散后至大兄处一行。
初十日阴,风狂如虎,撼窗撞户,屋瓦欲飞。采涧夫人在厅事请客,余坐别室看书,
不会客。畏风不出门。
十一日晴,大风竟日,凛冽不异隆冬。皇上亲祭社稷坛,临时改遣礼亲王恭代,盖外间颇有告变者,以此戒严。人心不靖,讹言繁兴,新政之效,大略可睹矣。都察院奏请裁科道三十员,以职务清简为辞,不知谏官为天子耳目,建言即其专责,奚论职务哉!政务处议如所请。编修刘廷琛草疏力争之,由掌院代奏。余言未及此,闻之深引为愧。午刻饭于便宜坊。灯下草江西教案疏。先是,江西新建有教民案,南昌县知县桐城江召棠持平办结。天主堂法神甫王国安屡来请托,江君不为动。上月廿九日,教堂折柬招江君。及门,摈驺从不令入。江君虑有变,密嘱从人告急于新建令。既入,重门皆闭,引至密室,几上置文书及一刀一剪。王逆手文书请签字云,如不签,则刀剪具在,请自裁。江君愤甚,取刀自刎,不殊,手软不能深入。王逆用剪推其背,遂仆。迨新建令率众破门入,则江君已不知人矣。舁出见首府,犹能自述被诱受戕本末。伤重,旋殒命。民间大愤,而抚藩各官恐奸民藉端滋事,反调兵卫天主堂,民益愤。初二日,遂攻教堂,杀教士,波及英国教堂,亦焚其屋而歼其人。王逆见事起,逃去,竟漏诛。当江君被戕之后,地方官果能传谕民间,谓法神甫凶横如此,不特尔等所痛恨,即本院司亦痛心切齿,欲为江大老爷报仇。即当电奏皇上,请旨办理,决不使该逆幸生。但尔等万不可暴动,反得为彼藉口,不能报仇。且此系法国神甫,与他国无干,尔等尤不可乱动,别生枝节。我之护教堂,恐该逆逃走耳,非保护也。如此,则民间气稍平,待官自办,必不轻动矣。然后发兵捕王逆,封教堂,羁禁候旨。我占上风,法人亦俯首无辞。此案可以力争先著。乃地方官计不出此,反保护该堂,强压良民。民见官之不分黑白,不报怨而反媚之也,安得不激成义愤耶?此时法人转以暴动咎我,英人亦以株连责我,办理既极棘手,而我国外交诸公,平日畏洋人如虎,其敢声罪致讨,争国体而平民心乎?前途概可想见矣。呜呼!(书至此,泪涔涔而下矣。)闻已派津海关道梁敦彦驰往江西查办。
十二日晴。请袁先生代缮封奏交翰林院王供事呈递。午后至编书处。申刻至太升堂赴李星甫(经野)、王饴山(宝田)之约。
十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初至西苑门外公所兼候封奏、膳牌。辰正二刻事下即归寓。此折有旨交外务部。笏斋生日,云依为备午面,大兄为备晚筵。在大兄大川淀新居竟日盘旋。此宅前门在大川淀,门对荒郊,烟树迷离,西山在其右,隐约可见,颇饶野趣,亦仕隐佳处也;后门在南横街,余等出入甚便。散后与笏斋、子厚步月而归。恩星五来谈,请为其太夫人看病。
十四日晴。午后祝聂献廷太夫人寿。顺至海帆前辈处看病。访劭予丈、乔茂护,均不值。晚,饮于聂氏。
十五日晴。一月馀蒙气塞空,日白无光。以人事证天象,颇有足忧者。午后至编书处,傍晚始散。买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共一百本。明刻本马氏《通考》,继《通典》而作,以详备胜。国初三通并续,宗旨已不甚分明。又官书成于众手,其中苟简割裂往往而见,序例极诋王书,以显其长,究竟王书周密精审,过官书远甚(唯其所增数门,如道统、方外,实有可议)。吾辈欲为经制之学,马、王二编皆当切实研究之书也。正续二考共二百本,看似难读,然择其重要如食货(田赋、征榷、钱币等)、河渠、兵刑之类,不过数十卷,破除一年工夫,便可卒业。吾虽衰病,犹有志焉。
十六日晴。畿辅学堂开学。午后与鹿芝翁、刘博翁、李嗣翁偕教习、执事员率学生谒先师,行释菜礼,礼毕合拍一照。教习颇庸劣,不胜师表之任,恐无成效可期。姑令铭侄入学,倘无德可修,无学可讲,则退学归求耳。又至编书处。傍晚至雅初处为六甥看病。
赴润田便宜坊之约。大兄以放生园地基转售润田,得价一千二百金,成契画押,弢哥、子厚同年作中人。
十七日晴。翰文斋以旧钞各书求售,有《南烬录》、《北狩见闻纪》,皆记徽、钦在
北蒙尘事,金人凌虐,殆无人理。粗阅一过,发指眦裂。高宗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午后至大兄、笏哥处略坐,申刻至永丰堂赴梁巨川同年之约。
十八日晴。刘正卿、舒宾如来谈。午后祝何梅叟寿。至编书处。出城至武阳馆查验工程。灯下临苏帖一纸,入年以来第一次亲笔墨也。复瞿肇生同年信,托黎蔚然(炳燊)带。
又致沈爱苍信,又致翁婿信。为学以慎独为第一关。此独莫作独居看,凡事不欺心,即独体也。一念之起,一事之行,为善为恶,己心无不知者。知之而不自欺,善便行,恶便止,即是慎独真功夫。此《大学》诚意一章密切要义也。阳明提致良知,蕺山提诚意,皆圣门慎独真传。若以冥心寂处当之,则静时有慎独,动时无慎独矣。思至此,心体为之一澈。
十九日晴,甚暖。午刻至福州馆祝黄仲弢前辈太夫人寿。至万福居赴萧翰臣之约。
归寓,梅叟、笏斋偕来。申刻至天福堂赴钱霖叔之约。酒食征逐,五日无之,求半日静坐看书而不可得,甚以为苦。归路为刘益斋前辈夫人看病。灯下犹看《十六国疆域志》夏国一卷,而后就枕。余看书成癖,非此不能定心也。写致张、孟、汪三孝廉信,附去政务处奏筹举贡生监出路折。接庄思缄龙州信。
寿梅叟(结笔殊有韵味)
一笏斋中乍举觞,又来东阁问梅香。光阴屡为良朋展,樽酒休令隔日凉。觅句莳花殊得趣,扶衰却老岂求方。旧栽短柳今过屋,春色年年马道旁。(寿诗难得清迥,此诗虽不甚佳,然不俗。)
二十日晴。午前连会五客,头昏气促。客去,遂大呕吐。西人彼此相访议事,启口即论此事,其意既伸即行,不迎不送,故无废时失业之苦。若谈说闲情,则专于宴会游处时及之,不论公事也。中国则异是。凡来访者,明明有欲言之事,乃先作无数浮泛游衍之谈,然后及正文,则已费却无限精神,耗却无限时刻矣。而所说之事,则又反复杂沓,刺刺不休,听之使人厌倦,究竟其事不过十馀言即了。如此,主人安得不困。有一种人往往怕会客,亦坐此耳。即如今日某友托余一事,数语即可讫,乃翻来复去述至七八遍。濒行至大门,犹照说一次。此等人必不能决大疑、定大事。午后倦卧半日,服小半夏汤一剂始稍平复。灯下写扇一柄。
二十一日晴。午刻诣编书处。至打磨厂药行会馆祝韩麟阁太夫人寿。赴王耜云、耿伯齐、长吴馆之约,稍坐即行。至云山别墅,赴冯润田之约。东西奔驰,几二十里。
二十二日晴。门人冯秉枢、赵叔沄自涿州房山来见,述及外县办巡警,聚敛扰民,毫无实用。今之各种新政,大率类是。又近来崇文门及火车站两次搜出私运洋枪、子药、炸药,且持有北洋护照。学生之在东洋者,欢迎逆党孙文以排满革命为宗旨。外忧内患,时事有大可危者。余昨夜梦至一处,外人麇集,群议瓜分中国,旁有一人向余大言:“国事决不可为!”余失声痛哭而醒,泪珠犹挂眼角。天将明,遂不能眠。午后至畿辅学堂,听教习讲论,看学生体操。傍晚,余及笏哥、云依兄、大兄在寓设酒肴,为梅叟补祝。花老、季端、朗轩、连城作陪。案头水仙怒放,两盆竟有一百二十馀朵之多,高者亭亭玉立,低者面面球垂,色洁而明,香清而烈。座客无不赞叹流连,谓为诸家罕见。
二十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访那相,交去朱莹如、吴介眉信件。申刻赴崔子异丈寓中之约。席散,与翁、沈诸君联骑出城。
二十四日晴。午后访笏略谈。至广和居赴史季超丈之约。任觐枫招福寿堂,却之。
归寓写应酬各件。申刻赴季端之约。
二十五日阴。燥热殊甚,天将变矣。收拾舫斋,位置书帖,花香满室,端坐观书,数月来无此静趣矣。接家信并大兄汇款。写扇四柄。申刻至福州馆赴壬辰消寒局。一日客
来甚多,俱谢不见。无谓周旋,不唯废时,且损心气。然只能偶一为之,日日却扫,则未能也。每悬想荒江老屋,耕读自娱,不复问人间事,恐生平无此清福也。
二十六日晴。稍凉。晨起坐舫斋修书,心气稍觉定叠。此后拟每日半日坐书斋看书写字,午后则随意寻春看花,以畅天机。宦途迟速,听之;家计窘裕,听之;闲是非,不管;瞎应酬,从删。使方寸活泼泼常有馀地,庶几得养心葆性之功。国事不能不关心,遇有当建言处,则恺切陈之,以尽吾职。经世之识不可不练达,则专看《宋元学案》、正续《通考》、《明史》,务为有用之研究,以储致君泽民之才。文字煞有关系,则专读古今论事记事有用之文,以求明清辨晰,若流连光景,浮文寡要则俱置之。其他杂书,无此精神,无此目力,只可插架,听儿辈披读耳。景韩来谈。饭后至编书处。申刻至笏斋处。赴朗轩之约。
廿七日晴。至会馆答拜钱霖叔、吴永森(大中)。午刻在万福居与珏生、敏仲、吉甫诸君公祝绶金四十生日,在三庆园观剧,小蓬莱啜茗。余不践此等地盖三年矣。申刻赴子封丈之约。以全年俸银壹百两送户部银行充国民捐。戌刻春分。
二十八日晨醒觉冷气扑人,搴帷望窗外,屋瓦积白寸许,雪花已飞半夜矣。洒淅竟日,午后尤甚。冒雪至湖广馆行吊,对面几不见人。黄霾塞空,映雪皆作深黄色,愁惨不成景象。一日坐舫斋修书,寒甚须著两羊裘。笏斋来谈。
三月初一日晴。体气犹不甚健。清晨黄敏仲来请为慎之丈看病,因诣其魏乐胡同新居。
闻笏斋简放山西大同府知府,往视之。笏斋以三十年翰林、十年侍读,乃得一郡,屈膝于诸大吏之前,未免短气。大同在关外,为古云中郡,前明尤称重镇,今虽寥落,而体制犹闳,固胜于内地小郡耳。因在笏午饭。归坐舫斋习字两纸;校对《庆湖遗老诗集》十五页,贺方回(铸)所撰,旧唯宋刻本,后皆传钞,余所得钞本乃乾嘉间物,字不甚整,讹脱颇多,似不通文义者所为,乃借绶金所藏旧钞本校正。拟日课十五页,约半月可毕,遂成善本。庆湖诗格遒劲,音节浏亮,在北宋实苏黄之亚,而世罕传者,唯方虚谷《瀛奎律髓》尝选录之。
国朝曹楝亭最笃嗜其诗,所选《宋诗存》举以冠百家之首,余去夏得见,吟诵数过,心亦爱之,而以未得全集为恨。今以重价购此本,复精加雠校,甚饶乐趣也。申刻赴徐梓声(僎)
醉琼林之约。复外官信十二封,均交邮寄。
初二日晴。至萧山馆为孔锡五夫人看病,方勉翁来请,乃其胞侄女也。入城至伊、王两处行吊,在兰泉处午饭。出城赴谢履庄前辈同丰堂之约。
初三日上巳。连日黄霾蔽影,日黯无光。至寿州师处下公局请柬,师延入面谈,嘱代撰赐寿谢恩折稿两份。同门在江苏馆公请房师王保之先生。散后至陶然亭赴曹梅舫、赵芷生之约。柳丝渐柔,稍见春意。若在江南今日,风日晴和,碧波芳草,当不止二分春色矣。车中惆怅久之。叔伦三兄自南来,因诣大兄处相见,略问家事。又至刘益斋前辈处看病。晚,饮于大川淀,步行而归。
初四日阴。三兄来谈。午刻同至致美斋。绶金复柬至庆乐园观剧,戏殊不佳。人才消乏,即梨园亦然。未终场,入城至吴子清处为其亲戚看病,脉见败象,谢不开方。上灯时家庖制肴,为三兄洗尘。笏斋、云依作陪,润夫、朗轩作不速之客。客散又写扇一柄、信一封,始入内室。宽仲侄亦自里中来,携有次伯信。
二月廿六日朗轩招饮一笏斋即席叠前凉字韵节迎上巳欲浮觞,绕座红梅尚有香。行乐花前宜郑重,发言酒后每苍凉。忧时渐减求官兴,定性真为却病方。千载飞仙苏玉局,不辞磨向墨池旁(朗轩嗜坡书,与余同癖)。(第三句承次句,第四句承首句,第五句从四句转出,第六句又从五句转出,结二句又从五句六句生意。)
初五日阴,大风。代寿州师撰赐寿谢恩折稿两分。至沈酂廷处补祝其庶祖母寿。访梅叟,留午饭。赴益斋前辈乡祠之约,冒风而归。同乡在松筠庵议办国民捐,余已独捐,又用意不同,因不往。
送笏斋侍读出守大同雄镇云中郡,词曹去一麾。地寒须强饮,花少不宜诗。边要资良守,飘零恋旧枝。
独怀知己感,不尽别离思。
初六日阴。中丞公忌日,不赴宴会。午刻诣大兄处拜供。饭后兰泉由电机传语,在清秘阁相候。因偕大、三兄、云依、惠儿前往,同访相面人周敦甫于长沙邑馆。周名屡登《北京报》,以陆地神仙称之。其人自抬身分,多所做作。余等屏驺从,布衣步行而往,渠无可刺探,屡用言钩距,亦不得要领,乃伪作忙状,坚谢不肯相,余强之,殊苦,乃授意其徒以计自脱。余等觉其窘,一哄而出。过慎之丈诊脉,又至学堂一行。教习人格太低,非更张不可。子夜睡醒,忧国忧家,百念交集,竟不成寐,至天明始稍稍睡去。吴生慈培自朝阳来,坐谈两刻。
初七日晴。畿辅先哲祠春祭。巳正行礼,余司读祝文。午刻壬午同年十五人在江苏馆为寿州师称觞上寿,尽欢而散。至益斋前辈处为其令嫒看病。晚,家庖请客,夜深始散。
病感再叠凉字韵病中屡罢看花觞,心事如销百篆香。祅庙有氛侵翼轸(江西分野),牙庭无信问伊凉。绸缪思建收桑策,汫澼谁求洗手方。日淡风黄天地隔,孤怀聊叩九阍旁。
笏斋出守大同,三叠前韵赠之春日无端举别觞,庭花从此不须香。抑扬宦迹真儿戏,翻覆人情比雪凉(朝贵旧交多有改以待下吏之礼待之者,故有此句)。爱客更谁斋北海,谐词聊可托东方(笏斋喜诙谐)。
眼前芳景真宜惜,好醉佳人锦瑟旁。
初八日阴。午刻在宗显堂请亲友门生共二十六人,先命元侄、成儿往作主人,余至编书处一行。两下钟抵宗显,则客已散,两席仅馀一席矣。自来请客无如是之爽快者。归寓小憩,又至益斋处看病。夜,大风怒号,掀林撼屋,闻梅叟言云山别墅花已盛开,不知能禁此残虐否。思之惆怅,不能成眠。
初九日晴,一日大风。午后至北城答拜姜汉清军门,又至恩露芝同年处行吊。谒荣相,议纠合及门出公函为王保之师筹家计。荣相曾从师受业,因在枢府,不肯寓名。又为门人林监丞(栋)乞留学部。出城至云山别墅,赴何润老之约。桃花盛开,掩映绿柳间,春色殊胜,唯为狂风披拂,不免有飘零之感矣。高阁对花,别有怀抱。子厚来作半夕谈。
客去,偶检新装订《皇明从信录》,阅天顺朝一卷。书凡口口卷。明陈建纂。起洪武,迄万历,叙次论断殊有识,其评于忠肃持论甚允,评吴康斋极致不满。万历朝叙我太祖开国本末,有指斥语。此书采入《明史•艺文志》,当时修史诸臣必见之,而不加删削,何也?然犹赖此得存其真。尝谓一朝正史成于易代之后,其于两朝交涉之际往往难言。唯野史犹多直笔,然传闻失实亦间有之。此则在学者善于推究耳。
初十日晴。保师枉过。广东琼崖道张子仪观察端本来久谈。子仪为勤果公子,宫南韶连道八年,实惠及民,爱戴若父母。离任之日,百姓排香案、燃爆竹,跪而进酒者,自衙署至城门外数里不绝,甚有痛哭者,其能得民心如此。余因详询其治官之绩,子仪倦念韶民(道台驻韶州)竟至泪下,知其出于至诚矣。有血性有担当,自是当世好官,不愧名臣之子。午刻赴胡荃孙便宜坊之约。散后至学堂考查功课。归寓复阅编书处书稿三卷。傍晚,心目颇倦,因步行访益斋,为其令嫒看病,病已十去其八矣。灯下校《庆湖集》十五叶。
翰文斋以新得钞本书十馀种求售。检得谢幼槃《竹友集》、欧阳行周《四门集》两种。余于诗既嗜江西派,先后所得有山谷(湖北杨氏影宋刻本)、后山(新刻无注本)、茶山(武英殿聚珍初印本)、简斋(钞本胡稚笺)、陵阳(旧钞本)、紫薇(从法梧门旧钞传写本)、西渡(旧钞本)各集。近借绶金倚松老人(饶节,僧名如璧)集钞本,请人照钞。绶金又藏有谢无逸《溪堂集》钞本,若得《竹友》,则将并《溪塘》而合钞之为二谢集。如能以次汇集,诚奇观也。夜,复大风。
十一日晴。三兄来看字画,因约大兄来,同至便宜坊吃烧鸭。归寓写扇一柄,横幅一张。至江苏馆赴癸巳同年公局。又至松筠庵赴马隽卿之约。《王著作集》抄本十卷,其实不过奏札数篇,杂文五篇,《震泽记善录》数十条(门人周宪宜之所记,即先生语录也),合之不过二卷,其馀皆史传及他人题跋耳(又有遗像及道脉图)。信伯先生(名蘋)为伊川高弟,而著述寥寥乃如此。然玩《记善录》,其为学大旨亦可概见。大约程门高弟,皆务身体力行,不尚文字讲论,如尹和靖、谢上蔡、张思叔、李口口俱能明二程之道,而论著甚少,且有不足存者。可见北宋儒者务实处。至南宋以后,语录始繁盛矣。然朱门高弟犹行过于言。
接盛企贤表叔信,住广东东关北横街。
江亭登文吕阁望春南郭外,高阁迥凌空。柳软烟犹薄,纱轻雪乍融(二句近望)。山环青匼匝,阙耸碧玲珑(二句远望)。廿载澄清志,昂头气尚雄。
十二日晴。董效丈六十冥寿,吉甫在观音院作佛事,余往行礼。至后孙公园祝寿州师八十寿,恭遇赐寿,师命接伴天使。答拜张子仪,为诊脉开方。归寓删润编纂书两卷,甚倦。
访笏夜谈。
寒食访笏斋春去凭谁惜,愁来独子寻。催花寒食节,恋阙逐臣心。
以下数日失记,存诗数首。
初九日梅叟招饮云山别墅,桃花正当盛开,越四日清明再游,则连日风狂,枝头已无一片,而杏花数株,深红浅粉,风致特清,墙角一株尤为幽艳。其时楼上有人宴客,拇战喧哗,余独吟赏花间,徘徊不忍去,归路遂成一律桃花楼下倏零落,颇怪东风何太忙。照眼续逢红杏艳,赏心休靳绿醅香。茫茫索解人谁是,脉脉凭栏意两忘。更有一株抱孤洁,背人无语倚南墙。

自别墅过梅叟、玉延秋馆,叟出示寒食与玉可唱和诗,一日之间往复十叠,读竟欢喜赞叹,效颦次韵,即呈二公衔枚战士静无哗,旗鼓相当两作家。十叠都成天女锦,一春不负帝城花。争挥翠管毫将秃,已倦苍头日未斜。触我江南旧情思,梨云杏雨画帘遮。(梅叟诗中有忆江南一首)
十七日偕梅叟别墅看花暖重寒轻欲午天,春光已满画阑前。东风庭馆梨花悄,西郭人家柳影圆。节气才过寒食雨,京朝难得友朋缘。词曹多暇官兼隐,只恨囊无买酒钱。
送翁侍读出守大同卅载词曹誉望隆,忽传丹诏古云中。承明未厌偏为那,乔木虽存不障风。天近岂无三府命,地荒犹话九边雄。似闻薄俗资谈笑,礼乐潜移正赖公。(大同妇女以足小为贵,每岁五月十三日有晾脚会,任游客纵观评论。)
廿一日晴。至亲友五处道喜。未刻至畿辅学堂登讲台,为学生演说《论语》第一章。
此后,每值休沐前一日则登台讲四书或经书一章,使学者有所启悟。讲学之风始于宋而盛于明,其得力有过于读书者。近来此事久歇,而新学家虽有演说,又不甚衷于道,往往煽感众心。余此举首欲为学生端其根本也。申刻至松筠庵赴于海帆老夫子之约。北厅紫丁香盛开,清香满院,玩赏久之。接宝惠电,松今日抵沪。
廿二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后院,红桃花一株娇艳无匹,绿杨掩映,菜花点缀,尤有诗情。与橘农、闰枝立花下移时。此数日为春光最明媚之时,若非暴雨狂风,即须恣情游赏,勿使东风笑人也。申刻林诒书来,同赴赵芝珊之约。
廿三日晴。午刻忽黄风大起,暴雨一阵即晴,且有冰雹。孙治平太守(建中)来见,四川人,门人仲山大令胞兄也。半日会客,甚疲。饭后至葛振卿尚书处为其幼女看病。至编书处半日。申刻至醉琼林赴瑞石臣吏部(清)之约。
廿四日晴。发次寅信并恩女年庚与魏氏联姻。魏为丹徒名族。亲家名业锐,字精卿,山东知府。次寅为相攸也。午后至编书处,少坐即行。至葛振老及恩星五两家看病,疲困不可当,眼倦刻刻思睡,盖脾家又被困矣。接庄思缄龙州信并合家小照。调张仁黼为工部右侍郎,以严修兼任左右侍郎。张遇事能持正,与同僚屡龃龉,属员欲揽权者不得快其所为,遂有是调。严控疏力辞,请收回成命,奉旨申饬。
廿五日晴。德国使臣穆默在勤政殿觐见,臣毓鼎侍班。辰正入西苑门,与同事齐班(锡子常、文焕章、周容阶丈),巳正入侍班。出城至畿辅学堂小坐。归寓略息。夏闰枝招饮广和居,同座皆编书处同事,因连日校阅进呈,头昏手倦,借此以疏其气耳。(西人六日办公,一日休息,即古人休沐之意,殊有益。)散后步行至伏魔寺看海棠,并列两株,高接凉棚木架,花朵繁茂,枝头几无一隙,真大观也。正玩赏顷,东风忽起,吹落万片飞红,狼藉满地,惆怅不自胜。闻法源寺丁香盛开,大小五六十株,甲于日下,欲往观之,同人兴阑,只得过大兄处看三兄,复回本街,赴李小峰侍御之约。善卿弟来诊,右脉三部模糊无根,心窃忧之。发宝惠信。
廿六日晴。润田偕其戚洪姓来就诊。连日读《灵枢•素问》(陈修园浅注本),觉所见又少进。午刻至编书处,寿州师到,阅本届进呈书。至吴子清处为其小孙看病。四点钟至牛排子胡同赴志雨民(贤)之约,雨民为曾祖姑完颜太夫人元孙,于余为表侄行。因游
半亩园。园系李笠翁所缔造,一亭一石皆有幽致,自见亭先生(麟庆)传至雨民四世矣。
花木依然,栏榭无恙,在满洲世家殊不易得。园中丁香盛放,处处清芬袭人。又观其家传流云槎,乃康对山旧物,相传得自土中,大可卧三人。楂枒古折,穿穴玲珑,上雕董香光一诗,陈眉公一跋,道光初年阮文达公以赠见亭先生,亦刻有款识,真五百年前古物也。
薄暮又至总布胡同赴朱子文之约,见其所藏戴文节山水册八叶,清微淡远,超秀入神,其气韵确自元四家来,二百年中无此巨手,无怪声价直接恽王也。一日驰骤殊乏。归寓已三鼓,灯下朗诵吴兰雪七言古数章,以畅襟袍。
廿七日阴。甚凉。二伯母忌日,在大兄处拜供。饭后偕大兄至悦生堂视善卿病。余因查义学功课,蒙师张仲明教法颇有条理。步行至西墅赏花,适遇梅叟在此,花事正浓,而白海棠一大株尤繁艳,为各处所未见,流连一时许。归寓写字两张。复沧州刘葆和信,为钱瀛赴选文事。申刻至便宜坊与孙治平昆仲对酌畅谈。夜深篝灯作伏魔寺赏海棠长古,粗脱稿,尚待修饰。
廿八日晴。诗成,写作长卷,赠朗轩。年来酷嗜石庵相国书,收买墨迹十馀件,玩其笔法,顿得坡书奥窍,因悟学书一道,不守一家法,乃得一家妙处也。未刻至学堂登台讲《孟子》一章。晚,至莲花寺湾赴傅学渊之约。
廿九日大风,甚寒。至编书处,归途冒雨,俄顷即止。复门人赵用侯书。朱祐三来夜谈。
三十日晴。皇上升中和殿看祝版,臣毓鼎侍班。天甚寒,衣棉三重,犹凛凛。节交孟夏,天气不正如此。归寓疲困已极,浑身骨痛,稍合眼即昏昏睡去,应酬劳乏,身将病矣。华璧臣约松筠庵,李树岩约宗显堂,均辞之。作字数纸消遣。接惠儿信。量婿不放娴女归宁,其无家教无尊长一至于此!甚矣,相攸之难也!
四月初一日晴。刘博丈、张劭丈均枉谈。范俊臣来商编纂事,留其午饭。未刻至湖广馆赴张振卿丈之约,戏不甚佳,唤小儿女来观,余即归。闻朗轩在大兄处,往访之。夜饭后与笏斋同车而返。门人曲立斋(卓新)在日本寄来新译《法政粹编》十七种,殊有实用。得宝惠电。
初二日晴。午刻家庖请客(褚伯约观察,翁弢夫、吴颖芝两太守,陈梦陶丈,于海帆前辈,吴蔚若丈,孙治平),余创用八簋,菜不多而精。客去甚困。张景韩约松筠庵,辞。
辛卯、癸巳清局团拜,均辞之。临寝呕水。复宝惠电,促归。
初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直趋东城至兰泉处道喜。傍晚,朗轩及大兄过谈。写复庄思缄信。
初四日晴。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四缺,毓鼎帮同带领。八点钟三刻,上升勤政殿,臣与掌院学士荣庆、学士许泽新跪进绿头牌,奉朱笔圈出荣光、阿联、黄绍箕、孟庄荣。
归寓作半日眠。王孝玉来谈,甚赏余所藏汉《武荣碑》,为明初精拓本。学书不经过隶书一关,终不到妙处。夜倦极早眠。
初五日晴。庄秉澄白固安来谈,己卯入泮同案也,谈通州旧事,如隔世。季龙来,商订编辑事。午后答访秉澄。至畿辅学堂讲《论语》一章。晚,大兄招饮于便宜坊。得门人宋春伯书。
初六日晴。巳刻至编书处。饭后祝长沙张尚书六十寿,听戏两出,热甚而出。至广惠寺吊陆蔚廷丈之丧,陪宾一时许。至太原馆赴渠楚南之约。
夜坐招南园(朗轩别号)
口口口口口口口,悟澈虚空不离(去声)尘。书拙始能见姿态,事难弥自著精神。
春馀芳草无言晚,雨后时花得意新。却忆南园口口口,一帘凉月印天真(南园近阅世事,
多见道平淡之言)。
初七日晴。偕大兄访秉丞,同饮于万福居。晚,至畿辅先哲祠,赴华璧臣之约。复宋云皋信(寄苏州修仙巷宋通奉第)。
初八日晴。袁寄云、汪伯陶、冯润田来谈。正会客间,寒热忽作。午后犹力疾坐舫斋修书二卷,实不能支,乃入内室卧。壮热竟夜,骨节疼痛。宝惠自沪归。
初九日晴。昆师生日以祝,敬托笏斋代致。一日寒热交作,审系湿热,自开一方服之。
初十日晴。病体已渐平,唯汗出稍多,若腾空无依傍耳。笏哥来视疾。起居注同人在江亭公饯贵绍兴、翁大同、吴廉州三太守,余承办,以疾不得往,请季端代料理,闻宾主到者十五人,尽欢而散。删改编书六卷,呼供事来,交去。每月进呈之书,刻不容缓,虽疾困犹自力也。
起居注官同在陶然亭公饯贵绍兴、翁大同、吴廉州三太守近臣去国意匆匆,颇惜清班两载同。鹤步随肩趋晓月,鹭拳促膝避严风。朝廷今日思长孺(汲黯),吏治它时望次公(黄霸)。一席离樽三太守,江亭垂柳正葱茏。
十一日午后阴,始闻雷雨,仅濡地。一日头热犹不尽退。卧阅唐宋小说自遣。
江亭公饯,予病不能往,次日歿老见示花农前辈赠别长歌,予亦成长律楼阁重重敞午晴,江亭车马想纵横。遨头入宴偏无分,倦眼观诗觉顿明。黄绶联翩辞右掖(起居注署在阙右门之南),绿阴荏苒遍南城。伤春惜别兼多病,旗鼓相当愧未成。
(收笔欲绾结两层,殊不易。)
十二日晴。体稍健,犹避风不出门。修书二卷。发翁寅臣信,为永年保险事。午后食竹笋豌豆殊适口,清腴风味大胜鱼肉也。梅叟过我问疾。
闻玉可主人斋中兰花盛开,小诗问讯晓风凉月江南梦,正是徐园酒醒时。多病相如方苦渴,可容香露沁华池。
十三日晴。立夏节。养疴,不出门,不会客。修书三卷。看宋笔记五种。凡修史仅据官书最不足信,一时私家记录每得其真。予登朝十馀年,所见所闻与公牍是非迥别,唯今日未敢落笔,要当迟之归田后耳。
寄门人黄检讨(寿衮)
我忆山阴黄补臣,两年京洛隔春尘。著书当见盈三尺,问讯深惭阙片鳞。此日署衔同秀水(谓朱竹垞检讨),名山绝业望宁人(补臣有志经世之学,勤于著述。用本朝人名事实入诗,始于宋人,刘后村集中尤多)。玉堂风月今沉寂,杜曲何时慰卜邻。
十四日晴。写扇一柄。病体新愈,颇思至近处散闷,适笏斋来招看花,因往赴之,流连至暮方返。
十五日阴。龙泉寺僧道兴拓寺地设立学堂,延三教习,招童子六十人,请予主其事。
开学时余具衣冠率师生释菜于先师。本寺僧及他寺僧二十馀人亦行三伏稽首礼。昔人援儒入释,今则引释归儒矣。礼毕,予为诸生开陈兴学之意,以立志向上,痛加策励。日本中岛裁之亦演说数百语。儒释观礼者皆欣欣焉。先是,龙泉下院象房桥观音寺僧觉先有志兴学,自备资斧诣日本考察学制,归而立学堂于寺中。其徒信从者尚鲜,颇有讥其方外多事者。今日则有云集响臻之象矣。近来学界发达不为不勇,惜乎宫中提倡之无法也。至烂面胡同祝沈师母五十寿(叔眉师之继配),得见师母。至大兄处为颐官诊病。归寓少憩,入城赴陈梦陶丈之约。申刻公局,抵暮即散,真申刻矣。复许篆卿丈闽中信,托张君(国柱)带(又楹帖一付)。
十六日风雨交作,天大凉,着重棉犹瑟缩。本约三兄崇效寺看牡丹,为风雨所阻。
甚矣,清兴之难成也。至大兄处诊病。诣编书处查核进呈书。归路过保安寺街问叔岳母病。
灯下草寄吴佩伯书。吾于书虽不工,不得谓无知解,于古文好之十馀年,近颇有写诗之志。
勋业关乎运会,非吾所能自主。至文字之传否,虽亦有命,然勇猛精进,其权究自我操,千秋不敢期,然自待要不在百年内也。
十七日晴,犹凉。午后为颐官诊病,下利发热,势颇沉顿,为矜慎立方。至畿辅学堂与刘、李二公商议未尽事宜。添请教习郑菊如(天津人),与郑、宋、侯、王、白五教习面论,请其每日散学后在揭石馆中会谈一小时,彼此研究讲授之学,互换知识,精益求精,以收教学相长之益。盖一人知识有限,学生进步无穷,非此不能日起有功也。五教习咸首肯。
教习虽各专认一门,而一门中所包至广,触类旁通,乃能成此一门之学。即如《尚书》一经,讲《尧典》须兼精天算,讲《禹贡》须兼精舆地,先儒所谓通群经始能通一经也。傍晚至梅叟处诊病。约孙氏昆仲饮于广和。接江西盛少怡表妹信(名家良),素未谋面,亦无只字往还者,此函为谋事而来者。
十八日一日雨不止。农田苦干,真甘澍也。午后冒雨入城至毛家湾胡筠老处贺喜,又至大兄处诊颐官病。复寄盛绍基表婶信(表婶青年守节,家况清苦,不免饥寒,时有信求助,特每月助洋壹元)。
十九日晴。为颐官看病。至编书处查核进呈书。至学堂为学生讲《左传》舆地之学。
又至橘农、梅叟两处诊病。
二十日晴。先曾祖忌日,在大兄处拜供。本约笏斋、三兄同诣崇效寺看芍药,狂风大作,因而扫兴。颐病不减,约济帆同诊。灯下细阅严又陵所著《铜元充斥之害论》,自来论铜元内情及流弊,无如此文之精且确者。余读之凡五六过,始了然于心目间。严君曾译《原富》五编(英人斯宾塞尔著),真计学专家,若用作币政总办,必有益于邦计。惜乎,当事者不知求贤,而所用之非其人也。今日简用二十二省提学使司提学使,盖学部开单而用之,共所援引多有出人意计外者。破格用人,善用之为求贤,不善用之为植党。叔季之世,以循资格用人非无。
拟往崇效寺看芍药为风所阻惜春无计使春留,又被风狂阻客游。难得花开人有暇,几回惆怅下帘钩。
廿一日晴。至大兄处诊病。午后至编书处。于海帆前辈简放南昌遗缺府,知交相继出守,殊动离群之感。
廿二日晴。至大兄处诊病。约云依出彰仪门十二里靛厂岳谷庄,为亡友王西岑先生相视茔地。荒村无可食,仅得馎饦充饥。归途过铁路轨道,火车适至,马逸骡惊,车覆于窝,余倾偃车中,唯右手指受伤,尚为不幸中之幸。倘冲铁道而驰向桥下而跃,则全身齑粉矣。
车已损毁不能行,与云依合乘而归。受惊之后,精神稍觉惝恍。上灯时勉强至便宜坊,主人八人,公祝夏闰枝同年五十正寿及得子之喜,系余承办,不能不往。
廿三日通夜大风,雷电以雨。晨起颇惫。至大兄处诊病。复至梅叟处午餐并诊病。诣编书处少坐即归。
廿四日晴。刘博老来就诊。至梅叟处诊其如夫人病,确系实热,而家人及病者皆坚指为虚寒(其外象极似虚寒),余不胜愤急,力争开方以大黄、生地下之。服药后,热象大现,众始翕服。甚矣,为人治病之难也!喻嘉言先生有数不诊之说,使余与梅叟非至交,则亦敛手退耳。午刻赴劭予丈江苏馆之约。散后作数处酬应。申刻复至同兴堂赴朱蓉卿(鸿隽)之约。
廿五日晴。步行诣大兄处诊病。访笏斋不值,看其芍药而归。申刻孟延以车来接诊病,谈甚久。灯下修订编书。
廿六日晴。刘博老来就诊。午刻至编书处。申初至学堂讲《春秋》舆地。答拜陈仲伟(业),湖南人,候选知州舫仙廉使(湜)之孙。又至黄、何、吴三处诊病。晚,大风。闻南河泡蛙移家,大者尺许,小者如钱,大者负之而行,累累并进,河道为塞。相传此异主水、旱或兵事,从前有之。余甚忧,欲作诗一篇。
廿七日阴。门人陈仲伟来执贽。午后至北城致送昆师及师母酒席。诣琴轩协揆久谈。
闻张元济献议,尽汰外务部司员,易以出洋学生,庆邸颇然其说,欲见施行。旧司员虽不尽才,然尚有练达政事者,若洋学士于语言文字之外,朝章国体一无所知,万一心术不端,通外卖国,堂官且瞠目不知所措,其弊无穷。余因向协揆力言之,请其争于朱邸,勿轻署议。
协揆深以为然,拟酌调十数名置之储材馆练习而后用之,旧员则仍而不易。归途至湖广馆赴癸巳江西世兄诸君之约,则主人已散矣。灯下写对十馀付。
蛙迁南河之湾素多蛙,一时忽报能移家。累然相引大负小,口口乃同衔尾鸦。爬沙竟进河道壅,观者惊异知者哗。其事虽奇昔有比,非水则旱关农家。或云此物主兵气,异闻尤足口口口。由来动物通地脉,入五行志征无差。我闻斯语口口口,口虽不然心暗嗟。既无式怒越勾践,又无直谏齐蚳蛙。两部唯知乐鼓吹,六更虚见禳虾蟆。蛙乎岂真有知觉,纷然而去胡为耶。自经忧患痛至骨,惊魂易动杯中蛇。齐东野语姑舍是,会向河泡观荷花。(南河泡荷花最盛,六七月中都人士日携酒消夏于此。)
廿八日晴。己丑科团拜,搭湖广馆楼上,戏演同庆部。昆世兄、占柱臣、占栋臣均到,同年不满六席,不及二十年已寥落至此。子初方散。
廿九日晴。孙治平、马隽臣、陈仲伟均来谈。饭后仍至何、吴、孙三处诊病。至会馆答拜严风翔。严君前日上书于余,欲办吾乡警务,以消隐患。其说甚切要,唯苦无人提倡经理耳。申刻至醉琼林赴萧仲畲(敷训)之约。连日皇上圣躬违和,不亲政事。
闰四月初一日晴。刘博老就诊。喻志韶太史(长霖)来久谈。午后诣孟延处。申刻至便宜坊赴朱经田廉访、顾亚晏侍御之约。天气亢旱,今日颇燥闷,颇有雨意,能不为狂风吹散则妙矣。晨起闻街头卖花声,以钱八千买玫瑰四盆,其花可开极大,不减牡丹,香烈而有甜静之味。
初四日晴。江苏团拜,在湖广馆演戏,余往略作周旋,即至学堂讲书。至孟延处诊病,
与孟延谈道、咸间掌故,极可听,王谢子弟固自不同。风雨交作,天颇凉。晚,诣同丰堂,定乙酉壬辰团拜戏。夜雨达旦。
初五日晴。午刻至皮库胡同赴周采臣之约,同座刘聚卿(世珩),贵池人,由道员调财政处当差,素讲板本之学,汇刻《贵池先哲遗书》,赠余四种,仿宋刻颇精,有吴次尾《南都见闻录》(按当为《留都见闻录》。一一整理者注)、《两朝剥复录》,《东林点将录》。
十二日阴,有风。乙酉、壬辰湖广馆团拜,余主戏事,巳刻即往,丑刻始归。
十三日晴。酣眠至午刻始起。刘正卿同年招饮广和居。提学诸君将诣畿辅学堂参观,余与嗣芗前辈往接待。又至孟延处诊病。
吴颖芝年丈由撰文出守粤东,濒行征诗,将以明年四月十五日为太淑人寿,敬呈一律朝辞玉陛返金阊,不择南州为显扬。圆月熏风慈母寿,红蕉丹荔使君觞。贻名有疏传西掖,治郡无冤慰北堂。题遍洛阳应纸贵,忝陪彤管缀馀光。
十四日晴。写宣纸对七付。午后入城,祝张振卿丈生日。归路过东安门,怪风忽起,卷尘丈馀,对面不见人。少停车,始得行。至西河沿,答拜两客。回寓洗沐略憩,大兄来追看病,温热甚重,为开一方。狂风竟夜。
林中鸦劝安分戒奔竞也林中鸦,尔何不飞向别家?别家新枝多美荫,养尔羽翼生光华。南风索索吹槐树,天阴月黑长安暮。哺雏呼侣声惯听,夜夜不离旧栖处。旧栖处,枝半残,王孙不来稀弹丸。虽无画阁堪回绕,且卧吾巢魂梦安。
十五日晴。芒种节。午前为大兄诊病,即午饭。至孟延、伯齐两处诊病。终日奔驰,无非此事。虽行方便,然亦苦矣。寄次寅信并袍褂料,托程少和(长庆)带。又复盛少怡表叔信。景湘来夜谈。
十六日晴。海帆先生来谈。至大兄处看病,病已愈七八。病猛药须重,方使邪速去而正不伤。若以轻剂敷衍,姑息养患,与杀人同罪。因留午饭。诣编书处。申刻赴陈梦陶丈之约,座唯庄炳丞,宾主三人皆廿年前旧交也。日落时散,仍出西城而归。
十七日晴,稍凉,然干风横吹,仍无雨意,农民望眼穿矣。午刻与笏斋、诒书、大兄在江苏馆(大兄未到)为张振卿年丈补祝(振丈系道光十八年闰四月十四日生日),刘博泉、陆伯葵两丈,延子澄、桂月亭、周采臣作陪。散后至梅叟处诊病。夜饭后因湘泉庄心安丈到京,须托杨荫北代办具折请安事,因从电话与荫北在颐和园外军机公所对谈。相距廿馀里,相隔内外两城,而声息相闻,宛如觌面,此种奇妙简便之法,真古人所未有也。接次寅信。
十八日晴。至大川淀为大、三兄看病。未正二刻至学堂讲书,因讲晋疆域论而旁及《诗经》、《书经》、历代史事,处处触类贯通,必如此,方使学生心灵回映。至会馆谒见湘臬庄心安姻伯(庚良),别八年矣。论湖南近年事甚详悉。晚觉内热甚炽,以凉降之剂治之,为预防温热之计。
十九日晴。天热甚,暑表已到一百馀度,近三伏时气矣。加以干风炎尘燥气逼人,殆不可耐。外间温病甚多,人之津液本燥,若再为辛散之药(如紫、葛、荆、防之类),逼使汗出,则津止热炽,祸在旦夕间,医家可不慎哉!午刻至编书处,出城至学堂。为诲卿诊
病。又至梅叟处诊病,叟以冰糖燕窝及冰振(镇)梅汤相待,诚意可感。又访笏斋,见其新买汤贞愍(贻汾)墨笔钟馗,寥寥数笔,神采奕奕如生,神品也。又至便宜坊赴敏仲之约。
二十日晴。至编书处料理进呈事宜。出城至聂献廷、夏闰枝处诊病。七点钟至东城赴那琴轩相国之约。复陆申甫同年信。京师天时亢早,东南水灾,有诏修省。然中外蒙蔽欺饰之病不除,终无实效也。
二十一日晴。为二侄女诊病。未刻至江苏馆赴振卿丈之招。
二十二日晴。至大兄处招笏斋、亚蘧作手谈。夜饭后雅初仓皇而来,则因小儿女四人患疹,误服一浙医辛散发表之剂,病大危,迫我往诊。诊其脉沉而伏热内陷,而手足厥冷,谵语欲狂,势险甚。因以大剂清胃凉血加羚羊角以达之。疹家忌表散。其理发明于叶天士,而海宁王孟英大扬其说,详著于《温热经纬》中(春温亦然,不特斑疹),实能补仲景先师所未及,大有功于生命。无如南北诸医皆不知此义,柴、葛、荆、防信手乱用,杀人如麻。如浙医者,自命博通,乃并其乡先辈之书亦未寓目耶?吁!顾亚蘧侍御疏劾枢臣鹿定兴、尚书葛宝华,附片劾粤督岑春煊受病已深,请听其乞去,以示保全。诸辅恶伤其类,惮其敢言,乃摘附片中语巧中之。有旨回原衙门行走。近年劾枢臣者谏垣仅三人:王乃征出守,蒋式瑆、顾琼皆回原衙门。
二十三日阴,稍凉爽。子封丈在笏处来招作半日谈。吴孩热仍不透,因加犀角五分以救之。夜卧甚不安,睡梦呻吟,闺人时呼余,余实不自觉也。梦至一处,屋甚高敞,有多人在内,似宴饮然。见余至,下阶揖余,呼余为纪晓岚。屋外有一立额,既醒而忘其文。
此梦甚奇,余岂河间后身耶?二十四日晴。采涧夫人卯正二刻举一男,大小平安。十年以来,余一房人丁独旺,且皆顽健,实赖先人馀泽所以佑不肖者至矣。至吴、何二处诊病,梅叟留午饭。吴孩伏热居然外发,可保无恙矣。又诣大川淀诊病。余尽心以医术活人,即所以绵先泽也。浙人刘龙伯(富槐)精于医,介子封丈来谒,欲设医学研究会,推余提倡其事。此举殊有益,乐于赞成,因酌拟章程办法,粗发其端。复欣如母舅信(住杭州大螺蛳山)。
二十五日晴。孙仲山、张侠诚来辞行。侠诚名秉钧,阳湖人,在江西武备学堂毕业,咨送练兵处,派往迁安第二镇练习。三月回京考试各种武学,取第二名,授协军校秩正七品,发回江西差委。此吾乡后辈之挺出者。余见之甚加奖誉,勉其务成远大之器。至吴处诊病。谢公祠赴癸巳公局。又赴子封丈之约。接云和令朱莹如信。又南京盛耔云丈信(住南京石庙口双龙巷方宅)。
二十六日晴。小孩洗三,取名闰官。笏斋、润泽、谢嘉生来贺。
拜客归,倦甚,偶成,时正苦旱强束衣冠与愿违,炎尘十丈马头飞。浓云酿雨仍无雨,终日言归竟不归(对法活)。
金乳盈筐新果熟,玉鳞登市嫩鱼肥(上句指枇杷,下句指鲥鱼,却不露名。是半山诗法)。
江南风物犹能记,却把官街换钓矶。
五月初一日晴。夏至节。皇上祀地于方泽。毓鼎侍班,寅刻出安定门至帐棚,与同事齐班(文焕章、阿简臣、杨少泉)。卯刻驾临,起居注官朝服立于阶下,南上东向。大风狂起,吹披肩如翅欲飞,人凝立始能不动(坛上中祀皇地祇,旁列八幄,奉三祖五宗,配四从,坛在第二成,祀四海四渎、五岳五镇之神)。辰正归寓,数百车马争道,扬尘不见人,目昏唇燥,殊难耐。一日静坐休息。孟延招饮!力辞之。
苦旱
不雨春连夏,炎歊势未央。厌看飞野马,屡盼舞商羊。食货愁腾踊,河渠惜久荒。
东南偏苦水,天意太茫茫。(语意沉实,无浮响。“野马”、“商羊”支对固工,“食货”、“河渠”
尤工。此难以妃红俪白论也。)
初二日晴。门人黄补臣检讨自绍兴来,以所著《新政要则》二十卷、《法律学研究术》二卷见示,用力颇勤。午后至保之师处贺节。师罢官,贫无以为生,余每节加敬二十金,以答师门,以此节始。申刻赴李嗣芗前辈之约。余悯北人专恃天时种田,一或不雨,束手无策,动至赤地千里,因与嗣老商,欲兴修畿辅水利,为蓄水溉田之计。嗣老素有同志,拟联衔奏请由官助绅士行之。此举若行,实百年之利也。
初三日晴。午刻到编书处,倚冰箱,瀹香茗,饮荷兰水,与同事诸君剧谈逭暑(橘农、新吾、星桥、闰枝)。彤云四合,雷声隆隆,黄气弥空,佥虑风沙大作,顷刻间居然转风而雨,大点洒地,土香四溢,凉风飒爽,甘霖遂倾,急添衣冒雨而归。盖自二月至今始得此一场好雨也。终宵檐溜琮睁,余卧书斋挑灯静听,心神俱觉澄澈。此中清趣,未易为俗子道耳。
枕上得诗一首。
五月初三日喜雨不有连旬旱,焉知大造仁。天中方近节,雨好遂苏氓。清响松兼竹,轻凉夜似晨。
贪听忘就枕,诗卷一灯亲。(句句是“喜”字神理。)
初四日晴。至昆师处叩节,陆凤师处祝寿,答拜宁藩继莲溪方伯(晶)。今日特赁马车而出,取其速而且稳也。乃雨后泥渲(应为“暄”。一一整理者注),马车轮软,不利于行。其濡滞杌陧,反过骡车,徒耗费耳。归寓少息,至大川淀祝濮云依生曰,云设夜宴款客。
初五日晴。午初至大兄处祀先拜节。复归寓祀先。饭后至寿州师处及董五叔、岳母处拜节。此节开销账目竟逾三百金,平时不知撙节,以致临时受窘。甚矣,余之不善持家也。
初六日阴。午后又得快雨,中庭花木华滋,心神颇爽。至刘翰香处诊病(名盛芸,壮肃公之子,乙酉拔贡同年)。诣编书处。申刻至江苏馆,赴吴子修丈之约。华瑞安前辈初二日引见,升撰文。初三日辰刻暴卒。今日侍讲开单请简,华名犹首列,不及删除。枢臣以病故闻,临时扣缺。使华君初二已殁,犹是编修;若初六始殁,则已升侍讲。乃不先不后,恰以六品一阶终。爵禄之一定不可移如此!观于此,可以平营谋躁竞之心矣。连日胸次颇纡悒,夜窗听雨读《唐诗叩弹集》,深有会于比兴之旨,自觉诗格颇进。余自戊戌得此本,至今读之不下数十过,每一次读,辄添一次欣快。唐诗选本虽多,必推杜氏此集为精善。夜雨。
初七日阴。晨起犹闻雨声,农田可望沾足矣。午刻至学堂监考。因至大川淀诊病。
申刻赴余子厚广和之约。复左诗舫丈信。
初十日晴。连日修改局书蚕桑一门。西人于植桑育蚕之法,检验利病至精至详,而于补救之方尤为精密。江浙丝业日见退象,必宜设法改良,而商部未闻实力考求而维持之,何也?余吐水病近发甚勤,颇形委顿。朱子文来函云,有一广友屈君桂庭,精习西法,已与约定为余诊视,招于明日前往,情意殷切可感。
十一日阴。入城访子文,留午饭,见其同学祁听轩(祖彝),上海人,同治十三年与子文同至美国留学(乃曾文正督两江第三次选派学生出洋),八年卒业而归。其时中国风气未开,闻出洋,则丑诋之(郭筠轩侍郎讲西法,湘人至欲杀之,不令归葬乡里)。子
文、听轩均十一二岁,同行者十馀人,后皆学成归国,转无近今嚣张之习。听轩(祖彝)
久在川黔,余询黔中事势,所答颇详。听轩又云,贵州极瘠苦,专恃川省协饷四十八万金。
设局于重庆,每月运四万两。自口口口督川,见转运烦费,改为商汇,由天顺祥商号按月兑付,每年省费数万两。然黔省从此只见纸币,不得一两现银,上下无可周转,遂至大困(从前转运之费,虽耗八万两,而黔省每年常得四十万现银,以灌输于通省)。疆吏办事,目光最宜远大。顾目前,惜小费,往往受异曰无穷之大害。今人好变更成法,自以为突过前人,利不可得,其害更甚。此圣贤所以戒“无作聪明乱旧章”也。饭后延屈桂庭来(粤人呼屈如滑音),先用听筒察脏腑之虚实,继诊脉以合之,谓余心肺均无病,唯胃胀大耳。
其停水之病,则因脾胃转动不速,而脾胃迟运则因余饮食后每每坐卧不能运动,又喜啖不易消化之物,致成胃病,以后当戒之。赠余药饼十枚,药单一纸,余未谙其性,不能轻试也。
十二日晴。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又至武阳馆为庄丈诊病,偕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风雷忽至,大雨如倾,天骤凉。归后篝灯草奏疏。因江督周馥、苏抚陈夔龙疏请加地丁钱粮,以恤州县官,每银一两加钱二百文(从前正价每银一两收钱二千文。二十八年,因摊付赔外洋款,每两加二百文,为二千二百文),计交银一两,折收制钱二千四百文。陈抚聚敛之心甚急,抵住甫两月,连上三折。一请加牙帖。从前上户每年收五两者,今加十倍而收五十两;下户二两者,今收二十两。一请加税契。新旧远近,纤悉无遗,藏匿者罪之。一请加赋。即此次闰四月折也。前二者犹借口于办新政,此则直云津贴牧令。其自私自利掊克腹民如此!东南民力,其何以堪!余因草疏力驳之。夜深人静,雨声滴沥,迨脱稿已鸡啼矣。
十三日晴。请袁先生及笏斋、侍史范姓缮折。巳刻至武阳馆祭关圣帝君并设宴请住馆外官,宾主十人。散后至编书处。
十四日黎明雷雨,俄顷即晴。恭递奏折(一折,一片)。午刻至大川淀,南冈公生辰拜供。饭后至王酌升、李橘农两处诊病。申刻至广和居赴梅叟之约,雨又骤至。
十五日晴。伯母吕夫人生辰,至大川淀拜供。二侄女病眩晕,不能起坐,心慌自汗呕吐,有类虚症。余思《内经》论足阳明经,从心胸上走空窍,直至脑顶。此病直是胃经大热,其气上冲,循空窍薰灼脑海,故病眩晕。心居胃上,胃热则心受之,故震荡不宁,热气冲喉,故食入则吐。因用石膏、大黄重剂降之。一服而眩止能下床,大解亦通,心慌顿定。饭后至酌升处为其夫人复诊,其病大小便均闭,胸腹热闷。有一医谓其气血俱虚,用大剂参芪龟板补之,是将塞令胀毙也。余见其方狂笑不止。因主人作犹豫状,乃将其药掷诸中庭,改用大黄、石膏、枳实、知母,大清中下焦,以撤热闭。酌升似能信余服药。
畿辅学堂季考,稽核分数,将出榜,余往检阅。申刻至江苏馆赴袁珏生之约,少坐即至广和居赴朗轩约。宝惠兵学馆考列优等第四名,派充收发处帮管股,每月津贴二十金。夜,大雨。
十六日阴。十点钟至学堂率学生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学生向总理教习三揖,礼毕放暑假。因至编书处午饭。出城为心安丈及酌升夫人诊疾。申刻赴大川淀与大兄合请客。夜复雨,终夜有声。门人冯秉枢来见。
十七日阴。午后大雨,入夜更甚。自初十至今,几于五日不雨,田畴庆沾足矣。常州府德乾一太尊(元)来拜(俸满引见),久谈。午刻至大川淀拜供(二伯母忌辰),冒雨而归。天极凉爽,随意观书。钱士青(文选)约惠丰堂,辞之。十四日折片,奉旨户部议奏。又闻圣躬欠安,停止引见。两日看外国侦探小说,殊有味,足以增益智慧,文法亦佳,起伏映带,颇具匣剑帷灯之妙。译者无此造诣,恐是原本即如此。然则今之自命新学者其文笔怪僻,鄙俚不通,无论中学,即西学亦乌能窥其万一哉。福建林畏庐同年(纾),译书圣手也,尝谓“西人行文往往与太史公、韩昌黎相近”。可见文学不同而法无不同。吾
国若选译材,当以中文精通为程鹄。少年子弟必先明中文,然后使习西文,乃能收益。
十八日晴。櫻孙周岁。蔚若丈、伯齐来久谈。饭后出门诊病。陈石麟出示《种洋棉法》一小册,乃山东青州府仲教士论著,选取西国棉花种移植中华,依法播种,所获丰于土棉数倍。试之山东已有成效。书中论下种、加肥、剪枝、拾花各法,明白详尽,余甚喜其有用,欲采入《政艺通考•蚕桑门•种棉》后,而苦其文笔鄙俚,因于灯下特为删润,约成一千四百馀言,简明可诵。夜深始就枕,手眼俱疲。近为公善堂赎回园地十亩,拟作洋棉试验场,于明春如法栽种。
十九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傍晚访笏斋话别。
二十日晴。三儿宝纶十岁生日,命其字曰经郛。午前至刘益斋前辈及大兄处诊病。
午后答拜方巽光(宾观)。又答拜许静山同年(珏),新自意大利出使大臣任归,余详询意国制度、政治,静山议论与少年讲维新者迥不相同,乃老成阅历、深达治体之言也。又访陈子励不见。申刻至便宜坊赴云依局。
二十一日晴。至编书处。李新吾携鲜荔支分饷,乃新自上海冰护运来者,红肌白肉,汁甘而肥,胜罐装者数倍。今日水陆交通,凡东南鲜物如鲥鱼、枇杷之类,皆得餍北人口腹,吾侪此等际遇殊胜古人,所恨者无古人太平世界耳。未刻发电话至兵部约宝惠同诣永年人寿保险公司。洋经理人名体伯华,经理人沈丽生、哈淦泉(皆上元人)。又偕至德营一军医处复验。归路为葛振卿尚书令爱诊病。雷声隆隆,黑云如墨,急驰而归。少憩,复至大川淀诊二侄女病。
二十二日晴。午前至王酌升处诊病。病者已愈八九,感余至极,伏枕叩额,作感恩语,若服参芪,此时早在泉下矣。又至王粹夫农部处诊病。又至大兄处。归寓午餐,遂不出门。刑部主事张恩寿来见(字颐伯,丹徒人,甲辰进士),壬午年侄也。接里中诸绅公信,为加赋病民,欲余入告请命(地方官不待旨下,已按二千四百文加征,聚敛之臣与盗何异)。初不知余已于十四日具疏上达矣。乃作复书录疏稿寄去。
二十三日晴,颇热。张哲夫、陈仲伟均来见。督惠、铭检整绿静书屋书籍,拭窗扫几,为静坐避暑之室。傍晚至王粹老处复诊。访梅叟同饮于广和,对谈殊乐。接宋云皋信件。又接湖南庞次淮妹婿书。
二十四日晴。闰儿弥月,在大厅敬设两筵祀先,两宅男女与祭者三十一人,可谓盛矣。徐花老、何润老、褚伯约丈、濮云依、董吉甫、韩秀冬、谢嘉生、张润泽均来贺。留客手谈消暑。日落时偕润老至王粹翁处诊病,在艳香居夜餐,粹老世兄子芬作主人。与大兄细赏房梁公碑。余所藏凡四本:一玻璃影宋拓本(涿州李芝陔丈藏本,世称天下第一本),摄影极精,无浮光,锋颖纤微毕现;一明初拓本,用蝉翼拓,比宋本已少近百字;一明拓本,比前本又少十馀字,而毡蜡较精;一国朝嘉庆拓本,比第三种又少四十馀字,比新拓则所存字尚多。此为登善最得意书,晴丝袅空,娟月映水,极萦拂荡漾之姿,而百炼精金,瘦硬盘屈,正似壮士入阵,左右剸截,所当辄破。非此旧拓,断不能见真面目也。对玩久之,顿忘酷暑。
二十五日阴,微雨时作,凉爽如秋。接左诗肪丈信,随手作答。余自定一法:以后每接外信,遇有要事,三日内必裁答付邮寄,即将来函收起。既免延搁,又清心地,且不使案头杂乱。王叔掖来,谈论汉孝武有功无过。其开西域,攘匈奴,保境宁边,使民离锋镝劫掠之苦,以雪高文两代之耻,实为汉之英主。后人乃以好大喜功议之,致与秦皇同毁,不脱腐儒之见。饭后便服谒寿州师久谈。又至王、刘二家诊病。夜雨尤凉。灯下看书、写字甚适。看徐星伯先生《汉书西域传注》。自来论西域者,多沿袭凿空之词,徐氏独以身所阅历疏通而证明之,故字字精确。张榆风先生序,谓能注书者不必履其地,履其地者又不必能注书。此编实两兼之。真破的语。夜雨达旦。
二十六日一日微雨连绵。午前至编书处。申刻出城,诊粹老病,适梅叟已久候,其
世兄复邀饮便宜坊。编书处橘农新种竹得雨尽活,青翠可爱。接五弟信。
二十八日阴。为粹老诊病。至长椿寺行吊。未刻至陶然亭赴任觐枫之约。雨后丛苇怒生,绿田数顷,垂杨障日,蝉声聒人,真消夏胜地也。接宝庆汤伯温表舅祖信,即作复邮寄。灯下凉爽,看张注《难经》数条。余虽行医三载,颇获虚名,然自问根柢不深,有时毫无把握,拟专精研虑,以次读《灵素》、《难经》、《伤寒论》、《金匮》,从中搜求精蕴,默契真源,以期确有心得,或能济世活人。
二十九日晴,甚热。至子封丈处为其夫人诊病。在编书处午饭。访陆伯葵尚书议乡里近日疾苦,谋所以纾之。归寓烦燥甚,食瓜果稍解。闻大兄病暑,即刻步往施治。见户部复奏折,据予疏力驳苏抚加赋之非,淋漓痛快,有功民生不小。某抚本以媚邸致通显,抚豫两载无一善政可纪。办理开封沙压地升科操之过亟,致生变,株戮良民无算。移吾省甫三月,信任候补道朱之榛,革道杜俞,革镇郎桂林,行虐民之政。吁!难已。
六月初一日晴。午前为大兄诊病。林诒堂代约至福州新馆为其同乡梁澜平(禹甸,乙酉拔贡)诊病。两点钟到畿辅学堂议事。又至粹、酌两处复诊。终日冒暑奔驰,无非此事也。
酌升约便宜坊对酌,食大比目鱼,甚佳。灯下甚热,勉看农学稿本一卷。大雨骤至,暑气稍清。坐小院纳凉,唤两瞽者说书,与妻妾儿女环而听之,颇有乐趣。
初二日阴雨。
初三日阴。午前出齐化门,至浙江漕运局为曹(晋泰)诊病,十馀年老友也。乃曹君恐余惮于出城,特扶病入城诣余处就诊,遂致相左。归路入东便门,在润田处便餐。车趋西南,越天桥,绕坛根而行,以避泥泞。灯下看《长春真人西游记》,乃道光年抄本,卷末徐星伯、程春庐二跋考订地理极精核。明初修《元史》,秉笔者皆词臣,不通蒙古文字,不谙西北地理,于元太祖开国武功,绝大汉而陵亚欧者,大半阙略。有元幅员之广,空前绝后,亦几无所考见(其地实全有今亚细亚洲)。国朝先哲考古之学卓越前代,其时泰西古籍未入中华,得《元秘史》、《西游记》、《双溪醉隐》诸书,已珍若球图,借以补证《元史》。观于二跋,可见其用功之勤,搜讨之难,为自来舆地家所不及。今则书史大通,成吉思汗之奇功盛绩详载于西史者,皆得而迻译之,而元和洪文卿、顺德李芍农两侍郎《元史补注》、《元秘史注》遂成一代奇书矣。阅邸抄,陕西候补道潘振声丈(民表)服毒自尽。折中谓其贫病交迫。闻友人言,则以新政滋扰而无实济。愤激捐生也。潘丈乐善好施,重气谊,为今之古人,唯迂拘不达时变云。又同里潘蕉生(家怿)为贵州都匀府知府,因办新政筹捐操之稍急,致激民变,蕉生恐干重戾,亦服毒自尽。同邑二人皆姓潘,皆死于非命,亦奇矣。
初四日自夜半雷电交作,大雨倾盆,至晓未息。东院积水三寸。一日雨声滴沥,天气顿凉。坐舫斋静看农学书五卷。
以荷花瓣题诗柬罗舍人荷瓣题诗寄景湘,开函犹带露华香。不嫌骑马泥涂滑,共领蕉窗一味凉。
初五日晴。至兴升店为曹星阶诊病,因在店午饭。拖泥带水,两掌皆生重茧。傍晚,访梅叟,偕至王粹老处复诊,同饮于广和居。大街为路工局挖地成沟,潴水深三尺馀,长几里许,两岸店屋悬灯倒影水中,点点小繁星,大有江南河房风景,真奇绝也。无事读《三国志》三卷。余自癸未岁治此史,二十年中未尝释手,集录诸家评论及余自加按语,写于眉端,丹黄殆遍,每次展读,辄获新知,亦可谓胸有陈癖矣。
初六日晴。午前至编书处。厅堂后新种竹数十竿得雨都活。散后至葛振卿尚书处为其小女诊疾。出城又至聂处诊疾。复盛耔云丈信。刘梅舫自奉天来,谈新奉次帅檄办法库门,新设抚民同知事宜。与论奉政甚详。次帅孜孜求治,而为史绳之(念祖)所蔽,政事
日堕。甚矣,知人之难也。史为天下劣员,尽人皆知,次帅独倚重之,殊不可解。
初七日晴。董辅臣来见。午后至大川淀为二侄女诊疾。傍晚至夏厚庵、王梓甫两处诊疾。申刻赴赵子登惠丰堂之招,座唯梅舫及任景枫。任即法库门人也。
初八日晴。骑马至兴升店为星阶复诊。至江苏馆赴王清泉之约。刘梅肪约便宜坊,座唯子登、景枫。饭毕杯茗清谈,畅论东三省吏事,处得为之地,操可为之权,乃唯以诇察搜括为事,何以慰来苏之望乎?谈至酉刻,余复作主人,洗盏更酌。散后又为大兄诊病。
初九日晴。至工艺局为黄敏仲诊疾。因诣编书处,与同事办公之暇,浮瓜沉李,谈笑逭暑,亦京曹乐境矣。又至葛、王、夏三处诊疾。因到大川淀,子侄辈设酒肴为大兄暖寿。大兄发热,未能入座,颇觉无聊。
初十日晴。大兄五十岁生日。午前到大川淀拜祝。面后至黄敏仲处祝其夫人三十寿兼为诊疾。归寓大吐眩晕,家中无人,静卧至夜,力疾往看电灯活动影戏。夜雨。
十一日晴。甚热,避暑不出门。看编书处书稿数卷。傍晚至余、夏二处诊疾。接娴女信。
十二日阴。会客半日。午后至北城为博泉丈儿妇诊疾。云沉雷动,疾驰而归。夜,微雨。灯下看编书二卷,接季文太叔祖信。
十三日晴。午刻诣编书处。傍晚至夏处诊疾。接严咏云信,咏云归办吾郡巡警,志专力果,劳怨不辞,寄来城厢站岗图,极精细。余为致函府尊两邑侯主持一切。此举若成,有益闾阎不浅。其实向来保甲之法,何尝非此意,无如相沿已成具文,倘整肃而实行之,亦著大效,然今日时趋,名曰保甲,则诋为不适用,名曰巡警,则震而矜之,翕然推服矣。
阅报纸,载湖南学生滋事情节颇详,麇聚全班,无理混闹,逼死监督(俞姓,伯钧,太史鸿庆之弟)(〔眉〕后知监督未死),詈辱官长(张啸圃廉访前往弹压,几受殴辱)。大吏畏之愈甚,此辈挟制愈横。(〔眉〕地方官视学生如骄子,百姓视学生如教民,而学生自视乃如欧美人。)从前科举之法固不善,然行之三百年,曾有此等暴动乎?在此中求人才,恐牛毛而麟角耳。孟子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灯时至大川淀稍谈。
十四日晴。午后为敏仲诊疾。襥被宿淀园内阁公所(地名八望亭,距宫门里许),屋甚精洁,唯湿气重耳。夜卧月光满身,如濯魄冰壶中,真清绝也。
车中读龚定庵诗偶成一绝我论诗文只贵真,衣冠刍狗漫虛陈。何知唐宋元明派,自写澄斋现在身。
又得诗二句:“红日回光射云脚,绿波摇影上车帘。”
十五日晴。六点钟起,七点钟恭诣宫门外听起,事下即行。归寓少息,未刻出彰仪门赴王卓声之约。
十六日晴。伯母吕夫人生辰,在大兄处拜供。午饭后祝李星桥同年太翁寿,吊袁宝三之母丧。又答拜数客,与顾愚溪前辈谈。夜雨甚寒。
寿李玉书年丈(汉阳人,官训导。星桥编修之父。六月十六日七十正寿。)
柱下传家旧有名,还教上寿比商彭。瘦羊未厌儒官冷,雏凤能贻令子清。江汉风流存老辈,蓬壶日影驻长蠃。遥知觥酌齐眉乐,棣萼芝兰共向荣。

十七日晴。晨睡感寒大不适,一日谢客。晚,呕吐。连日看《西史纲目》(吾邑周雪樵〔维翰〕编),皆纪东西洋中古事,每日阅三卷,四日而毕。此书仿纲目例,编年排次,甚有条理,所采议论亦佳。罗马一统欧亚千馀年,政教兵事焜耀西史,而吾中土人囿于方隅,竟不知海外有如许大事业,奇哉!罗马四分五裂,五日不寻干戈,其时正当中国晋宋五胡乱华之日,合中外人民其死于锋镝者不知几千万也。真天地间一大劫数。罗马军士立帝之世,武将骄横,废弑拥立皆出其手。一朝不过数帝,每帝各自一姓,与中国五代绝相似。基督教说理极粗,乃释氏之最浅者。其意劝人行善,坚苦清洁,以求来世之幸福,亦不过天堂地狱而已。乃能巍然成一宗教,遍行欧洲,历数千年而弥重,几与吾孔子等者,厥有三因:一彼有教象,而儒独无教象,无人非儒,实无一人是儒。故宗教与国家及种类均无关系。一彼徒坚苦鸷忍,履艰犯祸,以行其教。而吾儒士但借以弋功名、博利禄而已,孔教之行否固于彼无与也。一耶教说平权,说平等,合贵贱智愚而一之。故其范围普而团体固。吾儒之教,但上等社会人知之。若中下一等人,绝无人为之宣讲指示,收入儒教者(唯阳明学派颇得斯旨)。
故僧道神鬼之说反得中之,遇圣像则过之,遇佛像则膜拜矣,对四书五经则亵之,对金刚大悲经咒则盥沐矣。然则二千年来,吾中国可名为宗孔教之国乎?余尝设一妄想,欲将圣贤经训演为浅说,孔孟仪型别为冠服,百名儒士遍行中外,一如彼传教所为。而且建谒圣之堂,定拜圣之礼,一如彼礼拜所为。必能推释排耶,使尼山一脉充塞贯输于地球之上,岂非大快事乎?书至此,不禁掷笔狂笑。
十八日立秋节。
廿一日阴。午刻在家请客(杨杏城、许静山、李橘农、刘益斋、赵芝珊、钱新甫、李新吾、夏闰枝),皆壬午同年也。灯下为宝铭讲《史记》,且教以高声朗诵之法。昔曾文正论学古文必自熟读始,真无上秘诀也。三国时董遇即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盖熟读后意味方能与我浃洽,措辞运笔自能汩汩其来,其妙有不能言喻者,观于老泉自述用功得力而益信。张濂卿先生(裕钊)确守湘乡之法,专重熟读,又致力扬马文尤深(此亦曾文正传授),故其为文意味深厚,笔法雄健,为桐城末派诸家所不及。吴挚甫先生亦曾门弟子,为文初学桐城,安雅有节度,晚乃心醉时趋,破坏其体,然日本人颇重之。
廿二日阴。伊仲平前辈、姚梓良观察来作半日谈。傍晚两至徐处诊疾。病颇剧,姑与抢险而已。夜雨达旦,凉风袭人,已有秋意矣。
廿三日阴雨,入夜更甚。晨起即为花农前辈偕去,为其夫人诊病。肝脉已绝,胃脉亦忽疏忽数(此死脉也)。知不可为,未为立方。至方勉丈、聂访渔两处祝寿。诣书局午餐,校书四卷。出城再至徐处,则僧徒在门矣。花老不名一钱,绝可惨,余勉措三十金奉之。灯下听雨阅西小说《英孝子火山报仇录》。此书情事既佳,文笔渊雅激昂,尤可歌可泣。乃余壬午同年林畏庐(纾)译述者。畏庐得力于《史记》,故行文悉中义法。欲通西学必精中文,观于此而益信。
廿四日昨夜大雨如注,清晨略止。刘益斋前辈率其世兄贡扬来求为其夫人诊病。午后冒雨而往。入城后雨益骤,衣履如沐。诊毕少坐,进茶点后冒雨而归。正阳门内外水深尺馀,几浸车箱。桥下水声暴注,喧豗作雷鸣。一路皆水,无复泥迹。千辛万苦而至家。医之累我至矣。
廿五日晨雨略止。午后襥被赴淀园。自西四牌楼以南为路工局东刨西掘,无一步平,人坐车中低昂倾仄,刻刻有覆辙之惧,行人受害,莫此为甚。牌楼北直抵淀园,则马路平坦,纵辔而行。出城后,雨后山光翠润欲滴,时见白云起于峰曲,平畴洗绿,湖影摇秋,两岸屡过荷塘,或白或红,清馨扑鼻,觉置此身于画图中矣。居城中久,偶尔出郊,吸受新鲜空气,心旷神怡,于卫生大有益处。西人喜种树,间七八日则出郊游行,换受清气,其意可师也。抵内阁公所颇早,独步林塘间,就近有荷花一顷,红裳翠盖,领略香风,几忘所居在长安作朝官矣。徘徊不忍去。闻杨少泉到,乃返,剪烛夜谈。复大雨。
廿六日皇上万寿,天竟放晴。辰初二刻,上升仁寿殿受贺,臣毓鼎与学士延清、杨捷三侍班,蟒袍补褂(侍读文华误班不到)。礼毕,驾退,臣等与御前二大臣在殿内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回至公所午餐始归。
廿七日阴。先君忌日拜供。小门生朱(兆莘)来谒(字鼎馨),门人楚白比部(珩)
之子,便服见之。闻徐花老之次媳复以产后暴殁,往唁之。五日而遭两丧,竟不成景象,不忍久坐。因诣王、何二家诊病。余治何氏姬人病,久不效,爰荐潘仲樵自代,同往议病。迅雷疾风甚雨,使人心悸。雨止归。
廿八日晴。先祖生辰,在大兄处拜供。新授直臬王丹揆(清穆)来拜。王本充苏嘉开海铁路总理,恐不能兼,余欲举八叔代之。丹揆言,杭甬铁路自办,集款将齐,而英商银公司忽出而梗议,谓中国不当径办。外交部应之过弱,不敢力争。万一英人复干预苏嘉,则吾事败矣。呜呼!以中国人造中国路,竟无其权,此尚得名国乎?外人固横,亦吾外部有以召之。诸公唯享受高爵厚禄而已。门人张景韩来谈。接翁婿函,为永年事,即复信寄去,并先发一电。申刻赴江苏馆乙酉消夏局。尚会臣新白海外考察政治归朝,余详问西政。
廿九日晴。伍氏兄弟、曹星阶来辞行。陶芝泉(思澄)来见。徐季龙因其房师万枋钦冤狱事,率其乡人萧群植来见。枋钦系予乙未荐卷门人,官皖时创办咸育公司,开垦宣城荒田,变硗瘠为膏腴,利甚厚。枋钦约张义澍襄其事,张乃叛万,乘隙霸踞,反诬万以账目浮冒。大吏派道员徐次舟理鞫,徐素以贫酷闻,入张贿,不直万,遽发怀宁县监禁,万求对质,求结算,大吏皆置不理。枋钦求救于予及季龙,当为雪此冤枉也。前日与高寿农年丈(先君丁卯同年)谈诗,高丈甚契余言,以为知诗,出所作诗稿索序。
三十日晴。盂秋时享,皇上诣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同事崇山、阿联、周克宽三公)。卯初二刻驾临,起居注官蟒袍补褂立于殿门外。归寓酣睡,至午乃觉。午后写近作十馀首呈高丈。
节录复宝庆府汤丈书:新秋溽暑犹盛,长沙卑湿,谅逊北方。敬维钧座万福为祝。新政百出,罗掘俱穷,地方官实不易为。长者精神才力既足,学问根柢甚深,张弛之间必能斟酌尽善。今之号称能办新政者,大都括民间膏血,博自己功名。士民未享其利,先被其害。国弱敌强,因循固难自立,必谓三百年法制无一可用,然则当日圣祖神宗何以致治乎?即交通时代异于闭关时代,然内治旧法竟可全弃乎?近醉西一流人,更创为立宪之说,谓非此不足以救亡。赖上意不甚信之,其势稍閷。夫日本立宪乃在覆幕尊王之后,其要旨在是非听于公论,万几决于一人。吾中国古制及我朝立法之意,何尝不如此,今乃人弊,非法弊也。乾纲本在握,乃忽欲移而散之耶?英、德两国君权均极重,唯法兰西纯乎宪法,然数十年间大乱屡起。其他民主各国常有暴动非常之变,其政治果可师耶?我之不如彼者在上下之情不通,工艺制造考验之法不精,其病根所在则臣下嗜利欺君,无事不存私心,无事不归欺饰,无事不饱私囊。若名为立宪,而仍是此副心肝,不知有何妙用也。即如总理衙门改为外务部而犹是人格,犹是手段,譬之店肆亏败,唯易一门榜,谓其可致兴隆,虽愚者亦不信也。唯司官则较前发财矣。更糟者,科举既废,科甲出身人不堪用,而学堂学生则又知其不足恃而不敢用(学部右丞创为学生毕业不给奖励,唯予文凭之议),然则将以何取士乎?所用者唯捐纳耳,贵游子弟耳,善走门路以求速化飞行之人耳。仕途至今日真堪大痛矣。自庚子以后,二圣望治过切,故新政建议无不立从,乌知若辈之徒为骗功名计哉!毓鼎一腔哀愤,万行血泪,无日不盼中国强,大清永,万民安。往往从梦中痛哭而醒,泪痕犹渍枕函也。此时雨声浪浪,挑灯写此,公得无讶其痫发耶。

七月初一日晴。神思颇倦,看西小说消遣。傍晚至粹老处诊病。因饮于便宜坊,折柬招梅叟。灯下写信,夜不能眠。
初二日晴。午后忽暴雨,俄顷即止。午刻访那相久谈。访端午帅及刘仲鲁,均不遇。
傍晚至学堂。新小说《痛史》一种,叙南宋亡国事,遗民忠义之气勃勃纸上,叛臣、降臣卖国靦颜之状如神禹铸鼎,曲折毕现。作此书者怀抱殊不善(愚不便言之),然精神则不可磨灭也。
初三日晴。午后至学堂议事。复至编书处。景湘夜谈。
初四日晴。午后至学堂。发家信,又发汤温丈、张馥荪信。偶看《新民报》申论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之得失一篇,大旨谓今日救中国,当讲政治革命,不当讲种族革命。满洲与我本非异族,必保满洲始可以保中国。此作者有鉴于新党之将亡中国(排满革命乃孙文逆说,而学堂少年多和之),为文救正之。其从前宗旨至此转手。文凡数万言,词锋正而辨。
初五日晴,甚热。巳刻至江苏学堂开学。车致和自山西奉讳归,来见。未刻至省馆赴蔚若丈衣冠局。正客为唐春卿年丈、顾愚溪前辈。夜尤闷燥,向明遂大雨。
初六日晴。西风飒飒,残暑渐除,大有秋意矣。午后至学堂草公函致京尹。复至编书处,徐季龙以所拟法学凡例交来,携归斟酌。自去冬至今,已将农学进竣,接进法律门,先宪法,次民法,次刑事诉讼法,次民事诉讼法(附裁制所构成法),次国际公法,次国际私法。季龙、俊臣将宪法编成二十卷。余须破除各事,尽三五天之力,仔细斟酌。在家苦烦扰,拟逐日到局,专意看书,亦借以研究法学也。出城至会馆答拜姚梓梁观察(文栋)。梓梁有兴办农学实业之志,欲余提倡主持。余病其论事太轻而乱,无下手头绪,恐不能相与有成耳。以其志甚锐,特赞成之。申刻至醉琼林赴钱士青之约。近来有两种学胜于从前:曰史学,曰小说。其发明思想,上与国家有关系,下与社会有关系。
初七日晴。天高气清,心神颇爽。唯闻西风有声,殊生感触,殆有生时即带得此性已,亦不知其所以然也。曹筱槎(树培)来辞行。叔掖来久谈。午后答拜数客。至丰泰照相馆赴乙酉消夏局合拍一像。考察政治大臣呈递封章言立宪事,有旨着醇亲王载沣、军机大臣、政务处大臣、大学士、北洋大臣袁世凯公同阅看,请旨办理。
初十日阴。先妣忌日拜供。午后赴淀园,下榻内阁公所。夜饭后与同署诸君在塘边步月,胸次清旷,俗虑俱消。车中思圣人以神道设教,其中有权实互用之妙。近来讲新学者,概以迷信斥之,固系勇于排古,实少阅历体贴工夫耳。
十一日晴。起居注引见汉主事一员,翰林院引见汉讲官五员,毓鼎帮同荣相带领。
七点钟诣朝房,八点半钟入园门,坐待传呼。九点钟,两宫御仁寿殿,臣先帮带主事跪进绿头牌。退出下阶授折匣名牌于司员,复上帮带讲官。两次恭近天颜。事毕回至公所早餐,即入城。中元祀先,荐茄饼。范俊臣来谈。梅叟来夜谈。致朱经田、陆申甫信,交曹筱槎带。
十二日晴。黎明即为宝惠唤起,儿媳彻夜呕吐甚剧。迎张罗、岷远合诊,审系胃热,以凉剂降之。景湘柬问书学,作书八叶答之(另存稿)。傍晚入西城,为景佩珂夫妇诊病。
出正阳门至宗显堂赴刘益斋前辈之约。门人吴荩臣吏部(鼎全)患温病,延同仁堂刘医治之,投药三剂而毙,可伤可恨!京师此等劣医遍地皆是,杀人如麻。予偿献策于凤石师,合凡悬牌者扃试之,医理明通者,给文凭准其行道(门牌须粘文凭于上),否则由巡警查禁而驱逐之。其行道之人每月进方案治效于局,督理稽其合否,以时而进退之,庶几枉死者少。凤师善其言而不肯行。山东知县吴聚臣(承缵)来辞行,亲戚也,托其带次寅件。
十三日晴,天复闷热。午刻诣编书处,撰法律凡例九则,合品三、季龙、俊臣三稿而改定之。法律一门精深闳实,非可贸贸操觚。予以宪法、民法属季龙、俊臣,以刑律属品三。从前曾以公法属黄补臣,编纂粗就,今亦拟属季龙。四子者皆研究此学而有得者也。
予于法学粗知其义,而不能通。此次复加校定,逐细编摩,当可获益,所谓从政即为学也。
答拜赵叔澜中书(毓煊),刘户部(启榆),均未值。岷远为儿妇复诊,约其在便宜坊小酌,兼约楫臣、景湘。恭读懿旨,宣布立宪主义,酌定年限,先从改官制入手。闻将交六部九卿会议。
十四日黎明微雨,旋晴。儿妇病殊剧,且妄言妄笑。岷远既不得手,改延潘仲樵诊商,尤无卓见。余乃屏除异论,悉心研索病情,自定主意,作风邪侵灼心包络施治,以犀角、羚羊、石膏、连翘直清营分。服药,病甚减,笑顿止,且得酣眠。倘夜半不呕,则大有起色矣。饭后杜门谢客,静看《法律门•宪法》稿本三卷。接八叔沪电。有旨改定官制,交大学士、六部、都察院、堂上官各一员,五督臣妥议,而以庆亲王奕劻、孙家鼐、瞿鸿禨总其成。
十五日晴。儿妇邪妄已退,而病犹不解。六弟妇史恭人生辰,命儿辈拜供。午后看《宪法》书,译笔之劣,令人烦闷。花农前辈请为其子妇成主。
十六日晴。病人大见弱状,夜间仍呕。连日抢攘,心绪为之不宁。朱曼伯世丈(寿镛,广东臬台)枉过久谈。周容阶年丈、张景韩、薛肇庆接踵而来,不暇午餐。饭后至编书处。又到景佩珂处复诊。出城至徐处行吊。
十七日晴。病势大轻,唯调和胃气而已。午前看《宪法》书,译笔陋劣不堪,几于无句无之字,余与痛加删节,稍觉可诵。再答景湘论书。午后诣那相久谈。又至宝瑞臣同年处,为其夫人诊疾。出城至天福堂,赴大德通孟馨斋之约。
十八日阴。翰林院值日。四点钟登车入宣武门,六点钟抵宫门外朝房少坐,事下,到内阁公所换衣服,午餐,倚枕小眠,始入城。沿湖而行,凉风徐拂,颇消热恼。
十九日阴雨,午后始止。为吴蔚若丈诊病。儿妇胃气犹逆,以旋覆代赭汤平之。诸城臧性甫(垣臣)来见,景傅年丈之弟,以热河知县改教职。其人朴戆能任事,不善说上官,致为廷用宾都统所劾。接孟庸生日本书并《广西边事旁记》一册,乃庸生兄莼孙(森)
所著。体势一仿《湘军志》,文笔遒健。庸生自游东瀛,为新说所动,颇变旧学宗旨。余年来浏览新学派各书,其发明主义往往足补旧说所未逮,以渐归于实用,其中诚有可取。固守门户之见,摈斥新学,是不通旧学者也;厌薄本来,尽弃所学而从之,是又不通新学者也。
二十日晴。畿辅学生不遵约束,屡次起衅,教戒不悛。余与诸公熟商,不可再行姑息,使诸生效尤,以后办理棘手。因至学堂择其尤不安分者四人,悬牌开除。余草谕数百言以劝诸生。士习日非,共趋嚣竞,真人心学界之忧也。入城祝桂月亭同年五十生日,观戏一出而归。又至广惠寺行吊。晚,邀云依,大、三兄食蟹。接八叔回信。
二十一日晴。景湘来谈,出所藏精帖共赏之。余近于字学所见颇深,而腕下不能副之,此殆伏案之功少耳。古人池尽黑,墨成冢,始有所成就。书虽小道,岂易言哉。看《宪法》书一卷。近人文,其法佳者,条分缕析,善搜剔,工往复,亦自有可喜处。所谓抽蕉剥茧,分风擘流之妙,时复见之。其根底仍在先通中文耳。申刻至醉琼林赴张景韩之约,仅一宾一主而已。复贾子咏信。
二十二日晴。半日会客。午后答拜朱曼丈。申刻与大兄在醉琼林同作主人,吃番菜,颇可口。
二十三日晴。祝那相五十寿,听戏一出。在兰泉处午餐。沪宁铁路火车开行。自镇迄沪,厘金水卡岁收二百万金,其利尽失。苏抚添设火车税捐,值百抽二五,然所收远不敌厘金。又铁路合同有优免之例(胶济路全免捐税,则以德人强权故也),利源尤匮,乃行文户部,议抵补之策。余与兰泉谈及,因检芦汉章程、公牍遍观之。然直豫本系陆卡,以火车税抵厘税,数尚相当,若镇沪则水卡林立,所以取诸商货者至纤且巨,其情事迥不相同也。
又访午帅,贺督两江之喜,亦未值。出城至云山别墅,赴张采南之约。臧性甫以清爱堂正续帖见赠,大书、小楷毕备,心摹指画,颇有领悟。文清书,本自东坡来,亦频频仿之。余习
坡书,见文清墨迹而大进。文清精于用墨亦苏法也。
二十四日晴。博泉丈枉顾,同拟京尹处呈稿,请改金台校士馆为顺直学堂,兼请月款。午间至寿州师处,下廿九团拜请柬,侍坐略谈。诣编书处校阅《宪法》二卷,上灯始归。得门人庭陵令赵用侯(锡蕃)书。
二十五日阴。半日会客。午后至大兄处看病。写屏对六件。晚膳后又至吴雅初处为其戚屠氏女诊病,肝胃大热至于唇焦出血,舌苔黑刺,腹痛面青,其候甚危,医人犹以浮泛药应付。余乃用大剂羚膏、元、芍(三味各一两)、黄治之。癸巳同年闽人陈仲起吏部(震)
偕何默庵(讷)来见,门人何少逸(谌)胞弟也。少逸天才俊发,因朝考违格用知县,家中一贫如洗,衣食不继。癸卯闱后来见,至不能备贽敬。在顺天候补数年,始得三河县篆,迎母、妻及弟北来。入署甫十日而少逸病殁,年仅三十有三。眷属流寓京师,去住无路,公亏千馀金,思集赙以弥之。老弱生计,一无足倚。读书寒士,结局如此,闻之酸鼻。少逸临危神识湛然,语其弟以生平知己之感唯恽师一人,大恩未酬,死不瞑目,命其弟以遗嘱来谒,求列门墙,以续师生未了之愿。余挥涕受之,且思设法慰其存殁也。夜雨。
二十六日晨雨犹滴,辰刻启晴,西风萧瑟,不胜摇落之感。卧榻间忆昔筹今,身世悲凉,不堪回首。午刻至编书处。散后访朗轩不遇。又至宝瑞臣处,为其夫人诊病。儿妇因病愈,设酒肴请大嫂及余夫妇饮啖。我山同年来作半夜谈,畅论经学,今日几成绝调矣。
近见厂肆一古铜觚,式方,有双环,色斑斓作黝碧,自是唐以前物,乃新出土者,或竟系汉器,亦未可知。臧性甫见余之爱之也,买以相赠,置之案头,足供赏鉴。
二十七日晴。伯母吕夫人忌日,在大兄处拜供。饮后至门楼胡同复诊,热大减,然舌黑犹未退也。仍用大剂清之。余前闻病者作泻,断为中有燥屎,乃是协热旁流。服药后,今早果见燥屎数枚,坚黑如石。众惊为神。又至幼樵处复诊。张冕唐太守(祖笏)来拜。
汉川何勤仿孝廉(世谦)来谒,癸卯荐卷门人也。灯下检阅文毅任江督时,整顿盐务,改定票盐诸疏,细阅之。
二十九日晴。壬午科团拜,在湖广馆演玉成部(江西省团拜为主,壬午分地之半),公请座主寿州相国,同年端午桥制府,刘益斋观察,赵芝珊太守,午后均到。余与陈梦陶丈、云依大兄在上场搭桌,请朱曼伯廉访(寿镛)、何小雅太守(刚德)。夜戏有惠兴女士两本,乃演杭州驻防瓜尔佳女士,为兴办贞文女学堂,经费不继,为人激辱,服鸦片自尽事本末。始尔演说;次经费被窃;次呈控将军府且请发款,为门丁索贿,格,不得上;次债主索逋;次一老学究冷辞讥刺;次女士仰药后携呈再控,仍格于门丁,毒发卒于辕门;次将军瑞兴审讯,惩责学究及门丁;次遣佐领致祭,有祝文挽联,并据情实奏,颁发公帑,兴复女学堂,改名惠兴,以为纪念。戏之曲折,皆事之曲折也。观者耳目一新,且有拍掌者,可谓文明新戏矣。又汪桂芬演关帝华容道,力摹老伶陈长庚,神情音节俱胜,在今日诚独出冠时矣。世衰才乏,即梨园中亦有人往风微之感。如桂芬者,犹老成典型也。忆吴子蔚五兄在时,雅不欲观剧,谓人才卑下,不胜今昔之慨。执今日以较予幼时所闻见,即此一端,洵不堪回首也。次儿宝襄去夏承嗣瑾叔九弟为子,憎其顽劣,不受教,遣归本宗,于今日到京。承嗣大事也,出尔反尔,有同儿戏,可叹可笑!瑾叔有书来,因泛言答之。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在大兄处拜供。宝惠蒙那相(新放崇文门正监督)派充前门车栈查税委员。
初二日阴雨。午后至吴雅初处,祝其太翁生日。归寓吐水,甚狼狈。亡弟叔坤生辰,遣子侄辈拜供。
初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吃丁祭胙肉。偕闰枝访寿州师处商榷《宪法书》体例,未见。议新政大臣奏陈改定官制大纲,留中不下,盖圣意犹欲审慎而后出也。
初四日晴。午刻至云山别墅,赴刘博丈、何梅叟之约,陪周子迪方伯(莲)、朱曼丈也。散后访闰枝,再偕谒寿州师,侍谈良久。陈松山侍御疏劾疆臣专擅,庸臣误国。太
后持示枢臣,旋即收回。闻疏辞甚切,直可谓朝阳鸣凤矣。惜不得读其全文。
初七日晴。(前两日失记)秋分节。至三圣庵吊何少逸,致赙仪三十金。午刻与二川友酌于便宜坊。归寓校改《宪法》书一卷。新裱成清爱堂帖六册。刘帖在今日已不可多得。此乃臧性甫所赠,犹原拓也。文清书致力颜、苏二家甚深,其高处乃逼钟太傅,可悟坡书全从魏晋来。余自戊戌始,学苏字,专守晚香堂,力求虚和入,门庭颇正,然有时亦用偏锋侧势以作态。嗣忽写景苏园观海堂摹拓本,几堕恶趣。甲辰年得旧《绛帖》及《戏鸿》、《快雪》初拓本,乃取其中平原《鹿脯帖》三本互证,各临百馀过,参以《送刘太冲序》(戏鸿本最佳),用笔始定。次年又得刘文清墨迹两册,寻其出入转换之妙,于坡书大有入。盖文清书实导源颜、苏以自成一家,余则祖颜而祢刘,于中窥取坡翁正法眼藏,就此专下工夫,当可为成体书耳。
初八日晴。写复亲友信三封,均交邮局。午后访经仲,交去戏价银壹百二十两。又至吴处复诊。又至会馆为同乡程蕴生(文灿)诊病,几为庸医所误。因申戒长班,此后寓馆诸君有病延医,须请余指挥,不得妄延市医。申刻赴吴少渠聚宝堂之约。
初九日晴。大宁县李(丕基,字少文)来谒。午刻性甫招饮广和。散后至编书处。
新吾同年携大蟹廿八只,围坐大嚼。趋公友朋之乐,异时可思也。出城至聂处诊病。晚,儿女辈设酒肴为余暖寿,颇极天伦之乐。朱子文、魏绍庭招饮,皆辞之。圆白梨、牛奶葡萄皆北方秋果之上品。梨能润肺,葡萄能滋胃液,西人啖煎炙物后必食鲜果以灭火气,活血管,得卫生之理。若华人食肴多清汤,则与鲜果并进为不宜。此立法所以当因地制宜也。
初十日晴。余四十四岁生日,亲友枉祝者四十馀人,一日络绎不绝,此足见人情之相爱矣。儿子于傍晚招伶演戏九出。笏斋自南方来,请其过舍略谈。
十一日晴。谢城外客。晚,访笏畅谈。
十二日晴。林诒书约正阳楼食蟹。散后与大兄访笏斋。出示《灵飞经》墨迹,共四十三行,内有十二行为石刻所无。经用细麻纸写,锋颖毕见,墨彩犹存。此乃陈氏《渤海藏真》祖本,真希世之宝也。后附香光跋并两札,即当日质于海宁陈氏及后来取赎时所作。
陈氏以此经归香光,而抽去此四十三行,香光竟未检知,随又质于他氏。唯陈氏刻《藏真帖》时,独遗十二行,殊不可解。翁氏藏此经始于文端公,文端传松禅相国,相国于光绪甲午中日开战时,授诸笏斋,而跋识其始末。笏斋慎秘不敢示人。余久知其事,亦未敢请观。今因将有大同之行,始出而示余。生平眼福,斯为最矣。归寓检《藏真帖》细观之,方知当日钩镌精审,毫发不遗,下真迹仅一等,若滋蕙刻本,则去之远矣。无怪渤海灵飞之见重宇内耳。《灵飞经》思翁断为钟绍京书。余观唐人写经字体多如此,余所藏《兜沙经》及安素轩所刻唐人写经数种,竟如出一手,《兜沙》尤与《灵飞》相近,然则思翁之说亦悬揣耳。《灵飞》著名以思翁及渤海一刻也。若《兜沙》则知者鲜矣。其实二经妙处不相上下,其中亦有幸有不幸也。
十三日晴。体甚倦,未至编书处。送去复辑数册。
十四日风雨交作,凉甚,可着三棉。惮雨不出门。遣李升诣昆、孙两师处敬送节敬。
十五日晴,西风特寒,似重阳天气。午前祀神。至大兄及保安寺街董处贺节。午后至保之师处贺节。上灯时两宅祀先。夜半在中庭赏月,徘徊久之。澄澈皎洁,清人肺腑。
月中黑影,相传为大地侧映之影,西人用千里镜测看,则谓其中有山有沙漠,唯无水无空气,故不生动植物,无人。余用小千里镜细观,其有质及空处颇与东半球相似(亚洲、欧洲、非洲及日本三岛隐约可辨,海洋方向亦颇似,唯无澳洲一块地耳)。其说究不能定也。
门人李硕辅自常来见。此节应还账目及支付一切,俱委惠儿经理,余不过问,颇觉省心。
十六日晴。叶玉书、朱祐三、马隽臣、苏济帆同时来谈。饭后至三圣庵吊吴荩臣之丧。十日之间两哭门人于此地,人生有足悲者。少逸、荩臣皆有老亲,皆无子,皆有胞弟自闽来治丧,亦奇事也。入城谢寿。至瑞臣处诊病。接董绶金同年日本书并近作诗十首。
又得门人朱颂青大令(远缮)兰州书并伴函。
十七日晴。午刻至北新桥王大人胡同景朴孙(贤)表侄处为其太夫人题主。顺答谢北城客。答拜吴子明,未值。至葛振老处诊病。夜,西风甚厉,落叶满庭。
十八日晴。至编书处。
十九日晴。发五弟信。晚,访笏斋,大、三兄亦接踵而至,谈至夜分始归。余于节前以廿四金买戴文节山水扇面,神韵秀远自在笔墨之外,静对良久,能令人悠然意远,翛然情怡。二王家数虽大,然以文节当之,别有一种神采,不能相压也。南皮文达师,专师文节,然只能得其简澹,神采迥不逮耳。携示笏斋,共欣赏不释。
二十日阴。北风惨淡,竟有酿雪景象,觉有无穷感慨触上心来。午刻至编书处,整理进呈正本。此次所进《宪法》九卷,乃隽臣一手所编,殊有条理,持择亦不苟。散后偕李新吾、唐秀峰谒寿州师,参议翰苑新规制。又为叶玉书事求师说项。即答访玉书达此意。归路至便宜坊赴梅叟、云依之约。嘱惠儿每日点看《谕折汇存》,定为灯下课程。遇有重要折件及文笔佳者则再三读之,借以学为公牍文字。昔顾亭林、曾文正皆于邸钞用功,盖以日之馀为之,看似轻闲之事,而获益则甚大。
二十五日晴。午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朱祐三之约。散后入至瑞臣处,为太夫人诊病。上灯时至北洋公所赴瑞臣、仲鲁局,与午桥同年夜谈。
二十六日晴,甚暖。午后至北城答拜袁幼安亲翁(学昌),翊虞侄媳之胞伯,新自皖来过道班,与予不相见三十年矣。灯下随意玩赏《戏鸿堂帖》所收坡书,如《养生论》、《赤壁赋》、《黄州帖》,皆极佳。其馀零跋数种,均有韵味。又跋杨少师《韭花帖》一段,学书者不甚留心,其用笔颇近香光,恐是香光以己之笔法钩勒,遂改面目耳(自来钩帖者多有此病)。即《韭花帖》亦全是董意,岂董书固从少师此帖出乎?原《送刘太冲序》及《刘中使帖》,遒健郁茂,最当学。习坡书必先习此二种,以取雄厚之致。《鹿脯帖》似逊《快雪》。
《大令保母》石刻,仅见此帖,虽剥落太半而劲厚完足,俱大神力,观此乃知信本书实出大令。
二十七日晴,燥闷殊甚。午刻至曹、马两处道喜。至惠丰堂赴牛香山、孟馨斋两局。
夜雨。接伯诚侄信。前在瑞臣处见张从申书《茅山玄靖先生碑》,笔法极近李北海,而更圆满。所谓洞达茂密兼而有之。自来无人专习。瑞臣云,此帖系人间孤本,索价三百金。无惑乎习者少也。
二十八日阴。笏斋来,携示吴涣山墨迹十册,皆画树石,荒寒简淡,笔墨极高,其蹊径虽似南田翁而气味迥乎不同。午后祝吉甫生日。即襥移宿海淀万兴堂,适笏斋有事来此,对床夜谈,甚乐。夜半睡醒,觉万籁都寂,并柝声犬吠皆不闻,唯闻阶下螀啼而已。
二十九日阴,晨雾甚浓。五点半钟起,六钟诣宫门外,八钟事下,仍回海淀,与笏午餐而归。大风骤起,黄叶乱坠如雨,秋意深矣。袁幼安父子、杨少泉均来谈。刘巨卿招饮,辞之。接翁婿信。
三十日晴。与朗轩、大兄在予处为笏斋设饯。午后客即来手谈。三兄次日起身南旋,交去老姨太太一信并件。
九月初三日晴。为大兄诊疾。至润雅舍处道喜。午刻至尹署赴孙慕韩京兆之约。散后诣编书局一行。出城赴伯齐局。席半,吴雅初遣急足来追,二妹小产后下血过多,气欲脱,余诊其脉甚危,以姜附参芪救之。
补:初二日晴。午后王辑甫约广德楼观剧,天福堂夜饭。谢医也。
初四日晴。雅初柬来,居然转危为安。往复诊,改以救阴为主。又为对门余子镜同年(宝蔆,辛卯同年)约去为其太夫人诊疾。至广和居赴闰枝之约。橘农在长椿寺为其先公禄生年伯作佛事,因往行礼。归路又至朱哲丞处诊疾。终日仆仆车马间,无非看病、赴局,求一刻伏案而不可得。归寓在灯下必看书十馀叶以养心,日以为常。六、七弟之殁,今
日已大祥矣。流光如驶,悲感不胜。接史持叔信并伴函。明吴桥范文忠公象牙印章(范景文字梦章,阴文),从前常熟相国师得于厂肆,以赠高阳文正师。适畿辅先哲祠落成,师遂送入祠中珍藏。庚子联军入城,此印失去。月之初一日,笏斋偶游厂肆,复得之于茹古斋,以六金购回。质证于余,一见惊喜。因乞其复归乡祠,以完先贤手泽而成先相国之志。
笏斋亦甚欣然。拟置一椟,详记始末而镌之。忠贤名印,历劫来归,若有神灵呵护,而两次皆得自翁氏,洵一段佳话也。因作柬告博泉丈。
初五日晴。振贝子嘱杨朗轩转致予,欲得一见,因于三下钟时往谒,贝子极致久仰之意,畅谈一时许始出。贝子虚怀乐善,无华冑骄贵之习,可敬也。归路访朗轩未值。看编辑《宪法类》一类。
初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上灯始归。
初七日晴。霜降节。唐春卿年丈枉谈两时许。丈最健谈,论时事滔滔数千言不倦。
午间为雅初夫人复诊,予前方用肉桂,旁人见其口渴面烧头痛,谓不宜再用热药,禁使勿服。病复反复,殊剧。予诊其脉洪大而散,所现热象乃虚阳上升。若与凉药及发汗药,阳必立脱,因力与辨证,仍用桂一钱,佐以牡蛎,以潜其阳。雅初亦悔之。服后诸苦顿平。
此等处非眼明力坚,不能出死入生也。数年来,事无一成,学问不进。唯今年读仲景书颇欣然会心,为人施治,渐有把握,以此为利济之方,差为不负岁月耳。未刻至乡祠赴劭予丈之约,宴于三层楼上,凭栏俯视,心目为之一廓。席散,又与劭丈密谈良久。上灯时入宣武门,至尚会臣同年宅,与同人补祝那相寿辰,亥初刻出正阳门归寓。
初八日晴,甚热,复御夹衣。看《宪法类》二卷。予因编书处差使,得以研究法学,补向来未用之功,却极有益。午后复至吴、余二家复诊。一则少年用温补,一则老年用攻下,何所容拘泥于其间哉!申刻至笏斋处公局。
初九日晴。午初刻江苏会馆秋祭先贤,毓鼎司读祝。饭后偕橘农、新吾、闰枝随意清游。上永定门城墙,登高眺远。江亭车骑阗咽,酒食征逐,正在热闹世界,因过门不入,至公善堂,登吕祖阁久谈。晚,小饮于广和,予作主人。年年此日均与知已数人作冷局,今渐凋零矣。
初十日晴。午后至编书处,上灯始散。
十二日大雨竟日,北风稍凉。午刻入城,访朱子文以践昨约。出城至番禺馆赴伍叔葆之约,冒雨而归。日来患怔忡甚剧,心如舂米,耳如鸣金,彻夜不能眠,盖心血销耗殆尽矣。若非屏除烦恼,清心养气,此疾不能平也。
十三日晴。大嫂五十三岁生日。午前祀前室管夫人,礼毕至大川淀祝寿。面后至门楼胡同诊病,复归大兄处晚宴,倦极早归。
十四日晴。同乡吴吉初(介璘)来谒,安徽武备学堂四品军官,从河北看操来京,持季申兄信求见,与谈,殊有见地,论亦持平。吾乡少年颇有崛起足用之才。吉初与张侠诚皆军界中人材也。午后至葛振老处诊病。申刻至湖广馆赴宝鼎臣昆仲局。接常州信并六房所分二百金。
十五日阴,风甚寒,须着皮衣。六弟妇大祥,因在龙泉寺为其夫妇作佛事。聂献廷来拜。
十六日晴。看《宪法》书二卷。午后诣编书处。晚,在家设席,与大兄合请袁、刘二亲家,并为笏斋作饯,又请潘经士太守、朱祐三大令。总核王大臣复奏新官制,上留中不下。召见庆亲王至六刻之久,然后诸枢臣入见。闻圣意不欲轻发也。濮青士丈寄示《游岱随笔》一卷,凡万馀言。因姚惜抱、吴谷人二记,意在作文,于景物不免从略,乃以聂剑光(钦)《泰山道里记》为本(此记惜抱为作序),就所亲历者步步识之,条而列焉。自来记岱游者未能如是详尽也。文笔疏散历落,自成章法。工于写景,如入画图。摹绘日观峰望日出一段,尤能达难状之景,不减柳子厚。快读一过,不啻身历其间,令人神往。因
嘱刘孟禄录副藏之。
十七日晴。夜风甚紧,晨起遂结层冰。笏斋赴晋,送之于火车,一揖而别,黯然销魂。予与笏斋恨相契迟而相违速也。与嗣芗前辈午饭于万庆楼,偕诣金台书院新顺直学堂查看课程。近街秽水渟腻,污恶之气触鼻欲呕,大于卫生有碍,而巡警厅、卫生局熟嗅若无鼻,异哉!接湖南吴镜仪信,介其友山阴王靖宣(允猷)致仰慕之意,愿缔神交。予何德能而致此虚誉哉!愧悚交集。(王现为常宁令。)
十八日晴。午后至学堂阅招考新生课卷。高寿农年丈以《竹隐诗存》索序,余因患怔忡,不能构思,久未动笔,高丈将出都,乃于灯下属稿,草创初就始寝。
十九日晴。管夫人忌日,拜供。此后客来,不具载,唯初次来见者,存其名字、邑里,以备稽考。其有事见访者,亦记之。午刻至万福居赴保之师之召。归路答拜数客。将诗序略加斟酌,写送高丈。用诸城笔法作小楷,是近来进步处。灯下习书,为朱祐三写大斗方。又读朱子古文数篇以定心气。复吴镜仪信。
二十日晴。午后至湖广馆祝华弼臣祖翁九十寿,听戏数出。奉旨改定官制:军机大臣(庆亲王、瞿鸿禨仍留。鹿传霖、荣庆、徐世昌、铁良免。大学士世续、广西巡抚林绍年新人)仍旧。内阁仍旧。(此下新旧各衙门均遵新排值日次序。)外务部(尚书那、瞿留任。左侍郎联芳留任。右侍郎汪大燮)。吏部(鹿留任。左侍陈邦瑞。右侍唐景崇)。民政部系巡警部改(尚徐世昌。侍赵秉钧、毓朗均留任)。度支部系户部改,以财政处并入(尚溥颋。侍绍英、陈璧)。礼部以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并入(尚溥良、侍景厚均留任。张亨嘉)。陆军部系兵部改,以练兵处并入(尚铁良。侍寿勋、荫昌)。法部系刑部改,专任司法(尚戴鸿慈。侍绍昌、张仁黼)。农工商部系商部改,以工部并入(尚贝子载振,侍唐文治、顾肇新均留任)。理藩部(尚寿耆。侍堃岫、恩顺)。内务府(新添奎俊管印钥)。钦天监、翰林院均仍旧。都察院(都御史陆宝忠,副伊克坦、陈名侃均留任)、宗人府、学部、銮仪卫均仍旧。大理院系大理寺改,专掌审判,升正卿为正二品(沈家本)。邮传部新设(尚张百熙。侍唐绍仪、胡燏棻)。其余太医院,各旗(尚书、侍郎不兼正副都统)、侍卫处、步军统领、顺天府、仓场均仍旧(不值日)。所裁各堂官均以原品食俸,听候简用。其各直省官制陆续编订,妥核具奏。
二十一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傍晚赴聂献廷吃羊肉之局。父子兄弟叔侄五人。先炒,次烤,次火锅,果腹而归。
二十二日晴。午后梅叟来,偕至三胜馆赴高寿丈之约,三人清谈,上灯始散。刑部尚书葛宝华改授都统,吏部侍郎李殿林、张英麟改授副都统。此本朝三百年来所未有也。
尚书陆润庠以尚书监顺天府尹,侍郎李绂藻以侍郎充国史馆副总裁,诸大员皆安置矣。
二十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整齐进呈书。出城至门楼胡同复诊。奉上谕,加翰林院、都察院津贴。翰得三万两,都得四万两,分别匀给。昨闻寿丈述,同治初,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上坐居中,两宫在帘内分左右坐。恭忠亲王为议政王,立帘前传语。两宫批事不动朱笔,用小铜印镌同道堂三字决事。至光绪初元再垂帘,则用朱笔矣。
十月初一日阴,甚寒。自己亥与先茔叩别,瞬七年矣,南望松楸,不胜悲怅。三兄挈蔆侄女自南来(此廿八日事)。午后至李荫墀丈处诊疾。吕业卿舅枉过,约往便宜坊,并邀缪子许。
九月二十八日与高寿农年丈、何润夫表兄酒楼话旧,用西法摄影,各系以诗,即送高丈赴长沙尘海重逢眼倍青,当年父执已晨星。尊前旧话追天宝,别后相思满洞庭。白发黄花无世态,深衣博带有先型。图成留取它时见,一夕西风上画屏。
初二日阴。业卿舅得电丁母忧,偕大兄诣店唁之。至阳春居午餐。入城至广宅诊病。
出城又至刘幼樵、王叔掖处诊病,上灯始归。北风峭甚,归寓以酒暖之。
初三日阴,已六日不见日光矣。午后至长椿寺行吊。诣编书处。申刻赴朗轩广和之约。灯下读《三国志》吴传数篇,夜深始就枕。治史学者,自来以四史并称。其实多致力马、班二史,读范史者已少,若陈史则皆连类及之,罕专治者。余于癸未夏,自京师买局本《三国志》归鄂,从赵君元直借何义门评本,用朱笔过录,此为余专治陈史之始。嗣后见评论家语,即录之简端。二十年来,所见不下二十种。书眉纸尾,蝇头细书,排列殆无隙地。余有心得,亦附注焉。较诸凌氏《史汉评林》,有过之无不及。陈氏正文,粗能背诵。
裴注亦十记其三。其中言外之旨,疑难之义,搜剔几尽。自来治国志者,当无有专于余矣。
去冬大兄借去过录,十二月初,余忽强索而还,遂免二十日祝融之厄,若有以偿余之劳者。
近来逐细研求,所见颇进,乃别购一部,拟以余意重为批评,且以传诸子侄。凡经世之方,治兵之法,处事守身之道,获益正自无穷,不特沾沾为史学而已。
初四日晨起见屋瓦白积二寸馀,问之更夫,知子夜后大雪达旦。祥霎早降,殊可喜。
乃约大兄、三兄同饮阳春居,欲啖烤羊肉,以风大而止。复访业舅。申刻赴梁温甫广和之约。
初五日晴。伯父忌日,在大川淀拜供。饭后至天寿堂赴张振丈局。归仍诣大兄处。
与伟臣手谈。受风寒,头痛呕吐,甚苦。
初六日晴。一日谢客。午后约三兄来,共议南中田产,偌大家私,悉付外人经理,任人固不当疑,然稽核亦安可少哉!予立议,兄弟四人在外,每岁必轮一人归家一月,踏勘钩稽,稍杜侵欺之弊。王姬亥刻举一男,第七子矣。宝惠等若能友恭辑睦,则同心协力,多男足以昌家。倘因异母之故,私党乖违,各存意见,异日家庭之忧,正未已也。特书于此。吾死后,汝兄弟阅之,当善体吾怀。宝惠为长兄,尤当善处之。
初七日晴。壬午科公请卓芝南(孝复)、于梓生(宗潼)、王梦渔(维屏)三太守,杨杏城左丞,李伟侯副都统。客皆到,尽欢而散。灯下读《通鉴•汉魏》一卷。三国人才最多,君臣才智各不相下,所以成鼎足之局。其中事实最好看。
初八日晴。小孩洗三。
初九日阴。午后至编书处。申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升仪鸾殿受贺。臣毓鼎侍班。黎明由宣武门入西长安门,步行出阙右门,骑马诣西苑,入宫门,沿湖度板桥,经勤政殿前,过旧仪鸾殿瀛秀门外(今改建西式楼房),北行入宝光门,历长廊,与同事会于景福门,在黄幄更衣。太后升殿,上在来薰风门外阶上率王公百官行礼。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阶下北上东向。一二品大员拜于景福门外。礼毕退出。衣重路遥,汗流被体。在六项公所久憩乃归。是日天气晴和,日光晶朗,夜中月色尤佳。
十一日阴。为笏斋、大嫂送行。答拜各客。与周少庭久谈。少庭言河南可兴之利极多,畜牧种树,收效尤易。我辈若买二顷荒田,专心货殖,十年之中,可致巨万。其说确凿易行。今日为士为官,皆不能谋生,唯有经商一法耳。夜与润田、景韩饮于福兴居。饮毕步行游前门大街,电灯牌坊两处,每坊约百馀盏,光明如昼。古人上元之火树银花恐不能如是灿耀也。游人如织,赖警兵弹压,多而不紊。
十二日晴。连日读《资治通鉴•三国》时,从孝献皇帝甲卷起,每日一卷,醰醰有味,寝馈不释。以此编年者为经,以陈志为纬,熟读深思,不特精习一朝人事,经世宰物之学即在其中。余盖屡有微验,知才识所及固异世而同符也。傍晚赴伟臣手谈局。
十三日阴,有风。大兄移寓南横街笏斋宅。自去年十月至今,兄已四易其居矣。饭后往看之。申刻赴景韩福兴居约。接季文曾叔祖信,知高叔祖母逝世,寿八十。来信情真
语挚,异常沉痛,触我孤露之悲。
十五日阴。怀远凌震如大令(钟伦)来见。客去,至编书处排校副本,以家中事杂,不得静坐也。傍晚始出城至冯公度处行吊,朱湛卿处道喜。复孙仲山信。又唁季文先生信。
十六日阴。午前诣编书处。荣相特来议恩赏津贴事。拟分三级:掌院得六千金;开坊翰林得一万二千金;编检得一万二千金。学士每年可分五百金。荣相去后,即行至刘博老、吴絅斋两处道喜。
十七日晴。甚暖。辰刻至三圣庵行吊。至学堂看补考卷。在堂午饭。吉甫邀万福居,未赴,赴其庆乐观剧之约。与云依及三兄同车而归。篝灯作《游岱随笔序》,经营两夕而后脱稿。有惜抱翁《泰山道里记序》在前,此文不易动笔。予乃另用一种笔墨以避之,而修词之际去冗去俗,涂乙殆遍。甚矣,予之窘也。同乡薛叔平(鸿年)来久谈。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孙曾列拜,济济满堂,惜吾母之不及见也。申刻至宗显堂赴余子镜之约。席半,又至便宜坊赴兰泉之约。
十九日晴。午刻诣编书处。至李荫丈处复诊。出城至张处诊病。灯下题徐花农前辈韩亭继咏册,予作七绝三首。
太安驿有碑,乃昌黎使王庭凑时所作诗,年久将坏,花老典晋试过此,作亭覆之,系以四诗书生持节抵雄师,衣血先忠感健儿。虹气蟠空馀片石,二陵风雨数行诗。
天地孤亭古驿秋,当年学使奖风流。于今手版参衙日,谁向韩陵问旧游(花老督学粤东,所留名迹尤多)。
脱手珠玑翠墨新,一时文吏尽诗人(俞廉访廉三和诗并列焉)。重温十五年前梦,瑟瑟西风拂鬓尘。
二十日晴。吊胡筠楣侍郎之丧。至葛振卿都统处诊病。适景月汀将军在坐,相与畅谈。申刻赴伟臣便宜之约。沈封丈、何梅叟、杨朗轩来谈,夜深始去。
二十一日晴。三兄生日,往祝。面后偕三兄访萧翰臣,同至中和园观剧。散后赴幼安便宜之约。看外国小说,译者有云,世界文明日进,则人智愈出,欺诈伪骗之事愈多。
此言乖谬之至。然则愈文明愈野蛮矣。今日讲新学者所见类如此。昨范俊臣论近来物价翔踊,谓世界文明愈进,则百物愈昂,用度更费。此说亦怪,然却有因。近时欧美确是如此。
盖西人唯利是图,专以土货出口,能牟别国之利为宗旨(观其减轻出口税,加重进口税,用意可见)。地狭,出产本不多,加以贩运出口多多益善,则本国之货存留必少。以产货易金银,金银固见其富,而所馀之货则不敷国人之用,百物之价安得不昂乎?且金银富则挥霍必易,不期其奢而自奢,用度又安得不费乎?若此者,岂可诧为文明而效之?吾中国盛时,则讲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而财恒足,乃富国之要道精言。
彼崇拜泰西者乌足以知之!发翁氏六妹及娴女信并小孩衣饰,托翁景之带。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丙午十一月初一日阴,大风。巳刻即诣编书处。傍晚易马车出前门,至金台书院、顺直学堂,到家未上灯也。
初二日晴。先府君生辰,拜供。草广西阳口、恩乎二县改隶阳江州不便疏。二县本隶肇庆府,岑督奏请改属,经政务处议准,绅民咸以为不便。余采舆论为此疏。申刻在全蜀新馆公饯林梅桢同年。林由户部郎中新放杀虎口监督。初用汉员也。
初三日晴。至编书处复看进呈书籍。出城至聂献廷处为其太夫人复诊。两日读严氏所辑《三国文钞》,粗尽一过。三国文上承东京,下开齐梁,茂美清刚,自成佳构。自来作
古文,无学之者。予有志而未逮也。掌院点予充功臣馆总篡。
初四日晴,风复稍寒。江宁道台黄(仁济)来见,畅论江北水灾赈抚饥民之策。其谓散赈宜我动而民不动;饥民就赈宜散而不宜聚;饥民之极贫、次贫当论现在,不当论平日。皆有历练之言。午后诣寿州师叩谢。又答拜各客。至刘幼樵处诊疾。灯下草州县公费宜均,以期久任而专责成疏,大致脱稿。鱼豢《魏略》久亡,仅见《三国志》裴注所引,然辑之犹得廿馀卷,可窥梗概。其书虽名为略,而实意在详赡,多录琐事,点缀极有致,往往以冷峭见长。一二序论亦有风神。似意在学步龙门。予颇嗜之,惜无写手录出,评点而讽诵之。倘能学其叙事,当胜于学归震川。而史家不为立传,至使表德爵里学行皆无可考,若非裴注征存,则名氏翳如,著作灰灭,后世且不知有是人矣。夜,大风。
初五日晴,一日大风。修正疏稿,请袁老夫子缮折。饭后至吴质钦处为其夫人诊病,适忠雅臣孝廉在坐,留饮共谈,云依亦至。云依屡为予道雅臣之品识,果胜时人。夜饭后,熟炭篝灯作应酬字六件。夜风尤寒。吾辈拥炉饮酒,下帷看书,几不知门外冰雪之侵凌,穷人将何以堪此。近专读《三国志》,其中名臣议论,指陈时弊,至二千年而犹信。其立身处世之道在在可师。史之有益于人如此。
初六日晴。小孩弥月,命名宝宪,乳名贵官。午刻祀先。刘伟臣、濮云依、杨朗轩、孟馨斋皆来贺。赵剑秋自江右来,谈及萍乡、醴陵、浏阳土匪有革命党在内,树白旗,白衣白帽,号褂圆光书“革命先锋”,后甲“汉勇”,江鄂督俱派兵往剿,未知得手否。此彼固不能成事,然足以启乱,不可以其小丑而忽之也。朝廷责巡抚吴重熹不能办,乃更宠擢邮传部右侍郎,而以瑞良代之,恐有负垂之忧。午后至长椿寺吊许筠庵师之丧。归诣大兄处与朗、馨共谈。
初七日呈递封奏一折一片。皇上御太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四点半钟到东华门,冒风而行,至殿上与同事齐班(世仁甫、阿简臣、吴纲垒)。六点一刻驾临,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序立殿门槛外,上行礼毕,舁香亭出,上目送香亭出太和门,乃退。西北风拂面,两耳冻痛欲脱。御香沾衣,久而不散,经暖尤香。(太常寺已裁,礼部堂官代其事,忘奏礼成。)余绕道至景运门外陆军部朝房候旨,八点钟事下而行。回寓稍睡。风已五六日未息,天甚寒,一日不出门。吴经才来谈。
初八日晴。长至节。昨折片均交政治馆。闻刘仲鲁同年言,正折已通行各省督抚矣。
大风仍寒。宝惠生日。午后至张劭予丈处道喜。入顺治门至质钦处复诊。又赴熊经仲同年之约。钱士青邀饮燕春园,辞之。江南水灾,懿旨赏银十万,截漕折银三十万两,今日又赏帑银十万两,天恩之待吴民至矣。
初九日晴,风止天稍和。江苏同乡官具折诣阙谢恩。八点半钟向乾清门行礼,到者仅十人,集聚丰堂早餐。至北城贺李伟侯通侯娶弟妇之喜。闻颍寿淮扬流民集清江浦者约四十万人,若地方官不善安插,设法遣归本籍,万一为土匪煽惑,将有腹心之忧。归寓看民法稿本五卷。
初十日晴。答拜各官。祝贺宝鼎臣太夫人寿。申刻赴刘惺庵宗显堂约,席半复至广和居赴许锡珍约。
十一日晴。嘉定周揆一(世飏)来谈(以候选道在沪随办商约,与寅臣至交)。入西城至吴质钦处复诊,因留午饭。质钦言,南洋诸岛华商多以猪囝小工起家,累致巨万,西人谓华人俭啬耐劳,为西人所不如。出城祝雅初生日。归寓葛振老来就诊。振老于长至日悬腰刀巡绰坛墙,今又派管理新旧营房,皆三百年来所未有也。灯下复叶玉书、万枋卿两函。
十二日晴。邹咏春、刘正卿、鲍川如三君同来,议江北筹款赈抚之法。至便宜坊午餐,川如作东。同访黄慎老酌定。具公呈于度支部,请拨广西收捐溢款(可有数十万金)。又拟办法五条,公函致陆凤石、伯葵二公,请其提倡。终年奔波,如此半日,粗不负耳。甫归寓,
闰枝、仲度、星桥、新吾、石麟又招饮便宜坊,公饯橘农。接庄思缄龙州书,随手作复。
十三日晴。赵剑秋、郑干卿来谈。门人张吟樵及干卿皆在大学堂师范科将次毕业,吟樵以举人由钦派大臣拣选热河知县,吏部带领引见,奉旨发往热河,乃大学堂行文吏部扣其文凭,须毕业后再尽义务六年,方准发往。是皇上准其发往,而大学堂反不准,谕旨可以不遵也。干卿则以内阁中书入堂,毕业后亦须尽义务六年,六年有功无过,方准该员具呈以原官回内阁。若有不尽,则从严惩处。是该员入堂肄业,无故自寻禁锢,反不如堂外人得以任意仕宦也。学堂立法如此,是直设陷阱于国中耳。闻皆出李柳溪、戴邃庵之意。
李专以苛刻张其威福;邃庵亦系予乙未本房门人,素性矫矫自好,不知何以乖戾乃尔。午刻诣编书处,散后至吴质钦、顾泮香两处诊病。
十四日晴。江苏京官公折谢发帑恩。度支部据予等公呈入告,请拨广西溢收捐款六十万两,奉俞旨膏泽之及吾苏者前后一百一十万,其数不为不巨,全赖任事者之得人矣。
此呈昨日午前始到部,今晨已达天听,定稿叙折不过半日。近日部务整捷,毫无积压,于此可见。而铁绍诸公之关心民瘼,救灾如救火、己饥己溺之怀,尤可感可敬。濮青士丈七十七岁生曰,至云依处拜祝,在彼午面。川如、正卿过访,偕访咏春前辈未值,复访蔚若前辈久谈。申刻云依邀饮广和居。
十五日晴,天气复暖,唯苦燥耳。黄慎丈、顾渔渭、林少敭(名惇泳,己丑年侄)、刘正卿相继来谈。午后至李珩甫处道喜,为吉甫夫人拜生日。申刻在福兴居请客(正客王季樵前辈,李橘农、赵剑秋、程冠卿),因公致午帅电,请调刘钟琳、朱学程二君至江北放赈。刘号朴生,朱号绍依,皆扬州人,素以勤恳朴实著称。阅《阁钞汇编》,毓鼎初七日正折已发钞,折尾奉朱批,著交考察政治馆行文各督抚,体察情形,奏明办理。钦此。奉懿旨升孔子为大祀,谕议应行典礼。昨与闰枝论史书,闰枝盛称周保绪《晋略》为《史》、《汉》、《三国》后第一书,乃真正史学,与予见甚合。怀愍纪论有云,魏晋之末,功名之路盛开,廉耻之风尽泯。而谓五胡之祸,实原于此。可谓卓识,予读之尤慨惧焉。
十七日晴。酉儿十岁生日。
十八日晴。约伟臣、季超、伯齐、雅初、云依手谈,夜深乃散。萧仲畲招饮,辞之。
托翁景之甥将永年保险单携交寅臣。
十九日晴。刘博丈新诊。同乡巢梧仲观察(风仪)来辞行。午后祝王保之师生日。
至编书处。又至东城广宅诊病。出西城赴雅初之约。天暖甚,不能着狐裘,若再无雪,温度将起矣。陆午庄侍读言,旧制外省添设府厅州县,但能将区划四至奏明,而其名则请命于朝,由内阁拟数名,呈大学士审可,然后奏候朱圈。盖国家疆土非疆臣所能擅也。今则设治折中径自题名而来,不复知有上请之制,阁臣亦莫之非也。旧制之废,非止一端,不特不行,且不知矣。
二十日晴。午后至龙泉寺行吊。诣大兄处诊疾,适遇于晦若前辈,相与久谈。晦老深虑督抚权柄太重,祖制尽堕,中央之权不振,恐酿异日之祸。申刻赴寿州师之召,席半,师以病体不支入内,由景辀世兄代陪。接午帅复电,允调朱、刘二君。得笏斋书并诗三首。
二十一日晴。看《民法编》一卷。梅叟作半日谈。申刻赴景韩醉琼林之约。又赴杨朗轩、孟馨斋同兴堂,略坐。接午帅电。先是广西募捐,减价以广招徕,而报部则以足成之数。此款恩拨六十万两,桂抚欲付虚数,而令江督以实数具领。此事甚觉为难。若按虚数收,以七折论,是六十万只得四十二万,饥民所损太多。若责桂以实银解苏,是彼所谓百万者,除拨,只有十万金,而部中之册则为四十万,万一再有拨用,所亏之三十万金将于何取偿?午帅电商予等,请筹办法。桂省辛苦集捐二年,而苏享其成,固难强桂以弥补。然一言而失银十八万,致少救数万饥民,予等亦安忍出此。拟先电复午帅,询明所折若干,再行斟酌。
二十二日晴。校阅《民法编》,作目录后谨案一篇。申刻赴刘幼樵宗显堂局,谢医也。乔茂萱来谈。
二十三日晴。暖如九月杪天气。孙治平、任振彩均来谈,均商苏赈事。午刻至编书处。访张劭丈不遇。晚,周揆一来辞行。连日读《通鉴•魏纪》,温公于名臣奏议多见纪录,名为资治,不虚也。余读《通鉴》,于是三过矣。每读味益深,阅世渐多,愈觉其深切著明也。尚会臣来久谈。
二十四日晴,大风。电旨截江苏漕十五万石。德音频降,有加无已。吾吴士民虽竭顶踵,无能为报也。致端午帅书。申刻同仁在便宜坊公请云依,遥祝青士先生。三国文不及东汉之厚,亦不为齐梁之靡,简重茂密中含遒宕,自成体势,然如武侯出师表,魏武自叙令,陈王两表,曹冏六代成败论,一代杰作,虽东京亦罕其匹,何论后世。得翁婿信,知大女于十二日生一女。
二十五日晴。午前至胡筠丈处襄赞题主。大风甚寒。顺道访新吾,索其午餐。归寓复吕尚书、盛侍郎书。
二十六日晴。率宝惠至金鱼胡同祝那相太夫人寿。归寓,会臣以马车来迎,为其两弟诊病。申刻至同丰堂赴刘湘蘅(鸣泰)之约。
补题高何合拍小照(前一首见上,为高丈作;此则为梅叟也):携手同登卖酒楼(其日予与梅叟同车而往),醉馀狂论傲沧洲。诗如大复尊牛耳,家隐长安屈虎头。浩浩中原空雪涕,翩翩瘦影自风流。小山丛竹荒祠暮(是日在海王村土地祠拍照),留取它年话旧游。
二十七日晴。午庄来谈。饭后至周、万两处道喜。入西城看房三处,皆卖不赁。接午帅电。发吕、盛二公电。
二十九日晴。先祖妣忌日,在大兄处拜供。饭后至编书处。晚,仍诣大兄处,与伟臣诸君手谈。接长将军信件。又得吕盛复电。
十二月初一日晴。未刻,日有食之。殷济臣来久谈,出示其八月间所上条陈(由内阁代奏),计二十四条,约万馀言,细读一过,其说多可施行者。济臣留心时事,颇具经世之识。孙仲山自沪来,出示所拟筹款章程,为加函送宝瑞臣少农处。尚会臣以车来迓诊病,因留饮,黄昏出城。凌震如来夜谈,余因其侨寓清江,问以江北水灾之由及善后之策。所言熟悉详尽,于水利原委尤明,此次偶值水潦,民间颗粒无存,以致流亡不救,其害实由江督周(馥)之弛米禁,纵令出口。午帅筹措赈抚,不遗馀力,尤难在虚衷广纳,见义则行,灾民受福甚巨。若周督在位,以贪愎之私济垂暮之气,吴民必无生望矣。严旨申饬邮传部尚书张百熙、侍郎唐绍仪。凡新衙门之设,必大开奔竞之门,然堂官犹采人望,公私参半,邮传部则纯徇情面,欺罔无所不至。唐绍仪至以其婿新捐双月道员施肇基为参议,悍然不顾清议而行之。(奏折乃谓施为远房侄女婿,无庸回避。其欺君如此!)唐擅部权,蔑视张尚书,所调用各员已具疏,而后付张署议。张恶其所为而无如之何,畏其有奥援也。
圣明洞烛其奸,闻者无不称快。唐之气焰或可少戢矣。邳州曹鼎臣(建勋)来执贽,其人循谨可取。
初四日晴。连日在家看书习字。从报纸见南皮制府改外省官制,复电凡数千言,逐层驳斥,痛快淋漓。改京官,不过纷扰便奔竞而已;轻动外吏,则大乱行作矣。未知复议渚公肯安静无事否。
初五日晴。此次江北水灾,上下交困。里下河素号产米之乡,一遇偏灾,立形匮乏。
若畿辅,水利不讲者几及千年。农民坐恃天时,束手无策。旱则赤地千里,河决则大陆沉沦。此数年中万一再遇饥荒,国力民力俱有无可支持之势。予思之甚觉可危,不可不亟筹绸缪之策。因纠合吾乡有言职诸君(李嗣芗学士,孟黼臣参议,刘惺庵参议,张心田、刘仲良、史康侯三侍御)在乡祠集议。予提议兴修畿辅水利,拟联衔入告,请特简大员,如
先朝怡贤亲王朱文端故事,先察勘各府县河道旧迹,酌量疏浚,旱可灌溉,水可宣泄,虽地广工巨,一时未能遍修,然治一郡得一郡之益,治一河得一河之利。此为百年大计,今日尤宜举行。诸君子咸以为然,推予主稿。傍晚始散。北方水道莫详于郦氏《水经注》,前人讥其详北略南,此未知善长深意耳。元虞集、明徐贞明及国朝名人皆言之甚切,然终未兴此大利。以玉田、丰润、胜方、海淀、天津、小栈等处观之,偶有修建,风景即不减江南。可知成效易收也。
初七日阴,颇有酿雪之意。客来甚多。午刻赴曹鼎臣福州馆之约,用满汉席,甚丰。
接笏斋书,随手作复。又致陆砚芗都转信,催公善堂捐款。
补记初六日晴。午刻诣编书处。傍晚,至会臣处为其两弟诊病,以马车送归。褚伯约丈、何梅叟同访,偕至便宜坊小酌清谈。与褚丈畅论《明史》,亹亹不倦。新学盛行,固富理想,然予终觉旧学深切有味也。有明一代,人才最多,法制最善,是以主昏于上,而政理于下,又士重气节,屡经摧折,曾不少衰。以今日视之,真可悲感。此非一朝一夕之故矣。《明史》尤完善,为古今官修史书之冠,读之获益甚巨。予近读《叶向高传》,是非既不相掩,至其叙一人而能櫽括神宗末年、熹宗一朝朝野大局,尤为卓然,良史之才。
初八日阴。午刻竭寿州师久谈。饭后乘人力车至东城顺直学堂鉴定期考课卷。予办学宗旨注重中文,尤以德育为根本。司其事者尚能体予意。归路过应沂初诊病。
初九日阴,雪意甚浓。儿妇生日。午面后诣编书处。傍晚至献廷处践烤羊肉之约。
得笏斋书。
初十日竟日微雨,不成雪,则以天气过暖之故也。地气自南而北,康节忧天下将乱,余亦不无顾瞻之虑也。余子厚及大兄为史馆事来作半日谈。董绶金自日本归,过谈东事甚悉。大约上下勤于制造,以笼外国之利,而使国财不外溢,最其长技。而人心贪诈,淫荡无耻,则不如我国远甚。今日中华女子,骎骎欲效日本,实风俗之忧。又言日皇明治之太子,年二十八,别无嗜好,唯喜练兵。中国之忧未艾也。申刻至丰泰馆赴马少蘅之约。连日检阅《皇明从信录》,明沈宗元(按当为“沈国元”。一一整理者注)著,万历一朝最详。
虽系编年,而于朝事不尽排比登载,似是就所见闻而录之。故奏疏及申报各事,大半出自邸抄,反有正史所未详者。予自庚寅登朝,若将耳目所及,随时缀记,则十七年中朝事,必已成裒然巨编,可为异日考献征文之助。即如中经甲午、戊戌、庚子三大案,实为朝政新旧关键,所系甚大。此种事官书既不足信,而外间传闻失实,亦不尽可凭,余之记载乌可少哉!至今悔之,即使它年追忆补记,决不能如当时身在局中之详矣。《从信录》载皇朝龙兴事迹极多。其于太祖虽多指斥,然吠非其主,此无足怪。此之征《东华录》、《圣武记》所载,不甚符合。如太祖曾表于明廷,谓景显二祖因征王台吉为响导殉国(明廷缘此加太祖都督,为酬恤之典),与《圣武记》不同。又朝鲜国王表文,言得太祖檄,国号后金,建元天命,后金之号亦各书所不载。余于乙巳春在厂肆得此书,系明人旧刻,为国初未毁之本。
夏氏(燮)撰《明通鉴》,屡引《从信录》,则此书世间颇有传者,特不多见耳。
十一日阴。半日会客,体为之疲。饭后看《民法编》二卷。申刻至同丰堂赴汪子衡之约,菜劣甚。夜雪。
十二日阴,得雪一寸馀,意犹未已也。看《民法编》二卷。致端仲帅书。午后至大兄处与子厚、朗轩谈。润雅舍来访,议史馆,议叙事。接门人黄补臣信。又次寅信。余读《资治通鉴》已三过,然于唐代事犹多恍惚,特检《唐纪》再细读,自今日为始。
十三日阴。半日见客。午后至编书处。访会臣,同至土地庙各花厂,买大小梅株六盆,水仙四头。
十四日阴。余子镜赠牡丹二盆,红梅二盆。置牡丹于厅事,为设微火,夜则覆以湿桑皮纸,鲜润始不减。招三兄来赏之。午后祝聂献廷生日。至大兄处为侄妇、侄女诊病。
申刻赴孟馨斋之约。《通鉴》叙元宗平韦氏之乱有声有色,不啻目睹耳闻。盖《唐书》文
笔本佳,又同时纪载甚多,足供参取也。毕氏《续通鉴》不如正编之精神,固由鼍宋史》笔墨不高,亦纂辑能事稍逊前贤耳。《通鉴》叙蜀吴猇亭之战颇乏精采,则以陈志《陆逊传》不免冗漫,又无他书可参用,遂不能自出心裁。(《陆逊传》叙火攻正文,仅以“一尔势成”四字了却。语晦而无味。)
十五日晨雪掩地,至午即晴。一日写各处信。寄大女洋三十元。复谢伊犁长将军信,交浚川源托折差带。申刻约云依、大、三兄、袁先生率子侄围炉炙羊肉。梅叟作半夜谈,论诗甚畅。长芦运署捐寄公善堂库平银二百五十两,随手作复。
十六日晴,颇寒。范俊臣来谈,斟酌续编公法书体例。饭后入城,预祝杨德孙明日生日。访那相未值。谒肃邸久谈。答拜送车,谦恭特甚。子与王在内廷久相识,而未造府修谒。王语陆天池欲见予,予乃往,故情意殷殷也。至朱子文处夜饭。与子文、听轩闲话。
以马车送予归。亥初刻月食(食七分)。今年六月十五日曾月食。此月朔望又日月连食。接周揆一上海信。
和濮青士丈岁暮感怀长安开九衢,车马日如织。昼行常苦短,夜梦亦反侧。功名自前定,盈歉随所值。
得之本固然,巧乃诧人力。翳子忝微禄,冉冉新岁逼。玄黄方战争,乾坤候变色。快心虽未遭,异患庶无涉。澄斋风日和,隆冬足偃息。馀润融雪痕,清芬逗梅缬。远观天宇宽,近忘人事迫。寄怀青溪翁,共保岁寒质。(来诗中语。质字借韵。)
十七日晴。午后谒振贝子。又访孙京尹未值。马俊卿来夜谈。侍读马吉樟疏劾邮传部侍郎唐绍仪,奉旨罢右丞陈昭常,署右参议施肇基,严饬该侍郎引用私人。倘再师心自用,定不宽恕。雷霆奋发,群臣当知所戒惧矣。
十八日夜雪积寸许,黎明晴。诣起居注,送乙巳年记注。同僚到者十一人。辰刻恭送至内阁孙相国验收尊藏大库。同人回署晓餐。向来由咸安宫厨役备席,自二十六年后百物荡尽,存款支绌,久罢此宴。今年领款颇有赢馀,余乃召福寿堂备席两桌,相与痛饮,同人咸快甚,午初始散。答访董绶金,见其自日本携归各古书,又岛田翰所著《藏书目录》四巨册,考究版本精详有心得。岛田年仅三十馀,为日本藏书家,所藏有六朝卷子,《汉书•食货志》、《扬雄传》,唐李善《文选注》原本,真古帙矣。至南池子吴絅斋处行吊。又出城至长椿寺杨荫北处行吊。风大起,寒甚,未刻始到家,假寐一时许。夜,岷远来谈。
十九日晴。午初刻入署封印。与景佩珂学士同车至尚会臣处贺嫁妹喜,午餐而归。
东坡先生生日,招同人公祝(徐花农、何润夫、褚伯约、杨朗轩、耿伯齐、沈子封、濮云依、袁锡三、大兄、三兄)。悬笠屐像,以茶、酒、果品、香花供养,陈列余所藏苏帖廿馀种。行礼者或衣冠,或便衣。灯后设席畅饮,人出份资壹两。梅叟、子封未到。
坡公生日,重修公祝之举,系之以诗朔风晴雪赴残冬,斗室重瞻笠屐容。灵气千秋犹宛在,胜游二客未能从(坡公《后赤壁赋》:“盖二客未能从焉。”李方叔《祭东坡文》:“名山大川,壮万古英灵之气。”此二句用典而不觉其用典。今日之局唯润夫、子封二君未到)。春花供养当筵艳(唐花牡丹二盆盛开,色香俱胜),腊酒传呼隔座浓(此联句法本老杜“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贏得年年张夜宴,兴酣同听子时钟。
二十日晴。恩女生日。六弟妇许恭人三旬生忌拜供。江苏学堂放年假,前往行谒圣
礼。访剑秋久谈。至长椿寺行吊。午后写字数叶。申刻赴田介臣同年同丰堂之约。
岁杪杂作四首东风转窗户,告我岁将除。百年例如此,澹然寻旧庐。古人耻无闻,白头勤著书。
传世亦幸耳,名氏多翳如。并世尚难必,安知来世欤?沾沾文字癖,兴到聊自娱。
灼灼牡丹花,光艳发冬季。巧争大造权,价重五都肆。自忘非其时,一往逞妍媚。
植根既甚浅,结蕊亦易萎。人力所经营,虽贵未足恃。
昔贤感一饭,报之以生死。一饭何足云,所重在知己。束带初立朝,已阅百甲子。
衮衮几名公,悠悠谁国士。天门开九重,良骥致千里。伯乐未易逢,长嘶泪盈眦。
玉以刚而折,金以柔而全。柱下教云尔,吾意殊不然。丈夫重意气,畴能受人怜。
谡谡山顶松,托根直且坚。袅袅桑上藤,寄生难久延。草木尚如此,吾生果谁贤。
二十一日晴。林诒书来谈(新放江西提学使)。午后至畿辅学堂公议金台学堂事,鹿尚书、刘博老均到。归至南横街,为二侄女诊脉,胎已发动,一日夜,气时上冲,其脉左已离经,右三部则未动,恐尚非瓜熟蒂落时也。夜,大雪。接潘爽卿黑龙江信并银乙百五十两。
又河北道冯叔惠、东抚杨濂帅信件。津镇铁路再提议,作柬致黄慎之、柯凤孙二丈,嘱各约会苏东同人于廿五日在松筠庵集商。
二十二日雪积四寸馀。腊雪覆麦庶几深透矣。午后始止,天即放晴。至刘惺庵同年处为其儿妇、次孙诊疾。李嗣芗、林诒书、王酌升、黄锦廷诸君围棋,予坐旁观局。诒书为今之国手也。因留午饭,至恒裕久谈。申刻赴云依之约。京师请邯郸县铁牌求雨,始于光绪初年江西万文敏公为顺天府尹时,是夏旱甚,屡祈不应,文敏奏请恭诣邯郸龙王庙迎铁牌,牌至甘澍即降。文敏亲往祭谢,大新其庙,并题联以志其事,后遂用为成例云(酌升云)。
帝念三辅农田,远挹甘泉成澍雨;我持两朝使节,又来沼水拜灵湫。
二十三日晴。适翁氏大姊到京,至东单牌楼二条胡同晤谈。过恒裕存款。马路冰冻,车行甚迟。上灯后送灶。连日以旧梅花玉版笺临坡公书,共得八纸。戏鸿堂钩刻苏帖(养生论、寒食帖、墨妙亭、赤壁赋、春帖子),皆精深,得用笔之妙,香光固深于玉局者,快雪堂苏书数种远胜三希。立春节。
二十四日晴。有旧家以麓台山水直幅求售,收藏灭裂不堪,而画心独无恙,苍浑雄劲,精神阅二百年犹涌现楮墨间,真神品也。黄小松一跋亦疏散。予以四十五金得之。岁除获此为不负矣。午后心情无累,访梅叟,同至云山别墅,登西爽阁望晴雪,林屋疏落,天然一幅清閟画图。斜阳返照,映雪作微赪色,景尤佳,为画所不能到也。流连久之乃归。
仍至梅叟处酌酒清谈。闻俞曲园先生于廿二日归道山,东南耆宿尽矣(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取士,曲园为鲁灵光,自此无一人矣)。
二十五日晴。写春联。未刻至松筠庵,三省集议津镇铁路,拟具公折。余当时即起折稿,请诸公签字。嗣芗前辈、惺甫同年因意见不合,大起冲突,余为作调人,然未浃洽也。晚饭后步行访吴蔚若丈、袁寄云商今日事。又作长函致刘性庵同年。
二十六日晴。晨起祀神谢宅。午后入西城吊顾康民世丈、王馨庭年丈之丧。馨丈殁而乙卯年伯凋谢殆尽,京朝官唯余一辈而已。申刻在寓请客。

挽俞荫甫先生文献东南硕果留,庐陵门下剩眉州(先生为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得士)。说经早夺儒生席(《春在堂丛书》、《群经平议》确守汉儒家法,海内奉为经师),记事争驰使者輶(丛书中有小说家言数种)。自昔龙门登日下,从今马帐感风流。怆怀一代薪传尽,寂寞西湖百尺楼(先生于湖上建俞楼,有泉石之胜)。
二十七日晴。尚会臣来告,磨盘院有巨室一所待赁,急访会臣往定,则今早已为捷足所得矣。予觅屋几一年,其难如此!因与会臣午饭,纵谈。出至松筠庵再议铁路事。筑室道谋,自古所叹,昔贤所以贵独断也。接益都李俊臣、武陟陶星如信并件。
二十八日微雪。一日写酬应各件。云依得孙,往贺之。
二十九日晴。今年外省亲友所赠度岁之资较丰于去岁,年景颇觉从容,以其馀略助贫亲友,命宝惠开销账目。至东西城投隔年名刺,不知者以为辞岁,其实因师门邸第皆当于元旦谒贺,而元旦各有家礼,无暇四处奔驰,乃于除夕投刺,嘱阍人书入新正初一日客籍,以示敬,非辞岁也。在汪家胡同衡宅午饭。衡氏四昆仲(三衡永,字亮生;四衡光,字子中;五衡桂,字小山;六衡彬,字子惠)皆麟见亭河帅之孙,先曾祖姑(讳珠,字星联)之曾孙,与余为表兄弟,数世老亲,近始过从稍密。薄暮归寓,尚不甚疲。接次寅书。
除夕隔年春信逗蘧庐,日月侵寻夕又除。照眼梅花元自好(承首句),齐冠鬓发渐成疏(承次句,以情对景)。名场变幻嘘云蜃,宦兴销磨上竹鱼(梅圣俞晚入书局,谓其妻曰,今乃成猢狲入布袋矣。妻曰,君仕宦得无似鲇鱼上竹竿乎)。守岁长安三十四,较量风景费踟蹰。
(是宋人体)
三十日晴。命宝惠、宝铭敬悬先像,陈设供品。至云依处贺喜,午面后诣孙、王两师处贺岁。答访经才,久谈。为黄慎丈诊病。至保安寺街董宅辞岁。归寓少憩,即率儿辈诣大兄处行礼。归在先像前行礼,合家辞岁。今年十三月悠忽度过,唯为宝惠由荫生纳赀得一京官,连得两子,稍足言耳。子初刻接灶。
除夕守岁今夕伊何夕,华灯照绮筵。春风偷度腊,人意怯加年。博簺宁违众,诗书足破眠。
回思一岁事,变幻等云烟。
老马掉头去,羝羊转眼来(《元秘史》纪甲子,有鼠儿年、羊儿年之称)。兽臣难自主,乌影尽相催。吾道忧阴雨,天心望奋雷。占星行换岁,壮志未全灰。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三年丁未
光绪三十有三年,岁次丁未,正月初一日,元旦澄斋四十五岁。子初刻焚天香,辰正二刻,慈禧端佑昭豫康颐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帝率王公百官行礼。
臣毓鼎在宁寿门阶下侍班,直中甬御道(同事世仁甫、朱桂卿两学士,柯凤孙侍读)。礼毕迤逦赴太和门内。巳初二刻,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就三品班诸臣跪听宣读贺表(大学士二人捧表跪于殿门槛外,各用手执表之一端,读祝官一员居中,用国语跪诵,面皆向上),行三跪九叩礼。是日天日清朗,气候融和。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次在先像前行礼,然后合家拜年,大、三兄率侄辈咸至,予复诣大兄处拜像贺年。午后在舫斋蒙被酣寝一时许。狂风顿起,至董宅拜年。
初二日晴。拜城外年。傍晚至梅叟处,适值褚伯约、徐花农、左笏卿、邹咏春、张兰圃、熙小舫及梅叟作消寒局,拉余入座,并列局中,纵谈而散。
正月初二日访梅叟,适竹林七贤举消寒会,固邀余入局,因赋二律呈梅叟暨诸公开岁方二日,出门先诣君。客来真不速,情至自无文。觥政时传令,诗坛共策勋。
(皆是日事)长安冠盖地,一醉等浮云。
七国雄秦楚,容余作附庸。光阴春似海,谈笑气如龙。皇路方开泰,吾侪且放慵。
知君恋朋友,不忍便归农。(次首较雄宕)
初三日晴。拜西城年。至黄慎丈、吴质钦、杨朗轩三处诊病。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初刻诣景运门内朝房,折下行礼,至政治馆早餐,刘仲鲁大理饬庖人为之也。因拜东北城客。在广年伯母、翁大姊处略坐。未刻赴济帆局,酉刻赴梅叟局,倦甚先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兼复诊。午面后入城至质钦处复诊。又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岷远来夜谈。接陶斋函件。
初六日晴。至东北城拜年。在希文叔岳处午餐。
初七日晴,有风。午刻赴会臣丰泰照相馆之约。宴毕游厂及火神庙,买汲古阁初印本《松陵集》、《田山蕴全集》。敏仲约晚局,辞之。厂甸向设于吕祖祠、土地祠外,厂街地狭人稠,物摊林列,车马壅塞,殆不能行。今年民政厅令移于琉璃窑门内,兼辟北路通西河沿,地既空旷,游车出入各途,游人虽多,一无阻碍,亦善法也。
初八日晴。孟春时享太庙。毓鼎侍班。卯正二刻驾临,辰初二刻礼毕。归寓稍眠。
一日在家看《山篮先生年谱》一卷。山薑以二甲第四名外用推官,缺裁,改考中书舍人。
内阁办事中书,前明皆资郎为之,间有任子,名为异途,为士流所不齿。至是(康熙年)
用李棠奏,改用进士人员,山薑首膺其选,大为词林诸人所薄。一日赴友宴,一词林后至,径趋上座,谓山蕴曰:“我非不欲揖让,唯我词林,尔中书,贵贱分也。”又一词林典试,副以中书,归语人曰:“此行乃吾本分,特与中书偕,为可耻耳。”当日之轻风池如此!山蕴既得而大悔之,与同官互发牢骚,至相对泣下。居官六年,升户部主事,始自喜为成正
果。今则词林变为冗官,几致言者齿冷,东观西清无甚分别。今昔官制升沉,可为慨叹。
《山薑诗话》论松陵诗,谓松陵一派七律,西山爽气,碧水澄波,“白云蓊欲归,远树忽削半”,诗境似之。又谓松陵两君子七言绝句,别具风骨,不屑雷同。
初九日晴。粤东张祖诒来见,字伯荫,开平人,曾为南海学官,家伯侍郎公督粤学,奏保知县,分发山西,借差来京。因感家伯知遇,特介花农前辈来谒。午刻赴张振卿年丈局。灯下答端午帅书。
初十日晴。皇后四旬千秋,外廷百官并无典礼,唯入内当差者蟒袍补服,一天不入内者并此而无之。辰刻至德胜门,赴姜汉卿军门之约。午刻出城至宾宴楼,与初二日同局诸君茗集,同赴宝记拍照。因践邹咏春前辈局,同人均有诗,余亦成一律。
消寒第八集,与褚伯约、熙小舫两观察,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左笏卿给谏,张兰圃侍御同集邹咏春侍讲斋中昼游花市夜开尊,灯火风光近上元。鬓影茶香春旖旎,传壶剪烛月黄昏。陈遵好士投宾辖,杜牧忧时有罪言。过饱侏儒成一笑,主人兼味整盘飧。(〔眉〕诗已三易稿,此作较清整完密。)
十二日晴。志雨民来谈,留其午餐。偕大、三兄游厂,买初印《渔洋感旧集》(翻雕本则削去钱牧斋)。酉刻赴邹紫东同年惠丰堂局。
十三日晴。午后入城,访陆伯葵丈。因张季直献导淮复河以工代赈之议,午帅颇为所动,已设局委员,四出测量。聚数十万饥民,掷数千顷民田,以兴此旷日持久必不可就之巨工,无论淮不可导,河不可复(北流已久,南河久淤);三四月以后,饥民皆须归籍刈麦,且及时播种,以谋后日生计,今乃留使兴工,人多日长,安能防变。测量非旦夕可竣,巨款非仓猝可筹。此种议论,实百思不解其故。余初九答午帅书,已详言其害。更思得凤、葵二老合函阻之。葵老亦大以此举为不然,已驰书午帅及杏荪丈矣。南皮制府曾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洞谓庸人安能扰天下?唯有才者轻举妄动,师心自用,乃能乱天下耳。”
(《议改外省官制致政府电》中语)旨哉言乎!至廊房头条胡同买纱灯。夜间,儿辈为采涧夫人设席暖寿。岷远作半夕谈。
十四日晴,甚暖,大有春意,撤炉火。梅叟以车来迓,为姑太太诊病。因留午饭,以自制鸡汤清煨冬笋佐饭,味清而腴,真珍品也。偕梅游厂,买《述学》两册,医书一本。
酉刻至福州馆赴黄执垒、孙子钧消寒局。归作致午帅书。汪容甫先生初拟著《述学》一百卷,既而仅成内外篇数卷,其文欲合汉魏唐人为一手,渊懿朴茂,根柢厚而气味深,王怀祖推为宋以后人所无,虽不免稍过,然自是一代作家也。
十五日晴,大风。采涧生日,客来极多,酬应日繁,于兹可见。午后至大恒通一行。
上灯时两宅祀先,夜月甚佳,寒气凛冽如严冬。
上元采涧夫人生日箫鼓竞京华,春灯十万家。风高传绛树,月皎夺银花。楚橘青丝笼,湘裙宝幰车。
良辰增绮岁,长祝鬓如鸦。
十六日晴。辰刻至顺直学堂开学,率教习、司事、学生向先师位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未刻以车迓袁先生,命儿女开学。夜,在便宜坊请师,余有它局,宝惠作主人。为于氏袁妹、吴经才表弟妇、吴质钦次郎、杨朗轩侍人四处诊疾。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
十七日晴。用四川所制百花笺录近诗,应伯约丈之令。午刻至松筠庵与三省京友议津镇铁路事。自去岁至今已七次集议矣。议定由余领衔具呈邮传部请代奏。群推余主笔,因挥毫脱稿。归寓已上灯。易衣冠至灯市口赴蔡和甫之约。夜,大风。
十八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起居注同官团拜,到者十五人。达茀一侍郎已升学部,仍与会。先在中庭行团拜礼(各科各署名为团拜,而此礼不行久矣),再入座。两席交错,尽欢而散。申刻赴汪叔平便宜坊局。宋以后古文家,于明吾取归震川,于本朝吾取姚惜抱、汪苕文、汪容甫。四家笔墨性质皆与吾性相近也。
十九日晴。午初刻诣署开印,先拜印,次谒圣庙,次拜韩文公祠。相传学士封印开印无逾两次者,以例应读学当头者将事不及一载,必升官而去也。余与景佩珂学士各已四次,宦途迟速今昔不同如此。韩公祠在署大门内,小屋三楹,中奉文公,左祀土地,右祀观世音菩萨。祀菩萨于翰苑已属不经,而文公生时专力辟佛,至欲取其骨而焚之,兹乃肸蚃一堂,讵能一刻相安哉!余向寿州师言之,师亦不禁失笑,拟别营小厢而迁佛焉。至朗轩、慎丈、经才三处复诊。傍晚始抵家。申刻至江苏馆赴鲍川如同年约,席半先行。赴花农前辈消寒局,诸君皆有诗,以次捧读,觉老辈诗酒风流犹在也。归,夜已深,犹篝灯读宋人文数篇(顾氏《宋文选本》),以舒心定气。十馀年来,每夜必如是,不以劳顿废也。
二十日晴。钟端臣大令(本楷)来见。至经才处诊病。午刻在福兴居为公善堂请客,共商改设工厂事。散后在大恒通小坐。祝何二表嫂生日。晚饭后步访嗣芗前辈。经才又来延,再往诊视,病已危亟,恐不可为。得笏斋信件。以程青溪(正揆)《江山卧游图》长卷付存粹斋装池。青溪,孝感人,崇祯末进士,生平绘卧游图五百本,长正浓淡各极其致。此其一百五十本也。此卷得之于丹徒周氏,价甚廉,长八尺馀,笔法苍劲奇古,屈盘处纯以篆籀法行之。凡南宗、香光、待诏、石谷诸家所画皆江浙山水,以浓厚秀润胜古人,横皴大劈之法为之一变。石田、清湘特出古意,纵笔为之,其奇肆处往往不入世眼。青溪此幅酷似石田,白是杰构。近人久无此力量矣。明人字画,往往有奇气,故士大大多以风骨著。即如文章一道,齐梁人绮靡不振,五代人芜冗不治,而世道即因之。文运与国运相终始。近来文体叫嚣诡怪,举先辈敦厚之旨、和平之音一扫而空之。世变之忧,正未艾也。
廿一日晴。午刻与大兄在江苏馆具柬合请朝贵二十八人,列者十六人。余巳刻即往,客尚未至。独立江西院,柔风拂面,融气怡情,远忆乡园,不禁神往。灯下读汪苕文志墓文数篇,可谓善学半山、震川,笔下复有醇厚之气以鼓荡之。在桐城派未出之前,自是一大宗,似出方、刘之上。望溪以经术为文章,托体高而行气实,吾病其少性情,无沁人肝脾之味。
海峰则又下一级。故言桐城者断当推惜抱翁为初祖。
廿二日晴。同乡庄耀孚(鸿烈)白山东来见(曾任历城、寿光等邑,以道员过班。
陶荃孙亲家之婿,与隽侄连襟),携有次寅书。午后朗轩以车来迓,为太夫人复诊。出城至献廷处诊姻伯母病。灯下写信五封。翊虞、宽仲二侄自南来。津镇铁路三省公呈遣侯升递邮传部。
廿三日晴。巳刻至编书处,申刻始散。饶简香、林少數云山别墅消寒局,辞之。
廿四日晴。访王仲度,偕诣寿州师处,请点总校、总纂、详校各差,余拟数人,俱照行。午后至吴经才处吊丧。至宝兴隆,交去致顾渔渭表弟信并全年月助四十二金。归寓复看李子伟丈所辑《各国舆地志》十馀卷,为之审正体例。余去春得日本丹波元简所著《伤寒论辑义》,喜其搜集古今诸家注释完备精审。见其凡例,尚有《金匮要略辑义》,亟思得之,以备仲师一家之学合成双璧,问之肆中无有也,常往来于心。今年游厂,无意购得,又得丹波元胤所辑《难经疏证》,皆善本也。
廿五日晴。午后入西城,吊唐蔚芝同年太夫人之丧。至蕴和店答拜庄耀孚。刘正卿、鲍川如、张口口、朱鼎新相继来谈。川如于南赈筹之不遗馀力,其难及处全在拙而戆,不取巧,不徇时,不视人颜色为进退,不畏难而中止,以此任事,何事不成,余深敬佩之。
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三十二卷俱阅竣)。连日在车中看《难经疏证》、《脉学辑要》,援据古说,一扫时俗相沿之谬,觉心中大有所得。向来诊治俱在五里雾中,从此用功当渐有把握耳。琉璃厂帖家李云从以访碑图小影册子索题,久未应之,屡来请问,今日临寝信笔为题百馀字。此等题跋小文,以庐陵《集古录》跋尾为最有味,元之袁清容亦佳,本朝如金谢山、朱竹垞、钱警石诸先生皆可法,翁覃溪则专事考索,不以文字论矣。若古文中书后大篇,横空发议,则近于史论,与小跋又不同。
廿六日春雨霏霏,春阴漠漠。午初诣编书处发缮正本。未刻寿州师到局,侍谈良久。
书局初开时诸同事,曹再韩、于海帆两前辈,李橘农、夏闰枝两同年,二年中相继外简,唯余一手经理,不少间断,寿州亦倚任甚专,无言不听,通籍几廿载,仍埋头龟于故纸堆中,冷局生涯固可笑,亦殊有味耳。申初至惠丰堂与大兄合请亲友四十馀人。散后复至大恒通一行。接周揆一寄三百金,张啸圃丈寄百金。余等劝募江北赈款续得三千金,一时未能收齐,而饥民待赈甚亟,极贫各户有朝不及暮之势,因商诸冯润田,请其先垫电汇,润田慨然如约,其重义轻财有足多者。
廿七日阴。祝孙孟延夫人生日。至长椿寺行吊。赴任景枫丰泰之约。散后与尚会臣、成子蕃步游书肆,余买邹代钧《五色舆图》一巨册(中外地图最精善之本),《财政学》两册,满州、蒙古地志各一本(均日本参谋本部所著,于东三省地势、政策考较详密,盖其注意甚深,故著书特详,确为得要领。中国人自著之志反而不如也。读之可借为筹边要典)。
此五书皆极有实用,得之胜于搜求古籍。余近来学问宗旨,欲专从事于计学,为异日致用之具。旧书如《文献通考》、王圻《续通考》中财赋各门,《经世文编•户政》,新书如此种财政诸编,皆当悉心研究也。又买新小说三种。
廿八日晴。余之乳姆汤王氏于子刻病殁,年七十二,为之从丰棺殓,以报其三年乳哺之劳。午刻至南横街贺云依新孙弥月之喜。云依借座广和居设汤饼筵。散后入西城为葛都统令嫒诊疾。至湖广馆赴癸巳同年团拜之请。观剧数出,在恒裕易便衣赴萧翰臣昆仲万福居约。
廿九日阴。吴蔚若、张哲夫、张吟樵、萧子植同时来谈。午刻吊刘子嘉前辈丧。又至乳母棺前备祭筵上香一揖。观者如堵墙,以绳枢瓮牖之家,几类卑田院,不应有此等吊客也。因至朗轩处午餐,即到编书处。出城过献廷处复诊。夜,大风。
二月初一日晴。范俊臣以所编《公法类》来商榷,余颇嘉其详而知要,繁而不碎。
午后至云山别墅赴左笏老约,半席往葛振老处复诊。接笏斋要信。夜,大风。灯下看《财政学》,甚静定,夜分始就枕。
笏卿给谏邀饮云山别墅东风一尊酒,西阁万重山。天冷春犹浅,云行客自闲(此句从老杜“云在意俱迟”换骨)。芳梅延皂盖,醉镜借朱颜。初月升林杪,耽吟不记还。
初二日晴。发许篆丈信。午后为黄慎老复诊。晚,在大兄处便酌。
初三日晴。两日甚寒,复著狐裘。有人从火车南来,据云昨日动身,汉口雪深六寸,入河南境则成雨,至直隶境则晴矣。是地气自南而北也。前人以地气卜天下之治乱,今则铁路、电线皆渡地气,理所必然,无足异己。午刻至武阳馆祭文昌帝君兼请外官(盛我经〔文颐〕、袁植臣〔励桢〕、李俊贤)。席散至编书处。又往葛处诊疾。访劭予丈不晤。申刻赴李霖卿、李星桥壬辰消寒局。
仲春约同社诸君燕饮
东风吹梦鬲湖滨(鬲湖在阳湖县西),二月长安拂面尘。掩鼻竞为名士咏,捧心羞作侍儿颦。新笃泼酒沽微醉,暖日薰花酿好春。不惜金尊招近局,屏除世事遣芳辰。(〔眉〕末句当改。)
初四日晴。十点钟至松筠庵集议津镇路事。前呈邮部,仅以外部一咨了事(达官不动心之学,自有衣钵相传),现再具呈乌台,请其代奏。余起草毕,适兰泉以马车来接看病,因留午饭。未刻至江苏馆与书局同事公请夏闰枝并拍照。又得笏斋书。
起居注同官春团,延予澄学士以纪事十绝句见贻,奉酬一律清尊乡馆集词臣,记事珠光粒粒新。十幅裁成鲛室锦,一年占尽凤城春。禁林掌故存吾辈,今雨情多忆旧人(去岁同僚改官去者凡九人,来诗皆及之)。自昔南徐盛名士(学士系京口驻防),羡君文彩照同寅。(〔眉〕此诗虽不佳,而对法甚活。)
初六日晴。先师孔子升大祀,皇上亲诣文庙行礼,臣毓鼎侍班。天明登车,七钟一刻抵国子监,在殿下与同事齐班(世仁甫、文焕章、杨少泉)。八点钟驾到,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丹墀上中门槛外,东向北上。九点钟礼毕。衍圣公孔令贻先一日到京,是日亦随班行礼。
余出,在帐棚易便衣归寓,往返逾三十里。未刻张季端同年招饮。广西李萃轩太史(骥年。
其胞兄二人,一己丑同年,一壬辰同年)携示所藏书画,南田公山水十开,真而且精,超逸神妙,非言可尽,余所见世间真迹以此为第一。反复敬观,不忍掩卷。又石谷山水手卷长二丈馀,精神、魄力、气概兼而有之,时而雄奇,时而苍秀,千变万化,不可方物,却无一笔不在法度中,能事尽矣。无款无印记,唯笪江上一诗一跋标明石谷,然非此老安有此神力哉!
观此二件,其馀虽有佳者,不足论矣。申刻又赴刘干卿之约。
(中失记。)
十二日阴。百花生日。看庭中丁香、鸾枝皆含蕊矣。午初刻至王饴山处,与李嗣芗前辈、李星甫农部会齐,同诣都察院递津镇铁路拟由三省筹款收回自办呈。在陕西道茶憩,遍读壁间所嵌汉御史题名碑(本朝汉御史第一人为曹溶)。未初副宪陈梦陶丈入署,余等迎于大门外,序立向舆一揖,饴山捧呈恭递,梦丈急下车受之,谦让不敢当。余谓此国家体制应尔,平日爵秩虽同,既到此地,则应行此礼,所以尊朝廷也。梦丈竟不复登舆,步行而入。陆总宪、伊副宪接踵至,余等仍坐陕西道候回话,侦知明日即据呈入奏,乃行。
刘龙伯中翰(富槐)开医学研究会于龙树院,并邀日本医师,期以贯合中西为宗旨,辰集午散,余不及赴。泰西医学亦有长处,足以补我所未逮。泰晤士报馆近集股印行《大英百科全书》,皆各种专门之学,其中医书颇多,余拟聘善译者(须通西文而兼通医道者),将其译出,以备参究。复锡子常学使书。又复门人三六桥书。晚,微雨,土香檐滴,颇觉清爽。书窗听雨,静读荆公《唐百家诗选•王建》二卷。建诗选录最富,且多五七言古诗。
建律诗见于《瀛奎律髓》者,鄙俚平浅,大为纪河间所诋。其乐府古诗则气体韵味俱胜,一时唯张水部差堪伯仲。张、王并称,以此渔洋最不满,于斯选笔记中屡加雌黄,盖因宗派不同耳。观于此二卷,其持择不为不精也。
十三日晨起雪飞如絮,地气虽暖,屋脊墙腰积素犹一分许,巳而成雨,午后始止。
一日无事,换悬字画,收拾书斋,欲为馀暇读书计也。申刻至万福居赴吴质钦约。
十四日晴。至献廷处祝太夫人七十五岁生日,午面后归。答访吕筱苏前辈未值。新
选四川垫江令张六翮(沔阳人,乙酉同年)来久谈。晚仍赴献廷约。壬辰消寒公局,辞之。
微雨。左笏老赠余二诗,作家手笔,自是不同。
十五日阴。江苏会馆春祭先贤。余因胸次气牵掣作痛,不胜读祝文,仅为分献引赞。
礼毕公宴。易便服至顺直学堂查课。申刻至福兴居赴董少卿表弟局。
十六日阴。德音截江南漕十五万石赈粜,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刻在西苑门内行礼。
三三省铁路公呈,都察院今日入告,将原呈代奏,奉上渝,准由三省绅商筹款自办,并俯如所请,派张、袁二督妥商办理。圣明下照,俯采刍荛,闻命喜出望外。余与柯凤丈、李嗣老因林赞虞年伯以枢辅摄邮传部尚书,特两次晋谒,面陈始末利害,林丈亦因不悉详情,谘询甚切。今日纶音立沛,当由林丈青蒲力对之功也。归寓略进食,即至畿辅学堂行开学一年纪念,会合管理员、教员、学生共拍一照。学生皆作西装。天命未改,而学堂服色遽更。学部此令,岂复有国家种族思想耶(民政部之巡捕亦然)?余与刘博丈慨叹久之。张振丈邀湖广馆观剧,袁植臣昆仲招饮,皆辞不往。篝灯作《城南集》序(即真率会同社诗稿)。
十七日晴。午后同社在余寓公祝梅叟,且为筱舫前辈设饯,群集舫斋,展牧斋诗及新得《苏诗集成》,高声朗诵,琅琅达户外,不知者几认为书塾也。今日似此良友鲜矣。
《苏诗编注集成》四十九卷,总案四十九卷,识馀三卷,笺诗图一卷,口口一卷,仁和王文诰编,合古今苏注百馀家,辑录辩证,定为一编,无愧集成之目。读坡诗者读此足矣。
总案尤王氏一生精力所萃,纯据坡公文诗杂著以详出处事实,体似年谱而更加密。由诗文而得事实,而情事历历可知,即由事实以解诗文,而意旨悉可通晓,真善法也。余书法师坡公,而诗法犹出入于唐宋间,今得是编,庶几一瓣心香专为坡仙下拜耳。复汤伯温丈书,又复周揆一书。
十八日晴。巳刻至松筠庵集议铁路。附博泉丈车至福兴居寻梅叟(梅叟今日生日,避客来此,且宴祝客),略进午餐,即至浙学堂与十四省监督同议学制,拟呈请学部改良,最要者整齐学程,为学生筹出路也。附吕筱苏前辈车而返。闻王仲度十七日逝世,病起至殁不过二十分钟耳。
十九日晴。终日奔驰酬应,辰出戌归,疲不可言。
二十日晴。一日在家静坐。蔚若丈、正卿同年来久谈。得午帅书。寄刘梅舫法库门书。
题玉可斋中春月四花益寿延龄雅称名,当春傲骨尚能撑。从来不识东皇面,也伴寒梅冠众英。(菊花)
水波清浅石嶙峋,仙骨珊珊倩影匀。竞说莲花能不染,犹嫌泥滓是前身。(水仙)
(原稿仅录此二首。又,本月下旬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丁未年三月初一日阴。雨后清润,人颇旷适。午刻至江苏馆赴乙未、癸卯两科门人公局。归寓复寄孙仲山信。再出,答拜各客。至长椿寺,赴医学研究会。此会发起于刘龙伯中翰(富槐),而沈子封丈赞成之。与会者为朱桂卿、左笏卿、徐班侯、凌菊林诸君。研究宗旨,一议病机,一商书疑,而大志在于发达中医真义,以觉悟世人轻信西医误治之害,摈斥挂牌杀人之市医。定于每星期第六日在长椿寺会晤。亦今日切要利济事也。灯下改削昨撰《书堂对雨图记》文稿。邮传部尚书张百熙赠宫保,谥文达。
初二日晴。松筠庵铁路集议期(每月逢二、八日)。今日所办者,一余等十人公致袁慰帅信,一拟投票举办事发起人。余创议每次集议必须实一二事,不得空谈空散,诸君佥以为然。散后访李珩甫,饥极索食,主人为设馎饦数枚。熙筱舫前辈借余处举真率会,迨余归,
寓客已满堂。傍晚始散。鸾枝盛开,花光照眼,此花不见群芳谱,江南亦无之。唯龚定庵诗集有《忆京师鸾枝花》七绝,花名之入诗始此。余检出龚集与诸君吟赏久之。灯下作《春温忌用麻黄细辛论》,为医学会发明第一篇,将送登《北京报》,以警觉病家保全生命。挥毫之际,腕下若有神助,顷刻成七百馀言,滔滔滚滚,文不加点,触处皆见道理。因诲宝铭,作文须是平日根柢深厚充足,下笔吋自然笔随意到,文成而法亦立。若以枵腹为之,临时搜索填凑,费尽心机,终无精采,所以但觉其苦,而无行文之乐也。
初三日阴。至蒲城馆吊王仲度之丧。到编书处办公。出至大兄处赴消寒局。海棠将开,色尤红艳,康节“好花看到半开时”诗句,不特见道之言,亦深得花趣也。
初四日晴。香河李显廷中翰(祖谟)、仪甫守备(祖训)请为其太夫人成主。其地名吴村,距通州城五十里。七点钟赴前门火车栈,与张心田侍御偕行。八点一刻开车,九点钟抵通州河岸。昔年所崎岖石路半日始到者,今则转瞬已达矣。李宅已遣肩舆车马相迓,一点钟抵吴村,下榻行馆。冯公度及文怡斋(满州人,在吴村屯居)伴宾。余少憩,易素服往行吊。夜,与冯、张二君畅谈。
初五日晴。九点钟着蟒袍补服,执事前导而行,倾城妇孺来观,道塞几不能行。十点钟点主入宴如仪,有香河四秀才襕衫相礼。十一点钟起身,到通州,火车尚未到,坐茶肆看书半卷。傍晚抵家。香河妇女无不织布者,风俗勤朴,俭于奉生,其地贸易以粗布为大宗,工坚而价廉,余买两匹以归。离家甫二日,白海棠、白丁香已盛开,春色相催,一日一景,孤负真可惜也。接盛杏丈信,寄赠金镶藤镯一个。又接孙仲山、黄补臣信。元刘元工塑像,以此著名(见《辍耕录》),一时仙佛像无不出元手。公度言,宝坻城西广济寺四大金刚(俗称风、调、雨、顺四将),犹是元塑,精采壮丽,世无其匹。
初六日阴。先大父忌日,在南横街设祭。畿辅公祭先贤,未往行礼。饭后至定府一行。诣编书处,后院桃花盛开,自来以艳字属之,真不愧也。与同事诸君徘徊花下甚久。
诸葛菜花作浅蓝色,遍地皆是,映带其间,尤有姿致。归途为杨子嘉夫人复诊,病已十愈七八。休宁潘瑞臣孝廉(宗信)来谒,癸卯荐卷门生也。夜半大风怒号,系念庭花,懊恼不成寐。
京师每至三月,百花盛开,必为封姨所妒,务摧折而后快,何其不仁也千红万紫竞芳姿,酝酿经年始及时。欲乞东皇定风律,狂飙禁向季春吹。
初七日阴。风定而花未损。特约朱、熊、刘、钱、李诸君来寓赏花,孙厨整治数簋,畅谈甚乐。未刻至大兄处看花。申刻赴汪道周宗显堂局。归路赴李肖峰侍御局,客散后与孙景周世兄谈研究外科治法及脉象。
初八日晴。尚会臣出城,共饮于便宜坊,兼约沈子封丈。散后同赴长椿寺医学研究会,余出所著《春温忌用麻细论》,诸公咸赞赏,谓切当不可易。拟登《日报》,为本会论说第一篇。傍晚入城,赴宝鼎臣昆仲约。
初九日阴。湖北人徐少良(宗棠)来执贽,云依亲戚也。午后至刘孟禄处道喜。诣编书处。出城赴大兄真率会。又赴吴蔚若丈约。东三省建立行省,以徐世昌为总督兼管三省将军,充钦差大臣。唐绍仪为奉天巡抚,朱家宝为吉林巡抚,段芝贵为黑龙江巡抚。皆北洋所保荐也。三省为祖宗发祥之地,三百年来例用丰沛人镇守。前年授赵次帅将军,犹是汉军旗也。全用汉人,实自今始,而事权之重,为向来所未有。徐帅偃然受之,且递条陈谓用人不关吏部,用财不关度支,练兵不关中枢,如是则与分藩无异,不特非国家之福,恐亦非家门之福耳。段芝贵,字湘岩,安徽人。或言其曾得幸于刘延年军门,以守备为袁
帅材官,供洒扫奔走之役,嗣改官县丞,躐捐道员,充天津巡警总办,年仅三十馀,不甚识字。据报纸云,此次以十万金得开封府,且闻其有松寿之献。所言暧昧,因未敢尽信。
特以节钺滥加,为朝廷羞,为边疆危,为时局痛,热血冲心,握拳透爪,不觉其言之激矣。
初十日晴。午刻偕三兄游法源寺看丁香,约有五六十株,香风扑鼻。白皮松二株,高数丈,干馀年物也。寺建于唐贞观时,名悯忠寺,为征远阵亡将士资福;元、明改名崇福;本朝雍正朝赐名法源。院碑林立,历历可考。有石幢二,余与三兄摩剔观之,乃辽物也。至乡祠赴蒋稚鹤同年约。北学堂前海棠五株,花瓣攒蔟,几无罅隙,艳雪成团,香清而烈。前人谓海棠无香,何也?十一日阴。访殷济臣、李珩甫、甘少南。午饭后至汪家胡同敬致昆师及师母酒席券。
顺至各处道喜,在子文处久谈。傍晚赴占柱臣世兄源丰堂之约。三日看《明季北略》一函,末造大局已坏,而当道诸臣贿赂公行,益泄沓不事事。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倾,国亡而身家与之俱尽,若辈居心真不可解。读竟为之泪下,盖无一字不触余怀也。刘青田所遗画轴第二幅,隐寓宫多法乱意。亡国之举,古今一辙。末卷载北都殉节诸臣小传,读之心痛,而志气为之激昂感动。崇祯谥号,摄政王入燕京,谥为怀宗端皇帝;南都初谥思宗,继改毅宗烈皇帝。在本朝人著述,自当称怀宗,然千古公议,究以称毅烈为是。
十二日晴。午初至松筠庵议事,筑室道谋,议论多而成功少,固书生通病也。祝寿州师生日。诣编书处校定正本。散尚早,因访会臣久谈。桐城张小船年丈以家刻聪训斋、澄怀园语录二种见贻(张文端、文和著),细阅一过,无语不从体味阅历而来,于处家、持躬、涉世、养生之道,深切著明,而又平易可行,不作高远语。吾辈苟能遵守此书,获益不浅。昔先世父赐谕,盛称其《恒产琐言》,谓读书人断不可不知其理。
十三日晴。壬午、己丑两科在湖广馆合办团拜,余以一身周旋于两科客主之间。戏甚佳。归寓已鸡啼矣。
十四日晴。起甚晏。会客二人。饭后访珩甫。至电灯公所与康侯、性甫、公度、心田诸君议定铁路草章程,周览其电灯机器,不能不叹服制造创始之人也。又至编书局一行。
十五日晴。半日会客。饭后府学老师任君来访,致占柱臣世兄之意,嘱为昆师备遗折。因访曹梅、访易丞午两枢部,求观格式。赴医学研究会,与子封丈同车归寓,坐肪斋密谈良久,同诣湖广馆赴史仙舫同年局。复门人黄补臣书。辽左设治,俨然析珪,北洋势力范围遂包万里。政府谋国之疏,可为寒心。又,近来疆臣权重势专,朝廷一意姑息,不复能制,尾大不掉,藩镇之祸时见于今。朗轩为我画策,欲得陪都方面一席而处之。然余衡量大局,此地不可居也。厕足其间,后将有悔,不如安我故步之为平稳耳。
十六日阴。午后诣编书处,顺至聂处诊疾。归寓少憩,步行访嗣芗前辈,适在家请客,因留入坐。又至沈酂廷处诊疾。夜半大雨。接袁慰帅复函。
十七日阴。雨后凉润宜人。梅叟柬招崇效寺访牡丹,今日酬应纷纭,竟无此清福矣。
午初诣松筠庵集议。午后至丁、朱二处道喜,又至崇文门东牛香山处行吊。答拜吴福茨亲家久谈,论新疆利害甚详。近来筹边者皆注意于英、俄之侵占,不知可忧者实在内患。盖新疆户口一百万,欲谋新疆,非通铁路不可。路通则商贾集,而后可谋生聚,驻兵可减,则经费节省,乃能徐议屯垦之方。昔罗景湘舍人力主斯策,其说不可易也。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廿二日阴。午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散后至崇效寺赴研究会,牡丹齐放,实为辇下之冠。客去,余独与子封丈对花吟赏。复忆笏斋不置花。花之好处全在光艳,风吹日晒则少减矣,女子亦然,此非可以脂粉增饰也。川督岑云阶不待宣召,即乘快车来京,其请陛见之疏同日而至,盖拜疏即行矣。同朝震悚,有疑其人清君侧者。连三日召对,留为邮传部尚书,今日谢恩,面劾侍郎朱宝奎,即奉旨革朱职。闻其弹劾甚多,尚未发作。
近日官以贿成,朝政污浊已甚,得此公一荡涤之,亦快事耳。
廿三日晴。辰刻,新留馆编检到任,毓鼎入署宣旨。午刻,梅廷卿娶子妇,请余赞礼。又至三圣庵行吊。未刻至江苏馆赴王午南榜诸君之约。
廿四日晴。未刻至崇效寺赴花农前辈约。花已离枝,尚有五六丛容光并丽。楸树三大株,花开正密,为他寺所无。在西来阁下访覃溪星伯旧迹,凭吊久之。闻昆师病势已危,篝灯代拟遗折,夜深始寝。
廿五日晴。巳刻携稿诣汪家胡同,与堃子岩年伯细意斟酌,方搁笔,而师已甍逝矣。
门生故吏数百人,唯不才得送师终,亦缘也。归路答访岑尚书。又访朱子文,留饭畅谈。
子文以候补道三年而晋侍郎,拜官甫十日即罢。宦途变幻无常如此,唯安分者能自立耳。
申初刻,驰至大兄处,同作主人公请吴亲家及冯星岩、秦佩萼、朱晓南诸公。席散,复偕星岩前辈至瑞蚨祥西栈清宴,兼约高寿农年丈,与梅叟同作主人。阅邸抄,知御史赵启霖疏劾段芝贵以歌妓黄金献媚邸第而得巡抚,奉旨段开缺,庆邸振贝子交醇亲王、孙中堂查办。
廿六日,立夏节阴。午刻至编书处,看书甚多。出城答拜各客。至刘惺庵同年处复诊年伯病。晚,有两局,悉辞之。
廿七日阴。午前至松筠庵,在大兄处拜供(二伯母忌日)。饭后拟入城,北风扬沙,目不得开,乃止。罗景湘自鄂来,孙问卿同年自沪来,皆久谈。晚至福隆堂赴同人生日会(王鹤田、袁寄云、唐昭卿、史康侯、聂献廷、蒋惺甫、李静斋、汪星甫、冯公度、张心田)。
廿八日晴。风未止。午后谒陈梦陶副宪,面交常州府公呈正副各一件,为潘振声观察(民表)卓行可风,请代奏宣付史馆。因作半日谈,遍观收藏字画,以宋元人墨迹书札八册为最可宝。中有东坡三札共五开,笔法、墨法涌现纸上,习苏字十年,乃获见此墨宝,细玩其抽毫换颖之法,始知少游所论坡书用偃锋,良非虚语。自来论书皆以悬腕指拈管端为上,独坡书则不然。盖从古人“拨镫法”悟入,使正毫、副毫皆着力,墨气因此亦得融匀,使非目睹真迹,何能深信不疑耶。近人唯王梦楼深得此秘,故所书特遒秀有韵致。余又知戏鸿《快雪》钩刻之精,只下真迹一等。海岳、松雪书颇多,松雪纯用紫兼毫,以硬锋成肉采,百炼刚化绕指柔,所以为难。后人用软羊毫学赵,无怪平塌入俗,了无骨气矣。
然非墨迹亦不知也。文衡山书亦是以硬锋成肉采,真得松雪三昧。归途目想心追,快畅不可言状。自此学书当进一阶。酉刻至全蜀馆赴曾、余、陈三君之约。
廿九日晴。程孟常请至其乡,为太夫人成主。巳刻偕袁先生、胡干卿、宝惠同往。
出彰义门{一二里,地名靛厂,村名岳谷庄。题主毕,即送葬,助执绋。归城尚早,至余子厚处为其童子师诊疾。夜倦早眠,周揆一自南来,不能会矣。
四月初一日晴。春光草草,又入首夏矣。年年此数日辄觉感怅欲涕。禀此性情,安得好怀抱哉!得笏斋书,又增停云之感。桓伊每闻清歌,辄唤奈何,非个中人不能解也。
午刻衣冠答拜各客。晤周揆一、史仙舫。申刻至福隆堂赴汤艺荪之约。
初二日晴。翰林院引见汉讲官一缺,毓鼎帮同荣中堂带领递牌,九点半钟自内出,至刘博泉丈处诊疾,留午餐。诣昆师行吊。两世兄恭述皇太后恩礼甚渥,赐祭果、赐祭筵各一次,又遣中涓存问师母,谕以天热勿过哀,且命百日后入见。然礼臣今日具疏请易名,乃奉旨毋庸与谥。近年尚书间有无谥者,若大学士入贤良祠则必邀此典。昆师又系予告,与休致开缺不同,殊出意外(若江西万文敏则以休致尚书而予谥)。又至恩星五处为其夫人诊疾。
归寓已近申初,少憩,复至松筠庵集议。酉刻约少南、珩甫、寄云、献廷诸君饮于便宜坊。接次寅信。余急欲移寓,昨看西城羊肉胡同一大宅,屋八十馀间,新洁开爽,月租竟至七十金,赁值一昂至此,殊可骇怪,穷措大无力居之。然即此可观时局矣。
初三日晴。午刻赴编书处,傍晚始退。公事既毕,听新吾谈咸丰间湘淮名将战事,有声有色,不啻身在行间。同人环而听之,甚乐,如柳敬亭登场说评书也。所论人物事迹多与
官书不同,盖史册之不足传信久矣。即如南宋诸将战功,以《金史》对证多不合。史家作传,皆据碑志行状铺张点缀,本难尽信。今之国史,只录公牍,弥无据矣。接何志霄济南书,全为津镇路事。
初四日晴。杜少敭大令(惇咏)来执贽。南海人,其胞叔国赞,为己丑同年。少敭去秋来京,屡次晤谈。午后校定局书两卷,甚倦,颇动看花之兴。梅叟适来,因同游崇效寺,访芍药消息,乃俱含苞未放,无可流连。归至玉可接叶亭,则芍药已开,牡丹尚未全谢,兰花亦存数翦,吟赏久之。主人设樱笋款客,清脆悦口。灯下复笏斋书。
初五日阴。大风扬尘。周政伯前辈见访,因新得讲官也。为铁路同人拟复袁慰帅函稿。午饭后至湖广馆,丁卯、乙酉、王辰三科团拜,亥正归。前月廿五日,御史赵启霖疏劾新擢黑龙江巡抚段芝贵献歌妓杨翠喜于贝子载振,复向王竹林借银十万两,作庆亲王寿礼,钻营放缺。慈圣疑有人主使(西林北来,外间颇有入清君侧之疑,而此疏适在其后),庆邸力请查办,以杜众口,且谓如所劾属实,愿加等受罪,如查无其事,亦请以诬告反坐言官。遂派醇亲王、孙相国确查。越三日,御史江春霖复入一文字,言该妓可以退还天津,易于掩饰。而京报又讹传言官大会于嵩云草堂,谋联衔入告,为赵御史声援。此语上达禁中,上益疑外廷结党倾陷。今日两大臣复奏,派员密查,均无其事。上大怒,褫赵启霖职,并申戒言路,倘再妄言诬罔,定予严惩。闻者咸短气。臣谨按,此事有无不必论,赵启霖亦不足惜,唯国家设立言官,特许风闻言事,原欲其搏击权要,以警奸邪而肃朝纲,若科以反坐之罚,则此后谁复敢犯权贵,致蹈不测之诛乎?言路结舌,主听日蒙,恐非朝廷之福也。
初六日晴。天色昏蒙,日光不燿。表兄梁佶人同年(恩霈)来访(山西人,壬午同年),午刻诣编书局。出城至杨荫北处诊疾。酉刻与惠儿赴刘靖孙大令(景熙)之约,陪客唯李五丈一人。农工商部尚书振贝子请开差缺,奉懿旨允行,奖誉其父子甚至。贝子此举盖欲稍塞论者之口也。
(〔眉〕此下数日失记,特补录大事。)
初七日都御史陆宝忠疏言,言官语虽失实,心实无他。近来政府用人往往不洽舆论。
赵启霖所论未始无因,请开复原官,置之谏垣,以作直臣之气。
初八日御史赵炳麟疏言,言官不宜获罪,言路不宜沮遏,语尤激切。上虽不允其开复,然为之申谕言路,遇事仍当直言敢谏。两公此疏有功朝廷,可光日月矣。余亦草一疏,申救赵芷生,谓言官不当反坐。拟于初九日入告,乃迟一日而明谕已下,不及上陈。此余审缓之过也。寿州师因复奏一折,大为清议所薄。癸卯门人有欲上书请削弟子籍者。闻有一匿名书诋讥甚至。
十二日晴。同人因津镇路事,直隶推李嗣香前辈、张伯纳同年及余,山东推王爵生阁学、徐梧生国子丞偕赴天津谒袁慰帅,面商办法。八点钟早车开驶,十一点钟抵津,诣造币厂午餐,移行装下榻于旧东门内(今已无城)嗣老寓中。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初六日具疏劾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瞿鸿禨居心巧诈,蠹政害民,交通报馆,漏泄机密。次日奉朱谕,着开缺回籍,以示薄惩,所援引之儿女亲家法部右参议余擘康革职。以小臣一言,不待查办,立予罢斥,自来所未有也。
初九日量能婿、娴女来京。
(原稿此处空八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七月初一日,立秋节刘正卿同年新充国史馆提调,病久不能出,余再署提调,而大兄因家难频仍,杜门不出,余遂兼摄两人之任。九点钟到馆,未初归寓。闭户自缮封奏,劾粤督岑春煊不奉朝旨,逗留上海,勾结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留之寓中,密谋掀翻朝局,
情节可疑,请密旨查办。康、梁皆自日本来,日本日以排满革命之说煽惑我留学生,使其内乱祖国,为渔翁取鹬蚌之计。近又迫韩皇内禅,攘其主权,狡狠实甚。余惧岑借日本以倾朝局,则中国危亡,不得不据实告变,冀朝廷密为之备也。蔡伯浩、顾亚蘧来久谈。夜,雷雨。
初二日晴。呈递奏折。六点钟自家起行,七点二刻至宫门外,诣法部大理院公所,与两署值日诸公畅谈。九点钟事下乃行,到家略眠。因顺直水灾,被害者九州县,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君商赈济之策。傍晚,探听知折留上,未发枢臣阅,但谕令发密电召湖广总督张之洞迅速来京面询要事。
初三日晴。半日会客(余定日行事件,自十点钟至一点钟为会客之时。午后或出门,或治公私各事,则不见客矣)。三兄嫁女请媒,余往同作主人(男媒李毓如,女媒顾亚蘧)。
散后至编书处。任觐枫偕其乡人王玉琳来见。
初四日晴。午后风雨顿凉。至长椿寺吊华允卿同年丧。申刻赴献廷聚宝堂局。奉上谕,两广总督岑春煊着开缺养病,以示体恤。张安帅升粤督,林赞虞侍郎由枢辅出为河南巡抚。
两月中,毓鼎所上两疏,皆立见施行,又皆重大之举,圣明过听,益当勉自收敛,以避嫌忌之乘。
初五日阴雨。门人盐山刘景梅(宝亭)来谢,优贡朝考得一等也。午后冒雨访珩甫,至松筠庵议事,拟联衔请赈帑,同人推余主稿。又至前门购物,上灯后始归。接次寅信,初三日至新城县受事。陆军部改官制,宝惠调承政厅行走,充秘书科一等科员。遭际逾分,以兢业勤慎勖之。秘书科专主奏稿,余命其熟读陆宣公、曾文正公奏议,余尝得力于此也。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两点钟至承春洲学士处,与沈丹箴、甘少南晤商张化铁路事。答谒吕镜宇年丈,未值。出城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丑刻彗星见于东方,在井度。
初七日晴。热甚酷。巳刻诣史馆,请诸公复校《皇清奏议》,余审核销签。迨出东华门,将下键矣。酷暑伏案竟日,头目昏眩,殆不能支。归路赴李光铠便宜坊之约(李号厚卿,安徽六安州人,介贡缉熙来见)。买《姑孰帖》残本一册,乃翁覃溪先生所镌,内有东坡帖,亦大开,钩刻甚精,上荆公诗古风一篇,作小行楷,它本所未见。
(次日此本忽失去,遍觅不得。今日偶检书架,忽得之。乃当日误入医书中,收入架上也。因从九月十二日接续记之。)
九月十二日晴。呈递封奏正折,为顾、黄、王三儒从祀,自三月间交部议,几及半年,尚未复奏,请饬礼部从速定议。圣庙东西两庑各十九间,现在仅馀三龛,若三儒列入,便无隙地。方今文化大启,岂可谓三儒而外,从此更无从祀之人。请饬学部酌量扩充,以俟来哲。两庑位次以时代先后为序,东西并计。近来续有增入,监员贪图简便,只就一面,以次推移,致使东西不齐,颠倒错乱,宜令国子丞重加厘正。附片请宽免奉天红粮、小米火车运脚及税厘,以轻顺直粮价而便灾黎。昨日缮封讫,交翰林院贾供事赴园呈递。余黎明起行,事下后在万兴堂午餐,顺至承泽园一行。归寓,吕表弟(葆宸)来访。浙抚冯星岩同年丈来拜,久谈。酉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公请徐督,冯抚,李幼山、李弼予两观察,鲍川如太守,冯、李到。复笏斋书,又寄五弟信。影宋本《坡门酬唱集》二卜三卷,内府藏本著录于《天禄琳琅》,庚子之乱为西军所得,归于丹徒刘氏,刘不能守,同年董绶金法部以巨价得之。是集为自来藏书家所未见。此本影写精整,下宋刻一等。又钞本八册,乃翰林院所藏江苏巡抚采进本,即四库所见本也,绶金以赠余。编集者邵洁,两本皆作洁,《四库书目提要》乃误作浩。洁自序云,绍兴戊寅(〔眉〕戊寅为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时年未冠,隆兴辑是书。末署绍兴元年。提要因其纪年错乱,特加辨正,疑末行绍兴为绍熙之讹。今观影宋本,果是绍熙。旧本之可贵如此。余旧藏《宛陵集》,亦翰林院之书,当时四库校书诸公签识俱在,雕印俱精。近年余所得精钞精刻之书颇不少,皆积每岁俸银而购者,时一展赏,足娱心神。移居后当检列斋中,仿钱警石先生《曝书杂志》之例,各系数十语为检书偶识,庶不负频年心血也。
十三日阴雨。昨附片奉旨:着照所请,该部知道,钦此。督抚及部臣奏事,往往即奉俞旨。京员递封奏,则无不交议。今乃径如所请行,圣主爱民之仁至矣。正折尚未探知。
(〔眉〕探明系礼部、学部议处。)管夫人生辰拜供。饭后至三圣庵行吊。东城看病。又至尚会臣处为其世兄翘仲看病。街已上灯,驰出宣武门,则将下键矣。灯下写寄八叔信,又致翁氏六妹信。夜雨达旦。
十四日竟日雨声未息。饭后至高寿丈、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至醉琼林赴张景韩局,便宜坊赴尚会臣局。街衢积潦,如入水乡,灯火倒映,俨然江南泊舟景色。目疾初愈,快读陆放翁诗(《唐宋诗醇》选本)。此老怀抱深,家数大,气韵峭,句律精,卓然杜陵后一大宗。
向来皆以平整工秀学之,全非剑南真面目也。三唐妙处,放翁兼而有之。
十五日阴。李嗣香前辈请至天津,为其胞伯母张夫人及从堂嫂章淑人成主。淑人年二十四而寡,誓以身殉。张夫人谓之曰:“汝夫已死,汝正应代夫事我,以尽孝道。汝今从死,我将何依?俟我死,汝乃殉可乎?”淑人泣应,遂不死。今年八月初三日,张夫人殁,年九十。淑人年亦六十四岁,距夫亡四十年矣。家人虽虑之,然亦冀其事隔已久,此念稍淡。
阅七日,淑人键户仰药。救之,得不死。窃检其旧箧,凡刀剪、洋药、铅粉之属悉具,尘封枯朽,皆四十年前物也,悉藏之。淑人搜不得,大怒。遂绝粒,两日夜仍不死,饥火中烧,困甚。淑人曰:“等死耳,何必自苦乃尔!”因索食。家人喜其意转,防稍疏。中秋日出后,犹卧不起,呼之不应。排闼入,抚之,冰矣。有空瓶在枕畔,以示化学家,水银也。殓之曰,肤革转柔,面色如生。呜呼!一言自矢,阅四十年而卒践之。其坚忍讵可及哉!抑此四十年中,淑人万一卧病而死,节孝之诚,谁复知者。天乃特保全之,以成其志而显其名,谓非平凡纯诚所感格耶?妇女殉夫者多矣,如淑人者则罕。余故详志之。十一点钟上火车,五点钟抵津,下榻李氏斋中。
十六日晨,风雨交作,一时许即晴。谒杨制军,久谈。未刻,点主如仪,襄题者为高口口前辈(凌口,庚辰庶常,曾官山西知县)、华少澜同年(俊声)。寿臣叔祖邀至德义楼大餐。张小松招饮三福班。九点钟即归寓。
十七日阴。甚寒。六点钟即起,乘早车行,十二点钟抵都。同车者有皖人张介眉,素以医名。相与畅论医学,参合中西,介眉申明《内经》奥旨以证之,殊有心得。途中颇不寂寞。到家小憩,复至西邻为李芝陔先生成主。校正编书处正本四卷。
十八日阴。李氏出殡,余助执绋。蜀人李复初通判(绍迪)执贽为医学弟子。复初本知医,在余子厚许闻予论病,大惊服,乃介子厚而来。其实予于医道纯以性灵用事,功夫甚浅,何足为师乎?午后至尚会臣处贺嫁女喜,流连至暮,赴福兴居作主人(同乡十一人,生日会)。
十九日晴。管夫人忌日。江苏馆公祭先贤,予充东室引赞。午后至编书处校定正本。
至景佩珂处复诊。申刻赴方勉丈宗显堂之约。徐班侯语予,医学研究会,学部月助经费壹百两。此会可望发达矣。中国医学经旨不明,西人将实力研究,取《灵》《素》张孙之精微奥妙大为发明,而反窃据焉以驾中学。此如算学借根,西人目为东来法者,至今日而反推为西学专长,则保守阐明,真不可缓之事矣。予于《灵》《素》张孙之书,涉猎虽不深,然敢信此数书中,必能放异样光采,为自来所未到也。自先儒以医解《论语》之“小道”,而轩岐要道遂为士大夫所薄,一付诸贱工。呜呼!斯人性命所关,而可目为小道耶?况“致远恐泥”,亦决非指医在内也。厂贾以族高祖庭柄公(源吉)花卉册求售,共十三册。着色钩晕之法,一本瓯香。公系雍乾间人,毓鼎辈皆不知其能画也。十馀年来,予所收同族先泽几二十家,足见吾家能画者之多。香山、南田、铁箫三公,特其著者耳。持叔、珩甫来夜谈,予出朱景周所赠石井细茶(据云生于石壁,极为难得),烹泉共饮,茶清而甘,自是佳品,品尝甚乐。接盛杏丈信并洋百元。又接朱莹如信。
二十日晴。魏少牧大令(正鸿)为学部事来见。未刻至松筠庵赴唐昭卿、李口口之约。
申刻至醉琼林,赴李俊贤之约。寄端午帅书。又唁庄思缄书并幛。
廿一日晴。半日会客。门人万枋卿大令(祖恕)来见,留与长谈。午饭后至大兄处,与朗轩、亚蘧畅话甚快。大约人最宜劳力,最怕劳心,即如予终日见客,四城奔驰,可云劳矣,然只劳其筋骨,天君则凝然不动,有时在车中闭目静坐,反得澄聚之功。而每夜归来,又必就灯下观书数叶,以安心定气。此予所以虽疲而不害也。复盛杏丈书。自各新衙门之设,求进者麇集辇下。无一定之级,无一定之途,人人存速化之心,习钻营之术。此近五年朝局大变象也。破坏廉耻,扰乱志气,莫此为甚!世之治也,名器贵而人皆自重;世之衰也,名器贱而人愈不知足。气浮志乱,其害及于世道,其祸必中于国家。
李祖怡,号钊臣,谷宜亲家之子。(〔眉〕此后凡遇生客,问其名号、籍贯、渊源,即附记于本日下。)
廿二日晴。一日无客,难得之至。午后至李菊庄处贺喜。答拜各客。无锡顾震沧先生(栋高)《春秋大事表》一书,自云泛滥者三十年,覃思者十年,执笔为之者又十五年,而后成书。宏纲细目,体大思精,为古今左氏家第一书。学者由此书可以通《左传》,可以旁通诸经,且可以贯通廿四史政事、兵谋、经世之学。余命铭侄特买一部,专力研究,终身用之不尽。
朱宗伤,号可山,筱南观察之子,贵州人。
廿三日晴。起居注满汉主事万亨、育凯、龙学泰来商本署办公经费事。至管丹云丈处贺喜。访朗轩午饭。谒振贝子,未值,约明日午后往谈。归途至新居指挥木厂修改各屋。
赴顾涣溪前辈广和居局。持叔来夜谈。(〔眉〕万号星衢。育号捷臣。)
廿四日晴。暖甚,几减棉衣。诣振贝子谈。贝子人多谤之,余则谓其虚怀乐善,无皇族习气,有足贵者,非党论也。午后至高寿丈处诊疾。归为费芝云丈跋先德两图(仙洲先生《荷净纳凉图》,蟾芗先生《琴鹤归农图》),不亲笔墨久矣,今日始得暇为之。寄赵次帅书托持叔交。管氏仆人杨明幼女患温热,其母负来就诊,余以事冗心甚烦,未即诊。其母愁急,误延市医服温补药两帖,病大剧,急浼余治,已无及矣。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此女之死,实余疏懒杀之也。悔恨无已,书之以列余罪,且戒将来(闺人尤悔之。夫妇不怡者累日)。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谒。其人颇明公事。
二十五日尤暖。沈仲盍(湛钧)来谈。仲盍为子佩年伯之子,工骈古文,门人为刻《知非斋稿》,以廪贡考职二等,授典史,分浙江。文人屈为末秩,殊可惜也。余怜其遇,为致书冯星岩抚部,求其刮目相待。唐进士多为簿尉,自明以后杂流居之,今日则卑贱尤甚,去舆台无几。居是官者亦不自重,读书人羞为之。国初钱献之、黄仲则皆仕巡典,以议叙得之,其时名器尚贵也。饭后谒寿州师,未值。至新居布置。以四百八十金购西邻屋宇,地颇宽长,有松三株,丁香紫、白各一株,梨一株,桃一株,颇有园林景致。明岁当改建精舍数间,为退息地。割其小半造马厩。采涧率儿妇往观之。成契后出城,赴杨寿臣之约。夜,雨。
二十六日晴。至顺直学堂考校。祝华璧臣祖太夫人寿。诣编书处。复谒寿州师。
二十七日晴。北风稍凉。世仁甫、徐季龙、魏少牧均来谈。祝五叔岳母五十七岁生日。至聂献廷处为太夫人诊疾。傍晚,同乡集松筠庵议釆买粮米运赴灾区办平粜事。至吉甫处晚饭。
二十八日晴。国史馆《皇清奏议》告成。毓鼎因提调始终其事,请奖,遇有应升之缺,开列在前。奉旨该部议奏。史馆保案,向来皆径取俞旨,此次独交部核,盖政府不知故事也。本拟入城,以气坠不能安坐而止,只至法源寺一行。徐花农前辈令祖奉旨崇祀乡贤,特在寺设祭。申刻至福兴居赴何颂圻及李子寿两局,晤吴竹楼观察(筠孙),新亲也。
邹咏春前辈呈请开缺,廿六日具呈,今晨即附火车出都。余往送之,已无及。咏老淡于仕进,甫逾四十,即赋遂初,可敬可羡。接周少朴奉天回信。又接易实甫湖北信(住武昌斗
母宫),并新刻《龙州政书》一册。
二十九日阴,大有酿雪之意。晨起即至北城袁珏生处,为其世兄诊疾。访赵智庵侍郎,其厅事绿菊一盆,清翠可爱。此种,去岁始见,价至四金,花客分秧移植。今岁较多,然索值尚在一金外也。又谒袁慰廷尚书久谈。予劝其留意人才,培护善类。今日救败之策,无过于此。尚书叹封疆乏才。予言三品以下人才虽多,但无人提倡汲引,势孤气散,终不能成事业。愿公加意于此。古今最忌结党,其实非有党则团体不固,效用不专。此中只分君子、小人耳。尚书深以为然。出城已四点钟,径至大兄处,公祝朗轩生日,梅叟、顾氏昆仲、云依、余兄弟三人同作主人。车中看易实甫所寄尊人笏山年伯行状(讳佩绅,戊午举人,江苏布政使),中多名言,予尤爱其数语云:“在国,与其有聚敛之臣,不如有盗臣;在家,与其有刻薄成家之子,不如有浮荡败家之子。”
三十日晴。王粹老、何梅老来谈。陆听秋(臻,翰林院所立兴业工艺厂司事)来立顺治门大街房折(敬节会公产)。午刻云依招饮便宜坊,座客常熟曹善臻(澄甫,乙酉同年)
善相,予不深信此术,曹君亦非绝技也。未刻,顺直学堂学生设茶会公饯李滋园大令(荫蕃),拍相以留纪念。予为诸教员代表颂滋园之行;又对学生演说,奖其有感情,能合群,复勉其专力向学,以不负此举。咸欢然而散。至同丰堂赴连雨亭之约。
十月初一日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卯初至丹墀上,与同事齐班,因时尚早,与景佩珂学士入殿瞻仰,共十一龛,中为肇祖原皇帝,若以昭穆为次,则东西应各五龛,乃东六西四,穆宗神龛应在西列东向,乃在东龛之末,皆不可解。殿中深邃,神牌辨字不清,又不敢逼视。询之礼部诸君,亦无以应。当向《会典》考之(中奉肇祖为始祖、太祖、太宗、世祖、圣祖、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穆宗,各分昭穆,则穆庙当在西末,不应在东,而上之拈香,乃至东而止)。卯正二刻,驾临,仰视天颜,异常清减,又不如孟秋时矣。
祭时,白雾塞空,对面不见楼阁,气味亦恶,八点钟返寓时犹未散尽也。展被酣眠一时许,门人朱墀笙(澍春)自热河来见。李滋园偕其戚边小峰(其祥)来执贽。午后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撼窗震牖,寒甚。张寅生(栋)在东城瑞记洋行招饮,辞之。沈雨人来谈,偶论今日世界,闭门自了,决不能竞立于斯世,然有所比附,则将来之祸至无时,于此中当思自己站稳脚步之法。予自己亥年承吾友汪颂年勖以畏远权势,甚感佩其言,不敢逾越。今年五月,为朝局计,劾罢善化。适庆邸与善化有怨,借吾疏以修郄,不知者遂目予为庆党,谤雠骤腾,然吾行吾志而已,仍无悖于前言也。
初二日晴。晨起访选长张采南同年,知史馆一案不致更动。午刻至福兴居赴边生之约。散后入城,为翁氏姊诊疾。又访兰泉。灯下作致笏斋书。连日看陆九芝先生《世补斋医书》,颇有所得。近来愈诊病愈觉其难,研究之功愈不敢少懈。又因治杨氏子不起,所学不精,去杀人之庸医无几。拊心自问,抱疚无穷。当杜门谢诊,埋头用功者一年,再出而施治。
初三日晴。大兄京察复带引见,蒙记名以道府用。兄之厄困甚矣,得此稍纾忧郁(翰林院三员皆圈记)。午后诣编书处。未刻至大拐棒胡同赴朱艾卿监督之约,半席赶城而归。
发次寅信。
初四日晴。赵智庵侍郎、秦佩鹤前辈、汪兰楣老夫子、田介臣同年相继来谈。午后至聚丰堂与江苏、山东及同乡诸君会齐,谒鹿中堂,决议津镇铁路办法。灯下作绶金所藏影宋本《坡门酬唱集》跋二则,计四百馀言,录于卷首。连日看《财政学新编》,纪各国理财法极详,议论亦精细。近人所编此种专门书,实为旧籍所不及。
初五日晴。世父忌日,在南横街拜供。饭后至广惠寺吊胡佐臣太夫人之丧并点主。往新屋督工。申刻至电局赴孙麟伯之约。接梁玉齐东瀛书。
初六日晴。贵官周岁。看编书处《地理门》五卷。末刻在大兄处合请吴竹楼亲家、张寅生太守。散后至广和居赴俞希甫同年约。袁静生、李嗣香前辈约,均辞之。
初七日阴。颇有酿雪意。诏派文臣七员每日轮班进讲经史及国朝掌故(孙中堂、荣中堂、陆润庠、张英麟、唐景崇、宝熙、朱益藩),洵进德典学之要务,中国富强实基于此。
臣恭读明诏,不胜欣忭。如能更复上书房旧制,使近支王公咸亲学业,则尤薄海之福矣。山东盐大使杨稼轩(寿田)介田介臣同年来见(绍兴人)。曾祖妣季太夫人生辰,在南横街拜供。饭后入城,答访祁听轩、张寅生。至嵩阳别业,赴润田约。散后复至南味斋赴朗轩之约。
接屠禹航东洋书(麴町区富士见町六丁目十五番地)。曹迪新自津来下榻。
初八日阴。张寅生、李思本来谈,留其午饭。饭后写应酬大件。申刻至瑞蚨祥西栈赴延子澄学士之约。寄杨濂帅信。
初九日阴。育捷臣(凯)来见,为起居注分津贴事。予拟添设当月司员,由总办稽其勤惰。起居注虽隶翰林院,而掌院无暇过问。总办名为办事,其实除匀派侍班外,亦不能过问。内廷清要之班,无所统纪,几成虚设。自甲辰年署中开灯聚赌,予怒欲揭参申饬司员,斥革皂役,从此始有稽核之权。若能设当月官,立考勤簿,左右史之职或稍成体统乎?故事,每日轮知注官二员,直宿懋勤殿,随带笔帖式二员,专司记注。嗣因笔帖式不守规矩,夏月咸袒裼殿中,遂移至太和门外。每日仍轮两员入内听事。其后并此废之,仅于岁终缮写记注时,排日列两员姓名以充数。居是官者亦不自知职掌,唯点缀卤簿间,名为侍班而已。陆听秋来定房折。饭后至编书处,顺至新屋一行。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御仪鸾殿。辰初刻,上率群臣在来薰风门外行礼。是日天日清朗,气象特佳。午刻访梅叟赏菊,适王粹老在座,相见大乐。同至福兴居便餐。余采白菊数朵,使制鱼羹,清芬适口。与梅叟同乘马车,由前门大街西珠市口驰骤而归。游人如织,途为之塞。龙旗彩帜映日飘扬,颇近前代大酺盛事也。
十一日阴,微雪,骤寒。午后至聂献廷、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赴洪颖之福兴居局。
《王氏医统正脉》辑刻古医书四十二种,始《内经》,终陶节庵,凡仲景以后四家之书咸在焉(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张子和,后人以张为仲景先师,儗不于伦)。吾乡朱梦霆司马重刻于京师,校对颇加意,镌成后无力印行。梦霆殁,家计甚窘,予为介绍,归其板于医局,酬资千五百金,由局印售,学医者咸得家置一编。宋元以前古书,自此不患湮佚,梦霆之功不可没也。坊行河间、丹溪书漫漶讹夺,殆不可读。予有其书而甚苦之。兹皆据善本翻刻,字字清朗,实为快事。学者果能将此八函致力一通,其亦可云毕业矣。节庵所著有《伤寒》、《杀车槌》、《截江网》、《一提金》诸书,命名甚怪。
十二日晴,有风,甚冷。午刻至顺直学堂约同乡诸君议筹堂中经费。归寓少进饮食,复至江苏馆赴旅京各学堂研究会。吴人龚镜清(鸣凤)在粉坊琉璃街立女子实践学校,延女教习四位,收女学生廿馀人,皆十五岁以上者,不寄宿,分授国文、算学、针绣,四月间开学,至今颇著成绩,学生有能作六百馀言史论者。有教习郭太太讲宋儒性理之学,工骈占文。唯堂中经费过绌,不能支持,镜清乞援于予。今日诸堂监督毕集,予遂提议此举,谋资助之策,虽咸赞叹不置,恐未有实力也。朗轩在大兄处相招,因往谈。灯下为沈仲盍致冯星帅书。又答和徐花老诗二首:接叶亭中凤仙二盆,立冬后犹有花掩映丛菊间。贞盦以诗来,奉答二绝猩痕深印美人纤,得驻红颜映绣奁。我乞裴郎停玉杵,多留春色伴重帘(妇女多捣凤仙花染指甲,故借用裴航事)。
东篱秋色正如金,忽着深红艳不禁。君是魏徵能妩媚,巧将丽质配冰心。
十三日晴。舒宾如自奉天来。饭后至编书处,稍坐,即到新居视工。采涧率大女亦
往。出城为聂太夫人诊病。吕翰卿自津来。江北提督王聘卿侍郎专丁寄衣料、香橼。
十六日阴。营口粤商叶道广所开五号同日倒闭,亏欠各银行及众商之款合计八百万两,各埠银根骤紧,市面震动。叶姓家道殷实,所营之业,亦未分毫失败,无端拐逃,必有他故。
或谓其与日本沟通,未倒之先,曾运洋货两船往日本。日本愿出银数百万,维持市面,阳居保护之名,阴为攘占之计,其计甚狡。予因草一折一片,请由户部银行暂时担任,严追该商家产变抵,并行文日本,追还前船,特派大员前往讯办。交袁老夫子缮写。梅叟来,偕赴斌升楼午餐。至于氏表妹处诊病。答拜川督陈筱卿。出城已上灯。至广和居赴李星桥之约。夜,雪。
十七日晨起,雪积五寸馀,而漫空之絮犹绵绵不绝也。竟日中宵,滕六君始兴尽而返。闭户围炉,与珩甫作半日谈。设酒对酌,不知窗外寒深。看编书处《舆地》两卷。写致安徽连藩台及季申四兄信。得次弟书。
十八日一夜大风,天竟放晴。先妣七旬冥寿,在广惠寺设祭,来客五十六人。
十九日晴,寒甚。呈递封奏。适大兄今日轮值召见。黎明时共乘一马车而行,雪路冻结,荦确无异山石,杌杌隆隆,马行不畅。七点一刻抵西苑门外,九点钟二刻大兄入对。
余坐六项公所候之。十点钟退出,述及慈圣特问恽毓鼎与你亲疏,对:“是臣嫡堂弟。”(于礼,上询及家属,应碰头而后对,不免冠。)大兄旋细顺旨次第,恭录如左:慈圣云,汝弟甚好,敢直言,有胆量,说话亦多中肯。其心真是忠君爱国。即如今天所上折子,就很明白。
伏念毓鼎以四品词臣,乃荷垂询姓名,且加优奖,闻之愈增感奋。毓鼎为讲官十年,孤立无援,唯以屡次建言,特邀眷注。前后四十馀疏,皆称心而言,无所揣摩,无所私徇,盟心清夜,或可仰酬知遇耳。午后诣编书处。陈菊生来别。
二十日晴。两淮候补盐大使刘翰章(号次子,莱州人)介田介臣来见。午刻至公善堂赴西源木商王晋勋之局。席散入城,至聚丰堂与何梅叟、大兄同作主人,请陈筱石制府,吕镜宇、俞廙轩两大臣。酉刻与许苓西在万福居雅座征伶畅饮。三儿宝纶自里门归。接盛杏丈书并寄董少卿百金。
次王粹老十月初十日酒楼诗元韵年年圣节踏歌行,气象居然近太平。从众何妨贤者乐,开怀聊中圣之清。欢场回首都疑梦(是日与粹老追话三十年前旧事),老辈于今渐见轻。二叟追随增脱洒,故应仕宦恋承明。(〔眉〕的真宋调。)
廿一日晴。三兄生日,往祝。面后至金筱珊处道喜。湖广馆江苏团拜。与吕镜宇丈密谈甚久。戏有关公斩蔡阳,伶人李库演关公,神威颇胜。京师不演此戏数十年矣。凡旧排各戏曲词关目均有情致,不特昆腔为然,即杂戏亦不苟,不似新编之戏,杂乱粗野,无理取闹也。此等亦有今昔升降之感。得笏斋十四日书,洋洋十馀纸。又得尚会臣闽电。
连日收拾零件,无事可记。
二十五日晴。昨夜四鼓,吴穆如敲门而来,因雅初吐血不止,急而来延。披衣起,饮勃兰地酒半杯,匆匆而往。至则盈地盈盆无非血也。全家惊惶。为开三黑神奇汤,止其上溢。
今晨复往诊,则全口变为痰红矣,脉象亦定。改开清火养阴一方。午刻衣冠入鲍家街新居,采涧率儿女继至。此为吾家在北京置产之始。什物狼藉纵横,几无下手处。略加布置,已上灯矣。
廿六日晴。先收拾客座以延宾。大兄嫂均来。
廿七日晴。诸事略就绪,唯书籍尚费排比耳。接汪子衡书件。
廿八日晴。颇暖。田介臣、连雨亭、许仲衡、李新吾均来贺。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领津贴银两。出城答拜各客,在大兄处午餐。接刘嗣伯信并胡方伯密电本。又接左诗舲丈福建信。
廿九日晴。义大利上海义丰洋行大班计细偕翻译谷罗塞(墨西哥人)来谒(计细曾署领事)。午后步行至编书处。申刻至义馆答拜。(〔眉〕回信寄程巡抚收,转寄布特哈等处税捐总局。)接黑龙江蓝秩方同年书件。又接长沙刘干卿书(住东茅巷)。又接吉林吴子明书(任仪亭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屡有贺客,不具载。丁衡甫同年、何润老来作半日谈。朗轩、衡甫作半夜谈。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六项公所买郑元庆《三百篇词谱》旧刻本,价贰金。先考生辰,大、三兄来拜供。少南、珩甫来久谈。夜与蕙、丙二女排比内室书架医书。余所藏古今医学家言约六七十种。此道贵博览详究,乃足以尽其变,以《灵》《素》、仲景为主,而各家辅之。若沾沾于一家言,未有不偏之为害者。且病情万变,治各不同,亦非一书所能赅括也。余夜间退入内室,专看医书。有时读唐宋诗以遣闷娱情,故架上除医书外,唯置诗一二部而已。
初三日晴。衡甫来密谈。一日客来不绝,欲出门拜客,车已驾而不果行。复刘嗣伯信。
又复张幼和信。
初四日阴。任秀伯(法律学堂书记官,曾为肄雅堂书贾)、萧敬斋来,助铭侄整齐架上书。未刻在全蜀馆请癸巳同年,主人八人,余亦与焉。上灯时赶城先行。夜,大风。(〔眉〕汀侄生日。)
初五日晴。癸卯荐卷门人罗(树荣)来见(字季跃,顺德人,己丑举人,官中书)。
致季兄书交何务滋带去。李紫东亦来助齐书,已满七十架,书犹未毕。皆十馀年陆续购置者,京官薄俸,尽耗于此,盖逾五千金矣。未刻出城,至长椿寺行吊。在恒裕小坐。至嵩阳别业赴大兄及杨德孙消寒局。接襄阳电,儿妇及孙男女于昨日安抵襄城。
初六日晴。振儿生日。礼部议复翰林院侍讲学士朱福诜奏请旌表烈妇一折:恽毓德之妻许氏,恽宝元之妻袁氏,均属舍生取义,志行可嘉,应请准其旌表。奉旨依议,钦此。
因预备折稿,请袁先生缮写。午后至编书处,约水巨樵、范俊臣同编财政类,商定体例而去。答访田介臣。
初七日阴。具折谢恩。偕绍曰谦、宝瑞臣二侍郎恭诣德昌门内候圣驾临勤政殿时,在道旁两次免冠碰头。盛杏翁奉召来京,于今日请安。在内朝房略谈。归寓小眠。午后,朗轩、亚蘧来谈,愚溪前辈踵至,傍晚始去。接瞿擘生同年信(〔眉〕住粤省榨粉巷)。在朝房买殿板开化纸《性理精义》一部,价六两,纸板精美,阅之神旺。自来藏书家皆重宋元板,余意专欲搜罗殿板初印各书及国初校勘家精校精刻本,再传数十年,其宝贵不在宋元本下也。
初八日晴。写对,齐书。宝惠生日,即于今日起身,随荫午楼侍郎赴山东查阅第五镇,易陆军冠服而行。面后出城,至大兄处,往文明茶园观剧,惠丰堂晚饭,同人为王粹甫农部祝七十生日也。
初九日晴。半日会十馀客,车已驾而不得行。饭后出城祝张劭予侍郎六十寿。至新吾处为其夫人诊疾。至编书处,发缮《学校门》。归寓朗轩、珩甫已久候矣。乙酉消寒局,因风大,畏赶夜城,辞之。
初十日晴。少梅侄(炳炎)自武昌来,年廿四岁,韵梅先兄之子也,善测绘学。交来韵嫂、厚之兄、徐怡斋侄婿信各一封,又怡斋所寄冬笋、鱼、面。未刻至恒裕存魏少牧捐助畿辅、顺直两学堂经费库平银贰千两,马车轴折于途,易人力车而往,雇骡车而归。
十一日晴。吴雅初生日,正拟上车出城,盛杏丈适来,留其午饭,畅谈衷曲及近日朝局现状,久坐乃去。己丑同年月团,在寓设席。余及爵生、仲鲁、鞠农同作主人,共开三席,动更后始散。接宝惠津信。又接笏斋书。
十二日晴。刘华堂大理(丕显)来见,次屏之兄也。盛葵臣自鄂来。出城为雅初诊疾。答拜会馆同乡。张景韩来夜谈。
王粹甫农部七十生日,何梅叟约观剧,祝翰臣招饮为寿,余赋长句奉祝追随二客祝安康,七十精神少壮强。坊馆鱼龙朝口戏,市场灯火夜开觞。忘年我识通家李,得道君疑叶令王。阿口设弧同此日,乞分健福到儿郎(大儿宝惠亦系是日生日)。
十三日晴。一日客来不断。发长芦张馨安都转函,为公善堂捐款事。濮颂川(良勖)
来见,云依之侄。
十四日晴。至云依处祝青士姻伯寿。面后至李毓如丈处,贺文福弥月喜。在恒裕少坐。谒寿州师议起居注公事。傍晚,赴云依广和之约,半席赶城而归。接李滋园济南信(住苗家巷)。又接梁玉齐日本信。量能蒙戴尚书札,派地方审判厅行走,分民事第二庭。
十五日晴。出城祝吉甫夫人生日,阍人拒不纳。对宇访亚蘧,又不值。乃饭于大兄处。归寓朗轩、楚南来谈,英商福公司争晋矿,外部久不得要领,调晋臬丁衡甫来议之,事将就绪,而不利于其间者(〔眉〕外部侍郎梁敦彦)从而作梗,反默右英商以鯖龁之。
余闻之甚忿,乃草疏,请朝廷专责成丁宝铨使此案速了。夜,大风拔木,噫气怒号。
十六日阴。风犹未息。晨起即赴编书处,改杨少泉所拟进呈起居注前表,久不作骈文,俪事摛藻殊窘。阅《学校考》三卷。接伯诚侄江西新城税局书。萧敬斋以王铁夫先生书牍七叶求售,内有拟宋元古文十家目录一叶。
十七日晴。遣贾供事携起居注印片呈递封奏。余动身稍迟,又因路冻,不能速行。
至东华门,知毓鼎蒙召见,在第二起。顾表已九点钟,乃步行疾趋至景运门,则军机大臣入对将退矣。其时圣驾尚坐乾清官,毓鼎商之内奏事处,令其代奏:“臣鼎已赶到,取上进止。”内监瞻望,不敢进。乃谒枢臣陈明迟误。余自己亥十一月后,不独对者八年矣。今幸得接龙光,乃以稽延自误,回寓懊恼不堪。午后至恒裕。又访珩甫。上灯时入城,朗轩来问讯。(封奏有旨:外务部知道。)
十八日晴。具折自请议处,径认迟误之咎,未敢再以骤病及覆车托词欺罔君父。又递牌子补请入见。适今日上诣太和殿阅祝版,有挪动,例不叫外起。八点二刻,牌子发下,折子依议,交部议处。归途访朗轩,相对太息,略进点心而行。至石驸马大街东口,有二苏拉大喘奔呼,云有旨着于廿二日递牌子,预备召见。闻之殊出意外,各赏以五千文。急作书通知大兄及朗轩、景韩。翰林院旋送来内阁交片,内奏事处口传谕旨: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着于二十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钦此。伏念言官递封奏,误召见,实属咎无可辞。乃圣主非但不加训斥,转于牌子发下之后,改降特旨,定期召对,诚非常之恩遇也。感仰不可名言。
衡甫、朗轩、珩甫皆来问讯。朋友相爱关切之深,有足感者。留三君作长谈,傍晚始去。
十九日晴。出城至大兄处午饭。访梅叟。至全浙馆赴江浙铁路代表人公会,到者百馀人。代表诸君登台演说,此路遵旨自办,不收外款,全出两省绅商忠爱之忱,集股已四千万元,无须再借洋款,痛陈借款造路之害。因余廿二日须入对,恳为代达,余允之。继有他人演说,余遂出。访朗轩于大德通。有山东人韩子贞,善看八字,朗轩深信之,以余
命嘱看。所言虽不尽可凭,然谓余有胆识,肯任事,立志坚定,不能随人转移,却能肖余为人也。其论大兄则反是,似亦近之。朗轩邀饮惠丰堂,由前门而归。得笏斋书。
二十日晴。吾苏代表人许久香、王胜之两同年见访。饭后入西长安门诣起居注堂,见满汉主事、笔帖式廿三员(全署司员皆到),议定整顿公事章程,添设当月司员及分津贴办法,各员皆遵办。起居注正堂属之仪自余始。出东华门诣盛杏丈详问苏杭甬路事始末。归路谒袁慰廷枢部,未值。拟作朗轩母夫人寿序,在车中构思布局,归寓篝灯起草,一挥而就,计七百馀言,为时不过两刻,文思尚不甚钝。然脱稿后觉心跳耳鸣,此心血亏耗之征,非少年时可比矣。见日对镜,忽见白发数茎,老象渐来,不胜怅惘。
丁未十一月廿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黎明大风忽起,行至景运门外,几不能展步,在朝房少憩。八点二刻钟传旨,命臣第二起入见。入乾清门,在丹墀西小屋静待。九点二刻钟,皇太后、皇上召见于乾清宫。上先问前日致误之故,臣以道远行迟对。慈圣垂询住宅在何处,距大内若干里。随问学堂利弊,营口近状,金币轻重得失,外省吏治,臣皆安详以对。上命下,始退。归寓,衡甫、朗轩、珩甫即至,详问情事,皆友好之关切者。留其午饭,畅叙至暮乃去。沈子封丈、孙文卿、王胜之两同年来访,探问上对于苏浙路事之意见。默揣慈意及语气,甚不以绅民争执为然也。嗣阅邸抄,有旨禁开会演说,系专指日内两省代表人而言。下愈激,则上(〔眉〕此上字不抬写)持之愈坚。朝廷之是非与草野之是非相反,则上下相敌而国是愈棼,自古局面如此。自去岁预备立宪,朝意颇欲注重舆论,乃中外学生不善体上旨,动辄纠众干预政事,一再电达政府,恫以危辞,朝廷遂疑民权之不可重,民气之不可过伸,天下遂自此多事矣。接长芦张馨庵都转信并公善堂捐款二百五十两。
廿三日晴。晨受煤气,一日不快。午后勉至编书处一行。袁珏生、贾子咏来谈。
廿四日晴。宁河谈玉海来见。出城答拜叔芾。补祝保之师十九日生日,致祝敬二十金。在恒裕少坐,至嵩阳别业赴乙酉消寒局。自请议处事,询之考功云,未见交片。随询枢廷诸君,云堂上未命片交。因探诸枢邸,始知十八日复传召见之谕下,此件即邀恩宽免矣。慈注优隆,闻之感涕。特毓鼎未奉明文,入对时即不能叩谢,未免少此一层过节耳。
又闻近日枢邸及项城在上前力保才堪大用,故有十七日之召,既误班而圣心犹不能忘,遂有口传之谕。
廿五日晴。辰刻入翰林院,为新授职编检宣旨。出城祝顾愚滨前辈太夫人七十五岁寿。又至欧阳、叶氏两处行吊。至雅初处复诊,因留午餐。又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至福兴居赴润田局。
始见白发昔年苦学少陵诗,好句耽吟两鬓垂。今日真成新雪影,惊心忽过壮年时。晨兴揽镜虽无几,老至欺人此始基。屡欲翦除仍罢手,数茎留记最先丝。
花农前辈斋中蕙忽结实,以沈氏《笔谈》考之,即零陵香也。俗传香产于零陵,误矣。花老作诗见示,奉酬二十八字香号零陵久失传,梦溪考证自犁然。今朝得见徐亭实,好作毛诗草木笺。
廿六日阴。时飘雪花,天顿寒。监利吴厚庵(丙炎)介管麟士丈来见。午后至东城祝那相太夫人寿。出城贺黄慎之丈抱孙之喜,寒甚,索酒御之。与慎丈畅谈。范俊臣来夜谈。
奉酬花农前辈兴庆池前夕照斜,一城横隔即天涯(余居距花老不远,然日落后城门下键,即内外渺隔矣)。
攀梅煮酒思方苦,折简飞诗笔欲花。老我光阴俄白发,输公意气尚青霞。正闻明诏崇稽古,桓傅何由久卧家。
笏斋自大同寄赠照像,题此奉怀边郡两年别,离愁千斛增。北风吹落木,频夜梦良朋。关塞□能达,须眉唤欲譍。
城西相对处,结念恨飞腾(恨飞腾者,恨不飞腾也。前人多有此法)。
(〔眉〕后得笏斋来书,谓此诗前四句绰有唐风,第三联则不脱试帖气。所评良确。)
廿七日晴。罗季跃来谈。午后出城酬应。至大兄处为嫂诊疾。灯下作复笏斋书。
(〔眉〕耆龄字雨南,其子荫田,字龙宾。)
廿八日晴。徐齐仲为季龙来求作媒,聘定沈氏女,乃八叔之姊甥女也。将借余处为女府行纳征礼。闻苏诲卿病于旅店,将殆,出城为诊治,病虽危而尚可治。至云山别墅贺梅叟嫁侄女喜,湖广馆祝朱艾卿太夫人寿。仍诣大兄处复诊。与南园谈。傍晚,至福隆堂同人生日会,自前门返寓。采涧在东城未归,读中晚唐人诗以待之。中晚诗最饶韵味,七绝尤胜,非宋以后可及。本朝刻书有极精者,除殿板外,如宋牧仲所刻各书及《渔洋诗精华录》、《法尧峰文钞》、《午亭文钞》、祁刻《说文系传》之类,写镌之工突过宋人。又如卢氏、毕氏诸家所刻,校对皆极精。余无力购宋元本,而遇国初精本,则悉力罗致,列之案头,循环玩读,其乐不减宋元。前年曾见殿板《御批通鉴辑览》,长三尺馀,宽约一尺五六寸,写刻之妙,目所未睹。惜因循未能购之,旋为他人得去,至今悔恨。今日买得殿板初印《历代诗馀》、渔洋三十二种,因记此。
廿九日晴。先大母忌日,往南横街拜供。饭后诣编书处。夜膳后,葛都统以马车迓,为其女诊病,久坐而归。发大同信。接何默庵信,随手作复。(〔眉〕默庵住上海十六铺货捐局。)
三十日晴。徐少良来谈。午后答访刘惺庵,未值。为大嫂复诊。夜早寝。岑刻《旧唐书》附校勘记,乃取《通典》、《册府》及唐人诸集相校核,非以他本校此本也。极为详尽。元刊本《隋书》,行字清朗,自成一体,与宋人刻书殊不同。后来影宋者多,影元者少,此体遂罕见。唯明北监本史书多类此,间有明正德嘉靖朝补叶,不过二十分之一。元刊《国语》四册,孙渊如先生藏本,丁少山据天圣本校改,加朱殆遍。(以上三书皆今日所购。)
十二月初一日起居注笔帖式增福来领十月份津贴银两。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陆军部朝房独坐。七点三刻事下归寓,宾客络绎而来。午后出城酬应,且为苏海卿诊病。夜,赴万福居同乡生日会。
初三日阴,大风。客来仍不绝,迎送甚苦。午后珩甫来,拉出听戏,至广德楼。缘有伶王姓(〔眉〕即三麻子),专演关帝故实,以此见长,余久思一观,故珩来约也。北风如利刃,剺人肌肤。戏散同饮于福兴,自前门归。宝惠归自山东,述及在新城次弟,为政精勤,案无留牍,狱仅羁一徒罪囚,颂声载道。护抚吴中丞因公过县,有绅耆数人跪道,乞留恽大老爷多任几年。为政能得民心,闻之甚慰。
初四日晴。午后出城访冯公度。公度崇拜诸城,与余同嗜,顷纠合股份,搜借朝士所藏墨迹,付西法摄影,较诸钩刻,又近一层,断无失真之病。余携两册,一卷,一扇面,交印。闻公度已集得二百馀件,可谓大观。公度谓宋以后书家,自坡公后即须推石庵。余
意亦云然。善学平原,无如坡公;善学坡公,无如石庵。补贺褚伯约丈嫁女喜。吊方勉甫丈之丧。在大兄处少坐。谒寿州师,未见。萧敬斋携沈石田山水巨幅求售。远山数重,古松三株,一老翁坐矶垂钓,烟云欲活,攫拿如生。雄健中含苍润,真石田翁得意之笔。画款六行,潇洒秀挺,毫无做作,印章亦佳。议价留之,暂悬壁间,见者无不惊赏。
初五日晴。天池同年来,偕访东邻严侍郎,议东安、武清赈事。先是有英人行经两邑,睹灾民饥寒流离苦状,恻然伤之。商诸税务司裴式楷君与以美教会集捐数万元,欲市粮往赈,请于府尹裴(维倚)。裴以赈济已足,民不乐食洋赈,辞之。且檄两邑令,不得令洋人入境。税司大恚,拟登报痛诋中国官之无人心。事为天池所闻,急访税司,锐任同乡诸人必能赞成保护,约余及刘惺庵同年同谒京尹。京尹不善吾辈所为,色凛然若不可犯。余等乃遍告乡老,设法集资,以义赈伴洋赈,且任保护。严侍郎亦深以为然,定明日集松筠庵同议。午后出城为苏诲卿诊病,连服大剂,已转危为安。归寓,衡甫、朗轩、珩甫相继来谈,留其晚饭,夜深始去。特派之七讲官,每日轮讲,俱进呈讲义一篇,太后、皇上前各一份,即据此敷陈。讲义皆托人代作,体近制艺,意颇平浅,于圣学不甚有益。毓鼎窃谓,与其令两宫阅近时人之文,不如用《明通鉴》或《明纪》或《御制纲目》三编,每日进讲二三段,使圣上晓然于治乱兴衰之故,用人行政之得失,师其善法,而惕然于中叶以后之渐致危亡,较为痛切。诗人鉴殷,贾山举秦为戒,以明代为式,亦事近而易明也。
又,每日召见后即进讲,时刻太迫促,圣躬不便久劳,故诸臣不过十分钟即退,不能畅所欲言,似宜移于午膳后,约一二点钟时,特宣诸臣入讲,亦较从容也。
初六日晴。午刻谒玉洲公子,未值。至编书处中餐。复校书五卷(地理、学校)。出城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公会议赈事,拟具呈度支部预借备荒经费二万两,散放冬赈。余拟呈稿,议定而散。朗轩约在大兄处相见。余以时已上灯,遂入宣武门归。美国退还庚子浮索赔款银口口口磅。中国自甲午以后海军尽熸,海权全失,外人动以兵船相恫喝,而无如之何。